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十 九、萬仞孤影

莫執焉知道了實情,也就認命了,隻是感歎坑了全家。次日他就被行刑,同時被砍頭的還有一家男丁。

而包括他的夫人以及四歲女兒在內的全部女眷,就被一路押向了烏裏雅蘇台。這是一段極為漫長、苦難之極的行程,有的人在路上受不了煎熬就死了。而他的夫人卻在被迫委身給全部差官後,勉強保住了她和四歲女兒的性命。

等到了地方,他們才發現,苦日子還在後頭。

第一年,所有成人都必須戴著枷鎖勞作,多少體格弱的就被那幾十斤重的木枷壓斷了脖子。到了冬季,隻著單衣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苦寒。

可莫夫人卻是咬緊牙關撐了下來,她受了無數的屈辱,但心中總是堅持著一個信念,自己的夫君是正人君子,他沒錯,他是被人陷害的!

不論怎樣,現在他的女兒活著,她要讓她活下去,記住自己父親的慘劇,記住一家人的冤屈,有朝一日要為全家報仇!

莫夫人也是大家閨秀,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針黹紡績、持家主內無所不通。她憑著自己的記憶,將知識一點點傳授給女兒。她用伺候那些畜生換來的一點可憐的精食,撫養著女兒。她用自己的行動告訴女兒,要堅持活下來,等到報仇那一天!要不停地充實自己,讓自己堅強,好能親手報了血海深仇!

莫夫人就這樣在巨大的精神動力下苦熬著,期盼著能有重見光明的一天。可是上天不會因為你的堅韌來轉換你的命運,在日複一日的苦難、屈辱、淩辱、饑餓的摧殘下,她的身體不堪重負,就快熬不住了。

終於在被發配為奴的十年後,也就是她女兒十四歲的那年,一場變故將她徹底擊垮——她的女兒被一群酒醉的官兵給奸汙了,她隻有十四歲的可憐女兒!

其實她早就擔心著這些禽獸會幹出這樣的事,見女兒出落標致,她平日裏盡量讓女兒顯得蓬頭垢麵,以免不測。可就是這樣,她女兒僅僅出去曬了一次穀,她多年的努力都白費了。她想拚命保護女兒,卻被打成重傷,眼見著就撐不下去了。

臨終前,她將悲慘的家世告訴了女兒,並為她改名莫忘嫣,讓她永生都記得自己一家遭受的冤屈和恥辱。不久她撒手人寰了,留下這個隻有十四歲的女兒孤零零地活在這個豺狼的世界。沒了母親庇護的莫忘嫣生活更加淒慘了,受人淩辱幾乎就是家常便飯。她甚至被直接抓到了營房做了營妓,這種被當作泄欲工具令人發指的遭遇,後人連提及都要心碎。

終於有一天,她趁夜防鬆懈,一路從軍營裏逃了出來。她走得匆忙,隻有一身尚不遮體的單衣,而清兵怕她逃跑,平日裏連鞋都不給她。她不敢向南方人煙稠密的地方逃,隻能一路向東北倉皇奔逃。她逃得雙腳血肉模糊,連日來更是滴水未沾、米粒未進,身體終於支撐不住,這才暈倒在茫茫戈壁上。

本來她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當然這也是她的解脫,雖然沒能完成複仇大計實在心有不甘。

或許是她母親冥冥中的庇佑,她被一隊人給救了。

剛被救醒時她被嚇了一跳,眼前是一群黃毛碧眼的人,她差點兒以為自己真的到了地獄。直到她看到走過來的一個華人男子時,才漸漸定下心來。那人二十出頭的樣子,看上去正直英氣,卻一臉風霜。

見有同胞,雖然暫時放心,但一想到自己現在衣不蔽體,根本沒法見人,她趕忙抱成了一團,這才發現自己身上已經被套上了男子寬大的衣衫。

她小小的身軀被寬袍包裹住了,不用再擔心出醜。

她十分感激這群人,尤其是這位年輕的同胞。

當她說完自己慘痛的遭遇後,男子十分同情她,並讓她以後就跟著他們,至少不會再受那樣的摧殘了。

那群黃毛碧眼就是沙俄人,由於語言不通,所以隻有他們兩個說話。

男子告訴她,他的漢文名字叫秦然,俄文名字叫切爾蓋,她喜歡怎麽叫都行。他們都是沙俄土地和自由社的,這是個反沙皇組織,主張人民擁有權利。現在他們組織聲勢大了起來,經常受到皇家政府的追殺,每到此時,他們就會越過國境躲到中土來。這回在意外之下,就把她捎帶給救了。

此時的莫忘嫣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反沙皇、人民權利的,但見對方不是惡人,也就放心了。此後她跟著這群人一路在邊境遊**了很久,這才跟他們返回了沙俄。

其實臨回之前秦然曾問過她要不要跟到沙俄去,那邊的條件也很艱苦,尤其是到了酷寒之時,都能凍死牲畜。不過現在的莫忘嫣已是孑然一身,她還能去哪裏?況且她覺得這些人看上去雖然粗野,但至少沒人對她毛手毛腳。而且秦然還十分照料她,那她這個十幾歲的弱女子還怎麽能不去呢?

路上秦然告訴她,實際上他是被發配到寧古塔的罪臣遺孤。幸好當時他剛出生,所以雖為男子卻逃過了一劫。而他也是因偶然機會才出逃到了沙俄。

他在沙俄長大成人,對皇帝的殘暴有著切膚之痛,所以就加入了社團,爭取為反抗沙俄做點事情。

秦然的幼年時期是在寧古塔度過,自然對同樣出身的莫忘嫣十分照顧,很多悲慘的過去,她不提他自然就明白。而這些俄國人雖然是打著土地和自由社的旗號幹著造反的勾當,裏麵卻有很多才華橫溢的藝術家、思想深刻的文史學家,這些都讓莫忘嫣長了不少見識。

在沙俄的日子裏,很快她就年滿十八,出落成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甚至比俄國那些風姿綽約的洋美人都不遑多讓。

在社裏她也漸漸成了秘密行動的主力,總是憑她出色的外表打探情報。可她還隻是個姑娘,難保不被好色之徒騷擾。於是秦然就作為她的行動搭檔,專門保護她。

兩人在幾年的默契配合中漸生情愫,但莫忘嫣因軍營的摧殘,對男人的接近十分抵觸。秦然用自己的愛心、責任、嗬護慢慢地感化著她,讓她西伯利亞堅冰般的內心漸漸消融。幾年後,兩人終於水到渠成,在彼得堡秘密完婚了。

本來這樣的結局對孤苦無依的莫忘嫣來說,無疑是美滿的。但上蒼總是不給渴求安寧的殘破之心任何機會,沒多久原土地和自由社就分裂了。他們這對曆經苦難的新婚小夫妻選擇進入民意黨,秦然還成了黨中的要員。從此二人就開始了聚短離長的生活,而民意黨也由單純的主張宣傳轉而邁向實際行動。

再幾年後,在長期偵查布局後,民意黨終於出手刺殺了亞曆山大二世,震驚沙俄。但此舉並沒有實現他們喚起人民覺醒和推翻沙皇製度的願望,卻帶來沙皇政府對他們更加殘酷和恐怖的剿殺。他們的組織遭到極大的削弱,很多人都先後被逮捕和處死。

秦然是那次刺殺的主要策劃人之一,自然就上了沙俄通緝的頭號名單。他們在沙俄已經是日漸危險了,迫不得已就選擇逃回大清。一路護送隨行的還有不少黨徒,他們過了霍勒金布拉格就以商人的身份隱居下來。而秦然則是目標太大,隻好攜同莫忘嫣一路繼續南逃。兩人通過幾年輾轉,直逃到了天津都沒能擺脫追殺,隻好一路向內陸轉移。

這段日子二人雖疲於奔命,但也是聚在一起最多的日子。逃亡途中,莫忘嫣懷孕了,二人在欣喜的同時更是充滿了憂慮。這還在逃亡呢,怎麽能將孩子生下來呢?

不久,二人逃至安徽境內時,被俄皇的秘密殺手追上,秦然在掩護莫忘嫣的過程中被殺。

正在莫忘嫣痛不欲生、逃生無門之際,救星出現了。一位路過的老尼救下了這名孕婦,並將她帶回了自己隱居的山林庵堂之中。幾個月後,莫忘嫣在這裏生下了一名女孩兒,那一年是一八八五年,也是光緒十一年。

她感念上蒼讓她給先人留下了骨血,同時也更為感懷,為何自家的深仇大恨每代都要由女子擔負。先夫已逝,為紀念亡人,並遵守要記住父親冤屈的誓言,她以父姓將女孩命名為莫沁然。

聽到這裏,秦瀟不禁問道:“沁然,沁然,就是紀念你的生父秦然,而令堂仍是要你記住母家的冤屈嗎?”

莫沁然點頭道:“現在你該明白了,我對你一直另眼相看,還有層原因是你與我生父同姓!”

秦瀟這才恍然,點頭繼續聽下去。

本來莫忘嫣以為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她娘倆在這間小庵也隻能過一日算一日時,卻讓她驚訝地發現這位老尼一點也不簡單。

被救的時候很混亂,莫忘嫣雖然記得她三拳兩腳就把追兵趕跑,並抱著她一路飛馳回林中,但也來不及細想。直等生活下來才知道這位老尼不僅武功超絕,而且文采斐然,工詩善畫精於音律,連女紅都是上乘。她問老尼的來曆,老尼隻道塵世的事她已經了斷完了,不願再提,隻叫她了忘師太就好了。

這庵裏之前隻有師太一人,她們兩人的到來倒給她的生活多了些人氣。而師太也極喜歡這個天資極佳的孩子,將自己的一身功夫和畢生的造詣傾囊相授,莫忘嫣也跟著學了不少保命的功夫。從此了忘師太就像是一個嚴師般時時督促莫沁然勤學苦練,從未有半點鬆懈。

沁然母親見師太的傳授中不少都是極為狠辣的殺招,也不免疑惑,既然師太已經遁入空門,為何還要傳授這樣的武功呢?

了忘師太講道,隻有了了生前身後事,才能忘卻往事再無掛礙。可現在她們母女是三代的恨念纏身,怨氣鬱結。如果不讓這股怨氣發出來,不讓自己的平生所願了結掉,如何能做到忘了呢?佛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為什麽不說“莫動屠刀,即可成佛”呢?不管別人怎麽想,劫數就是劫數,恩仇就是恩仇,沒什麽人能輕易放下。可如果在快意恩仇後,仍能不為虛華所動,坦然放下一切,那不也是證了佛道嗎?

了忘的新奇觀點也擦亮了莫忘嫣有些灰霾的初心,本來經過此劫她確實已經心灰意冷了。不管情不情願,她都想著可能要在此清淨地了此殘生了。可師太的話卻讓她明白如果是不得已的忘卻,那總不會了斷!要想了斷,就必須要給自己個交代!於是她帶著女兒在此勤學苦練,一待就是十三年。

莫沁然已漸漸出落得如仙子下凡般的品貌,師太傳授的一身絕技也已練成。連女紅師太都教完了,自覺再無可授,就要她出去自己曆練,並告訴她:“其實世間最利的不是武器,而是人心!”“世間最難的也不是殺人,而是忘情!”“但凡史上有大成就的,都能得了人心,忘卻人情!”

她這話說得是十分空妙,小小年紀的莫沁然如何能懂得?莫忘嫣怕女兒年幼,從沒出過門,會被壞人欺騙,就要一路跟隨。了忘師太卻說:“你這一去是再也回不來了!而且就算是回來她也會不在了!”

她們忙追問,了塵道,沁然心中空靈已開,日久定能成器!可在這世道,成器就意味著極大的危險!所以此去定會萬險重重!而自己這裏,恐怕再也不會有清淨了!所以等她們走了,自己也會搬離此地。隻要她們記得,若能了卻生前身後事,那就要學會忘卻,這才能最終心無掛礙,得自由身!

她們二人都是似懂非懂告別了,而這一別卻真成了永別。

莫忘嫣為了讓女兒記住父親的生平,輾轉帶她去到沙俄故地重遊。可沒承想卻遇到了民意黨的舊相識,故人相聚,不免唏噓感慨一番。

而後那人說他們正在籌劃一個秘密組織,這回是要把推翻沙皇統治、還人民當家作主權力的事業進行到底。他還積極邀請莫忘嫣母女加入,並說這裏也在聯係清國的革命人士,要如兄弟般攜手一並連清王朝也推翻了。

本來單純要推翻沙皇已經激不起莫忘嫣的鬥誌了,但說到推翻清王朝,不正是為自己的父親和家人報仇的最直接方式嗎?於是她欣然答應,從此參與到俄國革命派的籌劃中去。

她們很快就加入一次刺殺行動當中,莫忘嫣自恃學了些高深功夫,為了先夫的未竟之業,挺身而出打前陣。可是她畢竟是快三十歲才學的功夫,沒有童子功,也就不存在根基。

她在刺殺中雖殺了目標,但因對方人數眾多,自己也身中數槍。奄奄一息中,她還跟女兒說一定要推翻了滿清朝廷為家人複仇!

莫沁然送走了娘親,從此再無親人,隻得和秘密組織中的人在一起了。不過她牢記著母親的重托,將這個刻在心裏,融在骨血裏。由於出色,她很快就被組織委以重任。那就是帶人去大清的廣州,刺殺一船準備轉移財產的沙俄貴族。並讓她想出一個名目,來策應大清革命黨在廣州的行動。

她雖小但是頭腦異常敏銳,記得師太曾經跟她詳細講過白蓮教傳教時的故事,那是借助蠱惑人心的異術,能讓參與者盡皆在癡癡迷迷中深信不疑。還有師太曾經傳給她一套邪門的武功,那是需要童子血輔助修煉的,而且必須是處女之身才能練成。當時師太那裏沒這個條件,而且說這功夫實際是白蓮教一代聖領——王聰兒傳下來的。

這功夫據說在月靈全閉之時修煉效果最盛,而練成之後,功力大增,屆時一草一葉俱可化為利器,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隻在一念之間。這功夫本是白蓮教的不傳之秘,必須得聖處女修煉方可,如果趕上天狗食月之時,那就是最佳時機。但若是在修煉途中被人打攪,阻了氣脈,則不僅自己的功力會受損,而且再也無法練成此功。並且師太還說這功夫雖不傷人性命,但也是損陰德的,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修煉。

想起這一節,莫沁然心中對這次行動已有了盤算。

當時科技已經能解釋天狗食月的成因,就是月全食,據推算幾個月後就會有一次。

聽到這秦瀟愣住了,連忙問道:“你不會是說,那次在羊城,你就是那個紅蓮教主吧?”

莫沁然側臉看著他,眼光有些跳動:“你不會是現在才知道吧?我們在上海見麵時你還揣著我的紅紗呢!”

秦瀟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難道說當時抱著的軟玉溫香,看到的玉體橫陳,就是眼前的莫沁然?

隨即他又局促起來,相處了這麽久的佳人,自己一直都敬若仙子的沁然,竟在那時就被自己看過了全相!這可真是無意的唐突,可那旖旎的一幕在他腦中泛起,卻又令他難以抑製地心神激**。

誰知莫沁然卻淡淡道:“不知者不怪!你也不必不安,我都坦誠說了,你還怕什麽?”她望向遠方歎口氣道:“真是可惜,我們那麽精密的布局,那麽精心的準備,花了那麽長時間,費了那麽多人手,卻被你們一群初出江湖的‘牛犢’全給攪和了!”

秦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難道是致歉?

莫沁然卻突然搖頭笑道:“不過也虧了你們攪了我的局,要不我練成那邪功之後,還不知是什麽樣子呢!”

秦瀟隻得跟著訕笑,他真沒想到莫沁然會如此坦誠。

莫沁然接著道:“那次的事情沒成,我們呢就商量著先去上海的教堂躲躲風頭。我趁此時返回長大的庵院,一為看望師太,二為將母親的骨灰帶回安葬。當時我父死後,師太幫她把屍首尋回,葬在庵堂後麵,我母親生前的遺願是希望能和父親合葬。可是等我到了,庵堂已經人去屋空,隻留下了一封信和幾顆藥。師太在信中說聽說了廣州鬧紅蓮教,就差不多知道是我做的了。她說以後的路要我自己走了,隻要好好記住她的話就行。那幾顆藥是給我療傷的,我是又失落又感激,不過我身邊最親近的人那時就都沒了。”

她的話音依然平靜,但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秦瀟從未見莫沁然哭過,那是一種透徹心扉的淒然美,用梨花帶雨等詞匯根本沒法形容。他想把沁然攬入懷中,可是手伸出了又緩緩放下了,他真不知道該怎樣做。

正猶豫間莫沁然已擦幹了眼淚繼續道:“之後我就返回了上海租界教堂,可誰想,在那裏竟然又遇到了你這個冤家!本來當時我是有氣在心,真想教訓你一番,可是我卻發現你們正被軍兵追捕。在我心裏被軍兵窮追不舍的,絕不是簡單的作奸犯科。於是我就打發了接頭人,扮作被拐騙的和你們到了一路。等我慢慢發現你們要做的事情,似乎和我的目的不謀而合時,就想辦法留了下來。”

“可你說自己是李大人的親眷?”

“我們去廣州前是做了充分準備的,對當地官員都調查得一清二楚,更別提總督大人了。我冒充他的親眷都不用改姓。”

秦瀟點點頭暗道,原來這是意料之中的巧合呀!怪不得,再加上她的風采氣質,幾乎把所有人都騙了!

但他這話沒說出口,因為他不知該怎樣對待這個騙了他們一路,卻在此時流露真情的女子。

莫沁然接著道:“當初我看見那個輿圖,本以為自此推翻清廷有望。其實那圖我早就背下來了,憑記憶可再繡幅一模一樣的,可是我並沒有離你們而去,你猜是為什麽?”

難道是她覺得和我們一路更有希望找到標注的地點?秦瀟這樣想,可他嘴裏卻問著:“為什麽?”

“因為你!”莫沁然突然轉頭看他,眼波流轉。

“我?”

“對!”她的回答很堅定,“你與我父親同姓,雖然有些魯莽,但總是個有熱血的英雄兒郎!我猜想著,我那沒見過麵的父親應該也是你這般模樣?”

這話說得秦瀟無言以對,自己竟被人想象成了父親一樣。

“況且我家前兩代女子都是受盡了淩辱,母親從小就教我不要輕易與男子接近,更不要輕易被男子騙了身子。可我的身子卻全被你看去了。”

這話說得秦瀟心怦怦亂跳,都不敢抬眼看莫沁然。

“我就在想,你如果是個正人君子也還罷了,如果被我發現是個輕薄之輩,那我就直接宰了你,免得讓別的姑娘受苦!”

秦瀟聽得心下駭然,幸虧自己是個真君子,要不然此刻還能有命在?但他突然又是暗自慶幸,當時去救凱特時,幸虧沒被她看見,要不一準兒以為我是在輕薄那奔放的野丫頭了!

莫沁然接著說:“還好!這一路你讓我相信了你的人品。於是我就想用自己的辦法,讓你變成別人眼中的英雄。”

難怪她在東北一路在草莽中幫自己立威,原來是存著這個念頭呀!可他心中立刻疑雲浮上,憑她的功夫氣度,完全不用假手於我呀?怎麽都可以讓那些草莽服服帖帖的!

而莫沁然仿佛知道他的想法,道:“以前一直封閉著練功,練各種技藝,進入大清社會,才發現這時代女子地位低下,沒有男人肯聽女人的,哪怕這女人遠高於自己!”

“那慈禧太後呢?”秦瀟終於能說句話了。

“那是權力的結果!男人怕的是她的權力!”莫沁然道。

她接著轉而道:“可是我發現,你似乎並不願意做這樣的英雄!”

秦瀟默認,到處吆五喝六,稱兄道弟聚嘯山林的確非他所願。

“可我就不明白了,英雄不都是這樣開始的嗎?師太給我講曆史時就說過,隻要不是天生豪門貴族,想要成就一番大事的人都要先成為草莽英雄!”

秦瀟想想,這話似乎是沒錯的。

“可你不願意,我也不能強迫,反正推翻大清還有那輿圖呢!於是我跟進了秘境,知道了遠古的故事,幫忙防守打退魔兵,可這都不是我最終要的!”

秦瀟點點頭,這樣說來她就是知道了那金盒的厲害,奔著毀掉金盒去的!

“可是結果呢?金盒是毀了,我們卻被耽誤了幾年才脫逃出來!外麵呢?還一樣是清廷的天下,受苦的人一樣還在受苦!”

說到這裏,她不禁神色黯然牙關緊咬。

到此秦瀟也明白了她為何會對軍營裏虐待女子的軍官如此憤恨,非要碎屍萬段泄憤,原來都是因為家族的深仇大恨。

“說到這裏,我就沒什麽隱瞞的了!”莫沁然鬆口氣道,“明墉說你看不出我在想什麽,那好吧,現在我全告訴你了!他還說他和思蕊能在一起,是因為彼此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麽。現在你知道我想的了,那你現在在想什麽,想清楚了沒有?”

這連串發問,倒是讓秦瀟有些進退失據了。不過他想想還是問道:“那你現在把漢軍組織起來,就是要在漠北造反嗎?”

“你都看到了,漢軍此時無依無靠,到了外麵他們將要麵對的是什麽,不是一目了然嗎?那還不如盡顯他們大漢的軍威,在此打下一片屬於他們自己的天下!”

“可你認為他們也是這麽想的嗎?”秦瀟小聲問道。

“沒有哪種結果是百姓能夠選擇的!多數人隻能被少數人引到正確的道路上來!這是俄國革命者常說的!”

“可就算如此,那他們也該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呀?”秦瀟鼓起勇氣反問。

“選擇?權利?”莫沁然突然苦笑道,“好吧,就如你說的那樣,給了他們權利,那在這大清治下,他們能選擇什麽?王權之下,連生命都是可以隨意被剝奪的,還提選擇?那是民主社會提供的,不推翻清廷,人人都別提什麽選擇、權利!”莫沁然決然道。

“不過西方國家也有君主立憲製,不用殺那麽多人,比如英國……”

“那是他們的國情,我在俄國時也抽空看了不少書,對他們的曆史也有了解!你也待過那裏,你說說在英國人民的權利是如何實現的?”

秦瀟無語了,那的確也是通過一場革命,而且王室日漸衰弱,一直遵守了憲章,這才有了今天的民主繁榮。

“所以不去革命,哪裏能推翻腐朽皇朝的統治!我們中華曆史上,不是沒有過皇帝向百姓的承諾,但哪次不是過不多久就翻臉了,那時百姓死得更多!”

秦瀟明白了,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是不可能辯得過她的,實際上她要是想辯論,自己在哪個問題上都不是對手。他低頭沉默,沁然是要他表態嗎?不然什麽意思呢?是不是自己表示願意跟著她做她想做的事,她就能和自己雙宿雙飛呢?是這樣的意思嗎?還是僅僅想知道自己的態度?

猶豫間,莫沁然卻歎了口氣道:“其實我是很羨慕思蕊姐姐的,她能有那麽一個懂她的人,願意伴隨左右!在這一點上,我遠不如她,我也衷心願她能幸福終生!”

說完她起身就要走,秦瀟忙一把拉住她,但又說不出話來。

莫沁然見他遊移不定的目光,躑躅不前的舉動,心中其實就已明白了大半。她輕輕撥開他的手道:“既然你還想不通,那就再想想!”接著她向遠眺望,“這裏恐怕我們待不了多久!給你一天時間,想清楚,好嗎?”

這一夜秦瀟是徹夜難眠,翻來覆去地如烙餅般,動靜都把明墉給吵醒了。

明墉見他那輾轉反側的樣子,迷糊中說道:“還想不明白?”

聽他一說,秦瀟才想起來似乎莫沁然跟他有過溝通,他不管不顧地弄醒他問道:“你說,我該不該跟她一起?”

明墉一愣,罵道:“你的腦子被豬拱了吧?這問題都問得出?”

“可這是造反的路,可是跟大清對抗……”

“你要是真選好了,就不會說這話!”明墉歎道。

“要是就幹了,就這麽點兒人,遲早得被剿滅了,到時……”

明墉打斷他道:“就是你沒選好,也不該說這話!”

秦瀟一愣,這叫什麽話?

明墉瞪他一眼道:“你關心她,就要幫忙想辦法出主意,至少不要總想著以後輸光了會怎樣!”

“那總不能說造反就是對的吧?”秦瀟急道。

“要是在太平日子,百姓都活得安康,誰會造反?”

“可現在大清雖然腐朽,但還有救呀!”

“大概就是你這樣的人太多,清廷才會一直苟延殘喘!”

“你這叫什麽話?身為國民,應先為國著想,而不是一心想著推翻了再建個國!”

明墉擺擺手道:“你別跟我說這些,反正百姓生活怎樣,我是曆曆在目,你不會沒看到或者裝看不到吧?”

“這叫什麽話,當時是那樣,可是現在……”一說現在秦瀟頓時有了精神,“對了!我們可是有八年沒見到大清到底是什麽樣子了?說不準現在好了呢?”

“你沒見這裏的流放犯是什麽樣子嗎?好了?”

“這隻是特例罷了,這畢竟是監所!我在英國還看過,將囚犯拴成一排,趕到船上,說是要送到什麽島上去開荒!那不是跟大清也沒區別嗎?”

明墉歎氣道:“你要是想給自己找借口,那可多了去了!就算這個不行,你還可以說,要不等我們找到李叔再做決定!”

秦瀟一拍手道:“這個好!沒錯,我確實要聽聽義父怎麽說!”

“那你要不要等我找到思蕊後,大家一起行動這樣更保險呀?”

秦瀟這次一拍大腿道:“眾人拾柴火焰高,沒錯!人多力量大呀!”

“那你是不是還要找周烔,那樣人更多!“

秦瀟喜道:“沒錯!沒錯!”

明墉怒道:“沒你個大頭鬼!這樣找借口都夠你找到壽終正寢了!“

“你怎麽就這麽!莫姑娘怎麽就那麽看不開,非要看上你呢?”

秦瀟不願意了:“?這是造反!你倒是說得輕鬆!思蕊反正大大咧咧的,找到她後,你們肯定是自顧逍遙去了!”

明墉狠狠地盯著他,他立刻就回味過來,要從那個鬼魅高手手中把思蕊給救出來,並不比造反輕鬆多少。

明墉見他不說話了,甩出一句道:“你想不明白就到外邊想去,別耽誤我睡覺!”

秦瀟鬧了個沒趣,到了外麵,此時天色已經蒙蒙亮。他亂逛著,腦中被另一個明墉剛才問的問題占據,沁然為什麽看上了自己?這可是個關鍵,自己論武學功夫不如她,論學問修養不如她,難道就因為自己是個君子?還是因為自己是第一個看過她……這想法有點兒下作,但以沁然的氣度,她應該早不放在心裏了!那是為什麽?她提過要是發現自己是個薄幸之人就宰了自己,為何要反應如此激烈呢?

他越想腦子是越亂,反而把之前考慮的放在一邊,又糾纏起了其他。

這時有人叫他,他回身一看,原來是顧銘理。他走過去和這位尋女三年,差點兒被流監所折磨致死的好爸爸攀談起來。

當顧銘理知道他剛上牛津大學就輟學回國時,那是好一陣痛心疾首。他說畢竟牛津大學是世界上第一流的學府,能在那裏深造將來一定不可限量。而且什麽救國存亡的,什麽革命民主的,像他們這樣的科學家又能做得了什麽?再說按世界大道,大清遲早得滅亡,那既然天理昭彰,就讓它爛透自己亡了好了,幹嗎非得讓他們這樣寶貴的人才去摻和呢?

不過國外大學一旦注冊,學籍就會保留,等他回去還能繼續念。現在對他來說,趁著年輕,多學知識,多做科研,等取得成績了,大清或許就沒了,新的民主國家就出現了。到那時,他要是選擇回來報國,那定是舉國歡迎,到時把自己的所學用到新國家建設上,那他更是國家的英雄!這總比沒頭腦上戰場被打死貢獻大吧?反正都是為了名留青史,肯定要選最穩妥的來呀!

這時顧卿卿也出來了,聽到二人攀談,也插嘴進來。她當然是同意父親的說法了,她還說了,自己回去再過一年就要報考大學,到時還可以有個師兄呢。

這小姑娘雖然一路上囉囉唆唆,但孩子氣十足,非常天真爛漫,倒也是很能讓人解悶。

這父女兩個,你言我語的,來來往往間秦瀟的天平更傾斜了。對呀,現在國家腐朽關我們什麽事,他們還年輕,要多掌握知識,才能在未來世界掌握主動權!他甚至都想到是否要勸說沁然和他一起到海外讀書,那時金童玉女徜徉在校園裏,可是何種靚麗景色!而且等他們功成回國,那時不管大清還在不在,他們的確都會受到英雄般的禮遇!要當英雄,當這樣太平穩當的英雄不好嗎?

想及此處,他就要去找莫沁然,把這想法告訴她。可找來找去,發現除了幾個有傷在身留守的漢軍外,莫沁然和其他漢軍都不在了。就自己去聊天這段時間,這些人去了哪裏?他奔回帳篷,卻見明墉也不在了。他可有點兒慌了,連忙去問。一問之下才知,這些人天剛擦亮就悄悄出去了。

秦瀟馬上緊張起來,她不會是看自己不想走,帶著大隊獨自走了吧?可這擔心沒多久,他就恨得差點兒扇自己一耳光!混蛋,讓你再多想,沁然是那樣的人嗎?

都說了還要給他一天的時間,怎麽會食言!不過就算打了嘴巴,也不能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就這樣,在忐忑了一上午之後,終於等到莫沁然帶隊回來了。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他們帶回了幾十顆血淋淋的人頭。從那些扭曲的豬尾辮就可以看出,這些都是清軍的人頭。

還在眾人恐懼詫異間,趙信率先催馬出來叫道:“各位受苦的漢人百姓,清早我們出去,正碰上一隊來探查的韃子兵!我們大漢鐵軍焉能被辮子狗嚇住!經過交戰,不費吹灰之力就全殲了這隊人馬。我們順手把人頭割了回來,給父老同胞們解解氣。”

人群中很多人都發出了驚異的叫聲,也有零零星星的叫好,喊著多謝軍爺為我們報仇等的。

見群情不甚激憤,莫沁然出隊高聲道:“此次出戰,我們全隊絲毫未傷,足以證明清兵跟我們比完全不是對手。隻要有我們兄弟的鐵騎在,就足以保護大家的周全!”

人群的反應還是不甚熱烈,更多人是被凶殘的清軍給欺壓怕了,早就嚇破膽了,到了此時還不敢多發一言。

一人顫顫巍巍道:“軍爺們,我們昨晚就被脅迫跟從,一路從流監所出來,到了軍營才發現各位竟然把營官們全都殺了。我們之前不過是被囚禁勞作,隻要聽話不反抗,至少還有活路在。可現在軍營被屠,朝廷定會以為我們都參與了造反,都有份殺人。現在我們可都成了朝廷的通緝對象,被抓住可都是殺無赦。各位,你們可把我們給害慘了!”

他這番話一出口,倒是得到了不少響應。本來很多已經稍微定心的囚徒,都跟著痛哭起來。

這局麵不僅莫沁然沒想到,就連趙信等漢軍都沒想到。這明明從韃子狗手中救下了被殘害的百姓,這些人不但不感恩,怎麽還反而埋怨起來?

趙信怒道:“你們這群百姓好不知好歹!明明是我們將你們救出虎口,怎麽還成了我們的不是?早知如此,讓你們在囚所裏繼續被折磨,痛苦死好了!”

可莫沁然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這些人害怕的是什麽。她止住了趙信的怒罵,和顏悅色道:“受苦的兄弟們,你們不想想,如果我們殲了清軍整營,卻把你們丟在那裏不管不顧,你們的下場會怎樣?”

眾人聽此一問盡皆茫然,這事情從沒發生過呀?誰知道後麵?

“到時等增援的清軍趕到,看到全營兵將盡數被殺,而殺人者卻不見蹤跡了。那他們會怎麽樣?他們會把滿腔的怒火朝你們身上發泄。反正在他們眼裏,你們不過就是一群可有可無、可隨意踐踏、任意殺戮的奴才而已!所以如果你們當時留在營所裏,現在恐怕早就被大卸八塊,身首分家了吧?”

她這話說得是入情入理,人群頓時安靜下來,連哭得最凶的幾個都止住了聲音。

“當然還有比死更慘的。相信你們年紀大的,都見過他們更殘忍的手段吧!好比這些女人,你們的下場就隻是被糟蹋那麽簡單嗎?”

囚徒裏有些年長的,聽到她這一說,都勾起了記憶中最不願想起也永難忘記的夢魘,紛紛嚇得是渾身發抖,有的還栽坐在地上。

囚徒們見這小姑娘,把砍下幾十顆清軍頭顱的事情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也都略略振奮了一些。

“就是嘛,那些清軍以前欺壓你們,就是因為你們的怯懦和恐懼,現在你們都看到了,在我們鐵騎麵前,他們就是不堪一擊的廢物!”

秦瀟見莫沁然竟把如此血腥的屠戮說得這般輕鬆,心下又是一陣惡寒。

此時顧卿卿卻插嘴道:“姐姐,如你所說,小隊清軍在你們眼裏當然不在話下,那要是對方大隊來了呢?還會這樣輕鬆?”

顧銘理忙把女兒拉到一邊,臉色微慍,低聲斥責。他算是看出來了,這貌若天仙的女孩,可是如聖女貞德般辣手無情。他女兒如此衝撞她,可別把她惹怒了。

誰知莫沁然卻輕蔑一笑道:“多了又怎樣,昨夜那一營人還不是被我們給輕鬆除了……”

可就在此時,明墉的身影飛了過來,他靠近莫沁然小聲說了些什麽。莫沁然眼光一動,隨即成竹在胸道:“怕我們打不過大隊清軍不是?剛才這位少俠告訴我,他發現東南有大隊清軍正趕殺過來。那我們鐵騎就讓你們看看,什麽是真正的以一敵十,戰無不勝!”

趙信聞聽此言,頓時一驚,他完全沒想到清軍來得這般快。之前那一小隊隻是讓他們碰上了走單的,說宰就宰沒問題,可這次是要正麵對抗一個營。而且對方要是有那個響一聲就能要人命的家夥,可就大大不妙了。

還沒等他發問,莫沁然就把他和幾個軍官叫到一起商議,而明墉也被一並叫了過去。

秦瀟在遠處看到沁然竟然連叫自己過去的意思都沒有,索性就賭起氣來。他暗想,一個營的清軍,光天化日之下?對方還有火槍,就你們幾十人想與之對抗,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到時你們被打得七零八落,可別怪別人!但想到此處,他還是回營帳取了槍彈,想著如果沁然等下要是不敵的話,自己倒是可以幫她脫困。

烈日當空,戈壁上突然刮起陣陣旋風,粗糲的沙石如在風中打著轉,卷到四麵八方。

秦瀟沒有跟著莫沁然他們一起商量戰術,隻是等漢軍全部衝出去後,和眾人一起爬上了陡山之巔向下觀望。

此行莫沁然和明墉一人挎著四把長槍,帶足了彈藥。莫沁然的神情似乎誌在必得,而明墉還是一副冷冷的滿不在乎的樣子,但眼神卻顯得凝重。

秦瀟曾試圖和明墉打探部署,但對方不理,他也隻得作罷。

不多時,有人膽寒般小聲叫道:“清軍來了!”

大家看過去,隻見一營清軍騎兵,足有幾百人,現著明晃晃的盔甲刀槍,向著這邊開進。

旋風卷拂著清軍的大旗,倒是有點兒軍旗獵獵的感覺。

這時清軍已經靠近了山邊,當前居中一員頭戴高帽的將軍手一舉,大軍就全部停了下來,好像是跟手下在吩咐著什麽,而後他舉頭向山上看來。

眼見著這人離扒眼觀望的群囚已經很近,秦瀟正想要叫聲“趴下”,一聲槍響打破了沉寂,那將軍頓時栽倒在馬下,一躺不起。而後兩邊槍聲接次響起,又有幾名盔甲鮮明的軍官被射倒在馬下。

清軍頓時大亂,尚未被打中的軍官忙指揮清軍向著四麵八方射箭。

而此時有兩個人影突然從左右飛出,左邊一人身前是一片白芒,正是將殘劍舞得密不透風的明墉。而右邊一人空手飄飛而出,正是莫沁然。隻見她隨手接住來箭順勢給投擲了回去,有幾名馬上弓箭手立刻就被投回的箭矢射於馬下。

而此時從山裏飛出成片的箭雨,清軍中後部不少人都紛紛中箭落於馬下。接著隱藏的漢軍催馬狂奔而出,區區幾十人竟然分成了數路向著整營騎兵截殺過去。

一時間清軍來不及部署,紛亂之中隻得拔出馬刀迎戰。隻見漢軍隻要對上清兵,一錯馬間刀光閃過,就有一人落馬。而這名漢軍隻要衝入敵陣,就會一路策馬揮刀不停,直接從另一側穿插出去,而所過之處則變成了一溜空馬。而他則調轉馬頭,揮刀繼續衝入敵陣,就仿似虎入羊群般,殺進殺出來去自由。而這幾十名漢軍無一不是這樣的角色,在高處看下,就好像是幾十把狂刀在一個怪獸身上穿進刺出一般。

莫沁然卻是在軍陣中飛躍穿插,專門找軍官下手。但凡是見到有特殊的,可能有火槍的,她也不用刀劍,而是直接飛過去扭斷那人頸項。

而此時明墉見漢軍勝局已定,反而繞到了清軍的來路,見到有成隊逃跑過去的清軍,就舞動殘劍,將來人砍碎一地,而將剩下被嚇破膽的逼退回去。

清軍以前欺負軟弱的百姓習慣了,哪裏見過這般殺戮的陣勢,尚且還活著的都被嚇得是肝膽俱裂,有些愣是完全放棄了還手。

就這樣,在漢軍、莫沁然和明墉的配合下,這一整營清軍竟然一槍未發,就被全部屠盡在山前。而等他們下馬補刀和收繳武器時,竟找出了十餘杆長短槍及大量彈藥。就因為莫沁然事先決斷,她和明墉二人在開始就將軍官全部射殺,才使得這些人連用槍的機會都沒有。

再看身邊的囚徒們,全都看傻眼了,個個都快驚掉了下巴。直到漢軍確認完無一活口,清繳完軍械,再次集結齊齊麵向山巔時,人群才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歡呼聲。這呼聲是此起彼伏,在山穀中回**著,久久不歇。這下再沒人敢質疑這支鐵軍的威力了,每個人都如敬拜天神般將漢軍迎入穀中。

莫沁然用這一戰,在人群中建立了絕對的威信,讓以前還有懷疑和埋怨的通通心甘情願地閉了嘴。而後他們安排囚徒們處理剩下的屍首和馬匹,自然是無敢不從。

等全部都安頓妥了,又已是將近傍晚。大家點起篝火,埋鍋做飯,每人都沉浸在喜氣之中。尤其是漢軍們,他們也從未打過如此痛快的勝仗,唯一的缺憾就是對方簡直不堪一擊。當時的匈奴兵要也是如此,那可該多好啊!自此以後,趙信再不敢對莫沁然的話有任何懷疑。他甚至已經相信,這個姑娘真的就是仙女下凡,是注定要帶領指引他們走向輝煌的。

等要開飯了,他遞給莫沁然一碗酒,這是昨夜從清軍營搜到的。

莫沁然接過來叫道:“兄弟們,還有諸位受苦人,大家每人都倒上一碗酒!”

大家倒好酒,圍坐在莫沁然身周,而囚徒們則坐在外圍。就見莫沁然舉起酒道:“這第一碗酒,讓我們敬戰死的弟兄!敬那些被清兵們折磨死的受苦人!敬那些被清廷害死含冤九泉的苦命人!”

眾人都齊齊站立,將酒灑在地上,有些年長的囚犯還落下了眼淚。

等大家再斟上酒,莫沁然又舉起碗道:“這第二碗酒,敬我們所有劫後餘生的人!不論是我的鐵血弟兄們,還是苦難的百姓們,我們每人都應該為自己能看到日月星辰幹上一碗!”

眾人都極為感慨,都端著碗一飲而盡。

可沒想到不少漢軍卻被嗆得咳嗽起來,原來這酒是辛辣的馬奶酒,對那些生活在沒有蒸餾技術、僅有低度酒年代的人來說,這酒難以下口。

趙信也咳了一下,但很快忍住道:“莫姑娘你有什麽想說的,我們大家遵從就好!”

漢軍們也齊齊叫起來:“諾!諾!”

莫沁然再倒上了一碗,突然提高聲量無比激越說道:“現在天下昏暗無光,清廷昏聵至極,黎明百姓飽受倒懸之苦!這大清的氣數盡了,皇帝們的天數盡了!可隻要他們這群朝廷的豺狼還有一口氣在,百姓就要繼續過著晦暗無光的日子,繼續受著無盡的痛苦!我們就這麽多人能做什麽?以前有人有過疑惑,但現在大家看到了,在我們兄弟鐵騎麵前,清軍完全是不堪一擊!那我們就要做點事情,為受苦的百姓做點事情,為邊塞飽受苦難的無辜之人做點事情!我們不求多,隻求解救在漠北邊疆、東北苦寒中繼續受著煎熬的受苦人!隻求殺光這些對苦難人做盡惡事的韃子走狗!我們隻求能為推翻這腐朽的清廷加一把力!隻為能讓黎民百姓得到溫暖加一把柴!兄弟們,經過這幾戰,我們定然已經在清軍中樹下了威名,以後再沒人敢小覷我們,再沒人敢輕易與我們對抗。我們現在還有五十八名兄弟,從今天起我們就叫‘漠北五十八飛騎’!從今天開始這個名字將會讓敵人聞名喪膽!從今天起,這個名字將被這漠北大地永遠銘記!將被漠北的窮苦人永遠銘記!來!大家為我們‘漠北五十八飛騎’共同幹上一碗!為了我們解救全漢族同胞的事業幹上一碗!”

趙信適時站起來叫道:“從今以後,我們大家都聽從莫姑娘的指揮,聽從她的命令!我們願意為了她的心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諾!”“諾!”

漢軍中爆發出雷鳴般聲音,震得山峰為之搖動。莫沁然壓住眾人道:“至於被解救出的苦難人,你們可以自己選擇。願意加入追隨我們,我們歡迎,隻要我們在,你們就一定能好好地活著!至於要走的,我們也不攔著,馬匹就在外麵,你們牽上馬拿上幹糧,隨時都可以走!”

此時那些囚徒們還有哪個肯走,都是蜂擁地跟著擁戴起莫沁然來。

當晚眾人的聚會就在熱火朝天的氛圍中延續著,沒人知道到底是何時結束的。

第二天天還未亮,秦瀟就起來了,他想找莫沁然好好談談,好讓自己能有個明確的選擇。

到了外麵,他就看見莫沁然一人獨立在峭壁之上,微蒙的晨光中,她的身影顯得是那麽單薄,那麽孤獨。可是在光暈升起時,她的身影又被籠罩得那麽蓬勃,那麽堅毅。

還沒等秦瀟想好怎麽說,卻見翟儀清從身邊跑過,邊跑邊叫著莫沁然的名字。她從上麵聽到,轉瞬間就下到了翟儀清的身邊。莫沁然見他急得一臉汗,就道:“別急,慢慢說,有多少人跑了!”

“姐姐,我反複查了。昨夜到現在共跑了二十五人,帶走了五十匹馬!”

“你告訴我隻要記住人數就行,我也沒攔著他們!”

莫沁然苦笑點點頭:“好了,你去吧!”

秦瀟等翟儀清跑遠了,走過去輕聲道:“你決定了這麽做?”

“不這麽做,還能怎麽做呢?都已經過去八年了!我總不會還當自己是十五歲吧?”

“可我們確實隻過了幾個月而已!”

“那你問問明墉,他是不是這樣想的?”

這時明墉也已走了過來,他淡然道:“我見了小孩,他跟我講了!”說罷他盯著莫沁然道,“我們該走了!”

莫沁然歎口氣點頭不語。

隨後漢軍帶著餘下的眾人草草吃過早飯,收拾停當繼續向西轉移。之所以這麽急,是因為逃走的人可能會隨時泄露他們的行蹤所在,所以撤走是勢在必行的。

他們一路向西轉南,接連走了快一個月,才算徹底擺脫了烏裏雅蘇台的各股追兵,而此地也已接近了新疆。再往前又是伊犁將軍的轄區,所以他們就暫時在這片交界地,找了片海子暫時歇腳。

時間已進入盛夏,白天開始漸漸熱得人發慌,尤其是漢軍極受不了這種接近沙漠的酷熱,很多都要熱倒下了,那他們就隻能往東北繼續遊走。

顧銘理一行也不想再跟下去了,他們的目的地本就在甘肅,現在過了三年,不知那邊已經被所謂的西方探險隊破壞成什麽樣子,更是急著要過去看看。

好像人人都有了自己要走的方向,除了秦瀟。他多次盯著莫沁然,希望她能給他個機會再好好談談。可對方失落的眼神裏卻好像在說著:都給了你一個多月,還沒想明白?

他幾次都想直接過去說:我就跟你走了,讓你一人在外漂泊我不放心!可每次話到嘴邊就退縮了,他實在是鼓不起這個勇氣,自己都不知道拒絕造反到底是堅持還是借口。

終於有一晚,眾人將剩下的酒全部痛飲後,都酩酊大醉。

第二日,當秦瀟頭痛欲裂地起來時,莫沁然和漢軍早已不見了。他不知該是心頭惆悵還是痛失佳人,總之他想不明白。

剩下一行繼續啟程,進入新疆,繞過哈密,沿著河西走廊進入甘肅。此時距離顧銘理他們的目的地不遠了,眾人相互告別。顧卿卿對這位大哥哥依依不舍,言語中盡是依戀之情。

到了嘉峪關之前,明墉也跟他分道揚鑣了,直接就奔赴內蒙。他記得以前路上遇到的阿克金可是個萬金油,到了他那裏可能會打聽到更多。

這樣就剩下秦瀟一人,孤零零地來到了嘉峪關前。

關於嘉峪關的古詩句有很多,而他記得莫沁然以前說過,“一片孤城萬仞山”的意境無與倫比。而此刻他看著萬仞孤山,雄關當道,不覺得心生悲涼。自己此刻孤身隻影,前路渺渺,心中空空,倒確實是比這孤城還要孤單。長河落日下,他自己的孑然孤影又該何去何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