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劉翠姑

46.

我們在山洞裏睡了一宿。也是奇怪,外麵下著雨,可洞裏一直是幹幹與暖暖的。劉村長說:“這個自然,因為這洞通風,而且咱又燒了火,要不那些上山打獵的怎麽能在山上一呆就是半月呢?”

第二天我們上午下了山,小來媽迎上來說:“看昨天那天氣,就知道村長帶你們住洞裏了,看!我都準備了野豬肉,準備昨晚弄給你們吃的,改今晚吃唄。”

便又和劉村長客套了一氣,約著晚上一起在小來家喝酒。劉村長也愉快地答應了下來,回了自己家。

我要八戒和小軍上一趟鎮上,買點好酒回來,也算盡點心意。八戒和小軍叫上小來,去找屯裏趕車的師傅去了。

小來媽見屋裏就剩我和古倩兩人,估摸著她也看出我和古倩關係比較親密。找了個借口,跑鄰居家嘮嗑去了。

反而我和古倩很不好意思,在屋裏互相對視著,覺得很是尷尬。然後搬了兩條凳子,把院子門開著,坐院子裏聊上了。

古倩路上也聽我說了建雄他們四個之前的事,再加上劉村長昨晚又海闊天空地閑扯,腦子裏也有了個所以然來。便問我:“邵波,你現在是不是懷疑殺劉科的就是劉司令啊?”

我點了點頭,說:“有這個懷疑!”

古倩便問:“之前不是聽你說,劉科死的那一會,劉司令他們幾個保安一直在和你們廚房裏的師父們喝酒嗎?總不會他能變個身,又上趟樓吧。”

我說:“變身倒不會,不過劉司令那晚喝醉了,王胖子說劉司令跑去廁所吐了很久,我想這時間應該夠他上個樓,把人事不省的劉科殺了吧。”

古倩點點頭,雙手枕在自己膝蓋上,托著下巴,眼睛閃啊閃地看著我。

我頓了頓,一時有一種如大偵探的錯覺,繼續說道:“假設吧,劉司令正喝著酒,在外麵值班的保安們肯定也站不住,沒事就進來瞎聊幾句,就說到了劉科還一個人在包房裏醒酒。然後劉司令便帶著幾分酒氣,去到廁所,從早已經挖開的洞裏跑了上去,再從榻榻米裏鑽出來,把劉科殺了,然後又下樓,重新回到一樓飯桌上,整個過程不是很完美嗎?”

古倩又點點頭,眼神中居然放出一種敬佩的光來,想了想,再問道:“那建偉哥呢?你們不是說五樓一號房沒有洞嗎?那建偉哥又是怎麽死的呢?”

我搖搖頭,說:“所以現在還是沒一點頭緒啊!除非真出現這麽一種可能,就是劉科和建偉不是一個凶手,而完全是兩個不同的

凶手幹的。”我頓了頓,又吸了口煙,說:“甚至,我們現在對劉司令的懷疑與推斷都是我們自己的臆想,並不是事實!所以說這案子並不簡單,要找出劉科和建雄,包括劉司令、莎姐他們曾經有過的關聯最重要。”

“就算有關聯也扯不到建偉身上啊?”古倩仰著臉。

“怎麽說呢?刑偵,講究一個大膽的假設。古倩,你有沒有想過,劉科和建偉兩個人的死,都有一個受益人——建雄。當然,劉科充其量隻算建雄半個情敵,但劉科唯一和咱火龍城扯得上邊的,也就是因為他這半個情敵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你在懷疑建雄哥?”

我笑了笑,說道:“真相沒有出來前,我誰都懷疑,甚至包括我自己身邊的人。”

古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大煞風景地蹦出一句:“那你有沒有懷疑我啊?”

我哈哈笑,伸手在她頭上摸了摸,說:“你還別說,也可能哦。”

古倩也笑了,說道:“邵波,我發現你思考的樣子特帥!像個神棍一樣。”

我沒接她這玩笑話,又繼續扯到案子上:“古倩,你覺得,建偉哥的死,是有預謀的,還是偶爾的?”

“我怎麽知道呢?我又不是神探。”古倩把一個手放下,另一個手還是托著下巴,歪頭看著我。

既然說開了這案子,我也忍不住想把很多一直以來的猜測,全盤找個人倒出來:“古倩,我一直有個這樣的假想,就是凶手一直以來所做的準備,目的都是在建偉。而殺劉科的動機,就是我這趟來五嶺屯要找的。但是我覺得,殺劉科應該是偶發的,因為沒人能預知那晚劉科會來火龍城,也不知道劉科會喝醉酒一個人留下。又回到之前那個假設——凶手壓根就是兩個人,那我們還是可以認為

殺劉科的是做賊的那瘦猴,可是,一樓和二樓相通的煙道,又是為了誰而準備的呢?不可能是為了到二樓偷點東西再拿回到一樓。有機會半夜進到一樓廚房的,要光明正大地進二樓一號房也能很順利啊。於是,就得出兩個結論。”我頓了頓:“當然,這結論還是假設,第一個結論是凶手殺建偉,或者可能是想殺場子裏其他的某一個人,這一點是一直有預謀的,並早就做好了前期工作,把煙道打通了,方便他在場子裏來去自如。而第二個結論是劉科的死是偶發的,甚至還可以假設他是被做賊的殺的,那麽,劉科的死便是建偉被殺的一劑催化劑,讓這一直預謀的凶手忍不住了,所以才在劉科死了沒幾天,就對建偉哥動手了。”

古倩若有所思,說道:“邵波,你離開警隊確實是可惜了!哦!你這些沒和你們刑警隊的人說過嗎?”

“嗬嗬!有啥好說的!我現在隻是個保安,不是警察了!再說,現在破案都講究證據,可以大膽推理,但也要細心取證。”

古倩便說出了一句讓我在之後很多年月裏,處理經手的那麽多案子都能夠得心應手的道理:“正如你自己說的啊!你已經不是警察了,那你還要取證去證明凶手幹嘛呢?你需要維護的隻是真相,但不需要被條條框框套死了啊!”

這話讓我好像開竅般。誠然,我已經不是警察了,我可以不用按照之前的很多被固化的程序來破案,而可以完全唯心地來分析案件,破解案件!

想到這,我遠眺著前麵的山峰,陷入了沉思。

47.

八戒和小軍下午才回來,兩個人嘴邊都泛著油光,證明倆孫子回到鎮上,帶著小來好好吃了一頓,提回的也不是啥好酒,但比起五嶺屯百姓們囤積的散酒來,還是上了一個檔次。

下午剛過四點,劉村長便領著他的大兒子劉家富屁顛屁顛地過來了,還是別著那個襪子,很是詭異的模樣。劉家富長得和他爹像一個模子套出來的,談吐舉止也已經隱隱透著未來本屯首席長官的氣質,差別是沒有係襪子,西褲下麵穿著一雙碩大的旅遊鞋。

幾個人就在院子裏開始聊天,無非還是聽劉村長說自己這麽多年來治理本村的那些偉大舉措。小來媽端茶倒水,忙來忙去,讓我覺得意外的是,古倩居然也一直在幫手,包括後來小來媽下廚房切菜燒飯,她居然也跟著在忙,幫燒火啊什麽的。讓我覺得如果真有某天,能和她有未來,不用擔心她是個嬌嬌女,家務一概不會之類的。

聊到六點多吧,小來媽便叫我們進去吃飯,我和小軍、八戒、劉村長父子上炕坐下。我招呼小來媽和小來也過來吃飯,劉村長說:“女人和小孩不用上桌的,他們夾點菜去外麵吃就是了,別影響我們大老爺們聊正事。”說完看了看古倩,又說道:“小古姑娘,我沒說你,你來老哥哥旁邊坐,你是科學人,不和她們一樣的。”

古倩笑笑,說:“沒事!我和小來媽她們一起吃就是了!正好和小來媽還聊聊。”說完對我使了個眼色。我倒沒琢磨出她這眼色是啥意思,就見她端著碗,找小來和小來媽去了。

八戒他們一共帶回五瓶白酒,我們正好五個人,劉村長便做出指示,一人一瓶,不許幫忙。我和八戒有點傻眼,我倆都是半斤的量,小軍問題倒不大。我倆忙推辭,說:“咱喝不完這麽多,喝完一整瓶,可不得把我倆給送醫院去。”

劉村長說:“小邵同誌,你可別給老哥哥我裝哦!就你倆這塊頭,我看起碼都是一斤半的量。這樣吧!咱不急,慢慢來,實在搞不完,我和我這龜兒子再幫你們喝掉點。”

結果喝到了晚上十點,把那五瓶弄完了,還要小來去劉村長家裏,提了三瓶過來。我和八戒一人喝了有七兩吧,就著野味吃,也沒喝得大醉,感覺很是過癮。小軍喝得比我倆多了半斤,紅光滿麵的,

很是興奮。而讓我們砸舌的是,劉村長和他兒子,一人起碼喝了有兩斤半,居然沒事人一樣,說話都不帶大舌頭的。

八戒衝劉村長父子伸出大拇指來:“村長!海量!海量!你們這東北漢子喝酒,真讓我們開了眼界。”

劉村長得意地笑,說:“我們這都隻是一般,咱屯裏喝酒最厲害的,就是給你們昨晚聊起的那老劉頭的兒子劉德壯。那年村尾劉文化端了個狼窩,拿去鎮上賣了個好價錢,錢還沒拿熱,就遇到個鄰村的老頭,用糠皮自己釀了幾十斤土酒,在鎮上賣。劉文化一咬牙,把那幾十斤酒全部拉了回來,叫上我爹和我,還有老劉頭爺倆,我們喝到半夜。五個人愣是喝了快二十斤,一人起碼是四斤的量,你猜怎的?我們四個全趴下了,就老劉頭那兒子,沒事人一樣,還把我們幾個一個個抗回了家,最後背著他爹當晚還回了山上去住。”

聽到這,我心裏咯噔了一下:如果劉德壯真的就是劉司令,那他和王胖子喝酒喝醉,有沒有可能呢?

山洞和煙道裏的洞……

醉得吐了一身倒在凳子上的劉司令……

筆記本上畫了五角星的峨眉刺……

會輕功的白胡子老頭……

隱隱約約地,我感覺劉司令身上的疑點在一點點放大。

到劉村長他們回去,都快十點半了。小來媽給我們燒了熱水,說:“你們城裏人講究,都要洗個腳才睡覺,以前孫科學他們來的時候,都喜歡這樣。”

我們歡歡喜喜地泡了個腳,一起在炕上躺下。男女的分界線是小來和小來媽。我和古倩被安排睡在這一串人的兩頭,臨睡前,古倩衝我探探頭,又扔了個很是異樣的眼神過來。我依然沒懂啥意思,合眼睡下,也是因為酒精的緣故,我枕著八戒的鼾聲,迅速進入了夢鄉。

迷迷糊糊中,耳邊居然又聽見古倩很小聲地叫喚我的名字:“邵波!邵波!”

以為又是春夢來襲,翻了個身,然後這夢中的古倩居然搖我肩膀,我睜開眼,見古倩蹲在炕邊,衝我擠眉弄眼。

我正要發問,古倩卻對我做出個別出聲的手勢,然後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外麵。

我會意,躡手躡腳地起來,跟著她往院子裏走去。

48.

月色皎潔,五嶺屯的空氣,吸到鼻孔裏能明顯感覺到氧氣被身體狠狠地吸收著。多年後的現在,生活在深圳的我,依然懷戀那清新的感覺。

古倩往裏麵睡著的大夥看了看,然後一把抱住我腰,說:“邵波!你看你要怎麽感謝我?”

我莫名其妙,說:“咋了?是要我表揚你給咱菜裏放多了鹽?”

古倩便笑,說:“要感謝我給你這案子又找到個突破口。”

我來了興趣,問道:“有啥發現?”

古倩露出很了不起的表情,不吱聲了,淡淡笑著看著我。我便也笑了,在她臉上啄了一口:“有啥快說,別學八戒一樣賣關子。”

古倩表情很是神秘,指了指裏麵,說:“我今天跟小來媽扯談,聽小來媽說,小來爸居然不是個男人!”

“啥意思?”我一聽可愣了。

古倩繼續說道:“聽小來媽說啊!小來爸小時候就被狼啃過,沒了那玩意,能活下來都是命大。小來媽家兄弟又多,給小來爸家換女人成親,把小來媽換到了沒那玩意的小來爸。不過小來媽說了,多虧自己還算命好,小來他爸除了沒那玩意,性子啊!脾氣啊啥都好!嫁給他算女人一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

我聽到這,還真驚呆了:“那小來咋來的呢?”

古倩更得意了,說道:“我當時也是這麽問的啊!小來媽便偷偷告訴我,說反正大丫頭你們也隻是在這隨便呆幾天,告訴你們也沒啥!小來不是她們兩口子生的,而是她一個表妹離開五嶺屯時留下的。”

古倩頓了頓:“我當時也沒敢追問這表妹是誰?隻是昨天劉村長不是說了嗎?劉翠姑的姑姑就是小來她奶奶。那小來媽和劉翠姑不就是表姐妹嗎?而離開了五嶺屯的就隻有劉翠姑和劉德壯兩個,那是不是就說明小來就是劉翠姑的孩子呢?”

我聽著古倩的推論,點了點頭:“那,那小來他爸會是誰呢?說老劉頭死了後過了半年倆知青就走了,再然後就是老劉頭倆孩子也走了。老劉頭一家就和倆知青住山上,那會不會是……”

古倩接過我的話:“會不會是劉翠姑和倆知青中的某一個生的小來呢?”

我們便都沉默下來,互相看著。

身後就有人說話了:“沒錯,小來是翠姑和一個知青生的。”

一扭頭,居然是小來媽冷不丁站在我們身後,目光憂傷地說。

我和古倩愣住了,不知道小來媽是什麽時候出來的,又是聽到了我們說的哪一段開始的。小來媽歎了口氣,轉身在堂屋裏提了三條凳子,拿到了院裏來,說:“大兄弟,大妹子,你們都坐唄。”

我倆尷尬地坐下。小來媽也坐下,抬頭望了望月亮,說道:“翠姑和德壯兄弟走了有十七年了,我其實一直也在想,這人啊!走了就走了,這麽多年也總要有個信回來啊!是死是活,總要有個話回來。可他們倒好,那麽一走,就好像這天地裏沒有過她倆一樣。孩子他親爹可以千錯萬錯,可孩子自己沒錯啊,翠姑就不知道怎麽能恨得下這心,真的就這樣撒手不管呢?”

小來媽歎口氣,繼續說道:“其實昨天你們一過來,我就覺得

你們和孫科學他們應該不是一起的,我居然還有種感覺,覺得是翠姑和德壯讓你們回來看看孩子的,要知道,咱屯裏外麵來的人少,也很少有外麵的人待見來我們這土溝溝裏轉的。你們就和大姐說句實話,你們是不是認識我那大妹子和兄弟,你們有啥為難的,大姐我也不會問你們啥,就隻要你們告訴我,我那大妹子和大兄弟現在過得還好不好?在外麵是不是受著苦了,還是遭了罪。”

我很尷尬,隻得回答道:“他們現在過得都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小來媽邊說邊點著頭,兩行眼淚就掉了下來:“我那妹子命不好,性子又倔,從小就啥事都不和人說,在屯裏也就和我這姐還能說上幾句。你們知道我那大伯是怎麽死的嗎?”

古倩接話道:“怎麽死的?”

“唉!”小來媽又歎了口氣:“大伯是被翠姑那事活活氣死的。”

“翠姑的啥事?”我問道。

小來媽頓了頓,說道:“那年是1976年吧,還沒到過年。翠姑在山上老犯惡心,老是要吐。我大伯便要領她下來看大夫。翠姑死活不肯,後來架不住她爹,便下來了。就住我們家,我那時候也剛跟我家那死鬼成親,成了親,可還是三天兩頭在娘家呆著。聽說翠姑和大伯下來了,便也回了家。那天大夫去鄰村給人看病去了,我媽以前是幫人接生的,看著翠姑那樣子,總覺得有啥不對。便找翠姑私底下說了很久,然後出來給我大伯說,翠姑是有了!

我大伯性子也急,當時就變了臉色,拿著鞋底就追著翠姑打。我那妹子也不啃聲,就站一邊滴眼淚,一邊衝著她爹看著。我大伯抽了幾下,便捂著胸口,往地上倒了。當時全家人都傻眼了,我爹和我哥他們趕緊掐人中,灌涼水。翠姑自己也慌了,跪在地上衝她爹哭,還說:“爹,你別嚇我!翠姑我是個壞丫頭,翠姑我不聽話。”

一邊說,小來媽自己那眼淚也一邊往地上滴了下來:“一家人

折騰了很久,可我大伯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沒了氣。我爹他們抬著他往鎮上趕。到鎮上時,醫生說已經來晚了,還說死因就是因為我大伯心眼小,一口氣給堵死的。”

“後來一家人給大伯安排了喪事,對外沒人敢說翠姑懷了的這事。我二伯他們幾個把翠姑和德壯兄弟狠狠罵了一頓,然後逼翠姑說是不是山上倆知青裏哪一個犢子把她禍害的。我那妹子還是不吭聲,都拿她沒辦法。過了幾天,他倆兄妹就上山了。”

“我大伯死了不久,那倆知青就接了信,回了城。走的時候,德壯一個人幫他們拎行李送出去的。所以說我那大兄弟窩囊啊,都那樣了,還沒臉沒皮的,跟著那倆知青屁股後麵笑。翠姑一直沒下山。我們都知道,是因為肚子應該顯了。於是我和我媽跟著德壯兄弟上了趟山,才知道那幾個月,她一直用布條把肚子給拴著,連那倆知青可能都不知道她懷了的事。我媽當時一看這架勢,覺得也不是個事,就和翠姑說,要翠姑自個在山上把這娃生下來,然後摸個晚上送到我們家,正好我家那死鬼本來就不能生娃,對外麵就說是鄰村生了養不活送的。”

“又過了兩個月,翠姑和德壯就真的瞅了個晚上下了山,抱來了小來。然後第二天兩個人就說要去外麵看看。當時一家人也沒攔他們,想著就當讓翠姑出去走走,散散心吧。唉!誰知道這一走,就是十七年了,小來多大,他們就走了多少年。”

說完這些,小來媽已經泣不成聲。

我和古倩也沉默了起來。那若幹年前的歲月裏,那若幹年的大山上,到底發生過什麽呢?而這段故事裏的人們,又是不是在我們的世界裏鮮活著的莎姐和劉司令呢?而那兩個不負責任的知青,又是不是就是建雄和劉科呢?

49.

第二天一大早,劉村長又過來了,依然別著那隻襪子,整齊的二八分的小分頭,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剛剛還打了點水,梳得很是仔細。八戒迎了上去,說:“老哥!你這分頭是不是數清楚劃過去的啊?”

劉村長笑著說:“你們不是說要看那幾個知青的相片嗎?我媳婦還真找出來了。”

說完從貼身的襯衣口袋裏,掏出一張泛黃的相片遞了過來。小軍忙接著,一下沒管住嘴巴,說:“嘿!還真是建雄哥和劉科在裏麵呢!”

劉村長便問:“你們認識?”

八戒忙說道:“小軍說的是另外一碼子事,剛才我們在聊我們研究所的事。”

劉村長點點頭。我從小軍手裏接過相片,古倩也忙探頭過來看。隻見背景應該是在一個照相館裏,前排坐著三個瘦瘦的半大孩子,後排兩個真是建雄和劉科。盡管相片裏的人,都還滿臉稚氣,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兩個一人手裏抓著一本語錄的孩子,是劉科和建雄。

我和古倩對視了一下,無意中看到小來媽正望著我們,眼神中是很複雜的樣子。

劉村長完成了送相片的任務,便整了整衣領,說:“小邵同誌,你們自己還在這研究研究。早上鎮上有同誌過來,通知我過去開會,我要趕過去,明天才回。”

頓了頓,劉村長再次官方地伸出手,說:“反正有啥事,你們找我家那孩子帶你們上山就是了!”

握完手,劉村長出門開會去了。出門那會,我才注意到,他手裏還拿著個筆記本,西裝口袋裏還別著支筆。

我們四個便在院子裏小聲嘀咕起來,圍繞著手裏的那張相片。

那時小來趕著豬出了門,就小來媽在屋裏。見我們嘀咕著,小來媽便走了出來,說:“你們幾個進來坐會吧!大姐我有話對你們說。”

八戒和小軍忙警覺地看著我,我衝他們說:“沒啥!小來媽已經知道我們過來是為了建雄他們的事。”

四個人跟著小來媽進了屋,坐下。小來媽進裏屋翻了一會,然後拿著個塑料袋包著的東西出來,說:“小邵同誌,你們不說,我也不問你們,反正也猜得到,要不就是翠姑自己,要不就是小來他親爹,要你們過來看看小來的。這東西你們拿著,回去拿給翠姑吧,就說小來現在啥都好,咱也把他當自己親生的看待。如果她,或者小來他親爹要把小來帶走,我們就算舍不得,也隻能由著你們帶走,畢竟是翠姑她自己身上的肉,割不掉的。”

古倩忙插嘴道:“那倒沒有,隻要小來現在好就行!”

小來媽見我們不是要來帶走小來的,便舒了一口氣,說:“那就是翠姑和小來他親爹要你們過來看看他的咯?”

我點點頭,說:“等小來還大點了再說,我們過來,也隻是順便來幫人家看看孩子還好不好的。”

小來媽追問道:“是翠姑要你們來的?還是小來他親爹要你們來的?”

我和古倩一起回答出了兩個不同的答案。我說的是翠姑,古倩說的是他爹。

便都是一愣。八戒嘻嘻地笑,說道:“其實我們就是他們兩口子要我們過來的。”

“啊!”小來媽露出不解的表情:“你們的意思是翠姑現在和小來他親爹在一起。”

我隻好點點頭,說:“是的,他們現在過得很好!隻是又生了個兒子,城裏不準生兩個,所以不敢把小來接過去。”

小來媽忙點頭,說:“就是就是!咱這五嶺屯生兩個都要罰款,

你們城裏肯定弄得更加厲害,聽說生了兩個,還要被單位開除。翠姑他們肯定是怕被單位開除,所以不敢接小來。嗯!肯定是這樣的。再說,小來在我這裏,翠姑也自然是放心的。”

我們忙說:“是的是的!”

對淳樸的人撒謊,盡管會讓自己覺得內疚,但能讓這麽位善良的女人,放下心裏一塊積壓了十幾年的石頭,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在五嶺屯我們還住了一晚,就回了沈陽。小來媽給我們的那塑料袋裏,是一件那個年代的中山裝,不過有修剪的痕跡,看那款式,應該是用來改成了包孩子的。我們四個看著,都一致認為,這應該就是當年翠姑包著孩子下山的衣服,而那上麵縫的針線,應該就是那苦難的歲月裏,那位倔強的母親,心碎的痕跡。

曲折而又悲情的故事,並不是電視電影的杜撰。真實的世界裏,到處都是讓人心酸的片段。萬千眾生,在浮世裏糾葛,又埋葬了多少讓人一生難忘的苦澀呢?陽光下揚著臉笑著的臉龐,在不為人知的背後,又曾經有過什麽樣的過去呢?

還是那句話:這個世界,到處都住滿了有故事的人!

50.

我們在沈陽還住了一晚。跑縣城裏可以牛哄哄地找所謂最好的賓館,但在沈陽,我們還是隻敢乖乖找個一般的招待所。古倩問我是不是錢不多?她說她身上還有點錢。我衝她揮手,說:“再沒錢,住招待所的錢咱還是不缺,隻是覺得沒必要浪費。”

招待所裏沒三人房,便開了兩個雙人房。八戒和小軍也沒打趣咱倆,但我還是像模像樣地把自己的衣物放到他倆的房間裏。

然後找了個羊排館狠狠來了一頓肉,吃得感覺身上都有一股子羊騷味。抹完嘴出來,八戒就說:“明天的火車,今兒個下午咱去

哪裏轉轉呢?”

小軍很是老江湖地說:“人家都一對了,還要跟我們一起轉嗎?”

古倩對他的話進行了更正:“咱可以統一行動,分頭行事就是了啊!”

四個人便開始討論,最後決定去沈陽故宮轉轉,畢竟有文化底蘊的東西,看起來也還賞心悅目。那年代,本山大叔還沒有砸三個億到棋盤山。沈陽的標誌性旅遊點,還是沈陽故宮和那幾個埋老頭老太太的陵。選擇性少,自然容易決斷。

我們坐車到了西華門,一起買了票。進去後八戒和小軍就要分開行動,因為門口有好幾個身材高挑,也挺漂亮的東北大姑娘在問:要不要導遊?

八戒和小軍油腔滑調地和兩個長得挺不錯的女孩子談好了導遊的價錢,興高采烈地往故宮深處去了,約好五點半門口集合。我和古倩看著他們走遠,古倩說:“邵波,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不該讓我跟著過來吧!要不然,這會你也和八戒小軍一樣,叫上個東北大妞膩歪去了?”

我笑笑,說:“沒啥啊!反正漂亮的被他倆給叫走了,剩下的這些都比不上你,也算沒虧啥的。”

古倩便得意,挽著我手,往裏麵走去。走了幾步,古倩問我:“你覺得劉翠姑和她哥會不會真就是莎姐和你們那劉司令?”

我點點頭,說:“應該是了!”

“那劉翠姑的孩子肯定就是建雄哥的了啊?”古倩仰著臉,睫毛長長的,模樣很是好看。

我吞了口口水,說:“按理說應該是,不過如果是他倆的,為啥不接過去呢?以建雄的條件,不會說怕負擔不起小來啊。”

古倩推斷:“可能是怕建雄他老婆知道吧!”

我說:“建雄那老婆?建雄才懶得理睬呢。要不是建偉哥一直

不準建雄離婚,建雄早就離了。以前建雄還跟我說過,說不是看在孩子份上,早八百年就離了。而實際上不離的主要原因,也還是建偉哥不同意。”

古倩皺著眉頭:“那豈不是說,建偉哥死了,建雄就敢離婚了,就可以沒有顧忌地和莎姐在一起了。”

我聽了這話,心裏也一下抖了抖。這個利害關係我怎麽就一直沒想到呢?據說莎姐跟了建雄很多年,那莎姐是不是也一直想要這個名份呢?而這個名份前最大的障礙,不就是建偉哥嗎?對莎姐的懷疑,越來越清晰起來。而結合劉司令一直體現出來的疑點,一個完全符合邏輯的作案動機,慢慢透明地擺在了我們麵前。

古倩繼續說道:“不過有一個問題還是解釋不出,為啥莎姐和建雄一直以來,不肯把小來接走。兩個人的親骨肉啊,怎麽舍得呢?”

我站住了,表情嚴肅起來,古倩也停下,看著我。半晌,我問古倩:“你記不記得劉大姐說建雄和劉科走了後,她上山看到翠姑一直把肚子捆上,不給別人看到。而山上當時所謂的別人,就隻有建雄和劉科,也就是說,小來的親爹是不知道有小來的,甚至不知道當年翠姑是懷了孩子的。”

古倩神色也凝重起來:“難道你的意思是,翠姑肚子裏的孩子,不是那兩個知青的?而是……天啊!邵波,你別嚇我,那時候山上可是除了建雄和劉科以外,就隻有翠姑她爸和她哥啊!”

腦海裏一片混亂。我強行把思維整了整。以前是聽說過,在很多偏遠的山區,因為女丁少,有親妹妹跟著親哥哥過的傳言。但畢竟都是新社會了,這種蹊蹺的事應該不會真實地發生吧。

古倩愣了愣,然後那小腦袋瓜說出了這麽一套推理:“邵波,用你的話來說,是不是又可以出現兩個可能。第一個是真如我們這麽想的,翠姑的孩子是……是身邊的人的。可是,還有第二個可能,就是翠姑懷了孩子,想瞞住的不是建雄和劉科兩個人,而隻是兩人

其中的一個。另一個自然就是孩子的親爹了。”

我被她再次開解出來:“是哦!我的古大小姐這推斷確實有點道理。假設吧,孩子是翠姑和建雄的,可翠姑不敢讓劉科知道,覺得難為情,便一直綁著肚子。而一二十年後,依然追著莎姐的劉科,在當年身邊隻有翠姑一個女性的環境裏,肯定也是翠姑的追求者。甚至,二十年前,他和建雄就是情敵也說不清。”

“那孩子呢?都已經回城了,也過了這麽久了,為啥不接孩子呢?”古倩反問道。

我頓了頓:“古倩,現在有一點可以肯定,不管是翠姑和山上四個男人中的哪一個有了這孩子,我覺得,建雄和劉科可能都不知道有這個孩子。”

兩人都一頭霧水,遊玩起來也少了很多滋味,都鑽進了牛角尖,老是在想這個情況。最後我們研究出來的最可怕的結果是:孩子很可能是翠姑和她親哥的。

隻是對於這個結果,都不敢往現實中的莎姐和劉司令身上套。

感覺很是詭異,很是惡心一般。

那晚八戒和小軍帶著那倆東北大妞和我們一起吃的飯。飯後他們又鬧哄哄地說去哪裏逛夜市去了。我和古倩回了招待所。

晚上有很多可以記載,但也懶得記載。很多事,化為筆墨是齷齪,記在心裏,便是神聖。沒必要大肆宣揚罷了。其實,人也是個奇怪的動物,都喜歡尖著耳朵,到處去洞悉別人在某些深夜的故事,而自己所經曆的故事,又總覺得和一幹俗人不同,自己的就不是低俗的動物行為,而是高尚的精神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