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李鴻章想也沒想就說:“想動太後?卓如你識人不深,各省官員的心思算計你又知道多少?各種鬥爭關聯你又清楚多少?如果你和康有為能多些城府,多窺些利害,戊戌年也不會敗得那麽慘,還險些害得皇上不測!卓如,此計萬不可行!”

梁啟超見李鴻章態度堅決,略顯失望,但微微振作一下接著說:“中策就是大人依靠兩廣富庶、兵精糧足,可先行宣布獨立,晚生願赴蘇湖遊說劉坤一、張之洞二位大人,屆時東南六省獨立,舉薦大人任中華大都督!有了東南半壁江山的財力物力倚仗,徐圖後計!”

李鴻章眉毛一跳,說道:“卓如這是要教我造反呐!老朽一生忠於國事,忠於太後皇上,到了風燭殘年卻要自毀清譽,你說我會幹嗎?”

梁啟超心下更是失望,隻得接著說:“那大人隻能先力保東南不失,等到大清一敗塗地,再聽詔回京主持議和。莫非大人……”

他盯著李鴻章深邃的眼神,神色淒涼地接著說:“莫非大人早已抱定此意?可是大人雖一心為國,忠心事主,力主議和卻必定招致天下罵名。大人滿腔熱血,無窮抱負,卻要背負千年恥辱嗎?”言至此處,聲已哽咽。

李鴻章站起來走到梁啟超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和藹地說:“卓如啊!你我雖非舊識,你卻能知我!”

說著他拄著拐緩緩地邊走邊說:“我們這代人生長於這個世道,已經沒什麽可以選擇的了!想當初我興建北洋,意圖強國抗洋,雖有中興之誌,卻隻能迫於現狀。現如今朝局凋敝,我若不在危局之時挺身而出,不負上恩,不舍黎民,那我大清才真的危矣了!至於後人怎樣評說我愚忠迂腐,甚至唾棄謾罵,我已行將就木,還有什麽好在乎的!哪怕我隻能發一點兒光,也要給後世、給大清照個亮呀!”

梁啟超在身後望著李鴻章的滿頭白發,眼眶不禁有些紅潤,突然說道:“請大人準許晚生為大人作傳!”

李鴻章回頭盯著他,看他一臉懇切,笑道:“有卓如為我立說,也是死而無憾。等下我叫人把這些年整理出的書信文案奏章等交予你,拜托了!”

梁啟超再次長揖:“我大清何幸,得國士如大人!但也僅能苟延殘喘,真不知未來又將如何!”

李鴻章看他言談舉止坦**,不由得拍拍他的肩又說:“卓如呀,你是當世之才,假以時日,必可大用。但滿腔少年義氣卻少了識人城府,你那師父心氣促狹,行止欠公。我聽聞他把給保皇黨的捐款私自揮霍,借皇帝之名賣官斂財,飽受革命黨孫文等詬病。你跟著這樣的人沒有前途,還是自立門戶去吧!”

梁啟超聽完這番肺腑之言,幾次啟唇欲言,但都沒說出話來,眼神中流露出悲苦失望之色。

送走了梁啟超,眾人從屋中出來,見李鴻章兀自端坐椅上沉思不語,便站在一邊沒敢多說話。

過了一會兒,李鴻章歎了口氣道:“你們在裏麵都聽到了,現在的局勢就這樣了!”

錢千金拱手道:“大人,倘若真的戰敗議和,也不用您親自去吧!畢竟現在總理各國事務大臣的是奕劻,理應他主持才對!”

李鴻章嗤笑道:“這位慶親王除了貪汙媚上,別的本事還真沒看出。要是他去和談,大清都要賠進去,太後也保不住。到時太後定會命我出山的!”

錢千金琢磨了一下,還要再說,就見一親兵飛奔而來,到了李鴻章跟前單膝跪倒報:“報大人,衙門剛接到朝廷急旨,太後已向英法等八國宣戰!旨意電文現在府裏幕僚中參詳,都等著大人過去呢!”

李鴻章突然一拍桌子,大聲說道:“參詳個屁,這是偽詔!我太後何等英明,怎會下此詔書,我兩廣絕不奉詔!告訴他們趕快起草給各國公使館的電文澄清此事,我隨後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