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十 二、幽穀仙子

秦瀟動也不敢動,等著二人遠去,這才長鬆了一口氣。

他聽二人談話,隱約間好像知道了這些人是誰了。

白色藥丸,沒有表情的老道,進入穀中那道詭異的身影,國師,丹爐,這種種聯係在一起,不就是那個在玄玉丹觀見到過的程仙人塵虛子嗎?

至於他為何突然從關外出來,到此躲在這深穀之中卻是不明白。

而且聽兩個小徒弟講他們還要去南方,一路南下到底為何,實在是想不通。

話裏還提到了日本人,實驗半成品,那些與老道又有什麽關係?

不過倒是可以肯定的是,這些走肉都是小日本做出的試驗品,可做這些到底為什麽,他想不通。

可他想起義父說過日本人都是狼子野心,早有侵吞中華之意,所以一定沒安什麽好心。

而且就算是不知道為什麽,光是把這些走肉放出去,那就不知要給百姓帶來何等滅頂之災。

所以他攥住腰間手雷的木柄,就想把下麵的走肉都炸碎了事。

可他還是忍住了,現在還不是時候,聽小道說他們明天要做大事,是什麽大事?

秦瀟一路進穀的時候是八月初八,過了一晚,明天不就是八月初十?

那不就是掌故通口中提到過的,陰謀給太後轉世複生的日子?

聯係在一起,老道應該是操辦這場轉世的主謀之一,可他不是修煉長生丹嗎?為什麽要摻和這荒謬的亂事?

還有如果真的是老道在裏麵,那他的行事必須加一萬倍小心。

塵虛子的功夫他是領教過的,卻是達到足以令人膽寒的程度。

而且小徒弟還說有一個功夫相當的盟友,那又是誰?

如果這兩個都在一起,那他要是闖進去可是沒有半分生還的機會。

秦瀟不禁猶豫,到底要不要跟進去探探?

如果進去,九死一生,就算是拉上淩伍他們一起,就算有機槍,也無非是能多開幾槍,但也是九死一生。

而且現在他們還困在對麵過不來呢!這幫手還是很渺茫。

那就這樣悄悄地退出去,那些無辜的孩子們怎麽辦?這些陰謀誰來挫敗?

一時間責任與自我在他腦中反複盤旋,讓他不能決斷。

因為這是近乎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近乎於偏執地送死。

到底該與不該,這個問題不知被文人墨客變換各種形式,演繹過多少次。

但秦瀟相信就算讓作者自己來選,他也多半會選立於自己安全的一麵。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聖人幾千年前的教導實際在西方也是一樣。

人都有利己屬性,誰又犯得著為與自己不相幹的人或事去送死呢?

不過此時不管腦子裏如何亂,眼中隻是浮現著一個情景。

那是在烏裏雅蘇台外麵的孤山上,莫沁然傲然獨立於萬仞之上,雖然形單影隻,但是卻無比毅然決然。

縱萬千人吾往矣!這種豪邁的氣魄令秦瀟常常羞於麵對,這也是他這幾年寧願選擇沉醉在酒精之中,也不敢去找莫沁然的原因。

因為他怕再麵對沁然質問的眼神,他怕那個眼神在說:“你為什麽不敢做個救民水火的英雄?”

他怕從那雙清澈浩然的眼神中,看到怯懦畏縮的自己。

他還怕沁然隻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那眼神如神光一般將自己看透徹。

他更怕,那平淡的眼神鑽進他體內,會迅速凝成冰棱刺得他體無完膚。

那他到底在怕什麽?直到剛才一刻,他才想明白。

他最怕的就是哪怕她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柔、一點孤寂、一星悲苦,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徹底放棄自己。

他最怕的是因為喜愛她而失去自己!多麽卑微!多麽不齒!

人人都有私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秦瀟也認為自己不是個自私的人。

他善良,愛幫助窮苦人,他仁厚,不忍看到百姓受苦。

可那些他認為的無私都是什麽?

無非是他為自己不敢直麵這個世界的醜惡,尋找的種種借口!

無非是他為了掩飾內心對腐朽朝廷的畏懼,尋找的種種安慰!

那很卑微,至少與沁然身體力行所做的事情比起來。

他怕莫沁然看穿了他的內心,怕她哪怕說出一個讓他害怕聽到的字!

而麵對莫沁然真正的大勇大智,大胸襟大氣魄,他怕自己的渺小再也無處遁形,暴露在刺目的青天之下。

不過為什麽他就不能改變呢?明墉為了師妹徹底放棄了來錢最快的職業,而找到師妹的希望跟大海撈針一般渺茫。

從這點來說,他根本就不如明墉。

周烔為了心愛的婉毓,為了照顧不能自理的師父,不惜嚐遍苦難,而後尋找機會為他們改變困境。

他還嘲笑、不齒周烔的職業,可是僅就無私的目的來說,他遠不及周烔。

就連上麵的四哥,都為了愛了十多年的女人,甘願改變自己,甘願逆來順受,難道他就比得上這他心中一直被視為粗莽的四哥嗎?他遠遠不如。

那他還能跟誰比?身邊的人都甘於舍棄,哪怕是明知得來難比登天。

可他呢,卻畏畏縮縮,不敢對自己視為禁區的地方做一點挑戰,更是不舍得讓自己的自以為是受到一點兒傷害,他算是什麽?

秦瀟心中翻覆難平,要是沁然在這裏,她會怎麽做?難道會眼見著無辜的孩兒送命不顧,一走了之?

她不會,她哪怕是舍棄自身,也要盡全力去拚上一拚!

那他秦瀟為什麽就不可以?難道他就想一輩子這樣活在自己心中的影子下嗎?

秦瀟咬牙攥拳,右手抓住的石棱都快被他掰斷了。

他感覺渾身的血氣都在往腦子上湧,他覺得憑空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

那是感召的力量,那是自省的力量,這力量讓他熱血澎湃!

他默念著:沁然,從今以後,我要讓你看到我的改變!

而後他牙關一咬,縱身就向小道士消失的地方飛去。

下麵的青光,照著他的背影,加上他背著的巨型靈芝,從背後看來就像是個超大個的、剛剛破繭而出的飛蛾在撲飛出去一般。

他幾個縱躍就看到了一個極為隱蔽的斜刺洞口,立刻就抓住邊緣上去。

細聽了一下,裏麵沒動靜,他就靈貓般閃身而入。

這是一個天然的石洞通道,毫無打磨痕跡,通道又高又圓,完全不知道是什麽地質原因形成的。

他小心地走過這段彎曲的通道,眼前卻是豁然開朗。

通道外有著昏黃的光線,借著光線看出去,這裏宛如仙界花園一般,全是各種盛開的花朵。

按理說這個季節應該是花謝的時候,但此刻見了這麽多花,顯然是經過人工處理的。

他記得秘境中先聖曾經說過,武則天登基之時本已是九月,這時處於北方的洛陽,牡丹花期已過,但深愛牡丹的武則天強令全城牡丹盛開。

最後累苦了花匠,還有人因為犯天顏直諫而入獄。

沁然還說這就是帝王,以一己之私甚至要改變自然習慣。

但這事情也不是全沒有好處,倒還促成了一位叫李汝珍的作家寫出了一部奇書叫《鏡花緣》流傳後世。

而這裏顯然也是更改了花期,要不哪裏會過了秋分還有這樣的盛景?

他探身出去,就覺得上麵是無比開闊,一抬頭,就見原來這上頭是空的,直接就能看到天穹。

雖然現在仍是黎明前的黑暗,但那開闊的氣象卻是顯露無遺。

秦瀟奇怪,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從地洞出來竟然就能看到天?

莫不是那山澗過去一段路後,又有了這下陷的山穀?

但他此刻沒法上去,隻能聯想猜測。

再看這些花,幾乎都是叫不出名字的稀有品種,但又是姿態萬千,美不勝收。

他也記得那掌故通說這兩個山係中,陰氣最盛的地方就是一個叫“千花百鳥穀”的。

他們在外麵問百姓,沒有一個人知道的,看起來是個絕少人知的隱秘所在。

那這裏是不是就是那個地方呢?他看看這些花的根莖,都不像是移植過來的,而是原生在這裏的。

看來就是了,他隨即暗罵自己笨蛋,到這時候了還有什麽疑惑?

不是這裏,那塵虛子為什麽要出現在這兒?這不是明擺著嗎?

簡單繞了一下,他發現此間還頗大,這些黃光都是從燈籠裏射出的,但隻是照到了中央一塊。

至於隱沒在黑暗中的到底有多大,他就不清楚了。

他還沒來得及到處去走走看看,找些線索,又有腳步聲傳來。

這聲音像是一個人,又像是兩個人。

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有一個不間斷的腳步聲,雙腳有節奏地走動,這很好辨認。

但另一個卻是間或微微響一下,而且還斷斷續續。

從這就可以判斷,另一個絕對是個極強的高手。

秦瀟心念一動,趕緊縮身隱藏在群花中央,貓著身形,一動不動。

不多時,腳步聲近了,秦瀟因為顧忌那高手可能是塵虛子,大氣都不敢喘。

之前自己曾闖進過他的丹房,還順手牽走一顆丹藥。

而且兩個人還照過麵,交過手。

如果是別人,過了十年,樣貌變化大,可能一時還認不出。

可他這十年過去卻還是不到二十的模樣,對方肯定一眼就能認出他。

所以為今之計,還是藏好自己聽聽他們說什麽為上。

就聽一人說道:“程仙人,等再過兩天大功告成,我就該尊稱你為國師了!”

秦瀟聽這人口音十分怪異,一聽就不是本邦人,難道就是小道士口中的小日本?

想到此處,他更是立著耳朵,屏住氣息,仔細聽著。

“哪裏!貧道不圖虛名,隻求我玄丹派以後能成為國教,造福百姓,澤被後世,千古流傳!”

“您的高風亮節,您的誌向宏遠一定會得到滿足的!”

“村先生突然回轉,是為何事呀?”

秦瀟聽著這程道長的聲音,不就是塵虛子那怪裏怪氣、有如木桶中傳出的聲音嗎?

“不為別的,我就是對那個小仙女還是有些舍不得,想請程仙人割愛!”

“這個不必說了,我早說了,這女娃資質極高,修為清奇,我要作為大弟子培養的!”

“貴派不是隻有男弟子嗎?要女的幹什麽?”

“我倒是聽說貴國古代有個流派叫‘男女雙修’,那姑娘美若仙子一般,仙人不會是想……”

“胡說!”老道有些生氣。

“無量天尊!”隨即他又緩和了,“本仙人修為已入化境,早就不在乎男女之事了!”

“這姑娘的確是這麽多年我見過資質最高的,遠超當年我那師嫂孫……”

“算了!我門一向是男女皆傳,蓋因我門功夫本就是幻化陰陽,融合俱全,所以不分男女都可修煉出境界!”

“村先生這麽著急要此人是何用意?莫非是想自己……”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

“我們大日本國的親王殿下現在是年輕有為,正好需要佳人相伴,所以……”

“如果是有此想,我倒是勸你早早打消念頭!這般仙子我是萬不能容忍被外人染指的!”

“而且就算她以後的功夫全廢了,一般的武學之人都不是對手。你那親王要是動了這念頭,就是自己找死!”

“當然,當然……”

“不過還有一節,如果她要是誓死也不答應你呢?”

“那不用你操心,本仙人還可以用丹藥讓她當個護法!”

“沒錯,仙人的神丹可是奇妙無窮的,這段時間我可是親眼見證了!”

“這次這件驚天動地、足以改變曆史的大事,沒有仙人相助還真是要困難重重!”

“村先生不必自謙,沒有你那培植走肉的技術,我的丹藥縱使效力絕倫也無從下手!”

這時兩人好像是走到了什麽地方停下來,而後一陣鐵門開門聲傳來。

“真是神奇,上次我看見他不過也就是六十來歲,這才多久,怎麽看起來就像是七八十的老人了?”

“現在你就是開著門,他也走不了了,而且就現在這樣,你還要帶著他嗎?”

“其實我對這個現象很感興趣,人為什麽會那麽快衰老,這人很值得活體研究!”

“但現在看起來,他已經熬不到目的地了,就算了吧!”

“既然要做的沒做完,我就先告辭了!我們等著程仙人過來匯合!”

“好說好說,慢走,村先生!”

“嗯,是村山!”

“好的,村先生!”

“嗯,那我就告辭了!”

等那日本人的聲音消失後,塵虛子呸道:“小短腿,還想染指我的仙子!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說罷他邊關鐵門邊說:“至於你嘛,我其實可以不關門!但為了你的尊嚴,還是關上吧!”

說完他就用間或的腳步聲,飄忽遠去了。

秦瀟在裏麵聽得是心頭狂跳,按捺不住了,小仙女,那是誰?還有誰能被這樣稱呼?

他知道莫沁然那渾然的仙氣是旁人不會有的,按她的經曆,那是在師太母親長期傾力督促的苦修中培養出來的。

那是在長期不沾煙火氣的悠然仙境般的地方養育出來的。

那種氣質宛如仙子下凡般,能讓善者動容,奸者變色。

能被所有人認為是小仙子的,不是她,又是誰?

他聽塵虛子走遠,馬上出來,根據聲音辨識,找到了之前那二人去過的鐵門處。

隻見那裏有一個山洞,不深不闊,被扇鐵柵欄門關著。

就見裏麵正蜷縮著一人,隻是沒有燈光,看不真切。

他悄聲開門進入,打開火折子,就近仔細看那人。

那人被靠近的光線一激,勉強睜開眼,而看到秦瀟的臉時,那人竟然肌肉抽搐一下,無力地舉著顫抖的手指,似乎要說些什麽。

秦瀟看那張臉,確實也是十分心驚。

他也是見過不少老人,但這人顯然沒那個叫村山的日本人說得那般年輕。

或許在倭國,這看起來隻是八十歲的老人嗎?

這是一張褶皺層疊的臉,由於上眼皮鬆陷,已經快把眼睛遮成一道縫了。

而且他的手也是蒼老之極,看上去與耄耋老人不遑多讓。

他頭上沒留發辮,原來插住長發的簪子早就鬆了,此時是一頭灰白的亂發。

不過他身上那身接近赭紅色的破爛衣服倒是看著眼熟,總覺得哪裏見到過。

秦瀟見這人看到自己似乎十分激動,嘴巴翕張著就想說話。

他忙把耳朵遞過去說道:“老人家,你有什麽就說吧!”

卻聽耳邊斷斷續續傳來:“我是……趙信……”

什麽!秦瀟猛地回身細看,的確有點兒趙信的樣子,可不過才分開三年,他怎麽老成這個樣子了?

卻見趙信艱難地招著手,他趕快又把耳朵遞過去。

“莫……姑娘……要給我……找藥……落到……道士……手裏……”

“快去……救她!”

說完這些,趙信像用盡了全身力氣般,癱倒在地,隻剩了微弱的呼吸。

秦瀟覺得五雷轟頂一般,什麽?難道沁然真的落到了塵虛子手上?

什麽找藥,為什麽他老得這麽快……

他來不及細想了,忙飛身躥出,奔著塵虛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秦瀟邊追邊在心中狂叫:“是你嗎?沁然?要真的是你,你等著我!我馬上救你出來!”

秦瀟追進了一條通道,這裏麵兩邊有幾個凹洞,裏麵都擺放著一些燈油和雜物什麽的。

再往裏去,豁然就見到了一個裝滿鳥籠的大廳。

可說來也怪了,這些鳥竟然沒一個鳴叫的,湊近一看,原來都像是在打盹般,睡得東倒西歪。

秦瀟哪裏還有心思關心這鳥怎麽還能成群睡覺,隻是到處看著,希望能看到莫沁然的身影。

這裏是個很大的石室,而且四通八達,還有四個方向的出入口。

這些出入口都是呈上弧形,宛如天成一般,真不知這等奇妙所在是怎麽形成的。

秦瀟正不知道該往哪裏去,就聽到一個方向發出了敲擊木桶般沉悶的說話聲。

他連忙飛身接近,但不敢靠得太緊,隻是掩在一個弧形石門的邊側,傾耳聽著。

“怎麽樣,考慮得如何了?”

“這可都幾個月了,貧道的心意還不夠赤誠嗎?”

可能是聽對方還不說話,塵虛子接著道:“你知不知道,那個小日本又來向我要你,我怎會答應?其實第一次他開口時,就給出了很誘人的條件,可我連聽都不聽!你也該知道,我無非就是要你拜我為師,好傳你衣缽,你何必這般倔強?”

他歎口氣道:“你知不知道,這都幾個月過去了,你的內傷再治不好,可能一輩子都治不好了!等你拜我為師後,我定會傾盡功力為你治傷!以我的先天神功,加上外麵那株千年靈芝,你的內傷不但會治好,可能還有所補益!況且為師我可是一派丹藥宗師,各種奇丹數不勝數,隻要你想,我就算用丹藥也能把你喂成當世第一高手!怎麽?這樣還不夠滿意嗎?”

見對方還不說話,老道歎口氣說道:“你可千萬別把老道的一番苦心,當成別有用意!想我已經曆經千年,什麽事情還不早就天高雲淡了!但唯有這傳承一事,還是一塊心病!我哪裏想到,過了千年,世上武學不但沒有進境,反而全麵衰退,就連找個像樣的人想傾囊相授都做不到!想我派傳承上千年,到了現在卻僅剩下些耍耍養生功夫的,再不就是畫符念咒、捉妖驅鬼的。那功夫呢?我派傳承的功夫呢?宗師創下的絕世武學呢?全都不見了影子!想先師曾閉關十年,悟出絕學,一度煊赫武林,可現在呢?卻連個能記住一招半式的都沒有!你說我能不痛心,能不著急?還有我的丹門秘方,更是幻化無窮,可通鬼神,這你應該是知道的。這門傳承要是斷了,那我非得死不瞑目不可!你倒是說說,還想有什麽條件,盡管說出來!”

這次對方開口了,而聲音一傳出來,秦瀟頓時覺得心血翻滾,一陣眩暈,這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莫沁然嗎?

“塵虛子道長,您丹藥的威力我是知道的,要不然也不會到您的丹觀去為我休戚與共的兄弟求藥!”

“哎,你要是真求,我也不會不給你!可你是偷偷摸摸地潛進來的,還被那老怪打了一掌!要不是我施救及時,你恐怕早就喝了孟婆湯了!”老道嗔怪中還有些憐惜。

“沒錯,為此小女子是感激不盡的!服了道長的丹,確實是日漸大好,雖然我還不知道那是什麽丹!”莫沁然悠然道。

“你放心,我怎會害你!那是千年前配方所製療傷靈藥,光找齊材料我就用了好幾年,煉成了三十顆,正被你趕上!現在還不是全被你吃了?哎,這就叫緣分命數!為師可不是心疼那些丹,你能承我的情,我才高興呢!隻是那老怪功夫邪門得很,寒功與為師的功力不相上下,真沒想到現在還有這等武學奇才!你中了他的寒掌,光吃藥不能除根,非得配合本師的功力為你打通全身經脈,驅散寒毒才成!”老道急切說道。

“僅僅道長的仙丹,小女子就已承情,感激不盡了!大恩大德來日必定相報!但道長既然不能幫我的弟兄治療,就應該把我們放了,何必一路囚禁下來?”莫沁然話音十分婉約。

“誰說囚禁了?那小日本說你師兄可能是有什麽傳染病才這樣的,把他隔離開是為了大家的安全!況且,我那是為你療傷!到昨日你才吃好最後一顆丹藥,而且每次都得為師我用功力幫你激發藥效,要不你現在豈能痊愈到這種地步?”

老道話中帶著些委屈,而且好像平時他難得和莫沁然說上話一般,話說得很快,很急切。

“小女子說了,實在是感激不盡!既然如此,還望道長把我和我的趙兄給放了!我替他一道感激您的大恩!”

說完,秦瀟卻聽到一陣風聲,好像是老道疾速出手阻止了什麽事情般。

“你不必對為師行此大禮,為師看中你,等正式拜師時走個儀式即可,平時連鞠躬都不用!”

原來老道在阻止莫沁然拜他,這老道可確實是對親人仁至義盡,可不圖她的仙子氣質,到底是圖她什麽呢?

莫沁然歎道:“道長大可不必如此,趙兄有此境遇,本在預料之中!我本是不想看著一同生死的最後一個兄長就這麽死了,才到您那裏一試!既然現在已經無力回天,那我們隻能認命!請放我帶他出去,為他找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陪他最後一程,也不枉兄妹生死一場!“

“不是說過了,你還沒痊愈,要治好病根!而且那位都走不動了!你也沒法帶走了!再說風景秀麗的地方,我這裏就是呀?還清幽得很,等把他葬在這裏,他一定安息!隻要你認了我這個師父,什麽都好說……”

“道長您說資質高的不好找,但您可是不死之身,難道時間久了還找不到嗎?況且我本是女兒身,您為何一定要找我繼承衣缽呢?你這般苦苦相逼,小女子真的很難理解……”莫沁然聲音中全是無奈。

“看來你的授業恩師就沒跟你說過,你的師承淵源,她可能都不知道!可那天從你對老怪那幾招出手,我就確定了我們的師承淵源,同氣連枝!這可不是再活個千年就能碰到的奇緣!也罷,為師就給你說個千年前的故事聽聽,到時你就明白了……”

作為重陽子首創全真派的大弟子,塵虛子恐怕是全派弟子中唯一知道全真派的起源的。

當時重陽子還年輕意氣,再加上跟一位師妹正在糾纏不清,心中也有些煩惱,還有心思給他談談師承淵源。

而之後等他苦練先天功時,再收的弟子也就沒時間講了。

再者,塵虛子除了武功外,就是癡迷丹藥。

這煉丹就必須要翻閱大量的典籍,尋找其中可能記載的蛛絲馬跡,所以對全真派之前的事情反而清楚了不少。

重陽子的恩師在更早之前,曾和另一位天資卓絕的師妹另創過一個門派叫“淩真派”。

這一派講究的是陰陽修為,接近靈虛幻境,以達仙道。

這兩位一男一女,陰陽功法雙濟,兩人共為掌門,有資質的男女徒弟皆收。

他們打算打破傳統的門派中隻傳單一性別的傳統,成為一個將男女一視同仁的流派。

同時也要創出獨門武功,能匯聚陰陽,讓男女皆可修煉至化境。

剛開始,二人琴瑟和鳴,互為補益,一切都很祥和美好。

可是隨著功夫修為的日漸精進,二人卻在武功的本質上產生巨大的分歧。

本來嘛,所謂陰陽共濟同修,本就是個美好的願景,但實現起來卻是好比登天求仙。

這就像是日夜很難共存一般,無論是怎樣想辦法,都沒法把黑白完全融合在一起。

由於二人分歧日漸加劇,本來比恩愛夫妻還要和諧的二人,漸漸產生了離隙。

但學武之人大多性格十分剛強,尤其是武學達到境界的,那更是極為堅韌不拔,甚至是固執己見。

由於沒法說服對方為自己做一些妥協退讓,那兩人索性就將門派一分為二。

男弟子都跟了掌門師兄,留在北方的雄山峻嶺上繼續修煉,此後以真字門自居。

而女弟子則是跟著掌門師姐,去了江南的群山幽穀之地清修,從此以淩字門自稱。

他們兩門雖然分開,但互相的弟子仍以同一師門論,互稱師兄弟姐妹。

而且兩門還多有交流,不時還有個比試較量。

而這兩位創始人則是開始閉關苦修,各人都想練出一套以至陽或至陰為根本的武功,以顯示自己當年觀點的正確。

而重陽子那時因功夫超群成了真字門首徒,而他的林師妹也因功夫絕倫成了淩字門首徒。

由於各自的師父都閉關了,二人就帶著自己的師兄弟姐妹,沒事就相約交流功夫,慢慢地二人感情日深。

而就在年輕一代互生情愫時,兩門的創始掌門卻是因苦熬過度,心氣鬱結,相繼離世了。

而在他們離世之前,各自把自己創出多一半的功夫傳給了首徒,望他們日後發揚光大。

沒承想這兩個也是武癡成性,一試之下覺得神功精妙無比,就全身心一頭栽進去,醉心於功夫的修煉和完善上了。

這麽一來,兩人本來就要水到渠成的感情就此止步。

而且,由於兩人在至陽和至陰的路上越走越遠,每次見麵都是爭吵不休,最後武功上說話,卻是旗鼓相當。

二人秉承著師訓,互相都要爭一個說法分一個強弱,從此便賭氣互不來往。

都要等到神功已成之時,再來向對方討教,較量出個高低。

沒過多久,重陽子感覺略有小成,便自創了門派。

而林師妹則在深穀中悟出了另一套功夫,也自創了一派,並帶著弟子搬出幽穀,和全真呈對抗態勢。

後來的事情,很多人都從江湖流傳中聽說了,塵虛子也就不贅言。

單說這淩字門,原本不隻林師妹一個武學超群,隻是她喜好鋒芒。

在她自立門派,搬出山穀後,原來淩字派還有個師姐卻是堅持留在了師父的清修之地,繼續隱修。

而隨著宋被元朝取代,王師兄的全真派留下了傳承,但林師妹的古墓派卻是從此消弭於江湖。

而隨著孫不二的死去,此最早從“淩真派”傳下的門派就再沒有女弟子流傳下來。

至少等塵虛子醒來後,發現天下滄桑巨變後,經過多方考證後,是這樣認為的。

而且他也不知為何,先師的神功竟然在本門傳承中都無人再會,這怎不讓他倍感沮喪慨歎!

直到莫沁然這次帶著趙信來偷偷取藥,誤跟怪人交了幾下手後,塵虛子才看出其中竟有全真起源功夫的影子,這才把她給救下來。

而且他也漸漸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之前古籍中記載,仍有淩字傳人留在江南幽穀中繼續修煉。

那她的後人弟子,雖然沒有現世開宗立派,但肯定是有女弟子傳承留下,並保證了淩真派淩字門功夫不會失傳。

而在給莫沁然運功治傷時,更是感覺到他們的內力隱隱有一脈相承之感。

這可是讓他喜出望外,這要是能收了這資質奇佳的女弟子,以他的傾囊相授加上她自身的底子,那不就能成就一位將始祖兩門功夫融合的、震懾古今的武林奇才、一代宗師了?

因此他才對莫沁然百般忍讓,不惜傾囊相助,就是想讓她心甘情願在自己身邊修行。

秦瀟聽完這些來曆,就覺得匪夷所思,這千年前的事情,塵虛子怎麽知道得如此詳細,那就不計較了。

光說是同時修煉陰陽兩路功夫,那不就是在東北的數九寒天,一邊在野外烤火一邊吃冰,那還不是沒半點好處?

真不知這些武林奇才們是怎麽想出來的!不分男女一概同收,一同修煉本是好事,但非要同修陰陽,或兼具陰陽,豈不是讓人變得不男不女?

他想到了祁主使那陰陽怪氣的聲音,他不會就是陰陽雙修的吧?

可轉念他又暗中搖頭,那個鬼魅顯然是修煉陰功的!

不過塵虛子提到過傷了莫沁然的寒功厲害的怪人,是不是就是祁主使?可他們之間又有什麽聯係呢?

那位不是一門心思要恢複聖族嗎?怎麽都攪和到一起去了?

老道說完這些,歎氣道:“現在你知道為何我會看中你了,為何我會不惜一切救你了吧?所以千萬別誤會為師有什麽企圖,外人看重你的容貌,但對為師來說,根本就過眼於無!”

他的一聲歎氣,就如在悶桶中嗡了一聲那樣刺耳。

莫沁然道:“不過僅憑這些,您就斷定我是跟您的流派一脈傳承,這也太武斷了吧?武林的鼻祖泰鬥,本就是從佛道兩教中來的,那經過了千年,諸多門派對開山鼻祖那裏多有借鑒吸取,並不稀奇呀?”

秦瀟暗道沁然辯得好,很多武功流派都從佛教道教功法中有借鑒,你總不能說每個都是你們傳承的吧?

卻聽老道說:“你師父沒跟你講過什麽傳承嗎?”

“沒有,她甚至都不讓我叫她師父!”

“這就對了!由於‘淩真派’開派兩位宗師在世時,都沒能創出至陽至陰的功夫,所以臨死時甚至都不願把名姓留在記載中,免得後世貽笑大方!你的師父恰好是尊重了這一傳統,凡我派弟子師父不留名姓的,後世收的弟子一律不能以師徒相稱,這就是千年前的規矩!你還是不信嗎?就說我們到了這山穀之後,你的幾聲口哨就可以讓百鳥和鳴,再讓百鳥噤聲!你還真以為那些鳥是吃了為師配製的藥粉才會齊齊睡去,其實全是靠了你的哨聲!在外麵你做不到吧?知道為何嗎?為師經過多年考證,再來此實地察看,經確認這裏就是以前‘淩字門’修行的幽穀!這裏的花鳥都是特有的,外麵都見不到!你就沒想為什麽到這個季節,百花見你竟會盛開嗎?你身上就流傳著此間主人身上的內息,還不明白嗎?人間有變,但是生物不會!這些奇花異鳥顯然就是以前淩字派先人在此培植繁衍的,她們的印記早已經烙在了這些花鳥的傳續之中,生生不息!還有你沒覺得到此之後,恢複神速嗎?這地方可是當年祖師千挑萬選的至陰之地,就是為了配合她功夫的修行!還有我多方打探,知道這裏在民間傳說中叫‘千花百鳥穀’,但據傳有的采藥人的祖先曾經見到過此間有仙子淩空飛行,這就是祖師爺的清修之地!”

“可是就這些……”

“哎,你別說了!到了現在你還不相信為師的苦衷嗎?還不相信為師的赤誠嗎?跟你說為師不僅要把你變成當世第一高手,還要讓你把僅存的中華武林傳承發揚光大!在我醒來之後,就發現天地巨變,再打聽才知道,原來已經過了千年!而這千年間,中華人又幹了什麽?先是元朝現在又是清朝!也罷!這些遊牧民族本就與我漢人同氣連枝,血脈與共,誰得了天下,那隻不過就是自己人分個強弱,輪流坐莊而已!可現在不一樣了,洋夷們可是在覬覦著中華大地!你真的想讓那些黃毛藍眼統治中華,別說他們,就是小日本那些羅圈腿的狼子野心我都看出來了,難道你還想讓他們統治這泱泱中華億萬民眾嗎?”

這話倒好像是說中了莫沁然的心結,她沉默一下道:“那你還跟他合作?”

“這隻是暫時的,隻是互相利用而已!為師向你保證,等大事一成,為師立刻滅了他!給同胞報仇!”

“可你們現在做到這些……”

“為師說了,真的隻是暫時的!其實為師根本不想摻和,直到你出現了!為師心中恢複武林繁盛的念頭終於被重新點燃了!而且越燒越旺!這是個多好的機會呀!借著他們的能力,先幫我們完成開宗立派!”

“不過您這樣做……”

“你聽我說完!為師先開立宗派,而後傳你衣缽!你就是新任掌門!之後我們廣招門徒,培養他一千,不,一萬個武學英才!到時候還不讓那些洋夷們見識見識,什麽叫中華武學的精妙!什麽叫不可欺辱的中華人!”

“一萬個也未必做得到,而且西洋武器一日千裏……”

“那我們多培養呀!而且誰說我們就不借助西洋武器呀?在關外我就知道此物厲害,專門還換了一批!我們是兩者並重,但我們的弟子除了有武器,還有神功在身,那洋鬼子們還有什麽勝算,還不乖乖地滾出中華去!”

莫沁然似乎被他的宏圖打動,沉默了一陣道:“可是一萬個弟子,那要培養多少年啊!……”

“別怕年頭久,為師就不怕日子不夠多!你也知道了,為師這裏是有長生丹的,經過為師實驗改良後,應該就會沒什麽副作用了!等你吃下去,就能永遠將我們的大業發揚光大!”

“可這……”莫沁然估計看著老道的樣子有些打怵。

“別怕,這就是那個小日本還有用的地方,他是做什麽科學實驗,專門能分析出成分!等把丹藥提純,去掉副作用後再給你服食!而且為師還有‘延春丹’,足夠讓你六十年後還跟二十一樣!”

“但是你跟老怪合作……”

“這也是暫時的,他與我武功不相上下,暫時我們隻是互補,但隻要有你加入就不一樣了!放心,他鬥不過我們!”

“我也不知道,他戴著麵具,出手又如閃電一般,根本就不知是誰,但覺得似乎有點印象,不過隻是一下之間,完全看不出!”

“別怕,為師保證你不出十年,不,以你的資質加上為師神功的輔助,五年就夠!我們不練邪功,就用正宗傳承功夫,你就不用再懼怕他!而且我們還有優勢,他可等不了我們這麽長時間!”

秦瀟聽出莫沁然陷入了沉思,的確塵虛子這張餅畫得好大,沒多少人聽後會不動心的。

他的心在抖動著,他無比清楚,隻要沁然認準了一樣,就絕不會輕易回頭。

那她現在要是答應了老道,那以後……

他不敢想了,隻是屏氣聽著,生怕她說出那個讓他恐懼的話。

莫沁然還是沒讓他失望,她也歎道:“道長的宏圖,小女子實在是欽佩!但您現在做的這個什麽轉世儀式,不就是要另立新女主?到那時,權力在人家手中,您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

老道長歎一聲,頗有我心誰知之意道:“你真以為為師是真的要幫他們轉世個什麽新女主?那都是表麵的說辭,是一種堂皇的借口,說穿了就是一幫權貴沒了權力,心有不甘找的由頭!這荒謬的事情為師怎麽會信?恐怕他們自己也不會信吧?為師過了千年,這十年又常常冥想,現在的情況為師看得可能比誰都清楚!那群權貴、策劃這些是為了奪回權力,他們眼見著大清勢在必亡,如果是現在恐怕會亡在權臣革命黨手裏,如果是以後就不知會亡在哪個洋夷手裏!他們不是怕大清亡了,而是怕從此之後再沒有能淩駕於萬人之上的權力!所以他們才借太後的名頭來搞這麽一出轉世,就是好讓他們有一個名正言順的主上,好能繼續耀武揚威!而老怪呢,則是要一塊土地,能自治的土地好複興他的小王國!這兩派出發點不同,但利益相同,權力都要主上才能給,土地也要主上才能封,所以他們才會走到一起!至於小日本,通過此番不知試驗出多少走肉,積累多少經驗,好日後為他的帝國效命,而且這次可是答應了他不少好處呢!找到為師則全是巧合,也因為為師在關外名頭太大。他們想借我辦一場正規的法事,完成所謂的轉世,而條件就是新主地盤的教權!現在這裏有兩個親貴,在等著新主確定後主持封禪。而老怪則早就去籌備開國,之前也留了一份詔書,就等新主蓋上印璽!小日本也過去準備走肉,好跟各方較量!而為師則是主持完法事後,跟著大隊一起護送新主登基!這裏麵都是各懷鬼胎,各自為政,實際上新主是誰,對他們來說都不重要,隻要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象征就行!等一切結束,新國成立,老怪就是新任輔政王和第一位領主,而那兩個權貴則一個自封攝政王,一個是大學士,為師就是國師!你想想這樣的局麵,一個三歲小孩當主上,能長久嗎?等風波再起,那兩個權貴的春秋大夢就會破滅,老怪會動手除了他們!而後新國就是他的領土!至於為師嘛,他可動不了,隻能在同一塊地方掌握教權!現在問題來了,他死忠的部下沒多少,而且都是泛泛之輩!但為師可不同了,通過教派傳功,勢必一天強似一天!之後勢頭就會全部扭轉,在同一片土地上我強他弱!當然為師不喜政務,也不願意出頭,但你不同呀!我可以在幾年間就把你打造成通天教主般的傳奇,讓追隨者雲集!你心性質樸,心係蒼生,又美貌絕倫,再加上武功蓋世!這樣的人是什麽?是天下的表率,是真正的鳳鳴天下之人!到時你就能一呼百應,你帶著你的弟子們,帶著你挑出的宅心仁厚的人,去讓洋鬼子見識見識中華的威風,見識見識什麽叫中華的力量!你再將我們的正傳教派發揚光大,讓武功成為國術!讓人人自強,無人敢犯!難道這一切,你就不向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