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十 一、不死走肉

眾人慢慢走著,按照部署好的節奏有條不紊地走著,身後頭上已沒了追兵的聲音。

身後隻有自己馬匹的馬蹄聲和不時的馬鼻聲,除此之外就是眾人沙沙的腳步聲。

在這個漆黑的世界,除了火折子那點兒亮,就再沒有別的光亮。

在這個沉寂的世界裏,似乎除了他們就沒有任何活物,甚至都聽不到炎炎夏日任何蟲子的鳴叫。

這靜得太可怕了,也太不正常了。

這時大家才意識到他們漏掉了一個重要問題,大家看見屍體被拖走的痕跡,都以為這裏有猛獸,所以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觀察隨時可能撲出的大生物上。

而他們卻一直忽略了深穀中的小生物,忽略了這裏竟然沒有任何小生物的聲音。

山穀無風,一絲都沒有。兩邊如墨的樹林是靜得出奇。

安靜本來是一種祥和美好,但要安靜到完全察覺不到聲音,那就是驚悚了。

他們走著走著,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一道河**。

山穀下有溪流小河原本極為正常,但這河床卻是幹的。

幾天前剛下過一場連綿大雨,再怎麽說河床裏總不能一點兒積水都沒有吧?

可這裏還就真沒有,難道在這山穀裏就沒有下雨?

大家精神越來越緊張,兩邊的兄弟總想拿著火折子到兩邊照亮仔細看看。

人就是這麽奇怪的生物,當察覺莫名的怪獸可能在身邊時覺得可怕,但當什麽生物都感覺不到時也覺得可怕,非得找出點兒什麽活物來。

所以很多人都說像什麽聊齋等野狐鬼談,都是因為作者離群獨居過久,在極度的孤獨寂寞中自己想象出來的。

但是要到了這樣一個連萬物的聲音都聽不到的地方,又能想象什麽?

就在人們的恐懼中,搜尋中,火折子的數量消耗極快。

他們沒準備火把,那是他們根本就沒準備今晚就去尋找探測千花百鳥穀。

之前他們想得可理所當然了,晚上去海旭那裏敲上一筆,而後找地方休息,第二天再準備進山的應用之物。

不過秦瀟一氣衝動之下,竟然把海旭給徹底惹毛了,這才把他們逼得連夜躲進大山。

而這火把不是隨便掰根樹枝就能做出來的,而是要用浸泡火油的布纏裹固定才能做好的,而且為防止揮發還不能準備過早。

所以現在他們身上隻剩下這點兒火折子,必須要節省使用。

所以每隊就削減用度,由三個點亮,變成現在隻有一個照亮。

這樣一來,兩邊的兄弟視物就更困難了,視線基本都看不到兩丈外。

這樣半摸黑走了一陣,一個弟兄實在是忍不住了,對淩震道:“老大,不如我們放火燒樹吧!”

這些人在出關前就商量好了,到了外麵一致叫淩震老大,叫伍芮二姐,秦瀟加入後就變成了三哥。

而秦瀟等三人卻是四六七的叫,幸好眾兄弟都訓練有素,才不至於弄混。

淩震一聽,也不馬上搖頭了,而是叫住了前隊,和伍芮秦瀟聚在一起商量。

這主意一提起,出主意的頓時被伍芮罩頭就來了幾巴掌。

“你瘋了!在山裏燒樹,虧你想得出!要是點燃了山火,把大山給燒禿了,你他媽賠得起嗎?”

秦瀟也是不同意,當時他在東北和莫沁然經過小興安嶺時就見過守林人撲滅山火的情景。

那可是調動了周圍上千百姓去撲救,場麵別提多悲壯了。

他們還眼見著有百姓在撲火過程中被燒死,在這般群情悲憤的感召下,他們也加入了撲火,並且還出了大力,終於合力將山火撲滅。

而火雖然滅了,但百姓們還是分組搬土掩埋可能的火種,還有直接就用腳踩上一天的。

火滅了,但當地百姓卻是沒有一點兒興奮的意思,一問才知,就是這麽一次山火,卻給他們帶來了難以估量的損失。

哪家死人就不提了,光是圍著這山住的幾個屯子,未來幾年都可能鬧饑荒,而且山被燒禿了,萬物不存,要想恢複到以前生機盎然的樣子不知要多久。

對此秦瀟是記憶猶新,所以也覺得那滿嘴胡言的小子的確是該揍。

不過現在的確是又入了困境,這才走了也就多半個時辰,火源消耗明顯就比意想的要快得多。

再這樣下去,他們等不到天亮,火種就得全熄了。

為了保存光亮,他們隻得決定三隊並在一起,改用一個火種,人呢盡量聚得緊密些。

於是兄弟幾個又被召集到一起,可是一數竟然少了一個。

疑問之下說是去解手了,還帶著個火折子。

伍芮氣得大罵懶驢上磨屎尿多,但也隻能等他回來再上路。

可是眾人在四下呼叫了半天,都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伍芮罵道:“這他媽的山穀裏還有茅廁不成?這小子掉糞坑裏去了?使點兒勁兒叫!”

又叫了一陣,還是沒有半點兒動靜,這下子全員都驚恐了。

如果此時拋下生死不明的兄弟不管就繼續上路,那未免太不仗義了。

於是大家隻得分兩路到兩邊去搜找,但走出了上百步都沒有人影。

這下子再聚回到一起的眾人可是都手足無措了,這人就算是去大解,也不至於走出百步之外呀!

更何況還是個糙爺們兒,平時尿尿也就背開伍芮幾步就算是禮貌了,怎麽也不至於跑太遠。

這時一人在不遠處地上踢到一物,拿起來一看,卻是個燒了三分之一的火折子,大家頓時都傻眼了。

這物表明,剛才那人就在不遠處被什麽生物給擄走了,現在估計是凶多吉少了。

但最可怕的是,距離這麽近,就沒人聽到任何呼叫聲和撕咬的動靜,這人就這樣沒了,實在是太讓人心驚膽寒了。

秦瀟也是很奇怪,他最近戒了酒,五感都恢複了不少,可也沒有什麽非常明顯的感知,那剛才那個兄弟是怎麽沒的呢?

如果是被猛獸強力快速地給一口咬死帶走,就算不發出什麽聲音,但至少也該有點兒風聲吧?怎麽會沒感覺到呢?

這意外之變,讓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周邊的空氣似乎都要凝固一般。

現在這地方太邪門了,大家必須得趕快向前走爭取盡快出去,才能擺脫目前看不見的險境。

於是大家全都放棄了呼喊搜索,連以前跟失蹤弟兄關係不錯的也不敢再多停留了,全部聚精會神地四處張望,加快了腳程。

秦瀟這回倒是留了個心眼,他自告奮勇地走在了最後。

他不是用走,而是用輕功讓自己平穩地站在馬背上,傾聽著可能的聲音,觀察著隨時可能現形的危險。

這時一行來到了個彎路處,山穀因為山脈走向的關係,彎曲是極為正常的。

但這處彎路卻很窄,比之前的河床底還要窄,而且路邊並沒有看到樹影,而在拐彎處卻隱隱看到了兩邊山崖突出的岩石。

秦瀟目不轉睛地盯著兩邊,這時他就見從一處岩石上突然掃過了一道類似人影的影子。

他心道:還等不著你!於是足下飛速一點馬鞍,身子直射出去,直奔那影子而去。

可是讓他萬沒想到的是,那影子的速度如風如電,轉眼間繞過了彎路就直飛沒入前方的黑暗之中。

秦瀟是用盡了全力,都沒法跟上哪怕一丁點兒。

他心中極恐,那要是個人影,那得是多麽高的輕功!

這功夫不但是自己無法企及的,也遠在他義父之上,甚至與在秘境中見過的祁主使不相上下。

按武林中的話來說,這要是人,那功夫就入了化境,簡直就像傳說中來無影去無蹤一般。

可是如果他真是個人,又有意與他們為敵,隻要一出手轉眼之間就能把他們全部製服,還不讓他們有任何還手之力。

要殺他們那就更加容易了,那可以說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將他們全部殺於無形。

犯得著這麽鬼鬼祟祟,隱藏行蹤嗎?

剛才那個弟兄是不是他殺的,或是擄走的?但為何要那樣做呢?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來!

人要是又惡又狠到了極致,他就變成了道理,就成了世人隻能跪伏的神。

完全沒理由這樣躲躲藏藏的呀,這說不通呀……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身後突然傳出了叫聲,他忙用功回身回去查看。

就見此時眾人已經繞過了彎路,而每個人都端槍對著麵前的一個人。

待得近了,在微弱的光線下,他看見此人神色木然,直愣愣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眾人正端槍對著他,可是對方沒動,誰都沒有開槍。

伍芮舉著手槍叫道:“你幹什麽的?我們兄弟是不是你抓走的?”

對方不回答,隻是像木頭般向前挪動了一步,嚇得眾人趕忙後退。

伍芮又叫道:“你他媽不吭氣就行了嗎?再不開口,休怪我們槍下無情!”

那人還是沒回答,又向前如木樁子般移了一步。

伍芮道:“別廢話了!兄弟們,給我把他打成馬蜂窩!”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極為低沉的聲音從空中傳了過來,這聲音就如同撕裂人的耳膜直刺人大腦般讓人極度難受。

而此刻後隊的馬突然嘶叫起來,那聲音極為淒厲,而且並不是一匹馬。

就在眾人回頭之際,前方的人突然撲向了人群。

有幾人在慌亂中開了槍,幾槍過後,全部打在了來人的前胸。

可是讓所有人震驚的事情出現了,那人竟然隻是中槍時身體向後麵仰了幾下,而後就不減勢頭,繼續衝向眾人。

人群頓時慌了,亂槍響成了一片,而隊後的馬嘶聲卻是更加淒厲。

秦瀟見前隊自己已經插不進去了,忙一個起身就飛到了隊後。

在空中他就隱隱間看見了,還有一個人正在廝打著馬匹。

等秦瀟落下身形才看清,原來準確地說,他那不是在廝打,而是在猛烈地廝扯著馬肚子,有一匹馬的肚腹已經被撕開,內髒正在啪嗒啪嗒往下掉,而馬匹也已經搖搖欲墜。

秦瀟實在不明白,這人得有多大力氣,才能徒手把馬腹撕開。

而且這人同樣是表情木然,離得近了,還看見他是剃了個光頭。

就見他並沒有看,而是隻要經過一匹馬就直接伸手下去撕扯馬腹。

這手段當真是讓見者驚心,場麵足以讓人嚇得膽戰。

秦瀟身上背了一杆槍,他瞄準照那人頭部就開了兩槍。

這是德製最新式的連發步槍,連他都已經叫不出型號了。

但顯然這槍威力很大,秦瀟槍法又準,兩槍幾乎打在了那人額頭上的相同位置,打出了個明晃晃的血洞。

可那人隻是被後坐力震得退了退,而後接著撲向馬匹。

按理說這麽近,他應該看見了開槍的秦瀟,可那人卻沒對著他來,而是繼續撲向馬匹。

秦瀟覺得很是驚奇莫測,而且眼見這最先進的步槍都不能阻止那人的來勢。

他看一匹馬身上插著一把大刀,上前猛地抽了出來,而後奔著那人砍去。

這一刀正中那人肩胛,刀刃都嵌進去了,秦瀟用了好大力才又抽了出來。

如果這是把寶刀,應該把那人半個身子都卸下來。

可是那人還是如同僅僅被下壓力擋了一下般,退了一步,接著繼續進攻。

秦瀟也是傻了,這人不是刀槍不入,而是刀槍不懼呀!

這可怎麽打?不過他還是繼續向那人左右揮刀,而此刻秦瀟已經站到了馬前的位置,直接對著來人。

那人就不再攻擊馬匹,而是紮著雙手就向秦瀟直撲而來。

離得近了,秦瀟都看見了那人頭上被打穿的大洞,可就是這樣,那人依舊能全力進攻,這怎能不讓人驚駭!

秦瀟也是不管不顧了,把這把大刀奮力揮舞開來,哢嚓一刀,那人的一條胳膊給砍斷了。

再接著一刀,那人的肚腹被砍了個大口子。

秦瀟見這都阻止不了來人的攻勢,索性照他的腿就來上了一刀,直接把對方砍倒在地。

可那人雖然沒法再站起來,卻努力地在地上用身體蠕動著,單手仍死死地抓向秦瀟。

秦瀟頭皮都快炸了,他不得不爆發出了生平從沒有過的殘忍,閉上眼一刀砍向那人的頸項。

撲哧一聲,那人的頭顱被砍下,可最讓人震驚的事情是,沒了頭的那人竟然還蠕動著抓向秦瀟。

秦瀟被嚇得已經是肝膽不存,又是一通亂刀,直至將那人的手腳全部砍下為止。

秦瀟看著還在地上動著的屍體,仍覺得心髒狂跳不止。

他開始還為不明不白就這樣殘忍地殺了個人懊悔,可是看見眼前情景再回想剛才經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證明,他殺的不是一個人!

這隻是個徒有人外殼的不死生物!難道是秘境中那些個魔兵逃到這裏來了?

明墉可是說過,他又去了兩次秘境,可是再也找不到了,他懷疑秘境已經不存在了。

難道那些魔兵南下到此了?不過他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這個猜測。

那些魔兵遠比這個要凶狠得多,而且速度超快,還能將斷肢重組繼續廝殺。

可這個隻是個殺不死的,或者說本來就是個死的。

可死人怎麽還能動個不停,還能在沒了腦袋後繼續進攻?

他不禁想起了傳說中的屍變、屍王什麽的,這裏可是人煙罕至的深山山穀中,不會真的有什麽屍王吧?

他再看看被砍得七零八落的這個人,他身上並沒有腐爛跡象,外表就像是個常人無異。

那這能算是屍體嗎?再看他穿著長袍,這不就是個大清人嗎?但為何剃個光頭?

正在他難解其奧之際,前隊的伍芮跑了過來,邊跑邊說:“哎呀媽呀,可他媽嚇死人了!都被砍成肉塊了,還能動呢!你這邊……”

她立刻就看到了地上的一堆,訕訕道:“你這邊還好,沒那麽惡心!”

原來他們前隊遭遇那個也是槍打不死,踢打不倒的。

由於之前把刀劍什麽的都放在了馬上,前隊兄弟身上隻挎著槍,所以雖然人數遠遠占著優勢,但還是跟來人纏鬥了好久。

而且一名兄弟還被來人撕穿了肚腹,內髒流了一地,眼見就活不成了。

最後還是伍芮和淩震反應夠快,取出就近的家夥,齊力將那人斬成肉塊才結束了這場戰鬥。

這場戰鬥犧牲了一名兄弟,馬兩匹,對方全部死亡,但不是能確認的死亡,而是隻能確定再沒有攻擊力了。

大家鬥完兩個不死的怪物,都是連嚇帶累,都癱坐在地。隻有秦瀟還在盯著地上蠕動的屍體在看。

伍芮倒是很體貼,見狀道:“行了老七,過都過去了,別責怪自己!”

卻聽秦瀟那刀擺弄著被砍掉的頭顱,突然他又出了一刀,直接就把那顆頭的後腦砍開了。

伍芮一咧嘴道:“哎呀,不至於恨成這樣!”

“不是,六姐,你看這人的腦袋不覺得奇怪嗎?”

伍芮皺眉道:“啥怪的,不就是個被砍成兩半的禿瓢嗎?哎……這是……”

她就見這被砍開的腦殼裏麵是空空****,大半腦子都被摘除掉了。

就聽秦瀟道:“剛才我開槍在他腦袋上開了個大洞,就覺得奇怪了,這才動刀砍開,果然裏麵多半是空的,根本就沒多少腦子!”

伍芮極為震驚道:“這怎麽可能?這人長這麽大個,怎麽竟然沒長全腦子?”

“以前罵人說沒腦子,沒腦子,原來還是真的!還真有沒腦子的人!”

秦瀟隻能暗中搖頭,清晚期,國人絕大多數仍沒有任何科學基礎,還都不知道大腦才是人體的行動思維中樞,是總司令部。國人還大多以為心髒才是人體的絕對中心。

當然這並不表示當時人就完全不認為大腦是有用的,至少還認為腦袋是用來思考學習的。

不過它與人體的行為行動有何關係,就基本不知道了。

不過秦瀟也沒空解釋,而是說:“這人不是天生無腦,他的大腦是後來被人摘除的!不信你看……”

說完他指著後顱骨的縫合線道:“這就是用外科手術把腦子給移除了!不過……”

“不過什麽?”這些對伍芮來說都是新奇事物。

“不過這可是像極了西方的手術,並不是我們中華傳統醫者做得出來的!”

“那就對了!這麽殘忍的事兒,也就洋鬼子幹得出!”

秦瀟又是暗暗搖頭,這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說法在清末很是常見。

他以前辦案時,很多遇到超出大清人理解範圍的,就一律認為是洋人幹的。而且普通百姓認為,殘忍的滅絕人心的事情隻有洋人才幹得出。

不過,難道中華壞人就少嗎?他就見過不知多少殘忍無邊的,就像不久前那個“顛倒六道”組織的人,那手段同樣令人發指。

所以壞人是不分國界國籍的,因為壞是藏在心裏的,不是露在表麵的。

不過他還是說:“沒錯!這個的確是西醫外科手法。這些洋鬼子到底是對這個死人幹了些什麽,為什麽這樣?”

他猛地想起最早在瘋人院裏,得悉那些洋醫生拿病人做活體開顱的事情。

難道這是那群人幹的?不過那個萊斯特院長不是被自己打死了嗎?難道……

這時伍芮卻有了更驚人的發現,她叫道:“快來看,老七!”

秦瀟投眼過去,就見屍體已被翻了過來,而伍芮正在翻動著被割開的肚腹。

伍芮道:“這個人不僅沒有腦子,還沒有內髒!啥都沒有!”

秦瀟馬上過去一看,果不其然,整個胸腹腔一片空空,就連在肋骨底下的不太好摘除的肺都給摘下來了。

而且身體表麵還是有一道長長的深深的縫合印,這同樣是西醫才幹得出的,可他們此舉為何?

秦瀟馬上叫伍芮去看看那具屍體是不是也是這樣,伍芮去了不久就回轉告訴他,果然那個也是個沒腦沒內髒的。

秦瀟頓時陷入了沉思,兩個沒腦子沒內髒的不死人,還是人嗎?簡直就是能攻擊的走肉!這怎麽……

一件事猛地閃進了他的思維中,那是宋仵作跟他說的,在河裏之前曾打撈上來的兩具無主屍體。

當時他就光想著與白丸的聯係了,可現在想起來沒這麽簡單。

宋仰慈說那兩具屍體都是外表完好,就像是剛死一般。

但他解剖後發現兩人的內髒和大腦都已經腐爛,這就和死去很久的人特征相符。

可為何內裏全爛了,而外在卻毫無腐敗的表象,這令他很不解。

而且晚上他再回去時,卻發現屍體竟然還能活動,這更是讓他當時極為費解。

不過今天他們看到的這兩個,不就是嗎?明明按理說中了幾槍早就該死了,可卻沒死。

腦袋都砍下來了,但是還能活動,直到都切碎了還能隱隱動彈,這到底是為什麽?

而且最神奇的是,他們兩個既沒有腦子還沒有內髒,卻能如生人一般,怎麽這麽難以置信呢?

而且他還發現,這人身體被切砍這麽多次,身上卻幾乎都沒怎麽出血,這又是怎麽回事?

一個沒血、沒內髒、沒腦子的人還能不死來攻擊人,而且除了切碎還沒法讓他停止進攻,這怎麽可能?

今天如果不是秦瀟和淩伍二人武功卓絕,那剩下的幾個兄弟可能都會遭遇不測了。

試想如果這樣的人要是麵對普通百姓,那又會是怎樣?

種種異端,不僅讓秦瀟想得頭都要炸了,但還是如在深深的迷霧中,完全找不到解釋。

這時淩震走過來道:“老七呀!別想了!咱們既然想不明白,就得趕緊趕路!這裏麵太邪性了!可不能久待!”

說罷他又朝伍芮問道:“你說呢,師妹?”

伍芮又被他問得一愣,這師妹的稱呼她是好久沒聽過了,沒承想他現在竟這樣叫她。

轉眼間人世滄桑過了,人都老大不小了,卻還叫得那樣嫩,倒是又令伍芮心思一亂。

見無人反對,淩震馬上叫人組織隊形繼續趕路,那個死去的弟兄也是帶不走了,就在旁邊刨了個坑把他草草埋了。

淩震還在他墳前許諾回去後定要善待他家人,又說了些諸如你老娘就是我老娘,你兒女就是我兒女這樣的話。

當然秦瀟心裏明白,這都是說給那些活著的弟兄們聽的。

人就是要個希望,要個踏實,淩震這樣做完,剩下的三個兄弟果然重新抖擻精神。

現在一行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快速通過這山穀。

他們現在也不管不顧了,索性就都上了馬,任馬按它的判斷自行向前慢跑。

其實這樣做是有十足依據的,馬不僅視力驚人,更兼具對危險的敏銳感覺。

一般時候,人就算在黑夜騎馬,隻要不是快到讓這有靈性的生物反應不過來,都不會被它帶落到深坑泥沼裏去。

作為古時最可靠的交通工具,人對馬的信任還是很深的。要不也不會在找不到路時,弄匹老馬來個老馬識途。

果然在馬背上,大家的行進速度快了不少。

雖然四周仍是一片漆黑,在馬上連火折子都沒法點著,但憑著對馬的信任,大家還是行進得稍感安心。

可是走了沒多久,馬就漸漸緩了下來,而眾人也聽到了嘩嘩的水聲。

剛開始眾人還以為碰到了溪流瀑布,想繼續催馬,可馬都不走了。

他們下馬打開了火折子往前探查,果然在前方十丈遠處看到了一個橫跨的深澗。

這條山澗看不清對麵有多遠距離,但憑從對麵流到山澗下的水流來看,這道山澗大概寬度有五丈。

這地形他們之前從沒見過,就連也算走南闖北過的秦瀟都覺得十分詫異。

怎麽說呢?現在這條山穀其實就是夾在兩山之間的深溝,而山澗就像是橫著把兩條山脈連同深溝一起,劈出了個五丈寬的口子。

而且這一劈還極深,直接就劈到地底下去了。

現在可算是明白了之前走過的河床為何一點兒水都沒有,看來應該是都流到這橫切的山澗下去了。

而且之前那段山穀前應該沒有其他水源,否則不會一點水都積不下。

但沒有長久的河溪衝刷,哪裏能出現河床?

那唯一可能的解釋就是這段山澗可能也就出現了幾百年,至少不該是最初伴隨著山穀一起形成的。

自然之神力會產生無數令人驚歎的地質地貌,秦瀟也是到過了漠北的人,自然是對此心存敬畏。

就算是現在深夜沒光,但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還真是讓人感歎,更何況這真的就是鬼斧神工般的地貌。

幾人往兩邊試著探路尋找,可是兩邊被切得特別齊整,就連再插腳走上去都幾乎不可能。

而秦瀟仰仗著功力飛出查看,沒錯,這條澗是他們能過去的唯一通道。

不過這裏左右又沒有大樹,想搭個木橋都沒可能,怎麽才能讓所有人過去呢?

這距離秦瀟完全沒把握能全力一下躍過去,他相信義父李白安可能也不行。

不過這裏既然早就存在,那這山穀底下如果有人往來通行的話,必然會修一座木橋。

但現在看不到了,說明可能有人已經把木橋給破壞掉了。

秦瀟想到之前在黑暗中見到的那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影子。

如果是那人幹的,就全都說得通了,因為就他那登峰造極的武功,根本就不需要橋。

不過現在對他們來說,有橋可就是必要的了。

有人提議回身去找大樹,砍了做橋,不過當場就被否定了。

這裏是深穀底,樹木很難長得極為高大,再者這裏是江南,本就沒什麽高大的喬木,上哪裏去尋高過五丈的大樹呢?

也有一個說不如遠道返回吧,現在估計追兵都撤了。

不過這也被否決,且不要說回去追兵還在不在,就是半路上在之前遇到伏擊的那個彎道附近再遇上一次之前那般的攻擊,可是誰都承受不了的。

對方隻有兩個,就把他們搞得差點兒人仰馬翻,要是更多了該怎麽辦?

可是回頭不是岸,那向前怎麽走呢?

秦瀟這時想起如果沁然在身邊,或許能編一條漂亮結實的絲繩,再想個什麽辦法讓大家渡過去。

可現在,幾人身邊連個趁手的工具都沒有,還能怎麽辦?

關東幾人本來的任務就是到天津衛幹上一票,所以之前道上用過的家夥是啥也沒帶。

此時明明飛虎爪百鏈索什麽的就能派上用場,可偏偏不在身邊,隻能看著深澗對麵徒自生歎。

不過這時就見淩震往一邊的山頭上看著,秦瀟心念一動,過去道:“四哥,看出什麽門道了啦?”

“你看那邊!”淩震指指山上道,“看到山上垂下的藤蔓了嗎?或許那就是我們過去的唯一辦法!”

秦瀟之前運功探尋時曾看到過那些藤蔓,確實是夠長,加以改造利用,配合自己的功力,就能夠在山澗間連成一條植物繩道,夠弟兄們通過,可是馬呢?

他這問題一說,淩震卻笑道:“老七呀,你呀可真是不能掌兵的!”

“在戰場上,除了自己的生死弟兄,一般的兵士都是炮灰了,更何況是馬?”

“等過去了,徹底走出去,還怕沒馬?”

秦瀟雖然知道這道理,“一將功成萬骨枯”誰不知道?

他受了沁然的感染,這幾年在清醒時思念她的時候,也會讀一些詩,尤其是這句廣為流傳的。

這本是唐代詩人曹鬆寫的,前四句是: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但僅這句卻可以概括連年征戰、中原逐鹿的場麵。

他也因此更不想做什麽蓋世英雄,因為他實在不能忍受百姓顛沛慘死。

這時聽淩震這麽說,心中真切地感覺到自己與這亂世的格格不入。

這時伍芮卻走過來道:“胡說啥玩意呢?要我說,老七才是有情有義的真漢子!無情就是英雄啊?”

淩震一聽她說話,立刻就順從答道:“師妹說得對,是我該反省啊!”

伍芮卻是歎口氣,愣愣地看著他道:“這些年,你要是一直跟我這樣說話不就好了!”

淩震卻迎著她的目光道:“改過從不為晚!真心知道了要改才最重要!”

伍芮心情複雜,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秦瀟見為今之計隻得拋棄馬匹,這時候自己可不能再婦人之仁了,人和馬孰重孰輕,這他還是掂量得出的。

他叫過眾人,吩咐了一番。

大體就是他要運功上去,先扯住兩條結實的藤蔓,而後運功借力**過去。之後輕功較好的伍芮上山,把藤蔓的這一端扯下,帶下山來。

之後在他固定好那段的藤蔓上快速過去,同時帶上兩根藤蔓加固,而剩下的人就在這邊加固另一端藤蔓。

這樣的安排較為合理,兼顧了大家的功夫水平,又有前後照應,看起來十分合理。

秦瀟就要登山去了,伍芮還是千叮萬囑,因為這樣過一個毫無保護的深澗,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而淩震也一反常態,沒有說些什麽且放寬心不會有事等的場麵話,而是仔細地囑咐並幫他隨身帶了柄手槍和兩顆手雷,並紮裹好。

秦瀟知道淩震是外粗內細,可沒想到真的表現起細心來,與最細致的女子也不遑多讓。

他謝過二人,就在全部期許的目光下,飛身登上山頂。

他選出了兩根拉起來甚覺結實粗大的藤蔓,一根綁緊在腰上,而另一根卻牢牢纏繞在手裏。

這可是他第二次借住藤蔓運功跨越,第一次還是剛回國時在廣州。

那時他怎麽都不會想到當時所謂的妖女,竟會成了他一生念念牽掛的人。

想起來還有些心酸的他,不禁在心裏默默地念著沁然的名字,暗道:“這次這鴻溝要是能跨過去,我們之間的鴻溝能否也跨過去呢?”

不過他也來不及多想,在黑暗中看準那模模糊糊的對麵山間平地,身子順著山崖快速踩動,開始**起藤蔓來。

藤蔓和他都在山澗的一邊,而這一側後方又不是空的,想要**到對麵去,其實一點兒也不容易。

他需要把整個藤蔓沿這一側平麵**地飛起來,而後才能借點扭轉力道方向,之後才能讓自己飛過去。

秦瀟做到了,他此刻已經將藤蔓**地飛離了峭壁邊,之後他借助前**的力道猛地縱身向對麵飛去。

雖然這看起來隻有五丈的距離,但這邊一眾人卻都是看得目不轉睛,心驚膽戰。

因為這下麵是看不到底的深澗,而對麵也看不真切。

其實秦瀟心裏還是挺有底的,如果這一次他要是因為縱躍距離不夠,不能直接飛過去,他還可以借助藤蔓再退回來,依據上次的判斷再試一次。

可是這次他卻是幸運的,一**之下眼前就看到了對麵的山崖。

他大喜,伸足就踏了上去,可沒等他的腳踩實,腳下猛地一虛,身體竟向下直落而去!

他大驚,這崖下竟然是空的?

此時他的一躍之力已經勢竭,而下一次換氣借力要在踏上實地的那一刻。

可是這一下竟然踏虛了,他便無法馬上轉力向上騰起。

不過他手上腰間還有藤蔓,希望借著藤蔓爬上去。

可沒承想,就在上方,突然橫向劃過一道寒光,之後兩根藤蔓都像是突然斷了一般,被他拽著向下直墜。

秦瀟心下大驚,這是怎麽回事,難道上麵還藏著人專門來等著他落入陷阱而後切斷藤蔓?

而這時他也聽到飛過來的方向傳來驚呼聲,儼然是淩伍他們已經隱約看到了這邊的情況。

不過現在想這些是來不及了,他就覺得自己正在沿著一個圓形通道下墜,而四壁都很遠,沒辦法找到抓手。

他大急之下還算鎮定,連忙把手上斷了的藤蔓飛掄出去,沿著周圍猛掃。

隻要讓他掃到哪怕是一點障礙,他都能找到希望讓自己停止下墜。

而藤蔓掃了幾圈,卻什麽都沒碰到,他心下開始大駭,這跌落的到底是洞還是什麽?怎麽這麽寬闊!

不過他沒放棄任何希望,一邊不住地提氣,讓自己減緩下落速度,一邊飛速地解開腰間綁縛的藤蔓,兩根一起向外掃去。

他現在就像是個長著兩個巨大觸手的生物,跌落到深澗一般,來回掙紮卻是抓不到任何觸手。

就在他焦急萬分之際,下麵卻是隱隱有了幽暗的光亮。

借助這點光亮,他依稀看到不遠處有個樹枝狀的東西伸了出來。

他再也無暇細想,緊扭身形向那樹枝靠過去。

但距離還是沒有算準,他眼見著一丈多遠處的樹枝與自己擦身而過。

他靈機一動,甩出藤蔓,藤蔓恰好纏在了樹枝上,而他也終於能借助這一點拖力將身子在空中停住。

而他沒等那樹枝被拽斷,而是幾下就來到了洞邊,把住了洞壁的細縫。

幸虧這洞壁不是那種平切麵、十分平滑的,而是錯切麵,有些棱角交錯的,要不他根本就把不住,還得滑下去。

他向上一看,那根救命的樹枝差點兒就讓他給拽斷了,此時正虛浮地掛在壁上,隻要輕輕一碰就會掉下。

他很是奇怪,這洞裏光禿禿的,連棵樹都沒有,哪裏來的樹枝呢?

可仔細看去,那哪裏是樹枝,分明就是株巨大的靈芝。

看這靈芝的尺寸,至少不下幾百年。

他在收回藤蔓時,順手將已經掉下的靈芝接住。

這可是救命的寶貝呀!秦瀟看著這個直徑足有一尺半長、十來斤重的烏青色大靈芝暗歎。

靈芝藥用極其廣泛,自古被稱為瑞草,就跟仙草一樣。

而且兩者的圖騰也多與祥瑞有關,還是絕對的大補之物。

但眼前這株顏色秦瀟就算不懂說法,也知道野生的能長這麽大個頭,那已經是堪稱極品了。

而一般的大藥鋪要是有這麽一株,足以作為鎮店之寶了。

要是大富之家,則可以當成傳家寶,專門用來起死回生了。

他拿繩子將寶貝背在背後,這才得空向下看去,而這一看,卻差點兒沒把他嚇得差點脫手掉下去。

就見下麵那一點幽暗的光亮,原來是底下一種青白色的晶石發出的。

借助光亮,他看見下麵站著一排排一動不動的人。

那些人都是被剃光了頭發,木然地站著,但隱隱能看見身體微微地晃動。

秦瀟立刻就看出,這不是跟在山穀中襲擊他們的是一類嗎?不就是那些不死的行屍走肉嗎?

如果自己剛才真的什麽都沒抓住,就直接掉下去,那不是一下子掉到了走肉堆中?

他是見識過這些走肉的難纏和可怕,這次過來他手頭沒有任何刀劍,真要是掉下去,那能不能活著脫身還真是未知。

他真是一邊心下膽寒,一邊慶幸,一邊又極度疑惑。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怎麽有這麽多走肉呢?這些東西應該全是人的屍體改裝的,而且不知用了什麽手段讓他們不腐不死,還能成為殺傷利器。

這顯然是人為的,但到底是什麽人,有先進的解剖技術,還有神秘的科技能力?

可是這些走肉,到底又能幹什麽呢?

正在他疑惑不解之時,就聽上方突然傳出了說話聲:“還看什麽看,這麽高掉下去,肯定成肉餅喂那些走肉了!”

秦瀟忙扭過身子,背對著外麵,緊貼著崖壁,一聲不吭。

又一個聲音說:“師父可說了,這裏不能馬虎,不小心會變成走肉!”

這二人都是關外口音,秦瀟聽著十分熟悉。

“師父真是多慮了,你說我們到了這裏,暗無天日的,快四個月了,哪裏出過什麽問題?”

“要你留神就留神,廢什麽話?師父可說了,明天就是大日子,不能馬虎!”

兩人聲音越來越清晰,好像是到了深洞裏一樣。

“哎,倒是有些怪了,怎麽那群肉沒動呢?”

“興許人掉下去就直接摔死了!那群肉對死人可不感興趣!”

“看著不妥,要不我們下去看看吧?”

“要去你自己去,我可說什麽不陪了,上次差點讓走肉把我咬了,我可不去碰黴頭!”

“你說你,讓你穿上避味衣,你就是不穿,現在倒怨上別人!”

“那衣服太臭了嘛!這裏又不好洗浴!也就是你才受得了!”

“那可是師父做出來給我們保命的!小心你嫌臭丟了命!”

“哎,也怪了,你說這些走肉腦子都被取出來了,怎麽還能聞到味道?”

“而後又有一批有聽覺,再往後的就能隨意驅使了!”

“下麵這些都是半成品,小日本不要了,師父廢物利用,用他們來保證穀口安全的!”

“這也真是怪了,以前穀裏進人,見到走肉不被嚇死也被弄死了!”

“這次這些怎麽這麽厲害?竟然能一路來到澗邊?”

“所以說師父是機謀深遠,早就布了這個雙重陷阱,隻要是自不量力或者是活得不耐煩的,進來了就別想出去!”

“說得對!咱們師父要說就是太仁心了,你說說這世上還有哪個能接得了他一招半式!”

“不過上次來那個,師父不是說了不分伯仲,而且現在是盟友了!”

“而且要不是他老人家不殺生,根本就不能有人進來!”

“對,尤其是明天開始就要辦大事,我們都吃一個月淨素了!”

“那也得吃,這事情辦完了,咱們派可就風光了!”

“哎,我還是懷念在山上有吃有喝,逍遙快活的日子,那樣不是挺好?”

“你這沒大誌的,師父要當了護國法師,我們成什麽了?護國大弟子,那得是多少人之上啊?你還怕沒好日子過?”

“也對!不過師父為何要把丹爐給運走?”

“他不說了嗎?我們這裏隻是個臨時點,這件大事辦完還要去南邊!”

“爐子那麽大,還不先運走了?”

“哎,你看看,那大靈芝好像是移位了?怎麽看上去比之前低了一些?”

“胡說,你就是眼花了!靈芝還能走?”

“不過師父說了,打從有這個深澗就有了這棵靈芝,現在也有好幾百年了!”

“這可是個寶貝,師父都舍不得摘,要臨走前再拿,你可別打歪心思!”

“胡說,就是我想那也下不去呀!”

“這還差不多,回去吧,還能再睡兩個時辰,等叫起就要真忙了!”

“走,哎你說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