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致命郵件

此時的平建軍,身上的衣服被他揉搓得有些皺,頭發蓬亂,雙眼布滿血絲,神情委頓。

周昊宇向吳向東示意,吳向東便問:“平建軍,對於你前天的口供還有要補充的嗎?”吳向東從警多年,知道在訊問過程中采用怎樣的策略能讓嫌疑人露出更多的破綻,所以他剛才用了非常緩和的語氣。

平建軍的嘴唇哆嗦了兩下,停頓了片刻,終於開口道:“我說謊了。”說罷又低下了頭,將十指插入頭發中,臉上浮現出痛苦的表情。

吳向東平靜地問:“在什麽地方說了謊?”

平建軍用手抹了一把臉,道:“前天晚上我九點多到家,回到家我就和小美吵了一架,她生氣要回娘家,我攔著不讓,她在推開我的時候抓了我一把,就摔門走了。”說罷他抬起胳膊,指著胳膊上那三道明顯的抓痕道:“這就是她當時抓的。”

“你們為什麽吵架?”吳向東問道。

平建軍歎了口氣,道:“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說出來都怕人笑話。”

吳向東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平建軍似是無奈:“她怨我經常出差在外,陪她的時間太少,連她懷孕了也不能多抽時間陪她。可我的工作就是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母親知道她懷孕了,很想過來照顧她,可她又不願意和老人一起住,我母親很不高興,為了這事我們曾經爭吵過。本來在我出差前她又為這事不高興了,所以我比原定的時間提前兩天回來,就是怕她埋怨。本來我回來已經很累了,她又為這事叨叨,我就忍不住和她吵了幾句,誰知她吵幾句就要回娘家,我一氣之下也就沒送她。”

吳向東並不揭破他,隻是接著問道:“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就跟著她出了門。”這句話平建軍說得很小聲,之後聲音漸大,“我開始很生氣,不想管她,可畢竟她是我老婆,我還是不放心她一個人晚上出門,我就追出去想攔住她,可她根本不聽我說,還是上了一輛出租車。我也沒辦法,就開車跟在後麵,直到她回了娘家,我才原路返回自己家。”

“你是看著她到娘家的嗎?”

“哦,不是。我看她進了巷子,想著前麵沒幾步路就到了,就沒進去。可沒想到就在這一段出了事。真後悔,我不該跟她吵架,更不該讓她大晚上一個人回去。”平建軍說到這裏,眼中的淚水又下來了,聲音也哽咽了。

吳向東遞了張紙巾給他,問道:“你接著就回家了?”

平建軍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答道:“哦,沒有,我把車停在了巷口,當時我的腦子特別亂,就在車裏抽了很多煙,後來氣消了也想過到嶽母家裏接她一起回家,可又怕在那裏吵起來,大家都不好看,就想著冷靜冷靜也好,等她氣消了再過來接她,所以自己就回家了。”

“你確定自己沒進巷子?”

“沒有,我真沒進巷子。”平建軍信誓旦旦道。

“你確定你這次說的都是實話?這是刑警隊的審訊室,你要對你說的每一個字負責!”一直坐在旁邊不發一言的周昊宇說道。

平建軍被他瞪得心裏發毛,但還是挺了挺胸膛說:“警官,我說的都是真話。夫妻之間吵架很正常,吵幾句就殺人,那這個世間有幾對夫妻能過得下去。你們不能拿這個就懷疑我殺妻吧!”

周昊宇不屑地“哼”了一聲,隨手翻開桌上的文件夾,把幾張照片遞到平建軍麵前。平建軍看到,臉色越來越難看,手微微顫抖,道:“這些照片怎麽會在你們這裏?我——”

“你不是都已經刪除了嗎?你是想說這個吧。”周昊宇用手拎起一個透明的證物袋,裏麵裝著一部被摔壞的手機,“手機是在你家垃圾筒裏發現的,我們的技術人員恢複了內存卡裏的文件。在被刪除的文件裏,我們發現了這些照片,照片顯示存入的時間就是案發當天,這你怎麽解釋?”

“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平建軍喃喃地說。

“隻要我們想查,沒有查不到的東西,你太小瞧我們的專業能力了。”

“小美不是我殺的,我沒有殺她,你們別冤枉我!”平建軍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額頭上青筋暴突,臉因激動而漲得通紅。

“我們從來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既然你是冤枉的,為什麽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謊,說謊就證明你心裏有鬼。”吳向東字字鏗鏘。

“我真的沒進巷子,我真的隻在車裏抽煙,小美真的不是我殺的,我沒做過。幾張照片也不能成為殺害小美的證據吧。”平建軍情緒非常激動,急忙解釋。

這時,陸顯亮敲門進來:“結果出來了。”他將一份法醫學的鑒定報告放在吳向東和周昊宇的麵前。吳向東直接翻到最後的結論部分,然後將報告推向了周昊宇。

吳向東走到平建軍麵前,將結論指給他看:“你看看我們法醫在下麵寫的是什麽。”

平建軍接過報告,手抖得厲害,最後報告從他手中滑落到地板上。吳向東彎腰撿起,道:“剛才你還提到動機,現在呢?”

平建軍拳頭捏得咯咯直響,咬牙切齒地說:“原來這是真的,是真的!哈哈,我——”他看到對麵警官炯炯的目光,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瘋狂正中警察下懷,馬上閉上了嘴。

吳向東厲聲說道:“到了這個時候,抵賴頑抗是沒有用的!作案動機、作案時間都有了,天眼也清清楚楚地記錄了你出現在了案發地段。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平建軍的大腦飛速運轉著,忽然道:“我知道這是誰幹的了,一定是他。你們說我殺死小美是因為她肚子裏的孩子,可有一個人比我更怕這個孩子的存在!他有妻有子,孩子的存在會影響到他的家庭,他的聲譽!他更有動機這麽做。”

“誰?”吳向東問。

“廖中華,就是照片上的那個男人。他是小美公司的領導,小美一直跟他一起工作。”平建軍恨恨地說。

吳向東把法醫鑒定報告拿起來用力地晃了晃,大聲反問:“還以為你真的想好了才找我們,沒想到你不是編故事,而是在轉移我們的視線!據你所說,你妻子並不知道你那天晚上會回家,回家後你們吵架,你妻子一氣之下回娘家,這些都是不可預知的,你說的這個人怎麽會事先知道這些,等在莊小美回家的路上呢?我們查了案發時間段的監控錄像,你的車確實在案發時間出現在了案發地段,根據當時的路程路況以及你的行車速度測算,你有二十七分鍾的時間不知所終,其間你都幹了什麽?!”

平建軍難以辯駁,口中隻得反複說道:“我真的沒有殺人。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吳向東大為光火,說道:“平建軍,別考驗我們的耐心,也別懷疑我們的專業能力!”

周昊宇製止了吳向東,和緩地問:“聽你的意思,你妻子腹中的孩子是她和照片上這個男人的,你有什麽證據嗎?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平建軍抬頭回答:“你們法醫的DNA鑒定不是證據嗎?這還不夠嗎?”

周昊宇追問:“這之前你是怎麽知道的,有什麽證據能證明嗎?”

平建軍一愣,答道:“這照片不是證據嗎?沒收到照片前我怎麽也想不到小美會背叛我。”

周昊宇找到了平建軍詞語中一閃而過的細節,問道:“收到,意思是這照片是有人給你的,是誰給你的呢?”

“是有人通過電子郵件發給我的。”

“誰?什麽時候。”

“就在出事的前一天,那個郵箱賬號我從來沒見過,不知道是誰發來的。”

“郵件還在嗎?”

“在,郵件我沒有刪除。”

“你最好不要再說謊了,我們會核實的。”周昊宇見審訊進展得差不多了,扔下這句話。

吳向東聞言,便將刑事拘留書拍在桌上:“平建軍,鑒於你有作案動機和作案時間以及我們在死者指縫裏發現了你的DNA生物樣本,我們有理由懷疑莊小美之死與你有關。根據《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有關程序規定》,我們有權將你刑事拘留,請在這上麵簽字。”

平建軍癱坐在椅子上,自顧自地念叨:“我沒殺人,我是冤枉的,你們不能拘留我。”

吳向東也並不勉強他,隻在刑事拘留通知書上注明了嫌疑人拒簽後,便讓警員把他帶到了看守所。

根據平建軍的口供,申童去調查用郵箱發照片給平建軍的人,而周昊宇決定去找廖中華。

廖中華三十九歲,家住海曲市港城區臨海路五十七號,是華東貿易公司的財務部經理,莊小美的直屬上司。

周昊宇和王曉妍找到廖中華時,廖中華的心情也是五味雜陳的。案發後,因為莊小美沒來上班也沒請假,手機也聯係不上,廖中華便向人事部門要了莊小美登記的緊急聯係人電話。電話打到了莊誌遠那裏,廖中華才得知莊小美出事了。

在周昊宇問到兩人的關係時,廖中華說:“就是普通同事,沒有超越同事以外的關係。”周昊宇把照片丟在廖中華眼前,廖中華意外之餘,隻得解釋緣由:

上周二,他們部門的會計請假,於是他就跟莊小美一起去銀行辦業務。業務辦完後,在回去的路上,莊小美突然說肚子痛,於是他就開車送她去了附近的醫院,莊小美進了婦產科檢查,他就在外麵等。莊小美出來後,出於對同事的關心,他詢問了她的身體狀況,莊小美就把檢查結果給他看,之後兩人就一起回了公司。

而在案發當晚,女兒過生日,廖中華邀請了女兒的幾個同學到家裏玩。正逢周六,孩子們玩得都很嗨,直到十一點多才散場,他一晚上都不曾離開,參加他女兒生日會的同學都能做證,他沒有作案時間。

對警方提供DNA樣本的要求,廖中華也大方地答應了。

一行無果,周昊宇回到刑警隊,剛到樓梯口就聽到裏麵亂哄哄的,幾個警員正伸頭向會客室張望。內勤的小丁正拉著一個六十歲左右的女人從會客室出來——那女人拚命掙紮著,邊哭邊罵道:“你兒子這個畜生,他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殺,他還是人嗎?他殺了我閨女,我恨不得殺了他給我閨女償命!”

“你放屁,我兒子不會殺人,你憑什麽罵他?你當你閨女就是個好東西?還沒嫁人就大肚子,破爛貨一個!”會客室裏麵傳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女兒慘死且屍骨未寒卻被人這樣辱罵,被小丁攙扶的女人突然氣餒,嘴唇哆嗦著道:“我閨女大肚子還不是你兒子做的孽,她懷的也是你們平家的孽種!平建軍,他就是個殺人犯,連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忍心下手,絕不會有好下場,你們全家都不會有好下場!”

周昊宇走進會客室,亂作一團的哭聲、叫罵聲聽得更真切了。莊媽媽已經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大聲哭號:“小美,你怎麽就這麽走了,留下媽可怎麽活啊?你在天上也睜眼看著,看著那個畜生吃槍子,看著他們一家斷子絕孫!”這個老母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要暈過去的樣子。

小丁看到了周昊宇,仿佛看到救星:“哎呀周隊,你可回來了。”

見周昊宇出現,警員們都舒了口氣,齊刷刷地叫道:“周隊!”

“這是怎麽回事?”周昊宇問道。警員剛要說話,莊媽媽立時從地上爬起來,盯著周昊宇叫道:“你是他們的領導?周領導啊,我閨女才二十六歲啊,她死得冤呢,你們一定得把凶手槍斃了給她報仇啊。要不她死了都閉不了眼啊!”

話音未落,平建軍的媽媽衝過來接口道:“呸!槍不槍斃是法院說了算,不是公安局說了算,你不懂就別在這丟人現眼。”平母製住了莊媽媽,轉頭對周昊宇立刻換了一副委屈的表情,道:“周隊長啊,我兒子從小連殺雞都不敢,他咋會殺人呢?一定是有人冤枉他,你們要是信了這個女人的話,六月也會下大雪呀!”

兩位媽媽針鋒相對,場麵幾乎失控。站在老伴身邊的平父趕緊製止:“你別哭了,現在是法治社會,我們要相信法律,相信警察會抓到凶手,還我們兒子和媳婦一個公道。”這話是安慰平母,也是說給周昊宇他們聽的。

周昊宇看平父還算理智,點點頭道:“我們破案講的是證據,是事實。請你們相信,法律是公平公正的,我們一定會還受害者一個公道的。”

周昊宇說得擲地有聲,平父盯著周昊宇看了幾眼,道:“周隊長,我相信。”

莊誌遠也向周昊宇道:“周隊長,我們也相信公安一定不會放過凶手,你們要為小美申冤報仇!”

周昊宇鄭重道:“我向你們保證,決不會使一個好人含冤,也不會讓一個壞人漏網!”

一名警員適時地道:“周隊,我送他們回去吧!”在周昊宇再三保證盡快使凶手伏法後,莊家人才由警員送了出去。

接待室裏隻剩下了平家的人,平建軍的父親道:“周隊長,接到你們的通知,我們剛從家裏趕過來,到這才聽吳隊長說,我兒子被拘留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怎麽可能殺他媳婦呢?”

周昊宇看了看吳向東,吳向東道:“拘留了平建軍後,是我讓申童通知他的家人,莊家也不知從哪聽說我們拘留了平建軍,他們是來催促我們盡快將凶手正法的。兩家人在這裏遇見了,什麽解釋都不聽就打了起來。”

周昊宇道:“幾天前,我們接到了報案說有人發現一具女屍,經過確認是你的兒媳莊小美。經過我們的現場勘查和調查所掌握的證據,你兒子有重大作案嫌疑,所以我們對他進行了刑事拘留。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當中,請你們耐心等待。”

“你們有什麽證據說我兒子殺人?”平父問道。

“你兒子——”吳向東剛說了幾個字,周昊宇攔住了他道:“據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平建軍是最大的嫌疑人,證據我們暫時不能透露,至於最終結果如何還要看我們進一步的調查。”

平父知道也問不出什麽來,便說道:“我能見見我兒子嗎?”

“按規定,在拘留期間,你們不能探視。”

平父還想說什麽,終究還是沒說出口,他將幾件換洗衣物請周昊宇轉交給平建軍,之後便扶著老伴走出了接待室。

幾個警員在樓道裏小聲議論著。

“他的兒子是心肝寶貝,人家的女兒就不是心頭肉了。人家的女兒都死了,她怎麽還這樣撒潑。”

“那家女兒死得真慘,還懷著孩子呢,隻有禽獸才做得出來。”

“你還是警察呢,說話真是一點都不專業,不是禽獸,是變態,這是典型的心理變態作案!”

“對,是變態!是變態!呸呸呸,你這個烏鴉嘴,不要被你說中才好,要真是變態殺人就慘了,可能有更多無辜的女孩會被害。”

“那個變態已經被抓了,你不用擔心還會出現下一個受害者。”

平氏夫婦走得很慢,這些話一字不落地鑽進了他們的耳朵,平父轉過頭,惡狠狠地盯了他們幾眼,目光裏有陰冷的寒光,半晌才扶著平母出了公安局。

“周隊,發郵件的人我找到了,也核實了她的證詞,所有的記錄都在這裏。”申童將幾份詢問筆錄放到他麵前的桌上。

韓麗是莊小美的同學,也是平建軍的朋友,莊小美是通過她認識的平建軍。韓麗一直對平建軍有好感,而莊小美卻不聲不響地跟平建軍好上了,並且很快就懷孕結婚。後來韓麗無意中在醫院遇到了莊小美和廖中華一起去婦產科,所以就拍下了照片,然後郵件給了平建軍。她這麽做就是想看他後院起火,沒想到卻惹出了這麽大的事。

“案發的時候韓麗有不在場證明,我已經核實過了,沒有問題。”

經過DNA的檢測,莊小美的孩子與平建軍、廖中華都沒有關係。這個結果雖然說明平建軍有作案動機,但是孩子的親生父親是不是也有作案可能呢?如果他有家庭,那麽孩子的存在必然會對他造成影響。這個神秘男人必然會出現在莊小美的聯係人中,至少在五個月前,二人一定有過交集,他也不可能是一個隱形的存在。

於是,周昊宇又讓申童仔仔細細地把莊小美的通信工具、社交軟件扒了一遍,把所有的聯係人仔仔細細地篩了一遍,然而依舊沒有找到這個可疑的存在。這讓周昊宇有些不解了。就算隻是一夜情緣,也不可能不留下絲毫的痕跡。更何況通過對莊小美的調查發現,她並不是一個私生活混亂的女子。五個月前她正與平建軍熱戀,不太可能和其他的男人交往。周昊宇決定再審平建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