八 十 一、漁人得利

此刻的碼頭已經是人頭攢動,兩方集結的人和各酒樓茶肆湧出的,加在一起足有小兩百人。可是這些人卻隻是聚在了一起,並沒有想動手的架勢。甚至兩派中的熟人還打起了招呼,看樣子並不像想象中的幫派火並。

秦瀟在剛才聽到這兩派的名字時,糊塗了一下,幾年酒精的麻醉已讓他的思維變得遲鈍。可人的大腦就像是個龐大的圖書館,各種記憶就像是裏麵的圖書。而記不起來就像是索引丟了,但記憶那本書還在,隻要想辦法加上契機就能找到。

秦瀟腦中就閃過了一把磨盤大斧和一條分水紅纓槍,他仔細捋著脈絡,猛地想起,那不就是他和義父剛來上海時在碼頭遇到的漕幫那件事嗎?當時一個山東人叫馮興莊,帶著東北分舵濟寧四湖道微山支甲組的船,和另一個叫嚴曲九的,領著東南分舵九江鄱陽湖道信江支丁組的幫眾,在爭搶碼頭泊位。最後在幫中盧應龍護法的調停下,雙方終於決定齊齊退出漕幫,並留在上海灘單幹。當時馮興莊還跟嚴曲九開玩笑說,就以他二人用的兵器給新幫派分別起名為斧頭幫和紅槍會。沒想到一晃十年,這二位還真做成了!

秦瀟慶幸經過了這一番麻醉沉淪之後,自己的記憶竟然沒有退化。而他決定要下去看個究竟則是因為這些人畢竟曾經是漕幫的人,而義父李白安如果是活著知道是漕幫的事,絕不會袖手旁觀。

他一激動連周烔都沒通知,就抖動身形,直接從窗子躍下。可惜他喝了不少酒,宿醉時走路都已搖搖晃晃,更何況還剛灌了兩壇烈酒。從他根本不放在眼裏的二樓落下,他竟腳下不穩差點兒摔了個狗啃屎。

他穩住身形四顧,幸好人們的注意力都被碼頭上的人吸引了,根本沒人注意他。他這才一搖三晃,向著那群人走去,而後混進人流。雖然已清洗過,但滿身酒氣和一頭蓬亂的長發讓他混跡其中竟沒被發現。可他在人中站了半晌,竟還沒有要開打的跡象。他不禁暗揣,難道是猜錯了?

而此刻,兩派人中各有一人叫了聲:“清場!”

而後外圍的大漢馬上分散開去,連舉拳帶恐嚇把周圍圍觀的人全部驅散,而後有人遠遠圍站在外圍,看樣子就跟朝廷的戒嚴一個樣。

秦瀟不禁暗歎現在幫派的組織已經如此規範,處處都向衙門看齊了。這時他看到得意門樓上周烔正在窗口眼巴巴地看著他,還向他做著出來的手勢。可是秦瀟好不容易振奮一回,哪裏肯聽,隻是悄悄地擺手讓他別管。

周烔在酒樓上一掃就看見了一臉頹相的秦瀟,他本來不想管幫派的事,自然不想現身,於是就想招呼秦瀟回去。誰知這個醉鬼不知是醉迷糊了還是怎的,竟然讓自己別管。周烔心裏雖氣,可還是不能扔下師兄,隻得在樓上靜觀其變。

眾人就這麽在江邊幹等著,突然就聽有人叫著:“來了來了!”

所有人往黃浦江中看去,隻見漆黑的江麵上現出一條大船。這船看規模得是軍艦大小,船上的燈光閃耀下,還隱隱看到了炮位。就見這艦船在江上慢慢地掉頭向江邊駛來,而船頭的高亮探照燈開始晃得人睜不開眼。

這兩百來人就開始跟著船頭行進的方向走,沿江慢慢下去,眼看就要出了十六鋪碼頭的泊位區。有人驚異地叫道:“他娘的,這是要往清界開呀!”

人群中開始有了小**,很多人也議論開了:“對呀,咋能這樣?出了法界,咱就沒轍了!”

可還沒等眾人想出什麽,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大家回頭,看見兩架馬車正在一行人小跑的護送下,急速駛來。這些人肯定都認得這兩架馬車,紛紛恭敬地分開左右,讓出中路。兩輛馬車幾乎是並駕齊驅地到了碼頭邊,而後又差不多被同時勒停。

秦瀟看著這停穩的馬車,馬頭位幾乎都是一平的,心中揣測,看來這二人是旗鼓相當,誰也不肯落後半分,但也不願搶頭一寸。

這時又是兩個聲音幾乎同時叫道:“請幫主下車!”而隨著聲音,兩派人員幾乎是人人抱拳低頭行禮叫道:“有請幫主!”車上這時幾乎同時下來兩人,這兩人下車後先向下麵揮揮手,大有淩統一方的氣勢。而後兩人是相視一笑。

秦瀟在後麵看去,隻見一人是又粗又胖,留個大光頭。這碼頭上對麵那些光頭漢子應該都是他的手下。而另一人是又瘦又幹,一頭削平寸,自己所在這邊應該都是他的手下。這時他才覺得自己的一頭蓬亂長發有些打眼,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但幸好根本沒人留意他。

這時粗胖子先說話了:“老嚴哪!這陣子咋老不來我那哈酒了?”

秦瀟一聽就是山東大漢馮興莊,不過此時他更胖了。

幹瘦子卻道:“那你為什麽不到我那裏打牌去呀?”

秦瀟認出這不就是那個使分水紅纓槍的嚴曲九嗎?不過他顯得愈加幹瘦了,感覺就像是被風臘過一樣。

兩人都是哈哈一笑,而後馮興莊道:“這次咱們兩幫子聯手做這趟買賣,事要是成了,以後咱兩幫子也就別互相鬥了!不如合一塊,你看咋樣?”

“行啊!十年了,你不厭我都厭了,兄弟們也都熟了,怎麽下手?”

“那咱以後就叫個‘斧槍幫’,咱兩個都是頭把交椅,你看咋樣?”

“多不順嘴呀?還是叫‘槍斧會’更順!”

“你瞧瞧你!一點兒虧都吃不得!”

“你還不是一樣?”

兩人邊順口說著,一路在幫眾的簇擁下就來到了江邊。

秦瀟在後麵聽二人談話間還是十年前那個鬥嘴的模樣,不禁也是暗歎,此刻二人都是叱吒一方的幫派頭子了,還是這樣本性難移。

二人見這軍艦逐漸往清界靠過去,也都十分驚詫。

馮興莊道:“這袁家少爺咋說哩?奶奶的!這到了清界那邊可咋接貨呢?”

嚴曲九道:“就你性急!等等再看!反正我們隻負責接運,兩不相幫!”

這時軍艦正好在清法交界處停了下來,而後從船身兩側都往下了軟梯。馮嚴二人對視一眼,正摸不著頭腦,就見軍艦上已經有人叫道:“還等什麽,還不架橋取貨!”

兩人頓時醒悟,馬上安排人手。碼頭上這時泊著一片小躉船,兩派人合力把這些船和碼頭連在一起。而後就見光頭隊伍紛紛抽出斧頭,這斧頭單麵斧刃,另一邊還有個錘頭,這些人搬起早就碼好在岸邊的木板,轉斧為錘,將一艘艘小船用木板連在了一起。由於人數眾多,訓練有素,所以很快一架水上浮橋就已搭好。

而嚴曲九的人也沒閑著,都從身上抽出幾截連在一起的棍棒,細一看還都有個槍頭。原來這紅槍會的隨身武器是槍,平時攜帶不便,故被改造成能組裝在一起的幾截。就見他們將槍瞬間組裝好,而後奔到浮橋上,在兩邊依次將槍插入木板中,而後用紅繩子一個個串聯好,刹時浮橋的扶手繩就已連好。

馮嚴二人相視一笑,自得間也有些對對方的欽佩。

此時,軍艦上已經開始往下順貨了,都是一個個的長條大木箱。秦瀟在後麵這才看明白,原來這兩夥人是在攜手走私呀!可是什麽樣的走私要用到軍艦呢?這軍艦沒有打旗號,看不出國別,顯然是故意收起來的。

本來看到此時,秦瀟就已經興味索然了。他本以為原漕幫幫眾的一場火並,可能會引出有可能尚在人世的義父。可見到的卻是熱火朝天的走私場麵,他不禁有了退意。可他往對麵一看,卻又停住了腳步。

此刻對麵清界,也有幾條大船駛到了軍艦另一側,從那側開始接收大木箱。秦瀟納悶了,怎麽清朝衙門也在走私嗎,還是在同一條軍艦上接貨?看兩邊接的貨都是規格一樣的大木箱,那這裏麵到底是什麽呢?兩邊卸貨各不侵擾,都幹得井然有序,迅速異常,這邊從浮橋上傳運到底,很快岸邊就已碼放了層層木箱。

秦瀟透過人群看去,隻見這些木箱都是由木板構成,中間的縫隙還可以隱隱看出幹草和油布露出。而木箱上都印著外文,秦瀟看過去不是英文而是法文,但是他畢竟也是在海外待過幾年的,這些法文也是認得,都是明晃晃的軍火名,有長短槍、手榴彈、各式子彈等,林林總總,秦瀟大驚,怎麽?這是從軍艦上走私武器?!而且還是大清和法界在一艘軍艦上一同走私!他這時才明白那軍艦為何要停在兩界中間了,這就分明是在說,我們就是賣貨的,至於買貨的兩方是兩不相幫!

秦瀟想到此節都快氣得渾身發抖了,雖然整天在法界醉生夢死,但外麵的形勢他還是知道的。四月革命黨已經在廣州起義了,雖然很快被鎮壓,但從租界的報紙上看,現在各地反清的呼聲都是極高。反抗的聲浪是一浪高過一浪,各地對清廷強取民權的做法是聲討一片。而各地在秘密組織反清團體的消息已經不是秘密,早就見諸各大報端。反而各列強國家的態度卻是極為曖昧,各種聲明都是含糊其辭,儼然是一派兩不相幫,作壁上觀的姿態。而且也有些國家的駐華公使明確表示,這是中國自己的內政,他們將不支持任何一方,同時也不會為哪方提供軍火武器。

這聲明得到了很多強國公使的口頭支持,而中心意思就是你們大清政府想買軍火鎮壓革命黨,或著革命黨想買軍火對付清廷,他們都不賣。可據報上評論分析,強國不肯賣軍火給清政府,是他們認為清廷財政已經破產,任何借款買槍的協議以後都有可能是廢紙一張,他們根本就償還不上。如果是真金白銀來買,列強也願意做這生意,但現在國財都已被大清權貴瓜分,清廷國庫除了一堆借據欠條還有什麽?

而革命黨就不一樣,在孫文十餘年如一日的海外奔波,宣傳鼓動下,革命籌款開始水漲船高,漸漸地也能從海外購置大量武器來掀起革命。可是列強們表麵都是說,革命黨購買武器不是他們的國家行為。

現在看來,應該是清廷和革命黨都從這軍艦上買軍火,而且就選在租界邊緣錢貨兩清。既然是軍艦出馬,那怎麽就不是國家行為?列強肯定是首鼠兩端,照樣私下賣給兩方軍火,然後坐看鷸蚌相爭,自己收漁人之利。

想到這裏他氣得是心髒怦怦亂跳,本來酗酒之人就會這樣不時心悸,而且越是事發突然,刺激反應就越強烈。秦瀟此刻就想要找酒喝,好來平複一下內心滾滾欲噴的洶湧熱血。可他轉念一想,這些軍火都是雙方廝殺殺人用的,那還不知要造多少孽!不如自己就放把火,把軍火都給燒了,讓他們毛都得不到。

一想到放火,他就想:既然要燒,那就兩邊兒都燒。法租這邊還好說,但清界那邊呢?那幫官兵可都是荷槍實彈的,自己就這麽過去,能是對手嗎?

他身形漸漸靠向界牆,想先翻身上去看個究竟,才好決斷。可是這他本以為如履平地的牆頭,卻讓他差點兒被牆上的鐵絲網勾住了腳,發出劃楞楞的聲音。他忙順勢後仰滾下提氣,才沒結實地摔在地上。幸好人們都在熱鬧地幹活,沒人留意到他。

不過他極為沮喪,連個小牆都翻不過去了,自己跟個廢人還有什麽區別?這一下他又心灰意冷了,隻想趕快找壇酒灌下去,醉著就什麽也不想了。他想爬起來,誰知剛才一翻騰酒勁兒上湧,身形一搖三晃差點兒又坐到了地上。幸虧他拽住了旁邊的樹枝,這才勉強穩住,沒有摔倒。

可這一下動靜兒就大了,在戒備的幫眾馬上警覺叫道:“什麽人?”

霎時間幾道光束就朝他晃過來,他一頭長發非常紮眼,此時更是被大家看出根本就不是自己人。而後幫眾叫著,紛紛掏家夥向他撲來。

秦瀟雖然眼見著自己拿手的本事都快廢了,心中正在沮喪。但見一票人舞著斧頭長槍就朝自己過來,不免心頭火噌地躥了上來。

“要是連這群幫派鼠輩都打不過,那自己就投江死了算了!”

他念頭一起,刹時一股熱血上湧,歪歪扭扭接連飛出兩腳,把迎頭兩人踹飛。而後他騰身而起,飛到眾人上空,在起躍間是一通亂踢亂打。

本來要說他醉成那樣子,幫眾就是斧頭齊飛,群槍亂挑,也能把他給傷著。可是大家見他步伐淩亂,身形搖晃,時而像要摔倒,時而又像亂扭,而且起落飄忽,都還以為是什麽高深武功,愣是一時間拿他沒轍。

這時馮興莊的親隨也看到了這邊的動靜,奔了過來,他見此人頻頻出手,把自己兄弟竟打得暈頭轉向。那人不免也狐疑起來,這麽大的酒氣,此人莫非用的是醉拳,看身法還是輕功,莫不是什麽醉門輕功?

可嚴曲九的親隨可就沒那麽客氣了,他奔過來一見此景,立刻叫道:“跟個醉鬼客氣什麽,都給我退開!”

說罷他就從腰間掏出火槍,舉槍就要瞄準。此時就聽一聲大叫:“我看誰敢!”

就見一巡捕長官橫臂立在醉鬼麵前,他舉著槍繼續叫道:“敢打巡捕,你們膽子不小!”

來者正是周烔,至於走私這一幕,他是根本不想管。能這麽大張旗鼓幹的,上麵一定是默許的,至少黃大哥一定是默許的。但他在上麵眼見著秦瀟吃虧,忙奔下來保護。

他在巡捕房聲名赫赫,他雖然認不全這些幫派中人,可是這些可全都認得他。一見他出手了,眾人也就立刻住手了,而秦瀟還在亂踢亂打,胡亂間還踢了周烔一腳。

一人道:“周探長,抱歉了,衝撞了你的人!我們這裏辦的事黃探長是知道的,你趕快把你的兄弟帶走吧!”

說罷他從衣袋裏掏出一袋錢,遞到周烔麵前道:“周探長,一點兒小意思,還望您大人大量!”

按理說這裏子麵子都有了,台階也足了,周烔就想借坡下了,可秦瀟卻不依不饒道:“我不走!我要燒光這裏的軍火!”

周烔一把把他抱住道:“師兄,你醉了,走吧!”

“我沒醉,這幫助紂為虐的混蛋販賣軍火殘害百姓,我就要把這些造孽的東西全燒了!”

周烔一聽話越來越過,忙架著秦瀟往外拉,秦瀟還不依不饒道:“你們這群混蛋,都丟光了漕幫的臉!幫主在天有靈不會放過你們的!”

這時就聽一聲大叫道:“都站住!”

周烔回身一看,馮興莊和嚴曲九都過來了,他暗叫不妙。他雖是副探長,但隻是中央捕房的,跟黃世榮的華總探長還是有很大差距的。這些幫派給他麵子不假,但要是大幫派的幫主親來對陣,他的麵子可不一定夠了。

他看著二人,正琢磨說點兒什麽,馮興莊卻先說話了:“周探長,您的大駕俺們兄弟怠慢了,在下賠個不是,改天再登門謝罪!”

周烔一聽他說得客氣,心裏就冒涼氣,這群幫派大哥,都是嘴不對心,越是客氣越是麻煩。果然他接著道:“這位小兄弟是你把子弟弟?”

秦瀟看著比周烔年輕不少,看上去還是二十左右毛頭小子的樣子。

周烔不知怎麽回答,馮興莊接著道:“這小兄弟說話可就不著聽了!咋的,知道俺們都是漕幫出來的,俺們咋給幫子丟臉了?”

“他說醉話,幫主你別介意!”周烔趕忙往外架秦瀟。

誰知秦瀟也不知是醉勁兒上來了還是不服氣,叫道:“怎麽沒丟臉?漕幫從不幹傷天害理的勾當,從不做損害百姓的營生!你們販軍火,這是要黎民飽受塗炭!讓蒼生受盡苦難!還不是讓漕幫丟臉?”

周烔一聽暗氣,師兄你這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說是假的站都站不穩,說是真醉了卻還能連篇胡話,你真該去說書啊!

可馮興莊卻不以為然道:“以前幫子裏不碰鴉片,這就是幫規!至於軍火嘛!俺們又不用它來殺害百姓,有啥罪呀?”

“可你們幫著販賣,那就是助紂為虐!就是為虎作倀!”

周烔忙去捂他的嘴,還一邊道:“幫主你別跟他一般見識,真是醉了!”

馮興莊卻道:“你一口一個漕幫,幫子早十年就散了,看你年紀輕輕的,跟幫子啥關係,莫非穿開襠褲時就在幫子裏了?”

幫眾哄笑,秦瀟卻叫道:“我義父就是漕幫隨意堂堂主李白安!”

馮興莊一愣,他加入漕幫時早就沒隨意堂了,但這名字好像是聽說過。可嚴曲九卻上前一步道:“你是說李堂主?他離開漕幫都快二十年了,你怎麽知道他?”

周烔一聽怎麽還把義父給扯出來了,忙想著要圓場。可這時卻聽碼頭上一人說道:“這麽熱鬧是幹什麽?”

大家回頭一看,一白綢大褂翩翩公子正走下浮橋,上得岸來。

馮興莊大聲叫道:“哎呦,袁公子大駕光臨!歡迎歡迎啊!”

嚴曲九也忙迎上去道:“沒承想袁公子還親自來了,我們可是怠慢了!這事你讓小的來就行了……”

可這位卻手一比,看向周烔和醉鬼,而後說道:“這不是周烔老弟,那個……那不是秦瀟兄弟嗎?你們怎麽在這兒?”

周烔一看來人,立刻鬆了口氣,心道有他在,這下事情可是能圓滿解決了。

他忙拖著秦瀟過去打招呼:“袁公子,你來了!”

來人正是袁克己,他和秦瀟、周烔都是舊識,在此地見到兩人不免驚訝,可最令他驚駭的是秦瀟怎麽醉成這樣子了?

周烔忙打圓場道:“袁公子,我師兄他醉酒闖了兩位幫主的圍,沒什麽大事,我們不打攪了,這就走!”

而此時秦瀟卻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袁克己,他繼續大罵道:“你也不是好東西!合夥販賣軍火,想讓這天下大亂,到時百姓死傷受苦,黎民水深火熱,你們呢就發戰爭財……”

周烔一看師兄現在是逮誰罵誰,這還得了,忙拉著秦瀟一路賠不是往外走了。

袁克已不失風度,客氣地把他們送走,回身問:“這怎麽回事兒?”

“誰知道!”嚴曲九道,“一個醉鬼來攪局,巡捕房探長出來護著,真夠亂的!”

“不是說已經打點好黃世榮了嗎?”

“可不是,他還參了一股呢,應該不是捕房找事!”

“沒錯!那小子一口一個漕幫,一口一個我們殘害百姓,喪盡天良什麽的,還扯出什麽李白安來唬我們!”

“我看多半就是個醉酒鬧事的!不用理會!”

可袁克己聽到漕幫、李白安的時候卻是眉頭輕挑,他嘟囔著:“殘害百姓,喪盡天良,幾年過去了還滿口正義!”隨即他眼珠一轉自語道,“或許有件事兒還真得這樣自認正義的人來辦……”

他回過神,見馮嚴二人都一臉莫名看著自己,忙笑道:“行了!別管他們!說正事兒!”

馮嚴二人都鬆口氣,忙叫人抬過一大一小兩口箱子道:“一共是一千根大黃魚,公子您看看!”

袁克己一一打開箱子,黃澄澄地在黑夜晃成一片。

嚴曲九道:“小的這口三百根,是給您送到哪裏?”

袁克己擺擺手道:“先送我上海府上!”隨即他一笑道,“沒想到革命黨家底兒挺厚呀!說湊到就湊到,我還以為他們要拿些別的什麽頂賬呢!”

“可不是,而且他們還說了,要多少有多少!錢不是問題!”

“那你們傳話去,下個月還有一船,公子我給他們打個九折!”

馮嚴二人一聽還有生意,都笑得合不攏嘴。

這時就見最後的兄弟們抬著幾口大筐,筐裏弄出幾個粗筒,還有輪子樣的東西。

馮興莊問道:“公子,這不會是炮吧?”

“就是山炮啊!不過都是拆碎的,要不運不過來!你們告訴他們這三門算我附送,還有三十發炮彈!零件兒都在,裝不上用不了是他們自己沒本事!”

馮興莊忙拍馬屁道:“袁公子就是袁公子,出手就是豪邁!”

袁克己揮揮手接著道:“我還給你們一人備了兩箱長短槍,子彈各一箱!”他指指幫眾手裏的斧頭搖頭道,“這都什麽時代了,還用那個,換上火槍才能跟得上時代腳步!”

兩人一聽都是大喜過望,忙稱謝不迭。

這時從清界那邊劃過來一條小船,下來一便服者,拿著兩個小盒子。那人來到袁克己麵前先是打了個千兒,而後起身道:“袁公子,我們海大人感謝公子守信,銀票都在這兒了!”

袁克己打開盒子一數,都是萬兩一張的大票。

“二十萬兩,一兩不差!”來人諂媚道。

袁克己抽出六張塞在衣服裏,而後打開另一個盒子,隻見裏麵都是大小不一的渾圓白球。

馮嚴二人不知是什麽,定眼看著。

“這可是能拿出的全部‘仙樂散’了,按您說的沒研碎就是原樣!”

袁克己點點頭道:“你們海大人還想要軍火嗎?他還有現銀嗎?”

那人忙點頭:“自然,大人說了,至少要兩個營的軍火,這還不夠!”

“至於現銀,我家大人一定籌措得出!”

“好,你告訴他,我還送了他三門山炮,三十發炮彈,但隻能拆成零件運到。讓他找個懂行的裝上!”

“到時京郊幾大營他都可以抗衡了!”那人千恩萬謝地走了。

袁克己見馮嚴二人還是目不轉睛盯著盒子,就說:“我做生意公允吧?價碼一樣,東西一樣,就連贈品都一樣!”

兩人忙點頭,繼續拍馬屁。

“可是你得告訴革命黨,我可沒給清軍打折兒!說穿了,公子還是向著他們的!”

兩人不住地點頭說公子仁義,可二人還是盯著那裝著“仙樂散”的盒子。袁克己明白了,又把盒子打開道:“怎麽?覺得很**是不是?”

那二人猶豫一下點點頭,誰知袁克己一下關上盒子道:“這東西比鴉片厲害多了!一次就上癮!而且一輩子念念不忘!”

“那姓海的,以前就是抽得迷迷糊糊的,把家產都敗光了!”

“現在我把他手裏這玩意全要來,也算幫了他!”

“你們可別想著碰,這東西比毒藥還狠!好東西,公子我還能不賞你們嗎?”

二人忙點頭稱謝,嚴曲九卻道:“那下次要是那姓海的籌不來錢拿貨,那我們兄弟可不可以替革命黨多要點兒?”

袁克己忙擺手道:“不成!”

“現在各督府私下要貨的多著呢!不愁買家!”

“他們朝廷督府私自要這幹嗎?”馮興莊問道。

“哎,說你什麽好呢?就是看不清形勢!”

“現在是什麽時候,馬上天下大亂,那些個督撫哪個不想壯大勢力,趁此機會獨立,自己做草頭王呀?”

“我這貨源充足,門路還齊全,以後他們就是我們的大客戶!”

“這隻是我不想給革命黨更多的一方麵,另一層,雙方嘛實力均衡才好較量!總不能讓一家獨大吧?”

“那讓革命黨贏了不是更好?”馮興莊道。

“你夠笨,大家打個不休,我們才有生意做!要是他們那麽痛快贏了,我們兄弟喝西北風去呀?”嚴曲九訓斥道。

“老嚴就比你透徹,好好學學!我說你們真可以合為一家,內鬥最沒出息了!”

馮嚴二人互望一眼,都覺得這話有哪裏不對。

“好了!都回吧!”袁克己突然陰冷一笑道,“我還得為正義的人找點兒活做呢!要不啊,他總得想著搗亂!”

當晚秦瀟被拽走後,又不停嚷嚷著要飲酒。周烔隻得又帶著他灌了一壇,這才把他拖回到自己家裏。

此刻周烔的身家已經不一樣了,去年黃世榮就送了他一間西式大宅,連下人廚子花匠一應俱全。本來以周烔的薪水,是無論如何也養不起這房子的。可黃世榮說了,一切都包在他身上。周烔一心想給宋婉毓最好的,見她貌似喜歡,也就欣然接受了。

畢竟他心裏有底,巡捕房這幾年,像樣點兒的大案要案鐵案,幾乎都是他破獲的。洋人那邊的麵子全都是靠他撐著,所以就算住了大宅也不至於心不安理不得。可秦瀟卻堅決反對,自周烔一家搬進去後,秦瀟就再沒接近過周烔的家門。而這晚周烔實在是太累了,不想再把他扛回弄堂裏去,隻得放家裏了。

秦瀟第二日清醒過來已經是過午了,他按習慣四下劃拉,酒瓶沒有,取而代之的是絲滑的被褥。他猛睜眼四看,卻見自己倒在一張西式大**。這屋子裏窗明幾淨,整潔氣派,哪裏還是自己的狗窩?再一看身上,已經被換上了一身幹淨的睡衣。

他敲著頭,左思右想,終於接上了斷片兒,知道自己是在哪裏了。他忙想下床,卻發現隻有雙幹淨的拖鞋,自己的爛鞋呢?

正在他蒙頭到處尋找時,門一開,就見宋婉毓推門而入。他自打來上海時見過她一麵,這是第二次見宋婉毓。隻見她雲鬢高挽,略施粉黛,衣著名貴,神態清雅,儼然已經是名門少奶奶的樣子了。

秦瀟覺得沒臉見自己的師妹,忙倒回**,用絲被蒙上頭。

可宋婉毓卻大方道:“師兄,你醒了!”

“我給你送新衣服鞋襪!穿上梳洗好,咱們該開飯了!”

見秦瀟仍蒙著頭,宋婉毓笑道:“師兄,你別臊,昨天衣服是管家幫你換的!”

秦瀟隻得在被子裏回道:“師妹你放在那兒就好了,我自己穿上!”

宋婉毓隻得搖頭放下東西道:“等下穿好出來就行!”

秦瀟聽見關門的聲音過後,才從被子裏鑽出來。他見屋角還有個洗漱盆,上麵安裝著漂亮的鎏金水嘴。這可真是天上地下,租界法式大宅都通了自來水,而他的狗窩還要到弄堂口擔水呢。

他迅速地洗漱完畢,開始套衣服。

宋婉毓拿來的是雪白的襯衫和格子西裝,雖然六月穿這個是有點兒熱了,但哪個租界的體麵人不是這樣穿戴?等他把鋥亮的手工皮鞋穿上,再照照鏡子,已經有了幾分濁世佳公子的味道。

他不禁想起了以前在英倫的日子,想起了幾個師兄妹第一次換上正裝去拍照的場景。那時過得多簡單多快樂,可現在呢?不但物我兩非,連其中一人也都真的飛了,生死茫茫。

他推門而出時,門口的下人馬上躬身行禮叫道:“秦少爺!”而後七拐八繞地把他領到了一間明亮的大廳內,這裏擺放著做工精美的西式長條餐桌,那些繁複的餐具都是熠熠發光。

此時宋婉毓正在盛著湯,見他來了,忙笑道:“師兄,你挨著錢師父坐吧!”

秦瀟這才看清,在宋婉毓左手邊的大躺椅後麵露出個人影。他坐下探頭才看清,此人正是一年多未見的錢千金。

這時他正靠躺在特製的躺椅上,身上一套淨素淡青大褂,頭被理得整整齊齊,梳洗得也是幹幹淨淨,還是一派文人的儒雅樣子。可再看臉上可就不同了,雙眼渾濁黯淡,嘴角還不住地抽搐,見了秦瀟向他問好就跟全然沒聽到一樣,毫無反應。

這時宋婉毓把一碗湯擺在了秦瀟麵前道:“師兄你起晚了,現在是中飯,你就先將就吃些!”隨即她端起另一碗湯,一勺一勺地喂著錢千金,看著他把湯一口口咽下,還不時拿個絲巾為他擦拭嘴角。

秦瀟道:“錢先生一直都是你來喂嗎?”

宋婉毓隻是淡然道:“下人粗手粗腳的沒個輕重,我可不放心!況且現在先生好多了,以前喂都喂不進,真不知烔哥最苦的時候是怎麽把他給伺候過來的!”

她的話裏有些哀傷酸楚,但透著淡淡的關切和愛惜。秦瀟不免有些揪心,二弟他們這一路可真是走得好苦啊!不過再看看現在的環境,這不就是苦盡甘來嗎?

秦瀟故作輕鬆道:“沒事,都過來了,錢先生會越來越好的!你們現在也是富貴榮華了!還有……”

他突然發現自己長期沉溺於酒精之中,竟然連幾句奉承人的話都不會說了。可到底是不會呢?還是不想呢?他覺得心中又有點兒亂。但凡一到心亂,一個酒壇就會浮現在腦海中,他忙慌張地四處打量。可除了滿桌子美味佳肴,哪裏有個酒影子呢?

宋婉毓見狀卻道:“烔哥臨走就囑咐過了,早就備好了。但他可不想你沉迷此道,所以也說了隻要你不要就別拿出來!”

現在的樣子明顯就是很強烈地要了,宋婉毓一揮手,下人就端上來一瓶酒。那是一個極精美水晶酒瓶盛放的洋酒,酒色陳黃濃透,搖**間酒體十分凝重。

他立刻拿玻璃杯倒滿一口灌下,隻覺得喉嚨間一道濃澈直入五髒,卻是好酒無疑。

宋婉毓笑道:“師兄你慢慢喝,這是二十年陳的單芽蘇格蘭威士忌,喝快了容易醉還傷胃,你先吃點菜!”

秦瀟知道這種洋酒,也喝過,但對於一個像他現在這樣的酒鬼來說,酒好酒壞一點兒都不重要,能喝醉的都是好的。況且這酒一瓶的價格夠他喝一個月劣酒了,他自然沒什麽機會喝到。誰知宋婉毓卻道:“烔哥說了,別人送他一大箱,你知道的他也不喝酒,等到時給師兄一道送過去!就是師兄你可別再這般傷身地……”

秦瀟把酒杯一頓道:“夠了!”

他這一下把正在給錢千金喂湯的宋婉毓嚇了一跳,一勺湯全灑在了錢千金身上。宋婉毓忙用絲巾擦著,還邊說:“師兄,我又沒說什麽,你發什麽火呀?”

“我喝酒與別人有何相幹?傷身又怎麽樣,喝死也是我自己的事!”

“我也沒說別的,師兄,就是勸你要喝也喝些好酒,別早早把身子喝壞了!”

“好酒?我是喝不起好酒!這是好酒!可就憑周烔那點薪資能買得起?這樣來路不正的好酒我喝不下去,也不屑喝!”秦瀟把酒瓶猛地推到一邊,看看身上道,“還有這洋裝,我也買不起,也不屑穿!趕緊叫人把我的舊衣拿過來!”他再看看這華麗的大屋,又是無名火起道,“還有這屋子,哪個配得上周烔的餉銀?我也不屑久待,換好衣服就走!”

這就是酒鬼最讓人難以忍受的一麵,隻要有什麽不順意的,當場就不管不顧地發飆,完全不計後果。當然秦瀟此時還沒有喝醉,但他也從來沒清醒過,這不一聽到好酒就讓他聯想到錢,頓時就亂噴起來。

那邊的宋婉毓卻是眼眶一紅,哭了出來,她抽泣道:“師兄,我知道你瞧不上烔哥給洋人賣命。可是這世道但凡還有個出路誰想這樣?”

秦瀟來勁了:“那他還可以去幹苦力!扛大包!總之活著要有尊嚴!”

他說這話時都忘了自己現在能活在上海灘租界裏,全是靠著周烔的周濟。

宋婉毓哭道:“說得倒是輕鬆,他做那些的時候,連養活自己和錢先生都困難,何談尊嚴?”

“什麽叫何談尊嚴?這擺明了就是貪圖富貴!貧賤不能移都忘了,要不要錢先生再好好給你們上上課?”

這是秦瀟這酒鬼另一處讓人聽之生厭的地方,隻要是黃湯下肚,就會正義凜然,妙語連珠,當然都是不顧任何人的感受,隻圖自己口上痛快。

他見宋婉毓不搭話,更來勁了:“為了富貴就不惜當洋人的走狗,收受好處,這與大清衙門的貪腐官吏有何不同?為了穿金戴銀錦衣玉食就不惜依附於權勢,這與青樓女子又有何不同?”

他說這話時完全忘了昨天周烔說過的,宋婉毓曾被唐季孫騙娶去當偏房的事情。聽到此,宋婉毓是再也掛不住了,索性掩麵大哭道:“師兄,我知道你之所以不來,就是嫌棄我曾經攀附過富貴,就是嫌惡我不是個清白女子。可那時你當我願意?你們都杳無音訊,我一人在威逼利誘蒙騙下又能怎麽辦?說實話,我一直都覺得對不起烔哥,對不起義父義母師父們!我一直想用殘生好好報答烔哥,好好照顧錢先生,好好照顧照顧師兄你!可你覺得我如此輕賤,那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秦瀟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失言會招來如此大反應,頓時不知該說什麽了。而這時就聽一直在躺椅上一聲未吭的錢千金,突然口中發出陣陣噢噢聲。秦瀟終於覺得抓到了救命稻草,忙到了錢千金身邊蹲下問道:“錢先生,你清醒了嗎?我是秦瀟呀!瀟兒呀!”

隻見錢千金想舉起手卻舉不起來的樣子,使勁往上夠著手指,努力地衝著秦瀟的方向,口中又發出了更大的噢噢聲。宋婉毓怕是老師受了什麽刺激,氣順不過來了,連忙伸手去為錢千金撫胸口,口中道:“先生,你憋了痰嗎?要不我給你拍拍?”

秦瀟聞言忙要伸手扶起錢千金,可是他的手剛碰到錢千金的手臂,錢千金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一把把他的手推開。秦瀟正詫異間,就見錢千金終於舉起了一根顫巍巍的手指,指著秦瀟,眼噴怒火,口中鼓搗半天才吐出一個字:“混……”而第二個字他就再也說不出了。

秦瀟雖然在迷醉之中,但也還是個聰明人,他怎會不知錢千金那個“混”字下麵是什麽呢?他頓時覺得羞愧難當,撲通一聲跪倒在錢千金麵前低頭道:“徒兒知道錯了!瀟兒知道錯了!愧對了您老的教誨!我就是個混蛋!您老別生氣,我給您磕頭賠罪了!”

說完他真的就開始在地上磕起頭來,那頭顱磕在法蘭西進口的地磚上,是砰砰作響,聲徹全屋。

等他再抬頭,卻見錢千金稍微平靜了些,眼睛卻在微微轉動向著宋婉毓那邊。秦瀟立刻就明白了先生的意思,忙膝蓋轉向,對著宋婉毓一頭磕了下去道:“三妹,是我混蛋!我就是個自私自利的混蛋!你們這些年含辛茹苦,那是忍受了多少煎熬才走到今日!可我呢,白布上抓著個黑芝麻粒兒就不放,不是混蛋是什麽?師妹你通情達理,就原諒了為兄一回,好嗎?”

宋婉毓本就是個重禮明事的,哪裏肯讓兄長給自己下跪,連忙跪了回去。同時她也哭著道:“師兄,你沒錯,是我當初錯了!要是當時我一狠心死了,也就不會讓那混蛋得逞了,也就不會氣得錢先生這些年這樣了!”

“不是,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師妹,才讓師妹受苦!為兄給你賠不是了!”

“不,是我錯……”

一眾家仆就看著這二位跪來跪去,互相認錯,都是無所適從。這些人大多不知少奶奶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有人竟然還以為這兩個本是一對,是少爺強娶了少奶奶。現在舊情人見麵,難免有得一鬧,可是眾人也覺得少爺可真是濫好人,怎麽還放心讓舊情人獨處一室呢?不過家中的這位老爺可是一直都動不了說不出,這麽一鬧卻把他給鬧起來了,這也算是好事。

這時卻聽飯廳外有人叫道:“我回來了,師兄醒了沒?”

周烔穿著製服大步走了進來,他一見此場景,當即就愣了,忙扶著兩人起來,而後卻驚異地發現錢師父竟然是雙手顫抖,口中嘟嘟囔囔似乎要說些什麽。他是又疑又喜,忙叫管家去請大夫來看看,並命人先送錢先生回房休息。等他坐定了,看著無比尷尬的兩人,裏外想不出個究竟。

“今天呢是有件大事要告訴師兄,我怕晚了師兄又走了,就急著趕回來了!哎,你們這是……”

宋婉毓擦擦眼睛道:“沒什麽!”

秦瀟卻道:“是我言語無措,得罪了師妹!周烔我也向你賠個不是!你們這些年辛苦了,是我混蛋!不出力還說三道四的!”

周烔好像聽出了什麽,但見事態平息,而且幾年都沒開過口的錢先生竟然發出聲了,這也算是意外驚喜,也就沒多說什麽。

三人讓下人把菜給熱熱重新端上,周烔才端著碗道:“就是嘛,咱們兄妹三人,本就如一家人一樣,說開了還有什麽過不去的?”

幾人一說兄妹三人,就想起了尚且下落不明的盛思蕊來,大家不禁又是默然,宋婉毓卻抽泣著說:“四妹也不知怎麽樣了?她那個性子,可別在外麵吃虧才好!”

秦瀟一想起盛思蕊又勾起悔恨往事,隻是歎氣沒作聲。

周烔見一句話又讓大家低沉了,忙道:“哎,四妹有福之人,定有福報!況且還有明墉這小子鍥而不舍,我們也不必過於介懷!現在這篇翻過去了!來,讓我們為新生幹一杯!”

說罷他就要倒酒,可見秦瀟酒杯竟然空著,而且酒瓶還被撥到了一邊。

他就問:“怎麽,師兄?這酒喝不慣?我也喝不慣洋酒!劉管家你看看,家裏還有沒有什麽陳年老酒了!”

誰知秦瀟因剛才酒後胡言,到現在還是羞愧不已,他忙道:“先,先不喝了吧!”

宋婉毓卻問道:“你平日都不怎麽喝酒,這還當著值,怎麽卻想著喝起酒來了?“

周烔笑道:“今天是特殊!有三喜!”

宋婉毓擦幹眼角,眨著眼看著他,心道烔哥怎麽也賣起關子來了?

“這第一嘛,就是為了慶祝錢先生又能再次開口說話!”

秦瀟這才問道:“錢先生怎麽病得這麽厲害,卒中沒有幾年都動不了、開不了口的?”

周烔擺擺手道:“這些年不知看了多少中西大夫,都說了,不是卒中!”

“那是因為什麽?”

周烔搖頭:“沒人說得清,可能是接連的巨大刺激吧。你也知道,他和徐師父天天吵,卻是生死至交!再加上晉師父窩裏反,他就崩潰了。等回到上海剛好些,又看到……”他又提起往事,唉了一聲,接著握住宋婉毓的手道,“都過去了,以後我和婉毓再也不會分開了!”

宋婉毓滿眼感動地看著他,又要流出淚來。周烔卻笑道:“說喜事呢!可不要哭!”

婉毓忙抽泣幾下強作平和道:“那第二件呢?”

卻見周烔指指自己的肩章和袖章道:“我進來這麽久,你們都沒看出啊?”

宋婉毓一聽先是喜上眉梢,而後奇道:“這剛升了副探長才兩年多,怎麽一下就連跳兩級成副總探長了!這,有點兒快吧?”

“快什麽快呀?黃大哥可是幾年間就直升到了總探長的位子!若論在法租界,還沒有人比我更能破案的!黃大哥年初就說了,法國人是挺看好我的,年內我一定能升!現在雖是快了點兒,但也是順理成章!”

宋婉毓聽他這一說,才算放下心來,笑道:“好!今天我也陪你喝幾杯!”

周烔卻是滿臉愛惜地看著她道:“以後,你在外麵可就不一樣了!整個法租界有頭有臉的人都得給你幾分麵子!那些闊太太們也要邀著你到處打牌逛街看戲了!明天我陪你去做幾身好衣服,總不能虧待了我家婉毓!”

宋婉毓笑道:“我才不稀罕跟那些闊太太們幹那些無聊的呢!我的衣服也夠多,不用做了!倒是烔哥你,官當大了,風險也大,可要留意小心才是!”

這二人你言我語的,倒是把秦瀟晾在一邊。

他心亂又想喝酒,但他剛說出不喝,總不能馬上失言,就隻得抓心撓肝地坐立不安。

宋婉毓瞟眼看到他的不自然,忙道:“哎,你剛進門就說有大好事是關於師兄的,到底是什麽?”

周烔這才反應過來道:“對了!這就是第三喜,也是最大一喜!”

“師兄有樁好生意上門找你!你要是做成了,過上我們這樣的日子是綽綽有餘了!”

秦瀟一聽此,本能覺得不是什麽好事。但剛剛才鬧過一場,不好馬上再翻騰一次,隻好坐著聽著。

而宋婉毓卻問道:“噢?是什麽大生意?竟然這麽賺錢?那還不是多少人搶著去做?”

“所以我才說是找上門的,這生意呀除了師兄別人還真不一定做得了!”

“那危險嗎?”宋婉毓擔心道。

“這個……”

這時就聽下人進來回道:“稟告少爺,外麵有位袁公子求見!”

周烔一聽立刻站起來道:“哎,財神爺說到就到!來,師兄,讓他自己給你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