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母子姐弟

對於霍連寶的成長背景以及異常心理成因的調查,是基於犯罪心理學基礎的,周昊宇便帶杜若有重點地開展調查工作。墨語自告奮勇地要求陪同,周昊宇也就答應?了。

第一個要找的自然是霍連寶的養父母,霍占興和陳肖?了。

周昊宇他們到的時候,陳肖正在樓下與幾個老太太玩牌。聽到警察找她,她一臉的莫名其妙,之後便引著三人到了自己?家。

陳肖五短身材,與她的父親陳澤源並無一處相像。一頭染黃了的頭發胡亂綁在腦後,發根處已長出了新的白發。對於刑警隊的到訪,她一頭霧水。在周昊宇等人對麵坐下,還沒等周昊宇開口詢問,她就先開口問道:“你們是刑警隊的?找我啥?事?”

周昊宇開門見山地問道:“陳女士,今天找你是為了你兒子霍連寶的?事。”

周昊宇剛說到這裏,陳肖便一臉不耐地打斷了周昊宇的話:“他的事你找他就行,找我幹什麽?我跟那個野種沒有半點關?係。”

她的反應讓在座的幾個人有點吃驚,雖然三人已知道霍連寶並非陳肖的親生兒子,就算是母子關係不好,也不至於罵他是野種,那不是連自己都罵了?嗎?

“陳女士,兩天前,在九夷區發生了一起挾持人質事件,挾持人質的正是霍連寶。”周昊宇話還未說完,又是陳肖打斷了他:“挾持人質?他犯什麽事了?你們抓住他了?嗎?”

剛才她對霍連寶的事還不聞不問,可現在又這般著急,這讓在座的幾人都有些奇怪。陳肖見周昊宇不答,接著又說道:“我問你話呢,他是被你們抓了,還是被你們打死?了?”

從來都是他問別人話,被別人問話一時還有點不習慣。對於不尋常的事情,保持平常的態度,這是周昊宇的一貫作風。他不動聲色地道:“他被我們抓?了。”

陳肖緊接著問道:“人質死了沒有?他能判多少?年?”

“人質沒事,要判多少年,那得看法院的量?刑。”

“哦!”陳肖似是對結果頗為失望,“既然人都被抓了,你們還找我幹什麽?有話問他就行了,他做的事跟我沒有半點關?係。”

“他不光犯了挾持人質的罪,還涉嫌其他幾宗謀殺案,但是他拒不交代,所以我們找你,是想了解他這個人,這有可能幫助我們找到突破口。”周昊宇看到她不同於其他犯罪嫌疑人母親的舉動,決定因勢利導,讓她配合自己的調?查。

果然,陳肖一聽到謀殺案,似乎就來了興趣,追問道:“謀殺案?幾宗?他還有這個膽子?”說完似乎覺得自己失言了,馬上又補充道:“還真有可能,別看他平時悶聲不響,蔫人出豹子,這種人最可怕,殺幾個人也很有可能。你們有證據就快把他槍斃了唄,還調查什?麽!”

有這樣的母親,兒子怎麽能正常得了。墨語實在聽不下去了,插嘴道:“霍連寶可是你兒子,你就這麽想他?死?”

陳肖馬上反駁道:“我再說一遍,他不是我兒子,我跟那個野種沒有半毛錢的關係!我瞎了眼,才養了他那幾?年。”

周昊宇無奈地說道:“霍連寶挾持人質的案件是證據確鑿的,他沒有傷害人質,並主動終止了犯罪。如果就這件事而言,他最多也就判幾年,很快就出來了。但他身上還涉嫌其他幾宗謀殺案,我們現在是想通過對他的調查,了解他這個人,從而掌握他作案的動機,這樣就能將他繩之以法了。但如果我們不了解這個人,就沒辦法掌握證據,也沒法讓他開口認罪,那他最多幾年也就出來了。”出於對陳肖前麵話語中的種種不同尋常,周昊宇隱瞞了霍連寶已交代罪行的事?實。

陳肖聽到這裏,不假思索地道:“你們問吧,隻要我知道的,我就會告訴你?們。”

看到談話向預期的方向發展,周昊宇便作對霍連寶的情況不太熟悉的樣子,問道:“剛才你說,霍連寶不是你的兒子,你說的是氣話,還?是?”

“他真不是我兒子,他是我撿來的孩?子。”

又是墨語插嘴問道:“戶籍登記上顯示,他是用出生證明登記戶口的,怎麽會不是你的兒?子?”

陳肖冷笑一聲,用一種少見多怪的語氣道:“出生證明能證明什麽?我爸爸和老公都是衛生局的,我自己也在醫院工作,要開張出生證明是很難的事?嗎?”

杜若暗中扯了扯墨語的衣服,示意他不要插嘴,等周昊宇來問。墨語便也閉了嘴,隻是傾?聽。

霍連寶不是陳肖的親生孩子,這一點與周昊宇之前做出的犯罪人特征描述中,犯罪人生活在一個再婚的家庭中,家庭關係緊張,雖有一定的區別,但亦有相似之處。“你說一說事情的經過,越詳細越?好。”

陳肖似是不願多說,她想了想,才下了決心,說道:“這麽說來,應該是有二十九年了。我與我老公結婚四年,一直沒有孩子,做過各種檢查,都沒有大問題,不是補充這個營養,就是調理那個方麵,反正就是問題沒有,孩子也沒有。就這樣,我老公開始冷落我,他雖然因為我爸爸的關係,不敢跟我提離婚,但對我也沒了好脾氣。”?說到這裏,陳肖眼神看向遠處,沉浸在往事?裏。

幾個人都不言語,隻是靜靜地聽著她述說那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那年陳肖二十九歲,眼看著年紀越來越大,老公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也著急。夫妻倆三天兩頭吵架,雖不明說,可是她知道,是因為沒有孩?子。

就在那一年的臘月,有一天早上,霍占興沒吃早飯就上班去了,陳肖也正準備出門去,她正把拖鞋換成皮鞋,忽然聽到門外有嬰兒的哭聲。開始她並未在意,以為是誰抱著孩子經過自己家門前,但她突然發現不對,自己家住在頂層,雖然自己這個單元的樓梯可以通到樓頂,但在這個滴水成冰的臘月天裏,誰會抱著孩子去樓頂?呢?

她打開門,門外放著一個紙箱子,箱子裏麵有一個小孩。那個孩子身上裹著一條毛毯,因為天氣冷,凍得小臉都紫了,哭聲也很微弱。陳肖一時愣住了,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門外那麽冷,如果她不管,孩子可能會凍死,母性使她把箱子拿進了屋?裏。

她把孩子抱出來,是個男孩,看樣子出生應該沒幾天,那男孩蜷縮著身子,無辜的眼裏盈滿了淚?水。

在盛放孩子的箱子裏還有一個奶瓶並一包嬰兒奶粉,另外就是一封信。陳肖打開信封,裏麵有一張信紙,隻見上麵的字跡歪歪扭扭,如同剛學寫字的孩童的筆跡。上麵寫?道:

尊敬的好心人:

您好!

我們是進城打工的農民工,家庭十分困難,無力撫養這個孩子,這個孩子身體正常,沒有毛病,請好心人代為撫養。

下麵的出生日期顯示,孩子出生於一周?前。

陳肖一時不知所措,她幾次按下了報警電話,又幾次刪除,最後她把電話打給了母親。陳母還未到來,父親陳澤源已經先到了,是陳肖的母親打電話告訴了?他。

陳澤源進門的時候,陳肖正用紙箱中發現的奶瓶和奶粉喂著孩子。那孩子躺在陳肖的懷裏,正用力地吮吸著奶嘴,大口大口地吞咽著,看來他是餓壞?了。

直到把一瓶奶都喝光了,小家夥才打著飽嗝,伸著小手在空中亂抓著,玩得正?歡。

“怎麽回事?我剛聽你媽打電話說,你撿了個孩子,男孩女孩?”陳澤源一進門就問?道。

“是個男孩。爸,你咋來得這麽?快?”

“我聽你媽說了之後,馬上就來了,怎麽樣?孩子沒毛病吧?”陳澤源關切地問?道。

“從外麵看是沒毛病,爸,我該怎麽辦?把他交給警察嗎?”陳肖不安地問?道。

剛說到這裏,陳母人還未進門,大嗓門已經傳來:“肖肖,你電話裏說撿了個孩子,咋回?事?”

她這一嗓子,本來正在自己玩耍的孩子被她一嚇,咧嘴就要哭泣。陳肖忙搖著他哄道:“別哭,別哭!”孩子在她的安撫下安靜了下來。

陳澤源道:“你看,這孩子還挺聽你的話,跟你有緣呀!”又轉頭向妻子不耐煩地道:“能不能小聲點,看你把孩子嚇的。”他又轉頭向陳肖問道:“你想怎麽辦?是收養他還是把他送到孤兒?院?”

陳肖道:“我不知道咋辦,這不是才問你們?嗎?”

“你告訴占興了嗎?”陳澤源問?道。

“我打電話告訴他了,他說一會就回來。”正說著話呢,霍占興就回來了,他並未對出現在家裏這個不速之客表現出過多的關注,隻是向陳澤源夫妻恭敬地道:“爸,媽,你們來?了。”

陳肖把孩子抱到他的麵前道:“占興,你看,這就是我剛撿到的那個孩子。”霍占興“哦”了一聲,並未表現出過多的熱情。陳澤源道:“你們打算怎麽處置這個孩子?現在家裏人都到齊了,說說你們的想法。”可能是領導當慣了,在家裏,陳澤源的語氣也如開會一?般。

霍占興垂頭不語,陳肖不知所措。半晌,陳母才說道:“肖肖,這個孩子沒什麽毛病?吧?”

陳肖把那封信遞給陳澤源道:“外表看起來沒毛病,就是不知道裏麵有沒有毛?病。”

“帶孩子去做個檢查?吧!”

“媽,您的意思是要我們收養他?”陳肖皺著眉頭?道。

“如果沒毛病,你們也正好沒孩子,就收養他吧,這也許就是天意,還是個男孩。”陳母說?道。

“可這畢竟不是我生的孩子啊!”陳肖嘟著嘴說?道。

“從小帶大的,跟親生的是一樣的。再說了,你倆都做了檢查,都沒毛病,老輩子人都說,這樣的情況,抱個孩子,就會帶來自己的孩子。你看,大臘月天的,這個孩子能來到你家,就是跟你們家有緣。說不定,他真能帶來一個你們自己的孩子?呢!”

陳肖也聽人這麽說過,但她畢竟不太相信這個說法,她看著一直不作聲的霍占興,便閉了嘴不說?話。

陳澤源也知道這件事情不是陳肖一人就能做主的,便向霍占興問道:“占興,你的意見?呢?”

霍占興在這位領導兼嶽父麵前,一直沒有多少話語權。他也是靠嶽父才從一個醫院不入流的小大夫,調到了現在這個崗位上的,前途全靠嶽父的一句話而已。他像往常一樣,答道:“爸,您看我們該怎麽辦?呢?”

陳澤源道:“你媽說得對,這個孩子出現在你們家門前,就證明他與你們家有緣,如果他身上沒有毛病,我覺得你們應該收養他。既然是上天賜給你們的,他會給你們帶來福氣,老話說得有理,也許你們收養了他,就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幾個人沉默了半天,陳肖說道:“爸,要是我們收養了他,他的父母再回來要回他怎麽辦?他能把孩子放到我家門口,就能找回?來。”

“這個不用擔心,我給你弄個出生證明,他就是你生的孩子,誰也要不走他,再說了,他的父母也不敢回來認他,因為遺棄孩子是犯罪,他們不怕你告他們,讓他們坐牢嗎?孩子跟誰長大跟誰親,別人帶不走他的。聽我的,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就在陳澤源夫妻極力撮合下,陳肖夫妻收養了這個撿來的男嬰,並給他取名叫霍連寶,希望他的出現能給這個家庭帶來一個自己的親生孩?子。

“這就是事情的經過。”陳肖回憶這段往事的時候,臉上現出了從未有過的溫柔神情,與她剛才對霍連寶的鄙夷神情大相徑?庭。

“那封信還有嗎?能不能給我們看看?”杜若問?道。

“沒了,我早就把它撕了,不過我剛才說的內容,一個字都不會錯,我看了很多遍,早就背過?了。”

“那封信的紙是什麽紙?用什麽筆寫的?字跡怎麽樣?”周昊宇問?道。

“就是寫信用的稿紙,藍色方格子,筆嘛,鋼筆,用的是碳素墨水,字很醜,歪歪扭扭的,就像是剛學寫字的小學生寫的。”陳肖回憶道,“我記得很清楚,不會記?錯。”

不能看到那封信,確實遺憾。但從陳肖把信撕了這件事來看,在後來的日子裏一定發生了許多不為人知的事情,使她對霍連寶的態度發生了質的變化。“之後呢?”周昊宇問?道。

“之後?我們沒有自己的孩子,當然就把他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

“他五歲的時候,為什麽會跟著你父母生活,之後你們就沒再管過他?”周昊宇不解地問道,“這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

聽周昊宇問到這件事,陳肖憤怒道:“管他?我們就是以前對他太好了,要不是他我也不會早產,他差點害死了我和我的孩子,這樣的野種,我為什麽還要管?他?”

“你能詳細地說一說嗎?”杜若問?道。

“我不想再說這件事,說起來隻能讓我恨不得掐死那個野種。”她不願說,周昊宇等人也不能勉強。既然當時出現了這種情況,霍連寶在家裏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他害得你們差點失去自己的孩子,你們不會就這樣算了吧?”杜若繼續問?道。

陳肖一點也不掩飾對霍連寶的厭惡:“當然,我老公狠狠地打了他一頓,還差點把他丟在外麵,是我爸爸把他帶走了,之後他就跟我父母一起生?活。”

這時陳肖的表情是憤怒的,不同於之前提到霍連寶時的那種鄙夷。還有她話中不斷出現的那個代指霍連寶的名詞“野種”。這其中肯定還有不為人知的內?情。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趙玉芬的女人?知不知道趙玉芬跟霍連寶是什麽關係?”周昊宇裝作不知情地問?道。

聽到這個名字,陳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就是這賤人生了那個野種。”說到這裏,陳肖似乎覺得自己說多了,忙閉上了?嘴。

就算是撿來的孩子,就算是他們再怎麽討厭霍連寶,也不至於對霍連寶的生母如此憤恨。“你不是說撿到的信上說,霍連寶的親生父母是進城打工的,上麵沒有姓名,你怎麽知道霍連寶的生母叫趙玉芬的?”周昊宇緊接著問?道。

“什麽進城打工,都是鬼扯,我不想說了,怕髒了我的嘴。你們警察不是什麽都能查到嗎?有了名字還怕查不到。”陳肖說到這裏站起身來,說,“關於這件事你們別再來問我了,要是他被槍斃了再來告訴我。”說完擺出了送客的架勢。

三人出了陳肖的家門。“看來,裏麵隱情不少啊!”周昊宇邊開車邊歎?道。

墨語道:“當她說到霍連寶生母的時候,一臉的厭惡,看著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

“霍連寶的生父母決不會像留下的信上說的,是進城的農民工,肯定另有內情。”杜若?道。

“你怎麽知道?”墨語問?道。

“很簡單,首先書寫用紙,是方格子的稿紙,不是隨手撕下來的其他用紙,碳素墨水、鋼筆字,字跡卻歪歪扭扭,這並不符合農民工的書寫習慣,這分明是不想留下筆跡,很可能是用左手寫的。再者,你們再想想他的用詞,雖然他的語氣極力模仿沒有文化的人,但是從語法和措辭來看,書寫者應該有一定的文化素養。”周昊宇解釋?道。

“周隊,你可不要把農民工都當作沒有文化的人,從農村走出來的大學生比比皆是。”墨語反駁?道。

杜若笑道:“你說的是現在,二十九年前,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一個農民工,用著稿紙和碳素墨水鋼筆卻字跡拙劣,措詞用‘尊敬的好心人、您好、無力撫養、代為撫養’等用語,很不符合當時進城務工人員的語言習慣。分析任何行為都要結合當時的社會環境和背景,這樣才更準?確。”

墨語默默地點了點頭,突然他眼前一亮,道:“陳肖說到霍連寶和他的生母時,一臉的厭惡,這不符合常理,加上你們剛才對霍連寶親生父母文化背景的分析,你說要是陳肖一直沒有生育,霍連寶會不會是霍占興在外麵與情人生的孩子,抱回來想讓他名正言順地認祖歸宗?呢?”

周昊宇和杜若聽完他的話,不由相視一笑。墨語看他們的笑容中沒有對自己的猜測支持的成分,不由得又想了想道:“應該不是,如果是的話,他後來就不至於狠狠地打了他一頓,還一定要趕走霍連寶了,反而陳澤源對這個外孫更加關心和愛護,不會是陳澤源的孩子吧?”說到這裏,連墨語都被自己這個猜測雷到了:“如果真是這樣,自己的私生子送給女兒當養子,兒子變成了外孫,姐弟變成了母子,這也太狗血了吧,電視劇也沒這麽複雜的家庭關?係。”

杜若默不作聲,周昊宇則笑道:“文學作品來源於生活,卻高於生活,有些時候生活比電視劇還精彩。別在這裏瞎猜了,既然有名字,我們還愁查不到嗎?杜若,今天的談話中,陳肖提到了那次霍連寶害得她差點流產,我看,這件事與霍連寶異常心理需求的形成脫不了關?係。”

“嗯,從今天與陳肖的談話可以大致看出她的性格,喜怒無常,粗魯強勢。我想,在她有自己的孩子前,也並不像她自己說的對霍連寶那樣好,孩子在零到六歲之間,是形成性格的關鍵時期,前後不一致的養育態度、變換的成長環境以及情緒不穩定的撫養者,對孩子發展依戀關係、獲得安全感、學會愛與被愛及形成健全的人格都至關重要。顯然,霍連寶沒有發展出這些特征,反過來也可以推斷出他當時的成長環?境。”

周昊宇與墨語都點頭稱是。杜若道:“我要知道陳肖女兒出生時的情?況。”

“沒問題。我讓人?查。”

“還有一件事我覺得很奇怪。”杜若說道,“在剛才的談話中,陳肖聽到霍連寶挾持人質的時候沒多大反應,但是聽到他涉嫌幾宗命案時卻反應強烈,好像巴不得霍連寶馬上就被槍斃。但當她後麵提到霍連寶的生母時,又好像是自己不該說似的,這很奇?怪。”

周昊宇道:“你觀察得很仔細,據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霍連寶寶現在居住的小區正在開發,好像是要拆遷,這就涉及拆遷補償的問題。現在有兩種可能,一、假設陳澤源在死前沒有留下遺囑,那麽陳肖就是唯一合法的繼承人。以她對霍連寶的感情,她決不會讓霍連寶住在那裏。所以這一種可能性不大;二、假設陳澤源在去世前把房子留給了霍連寶,那麽就沒有陳肖的份了,所以她恨不得霍連寶被槍斃,那樣房子就是她的了。但是後來她順嘴說出了趙玉芬是霍連寶的生母,如果真是這樣,即使霍連寶被證實有罪,被判死刑,那麽這份房產的繼承人也就成了趙玉芬,而不是她陳肖。所以,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她忙閉上了嘴,然後采取了不合作的態度,把我們趕了出來。不過,這隻是我的猜測,現在我們就去證實這個猜?測。”

“我們去哪?房產登記中心嗎?”墨語問道。周昊宇不答,墨語抬頭看時,車已停在了住建局辦事大廳的門?前。

果然與周昊宇猜測的一樣,霍連寶拿著經過公證了的遺囑,將現在居住的房產過戶到了自己的名下。那麽拆遷辦的人會跟房產登記的房主談補償,房主也正是霍連?寶。

這可能就是令陳肖憤怒的原因吧,那她的鄙夷又是為什麽呢?難道真像墨語猜測得那麽狗血嗎?刑警隊當然不會憑空猜測,他們需要證據的支持。信息組的作用便是收集、查找和分析有用的信?息。

趙玉芬這個名字太普通了,重名的有成千上萬,要鎖定其中一個並不容易。她既然是霍連寶的生母,那麽她的年紀應該在五十歲左右。從陳澤源對霍連寶表現出來的超乎正常的關愛來看,墨語的推斷並非空穴來風,那麽在眾多的趙玉芬裏,一定有一個在三十年前,出現在陳澤源生活中的,而這個趙玉芬很可能是他們要找的對?象。

有了這些查找條件、信息庫加上對陳澤源生前同事朋友的走訪,真的就鎖定了一個叫趙玉芬的女人。這個女人現年五十二歲,原籍海曲市,三十一年前曾是海曲醫院的護士,二十八年前嫁到了泰平市。現在的丈夫是一名醫生,兩人生有一子,兒子已結婚。趙玉芬夫妻倆正在帶孫子,日子過得平淡而溫?馨。

周昊宇他們並不想打破這種平凡的幸福,在不驚動趙玉芬家人的情況下,他們在趙玉芬家附近的一個茶館裏約見了趙玉?芬。

趙玉芬雖然五十多歲了,但是保養得不錯,可以看出年輕時的風韻。見到周昊宇一行三人,趙玉芬顯得有點不知所措,道:“海曲市刑警隊?我已經好幾年都沒回過海曲了,你們找我什麽?事?”

周昊宇把一張霍連寶的照片遞給她,道:“趙女士,你認識這個人嗎?”趙玉芬掃了一眼照片上的人,搖了搖頭,道:“不認識,從來沒見?過。”

“他叫霍連寶,今年二十九歲,是臘月初二的生日,脖子後麵的發跡線處有一顆痣,他一直被陳澤源的女兒收養,您再仔細看看,也許能想起什麽?”杜若?道。

趙玉芬聽了,心頭不由得一顫,忙拿起照片來仔細端詳,手指輕輕從照片上撫過,像是撫摸著照片中人的臉頰一樣,隨即眼神又黯淡了下來。她垂著眼簾,稍作喘息後,把照片遞給周昊宇道:“我沒見過這個人,不認?識。”

她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在場的人都看得明白。周昊宇道:“可能你不認識他,可他在挾持人質的時候,要求我們帶你去見他,說想在死之前見你一?麵。”

趙玉芬聽得臉變了顏色,急道:“什麽挾持人質?什麽死之前?你們說清楚,是怎麽回事,他人怎麽樣了?死了嗎?”趙玉芬猛地站起身來,一連串的問話,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同時微微顫抖著,並極力控製著心中的不?安。

“他沒死,現在海曲市刑警?隊。”

聽到這裏,趙玉芬長長地出了口氣,道:“人沒事就好,他為什麽挾持人質?他犯了什麽?事?”

“既然你們不認識,你為什麽要這麽關心他?”周昊宇反問?道。

他這一句話把趙玉芬問得啞口無言,一時答不上話來。“趙女士,我們今天來就是想聽真話,並且我們會對今天的談話保密,這一點您可以放心。但是如果您不合作,我們公開調查的話,知道的人可能會很多,再想保密可就是問題了。”周昊宇軟硬兼施地?道。

趙玉芬有點坐立不安了,杜若適時地柔聲安慰道:“您的心情我們能夠了解,我們隻是調查情況,不想把影響擴大,那樣對您也不好。如果您配合我們的調查呢,我保證,知道的人僅限於跟案件相關的人員,不會涉及與案件無關的人,當然也包括您的家?人。”

趙玉芬看看她,又看看周昊宇,周昊宇也向她點了點頭算是承諾。趙玉芬在斟酌了半天後,話還沒出口,眼淚已滾滾而下,杜若忙遞了紙巾給她,趙玉芬邊哭邊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他是我的兒子,苦命的孩子,是我對不起他,他剛出生我就離開了?他。”

“那他的父親是誰?”墨語問?道。

趙玉芬抽泣了半晌才道:“是陳澤源,是我跟陳澤源的孩子。”幾人心裏早有猜測,所以並不吃驚。反而是陳澤源,到死之前隻告訴了霍連寶他的母親,而沒有告訴他自己就是他的父親,也許是實在難以啟齒?吧。

杜若倒了杯熱茶給她,說:“把那段往事講給我們聽吧,這對我們很重要。”趙玉芬喝了一口杯中的熱茶,定了定神才緩緩地講述當年那段她不願再回首的往?事。

三十一年前,趙玉芬從醫校畢業,進海曲醫院當了一名護士。那年她剛滿二十歲,在醫院工作沒多久,她就遇到了當時任海曲市衛生局副局長的陳澤?源。

那一天,護士長告訴她,病房裏那位相貌英俊、待人和氣的男人是衛生局的某位領導,要她小心照顧。衛生局是醫院的行政主管部門,剛上班的小護士自是不敢怠慢,對領導照顧得盡心盡?力。

陳澤源在醫院住了一個月,與照顧他的護士趙玉芬也就熟悉起來。陳澤源對她沒有領導架子,他的幽默風趣讓初入工作崗位的趙玉芬感到十分親切。而趙玉芬的青春活力、美麗溫柔也深深地吸引著陳澤源的眼球,相比之下,家中那個強勢彪悍的妻子就更加難以引起他的興趣。他的心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偏向了趙玉?芬。

趙玉芬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怎麽經得住這麽一個閱盡世事的男人的攻勢,很快二人就墜入了情網不可自?拔。

婚外情,這種遊戲的規則就是逢場作戲,各取所需,這是一種見不得光的兩性關係,如果有一方認了真,想要將戀情暴露在陽光下,那關係也就走到了盡?頭。

跟很多俗套的故事一樣,趙玉芬不再滿足於那種偷偷摸摸的關係。她要陳澤源給她應有的名分,她要做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她以懷孕為要挾,要求陳澤源離婚,並跟她結婚,陳澤源自是不?肯。

作為公職人員的陳澤源,自然考慮得更多,他有希望在退休前坐上局長的位置。如果在這個時候傳出婚外情的事,前程也就到此為止了。他自然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可趙玉芬也不肯讓步,堅決不肯把孩子打掉,事件就這樣僵持?著。

那段時間陳澤源是度日如年,他知道老婆的脾氣。如果被她知道,她一定會拿著刀跟自己拚個魚死網破,他更怕趙玉芬到單位去鬧,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就這樣,他想到了一個兩全的辦法。他哄趙玉芬說,讓她先把孩子生下來,並承諾過了競選局長這一關就離婚娶她,讓她做個名正言順的局長夫人。而趙玉芬也明白,如果真要鬧大了,陳澤源的職位就保不住了,到那時他便會無所顧忌,更不會跟自己在一起。於是,趙玉芬選擇了相信他,並在外地生下了一個男?孩。

而陳澤源並沒有兌現他的承諾,當趙玉芬把孩子生下來後,他就把孩子抱走了,然後以孩子的安危來威脅趙玉芬,並且拿出了趙玉芬的一些不雅照,威脅趙玉芬如果再糾纏他,他就把照片寄給趙玉芬的家人、朋友,再不然就撒到大街上,讓趙玉芬身敗名裂、千夫所指。如果她聽話,他可以用手中的職權給她安排個好崗位,也算是對他們這段感情的一個交代。

年輕單純的趙玉芬哪是在官場上混跡多年的陳澤源的對手,她也隻得在極度的傷心和絕望下,離開了海曲這個傷心地,去了泰平市,然後在那裏認識了現在的丈夫,並結婚生?子。

這段往事,她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包括現在的丈夫。那件事情已過去了這麽多年,雖然在夢裏她也會記起她那個再也沒見過麵的兒子,但現在的丈夫對她很好,並且她又有了一個兒子,她也就逐漸淡忘了那件?事。

誰想到二十九年後的今天,卻有刑警隊的警察找上門來,塵封已久的記憶又湧上心頭,那結了痂的傷口仍是鮮血淋漓,讓她痛不欲?生。

“周隊長,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孩子他犯了什麽事?嚴重嗎?”孩子是天下每一位母親心頭最大的事,趙玉芬關切的眼神騙不了?人。

周昊宇跟杜若對望了一眼,不知該怎麽回答這位母親。從陳澤源能把自己的兒子送給女兒當養子這件事,就可以看出陳澤源是一個心機頗深、為了自己不顧他人的人,欺騙女兒收養自己弟弟當兒子養。臨死前都不告訴兒子真相,對自己的親生兒女尚且如此,陳澤源的為人可見一斑,趙玉芬所說的一切應該更符合事實的真?相。

從霍連寶在現場表現出的對生母趙玉芬的憤恨來看,陳澤源一定隱瞞了事實的真相,一定是說趙玉芬狠心拋棄了霍連寶,才致使霍連寶口出怨聲,覺得自己從小所受的苦以及走到今天犯罪的這個地步,都是趙玉芬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所?致。

最後還是杜若說道:“霍連寶犯的罪,我們現在不方便過多地向您透露,但是,請您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會給他應有的懲罰,不會多,也不會?少。”

對於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趙玉芬的心裏更是忐忑,她哽咽道:“都是我當年不懂事,堅持要把他生下來,生下來了也沒盡到一個媽媽的責任和義務。這個孩子所受的苦都是我造成的,要是我不拋棄他,他也不會淪落到今天去犯罪,我才是個罪人,該被抓起來的人是我。”越說越難過,最後她伏在桌子上泣不成?聲。

這是一個母親的泣血之聲,周昊宇跟墨語二人沉默了,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在任何情況下都淡然處之的杜若,此時眼睛裏竟然也隱隱有淚光,最後她還是忍住了,片刻後恢複了平靜。她拍拍趙玉芬的肩膀,安慰道:“個人的力量是微小的,你為了他能來到這個世界已經盡力了,我理解你當年的處境,在那種情況下,你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現在,你無需再為這件事自?責。”

趙玉芬抬起頭,注意力被杜若的目光吸引,口中喃喃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杜若用無比清晰且堅定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道:“沒錯,錯不在你,你無需自?責。”

趙玉芬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似是解開了心結,連呼吸都變得輕鬆?了。

“我什麽時候可以去見見那個可憐的孩子?”趙玉芬問?道。

“能見的時候我們會通知您。”周昊宇說?道。

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周昊宇還是在征得了趙玉芬的同意後,取了她的DNA樣本,回去進行比對,以確認她與霍連寶的母子關?係。

回來的路上,杜若一言不發,閉著眼睛上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周昊宇看得出杜若滿腹的心事,杜若不說,當著墨語他也不好?問。

杜若並沒有跟他們一起回局裏,而是一個人去了長青園拜祭亡母。周昊宇買了一束花想與她同往,被杜若婉拒了。周昊宇看她神情有異也不便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