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代桃僵

周昊宇來到信息組,申童嘴裏正叼著棒棒糖,十指翻飛在鍵盤上。展文睿看到周昊宇,忙站起來道:“周隊,你說得沒錯,錄像裏果然有一個穿著深顏色長袖衫的高個子男人,隻是錄像太模糊,看不清長相,申童正在處理圖像呢!”

最後申童無奈地道:“周隊,這是最佳效果了,還是看不清楚,攝像頭的像素太低,我盡力了。”

“做得很好,不過你今天晚上還要加班。”周昊宇把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放在桌上,“我要知道這個電話的詳細情況,明白?”

“明白,我馬上查。”

周昊宇又對展文睿道:“我要知道這個人的行動路線及最後的去向,還有經過各個監控的時間。”

“明白!”展文睿幹脆地答道,“周隊,咱們刑警隊還有沒有宿舍,我想搬過來,這樣工作起來也方便,不用跑來跑去。”巡警大隊的辦公地點在市區的西邊,離刑警隊有一定的距離。

“你現在搬過來,要是調動申請通不過,最後還得回巡警隊,搬來搬去不麻煩嗎?”周昊宇笑道。

展文睿半晌不言,然後近乎哀求地道:“周隊長,我一定會努力工作,讓您滿意,調動的事,請您想想辦法,幫幫我!”

周昊宇想不到他有這種反應,隻好點點頭,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好好幹,我來安排。”

展文睿馬上坐下,專心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你們專心幹活,一會我送晚飯過來。”

周昊宇剛打完訂餐的電話,申童的檢查結果就出來了:“這是個路邊的公用電話,很古老的投幣式電話,地點在海神路中段。”

展文睿在旁邊說道:“周隊,監控錄像中那個可疑的男人,最近消失的地段也在海神路中段。”

微微的笑意爬上周昊宇的眼角,他訂了晚餐,也有王曉妍的份。他把飯送到王曉妍的辦公室,便聽她的助手說,王曉妍有新的發現,正在試驗室裏忙碌著呢。周昊宇忙換了衣服,進入了試驗室,看到王曉妍正盯著電腦屏幕。周昊宇笑著問道:“你又給我帶來好消息了?”

“我就不相信他那麽精細,會不留下一點痕跡,所以我又仔細檢查了取到的所有物品,終於,有了新的發現。”她指著那張紙牌道,“我們雖然沒有在撲克牌上發現指紋,但是,經過仔細的檢查,我在牌麵的左下角發現了一點新鮮的唾液,很少。做DNA檢測有難度,交給別人做我也不放心,隻能我親自來做了,結果馬上就能出來。”說話間,打印機裏吐出一張紙,王曉妍拿在手中長舒了一口氣,說:“成了,樣本檢測結果,男性,血型是B型,我馬上在資料庫裏進行比對,但願能有結果。”

這個發現可以說是非常有價值。對於能不能在警方的資料庫裏找到對應的記錄,周昊宇並不抱多大的希望。不過,笑容還是映上周昊宇的臉頰,他說道:“曉妍,你每次總能給我驚喜。”

王曉妍臉上卻露出歉疚的神情:“對於我工作上的失誤,我要檢討。這點應該早就發現的,隻是他們光留意了上麵的指紋,忽略了其他的生物樣本。還是我把關不嚴,以後真不敢把關鍵事情放手交給別人去做。”

周昊宇安慰道:“曉妍,你不用內疚,你這種孜孜不倦追求真相的精神是我最欣賞的。所以,不論哪個部門要你,我都絕對不會放你去的。”

王曉妍這才展顏一笑:“除了刑警隊,我哪都不去!”

“我訂了晚餐,你吃飯,我來比對。”王曉妍草草地用完了晚餐,電腦中的比對結果也出來了,很不幸被周昊宇猜中了,沒有記錄。王曉妍有點失望,周昊宇卻興致頗高:“曉妍,你不用失望,我正愁隻有推理沒有物證呢,你就給了我想要的結果。”

“這麽說你有懷疑對象了?這麽快?”王曉妍有點不相信似的看著他。周昊宇低低地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王曉妍詫異地道:“這怎麽可能?”

“不要多說了,去比對吧。”周昊宇不再多作解釋,王曉妍依言去了。

周昊宇收拾完殘羹剩飯的時候,王曉妍不無失落地道:“你想錯了,兩者之間沒有親緣關係。”

周昊宇似乎不信,王曉妍把鑒定報告遞給他,他仔仔細細地看過,二者之間果然沒有任何關係。周昊宇沉默了,他本來以為王曉妍找到的生物樣本能成為支持自己推斷的有力證據,沒想到倒成了否定他推論的有力證據。

王曉妍看他的樣子,已經明白了他心裏的所想,道:“你怎麽會懷疑上他?”

周昊宇不答,又讓申童查了那個人的背景資料。

周昊宇回到辦公室,又把案卷中所有的鑒定和自己的分析從頭梳理了一

遍:雖然現在的結果與自己的一係列推理相悖,但那畢竟隻是一個間接的比對。在沒拿到直接的比對否定結果前,周昊宇不懷疑自己的推斷有什麽錯誤。他不會輕易地懷疑一個人,也不會輕易地放棄對一個人的懷疑,這是周昊宇的信條。

晚上十點左右,周昊宇帶著展文睿,以案發地點為出發地,根據天網拍攝到的行進路線,實地走了一圈,進而計算嫌疑人的用時以及推定他可能去往的目的地。

很快,申童就把嫌疑人的背景資料全部翻出來了,周昊宇看到後,眼中閃耀出興奮的光芒。

肖楠、苗靖這幾天一無所獲,正滿肚子不高興。周昊宇把肖楠和展文睿叫來,對二人交代了監視嫌疑人的任務。二人聽到嫌疑人的名字都一臉的不可思議。展文睿張大了嘴想要問為什麽,被肖楠一把拉住:“不該問的不要問,執行命令就是。”

周昊宇叮囑二人道:“在拿到決定性的證據前,隻能監視,絕對不能打草驚蛇。”

二人領命去了。周昊宇又向苗靖交代了幾句,苗靖也去了。

展文睿任務完成得很好,很快就取到了周昊宇所要的證據。他派一個警員把證據送回來,自己則與肖楠一起繼續工作。王曉妍聽到消息後,就等在化驗室,以便在最短的時間得到結果。

等待結果的過程讓時間變得越發長。不過,最後出來結果讓王曉妍鬆了一口氣。她拿著結果來到了周昊宇的辦公室,周昊宇正斜靠在沙發上,合衣而寐。

看著周昊宇熟睡的樣子,王曉妍不忍叫醒他,便拿了件掛在衣架上的警服蓋在他身上。誰知周昊宇心裏有事並未睡熟,稍稍一動便醒了過來,問:“曉妍,結果怎麽樣?”

“雖然輕手輕腳,還是把你吵醒了。”王曉妍笑吟吟地遞上檢測報告道,“你又要請客了!”

周昊宇看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回去吧,今天放你一天假,好好休息一天。”

“我不放心,還是這個案子結了我再休息。要是順利,明天你就得在審訊室裏待一天了,現在你也睡一會兒。”

得到這個結果,周昊宇向肖楠下達了抓捕嫌疑人的命令:“你們不要大意,他當過兵,有一定的反偵查經驗和應變能力,行動時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不要擾民!”

肖楠平時**不羈,完全沒個正形,可他膽大心細,辦起事來一點都不含糊,一直是周昊宇的得力助手。

很快,肖楠那邊就傳來消息,行動結束了,他們正押著人往回趕。

周昊宇聽後,心裏才算踏實了,他放心地小睡片刻,準備養足精神後再開展審訊工作。

也不知道局長是怎麽得到消息的,他跟周昊宇一前一後來到了辦公室。“聽說你已經抓到了嫌犯,怎麽,案子破了?”局長說。

周昊宇忙給局長泡了一杯茶,道:“康局,您這消息也太靈通了吧!不過,這次抓到的是最近一次襲擊案的嫌犯,不是‘七二八殺人案’的嫌犯。”

康維生把茶杯放在桌上,問:“這是兩個獨立的案子嗎?不是說是係列案件嗎?”

“這兩個案子既有聯係,又有區別。可以說是由於‘七二八殺人案’引發了這個襲擊案,但兩個案子的凶手不是同一個人。”周昊宇說到這裏,有警員跑進來道:“局長,隊長,肖楠他們回來了。”

二人也不再說什麽,都迎了出去。展文睿首先跳下車來,回身從車上拉下一個人。這個人雙手被手銬銬住,臉上一副漠然的表情。墨語驚詫地道:“怎麽會是他?”

這人正是平建軍的父親平衛國。平衛國抬頭看了周昊宇一眼,然後就垂下了眼皮,不再看任何人,也不說任何話。

警員把平衛國帶下去了,周昊宇向肖楠問道:“抓捕還順利吧,他都說了什麽?”

肖楠還沒說話,展文睿就搶先道:“我們接到您的命令後,悄悄弄開了他家的門。不過他也很警覺,我們剛進門他就衝了出來,當我們亮明了身份後,他就放棄了反抗,乖乖地跟我們回來了。一路上都很安靜。”

康維生在刑警隊沒見過展文睿,問道:“你叫什麽來著?好像不是刑警隊的吧!”

展文睿敬禮答道:“報告局長,我叫展文睿。原先是巡警隊的一名警員,因為這起襲擊案是我第一個發現的,所以周隊長就把我調過來幫忙了。”

康維生看著他,點了點頭。肖楠這時才說道:“按您的要求,我們對平衛國家進行了搜查,找到了疑似他作案時穿著的深色長袖衫兩件,太陽帽一頂,但是沒有找到疑似凶器的東西。”

王曉妍接過肖楠手中的證物袋,說:“我馬上檢查。”

周昊宇沒有馬上審訊平衛國,隻把他晾在審訊室裏。平衛國坐在椅子上,抬頭向四處張望了片刻,然後就向後靠在椅背上,開始閉目養神。

刑偵技術室裏也緊張地忙碌著,當一張紙被打印機吐出來時,王曉妍看看上麵的結果,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一路小跑地找到了周昊宇。看到結果後,周昊宇微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

展文睿心心念念要進刑警隊,怎麽會放過這個學習的機會呢!在展文睿強烈要求下,周昊宇讓肖楠休息去了,自己則帶著展文睿走進了審訊室。

平衛國已經在審訊室裏被晾了很久,周昊宇走到平衛國身邊,俯視著他。平衛國依然表情淡然,不像平常人那樣一進審訊室,自己從心底裏先虛了。

“平衛國,你應該知道你今天為什麽會坐在這裏吧?”周昊宇以一種非常隨意的口氣問道。

平衛國搖搖頭,隻是看著周昊宇,並不說話。

“既然不知道,那你怎麽也不問問?”

“我想這是你應該向我解釋的吧。”平衛國這才開了口,“現在是法治社會,我想你們總不會沒有任何理由就把我抓到這裏來吧。即使我不問,下麵你也會告訴我,我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聽到他這句話,周昊宇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道:“我們自然不是無緣無故把你請到這裏來的。你自己做了什麽自己最清楚,當然,我們也很清楚。那你就說說我們都很清楚的那件事吧!”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麽事。”平衛國看著周昊宇,眼睛裏讀不出絲毫的喜怒哀樂。

展文睿有些沉不住氣了,大聲說道:“你別裝聾作啞,我們已經掌握了你犯罪的證據,你別想拖延時間,妄圖蒙混過關。”

平衛國以退為進地道:“你們如果真有證據就治我的罪吧,我保持沉默,免得也被你們逼得隻能自殺。”

“你——”展文睿剛說了一個字,周昊宇擺手製止了他。

“既然你不願意主動坦白,那我隻好正式開始對你的審訊。平衛國,我問你,這個人你認識嗎?”周昊宇舉著周華的照片,問道。

平衛國隻掃了一眼,搖搖頭道:“不認識。”

“你認不出來也不奇怪,那麽黑的天,沒有看清楚也是有可能的。”周昊宇接著問道,“本月的六號,晚上八點到十二點之間,你在什麽地方,在做什麽?”

“六號?”平衛國作沉思狀,說,“過去好幾天了,我要好好想想。”

“才過去這麽幾天都不記得了?那天晚上對你來說應該很難忘才對。”

“確實,自從我兒子被人冤枉,這段時間我都挺難忘的。”平衛國回敬了一句,沒等周昊宇回話,又徐徐地說道,“正因為難忘的事太多了,年紀也大了,所以一時還真記不起來。這段時間我為了兒子的事,心裏很難過,也很著急,有時候晚上會一個人出去抽根煙,溜達溜達。那天晚上,我可能也是這麽過的吧。”

“那你晚上都去過哪些地方?”

“我家住在縣城,對海曲市也不熟,也記不住那些地名,我都是隨便走走,沒有刻意地留意都去過哪裏。早知道自己在街上走走也能被你們當作嫌疑犯抓來,我當時真應該拿個筆記本記下來。”

平衛國果然是滴水不漏,知道晚上出去,必然有人看見或是留下影像資料。他這樣說,即使在監控中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案發現場附近,隻要沒拍到他行凶的過程,警方還真沒法拿這個當突破口,同時他把對話的主動權拿回來。

因為是針對陌生人的襲擊,加上動機如此隱晦,審訊實在不好進行。它不像是搶劫和性犯罪,雖然大部分是針對陌生人的攻擊,但前者有贓物可以作為證據,後者會在受害人身上留下難以消滅的生物證據。

周昊宇知道平衛國當過偵察兵,接受過應對審訊的訓練,審他不可能像審個扒手一樣容易。

“如你所說,我們在路邊的監控裏發現了你的身影。湊巧的是,就在你出現過的海音路上,發生了一起凶殺未遂案,而受害人跟你的兒媳婦莊小美一樣身懷六甲。”周昊宇稍作停頓,目光炯炯地盯著平衛國,想看他聽到這件事時的反應。平衛國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好似這件事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一樣。周昊宇隻好接著道:“受害人沒有仇人,與他人也沒有感情糾葛,排除了因仇或因情報複殺人的可能;她的財物沒有損失,也沒有被性侵犯的痕跡,可以排除劫財和劫色的可能。她沒有大筆的財產,也沒有購買巨額的人身意外保險,排除了既得利益的可能,那殺她的動機是什麽呢?殺她對誰有好處呢?”

平衛國眼中精光一閃,眉毛向上彎曲抬起,額頭上的皺紋擠到了一起,緊閉的雙唇微微張開。他臉上的表情隻是一瞬間的事,卻逃不過在留意觀察他的周昊宇的眼睛,周昊宇知道自己言中了要害,便突然轉向平衛國道:“平衛國,你說這個凶手的動機是什麽呢?”

平衛國愣了一下才道:“我怎麽知道,這隻能問凶手,或許你告訴我也行。”

周昊宇眼皮微垂,右側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曾有一個人在案發十分鍾後,給《海曲日報》的記者打了電話,爆料海音路上有一個孕婦被勒死了,並說這已經不是第一起案子了,十幾天前就有個孕婦被人以同樣的方式勒死了。如果不相信他,可以找警察求證。這個人說話有個特點,他總是把告訴(sù)說成是告訴(shù),有這樣習慣的人可真的不多啊!”

平衛國神情略顯慌張,緊緊地閉著嘴,周昊宇繼續道:“這個人所用的公用電話的位置在海神路中段,從海音路步行過去大約需要十分鍾,而那個時候巡警才剛剛發現受害者,他是怎麽知道這麽詳細的情報呢?除了凶手不可能是別人。可是他為什麽要給記者打電話,還提醒記者,這次襲擊跟莊小美的案子有聯係呢?”周昊宇說到這裏,學著平衛國的語氣說道:“你能不能告訴(shù)我呢?”

平衛國不說話了,生怕哪一句話會成為周昊宇的把柄。周昊宇微哂,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又說道:“這個人做了一件在他看來非做不可,但卻畫蛇添足的事情。他在受害者胸口處留下了一張撲克紙牌——黑桃2。他無非是想給我們造成一個錯覺,讓我們以為襲擊受害者的凶手與殺害莊小美的凶手是同一個人。黑桃2表示周華是第二個受害人。他雖然仔細地清除了上麵的指紋,作案的時候又是戴著手套的,可是在撲克牌的一角卻沾上了他微量的唾液,我想這個人可能最近有點上火,嗓子不舒服,還有點咳嗽,才會在這張紙牌上留下了犯罪證據。”周昊宇將一張裝在證物袋裏的撲克牌拿給平衛國看:“這點微量的唾液與你的DNA完全相同。”

聽到這裏,平衛國臉色微變,閉緊了雙唇,然後又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不等他開口,周昊宇把他的話堵了回去:“不要說你的口水是無意中沾到這張飄落在街邊的撲克牌上的,然後風又湊巧把這張牌又吹到了受害人身上。”

平衛國要說的話,被周昊宇說了,他看著周昊宇那明了一切似的目光,反問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我不認識那個女人,我為什麽要殺她?”

周昊宇冷冷一笑:“沒錯,從常理來講,你們素不相識,沒有謀害她的動機。可憐的是,周華與你兒媳莊小美有共同的特征,她不過是被你隨機選中的犧牲者。為了一個人,你覺得你必須得做這樣的事,這個人就是你的兒子,平建軍!“平建軍”三個字像是個重磅炸彈,驚得平衛國臉上的肌肉一顫,瞳孔也快速放大。從他的反應,周昊宇知道自己的話正中靶心。

“平衛國,你是不是看過類似的電影,自己就學起來了?不錯,你兒媳莊小美是被繩子勒死的,所以你也用繩子,可你不知道繩子也有很多種,你們用的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你兒媳身上還有其他的傷,隻是這些信息你不知道而已。你似是而非地模仿。你可以模仿凶手的行為,但是你模仿不了他的心理。平衛國,你愛子情深,救子心切,這可以理解,可是你跟平建軍一樣,都選錯了方式,你為什麽不選擇相信我們,相信我們會還無辜者清白,非要選擇這種極端的錯誤方式呢?”說到最後,周昊宇的痛心和惋惜之情溢於言表。

“相信你們?開始我是想相信你,可等來的不是我兒子無罪釋放,而是他被逼得不得不自殺。如果不是出了連環案件,你們會這麽快就放了我兒子?隻怕最後給他安上一個畏罪自殺的罪名,就這樣如你們所願地結案了。”平衛國再也忍不住滿腔的激憤,大聲喊道。

“你這是承認我說的是事實,動機完全正確了?”周昊宇馬上接口道。

被站在身後的警員按在椅子上的平衛國深吸了幾口氣,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道:“你的推理很精彩,可是這也隻是推理,那張紙牌並不能當作指證我犯罪的直接證據,你們不會想憑這個就定我的罪吧?”

“別急啊,我們掌握的證據並不隻有這些,我們有你無可辯駁的鐵證。我們的警官在你家裏找到了兩件疑似那天晚上襲擊者所穿的深色長袖衫,在衣服的胸口部位,我們找到了受害人的頭發碎屑。你既然不認識她,她的頭發怎麽會留在你的衣服上,還是胸口部位?隻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你襲擊受害人,用力勒住她並把她拉向自己,受害者的頭部與你的衣服接觸時留下的。雖然衣服被你洗過了,但你沒有想到的是,受害人在那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去理發店理過發,你雖然仔細地清理過,但一些細碎的頭發你是很難清理幹淨的。隻要有接觸就會留下痕跡。平衛國,你還是老實交代你的罪行,這對你有好處。”

這確實是無可辯駁的鐵證,平衛國麵如死灰,目光滿是絕望,之後一臉決絕地閉緊了嘴唇,垂下了雙目,不再說一句話。

周昊宇也不說話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問道:“平衛國,在事實麵前,負隅頑抗是沒有用的,它隻能增加你的罪行。有一句話我曾告訴過平建軍,現在我也照樣告訴你,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是,我們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他選擇相信我的話,你最好也相信我的話。”

平衛國閉緊了嘴,還是不說話。少頃,周昊宇又道:“平衛國,我知道你的顧慮是什麽。你一直認為我們認定平建軍無辜是因為你模仿作案的結果,你是怕一旦認罪,我們又會將平建軍當作凶手抓起來。你錯了,我可以非常負責任地告訴你,在你兒子自殺的前一天,我就已經發現了疑點,並且正對其中的疑點進行核實。可是這需要時間,沒想到平建軍自殺了,你也再也等不下去,選擇去實施這個在你心裏醞釀了多時的邪惡的救子計劃。現在可以告訴你,認定平建軍無罪是我們通過仔細查證,排除了平建軍到過案發現場的可能後得出的結論,跟你做的這件愚蠢的事毫無關係。”

周昊宇頓了頓,繼續說道:“你當過兵,還是偵察兵,你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沒有明顯的作案動機,現場也沒有給我們留下任何可以追查的線索和指證你的證據,可是你不知道,現在的刑偵技術日新月異,已經不是你當年認識的那樣了。物質證據、法醫證據、心理痕跡,這些都可以指證你。”

看他若有所動,周昊宇繼續說道:“平衛國,你雖然一心想救你的兒子,可是,在最後關頭,你仍然沒有痛下殺手,而是放了受害者一條生路,你可能在心裏告訴自己,隻要能把案件弄得像莊小美的案件就行了,沒必要一定傷及人命。這證明你良心未泯,在那種時候還是不肯犧牲無辜。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麽不坦白這一切呢?謀殺罪和傷害罪是有區別的,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犯故意殺人罪的,處死刑、無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故意傷害罪,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製。犯前款罪,致人重傷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重傷造成嚴重殘疾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如果你肯把作案過程原原本本地講出來,證明你有悔罪的表現,主動交代作案的事實,我們會以故意傷害罪來對案件進行定性。你犯罪的動機並非十分惡劣,且是你一片愛子情深。這樣,你的罪就輕很多,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出來與家人團聚。平衛國,你是個聰明人,孰重孰輕我想你還分得清,你應該做出正確的選擇。”這些話周昊宇說得語重心長,恩威並施,平衛國臉上決絕的寒冰不知不覺間已經融化了。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聽周昊宇說到最後,他再也忍不住,淚水從臉頰上滑落下來。後來,直接趴到桌子上身體一起一伏地抽泣起來。

周昊宇知道平衛國的心理防線已經崩潰,情緒宣泄後就不會抗拒交代了,所以也不說話,任平衛國哭泣。展文睿看看哭得渾身顫抖的平衛國,再看看一臉平靜的周昊宇,臉中露出既羨慕又崇拜的神情。

周昊宇等他哭得差不多了,這才倒了一杯水給平衛國,又遞了麵巾紙給他。平衛國喝了幾口水,情緒才稍稍平靜下來,說:“周隊長,你說的是真的嗎?你們真的不是因為這個案子才認定我兒子是無罪的?”

周昊宇指了指錄像機,又指了指做筆錄的警員道:“審訊的過程全程有錄像,我們為說過的每一個字負責。”

得到了周昊宇肯定的答複,平衛國終於開口了:“周隊長,你的推理一點沒錯,動機分析得也很對,我願意交代我所做的事情,希望能得到寬大處理。”

“好吧,那你說說是怎麽想到用這種方法來救平建軍的?”周昊宇問道。

“這要從那次在公安局和我的親家見麵說起。當時接到你們通知,說我兒子涉嫌殺人被刑事拘留,我和我老伴急匆匆地來到了公安局,之後在會客室又見到了親家,這期間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們從刑警隊出來後,在樓道裏聽到了你們幾個警察的議論,說我兒子是變態殺人犯,另一個說,要是變態殺人犯的話,可不會殺一個就收手,一定還會繼續殺人。他們的話讓我生氣,可是也讓我想起了國外的連環殺人案。我一直不相信我兒子會殺人,更何況殺的還是他的媳婦和孩子。在刑警隊你說得那麽擲地有聲,我就相信了你,一直在等你查清真相,可最後等來的卻是我兒子的自殺。在醫院裏,我又一次聽到你們的警員說我兒子是變態殺人犯,我想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必須做點什麽來救我兒子。”

展文睿又倒了一杯水給平衛國。平衛國繼續道:“我查到的資料裏說,連環殺手殺的人都有一定的共同點,並且殺人的方法也相同。所以,我就決定模仿小美被殺的樣子,殺一個與小美有共同點的女人。小美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她懷孕了,我想就找個懷孕的女人下手。說來也巧,就在我在街上尋找下手目標的時候,就看到了那個女人,我跟著她走到黑暗的巷子裏,她也一直沒有發覺,雖然我心裏不想那麽做,可想到兒子的命,我隻能狠下心來,勒住了她的脖子。雖然我當過兵,可是我從沒殺過人,她掙紮越來越弱的時候,我的心軟了,我鬆開了拉住繩子的手,我不想讓我的雙手染上無辜者的鮮血。”說到這裏,他把戴著手銬的雙手舉到麵前,眼神裏充滿了糾結:“我沒想到繩子一鬆,那個女人側頭向後看,我怕她看到我,就用手把她打暈了。我當兵時訓練過,知道這個時候她的意識已經模糊,不一定會記得當時的情況。既然這樣,我索性就把她放到了街口的牆邊,這樣,她就不會在黑暗中被車軋到,路過的人也會很快發現她,能及時送她到醫院。”

周昊宇這時接口道:“平衛國,你知不知道,就是你這一念之仁,救了她也救了你自己。你放了她一條生路,也等於給自己留了一條生路。”

平衛國歎了口氣,繼續道:“我想你們要是不把這兩個案子往一個方向查,我豈不是白做了。於是我留下了那張撲克牌,又給記者打了那個多餘的電話,真是多做多錯。第二天就接到了你們釋放我兒子的消息。我沒想到我做的事這麽快就起到了效果,但是我心裏一直非常不安,我不知道被我傷害的女人怎麽樣了?如果為了救我兒子而傷害一個無辜的孕婦,那我會內疚一輩子。誰知道我是自作聰明,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周昊宇道:“你作案用的凶器是什麽?現在在哪裏?”

“我用的是一截尼龍繩,怕你們查到,就用火燒掉了。”

“你是怎麽知道莊小美被殺的細節的?”

“電視新聞和網絡新聞上都有,雖然不詳細,但我也知道是被勒死的。”平衛國歎了口氣道,“周隊長,你能告訴我,被我傷害的那個人怎麽樣了嗎?”

“當時受了點傷,還好救治及時,休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平衛國道:“為了救我兒子讓她無辜受傷,真想跟她親口說聲對不起,但我知道我沒這個機會了。”

壓在心裏的事都講了出來,平衛國輕鬆了很多,向周昊宇問道:“周隊長,我自信在現場沒留下什麽可以追蹤的線索,連動機也很隱晦,我衣服上的頭發也是被你們抓住後才拿到的,我想知道,你是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懷疑到我身上的?”

不隻是平衛國,在審訊室裏的展文睿,還有在監控室裏的眾人也是一頭霧水。周昊宇隻是淡淡地說道:“任何行為都不可能脫離其心理而獨自存在,通過行為分析心理和動機,然後鎖定目標並抓到他,這就是我的工作。”

從審訊室裏出來回到辦公室,墨語忍不住問道:“周隊長,你是怎麽將目標鎖定在平衛國身上的呢?”展文睿也說道:“周隊,你就給我們講講吧,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眾人隻顧著追問周昊宇,卻把同在監控室裏的局長擋在了後麵。局長咳嗽了一聲,眾人才停止了鬧騰。周昊宇道:“局長,這是一個案中案,嫌疑人對其所犯的罪行供認不諱,我想可以結案了。”

局長康維生道:“審訊的全過程我都看到了,整個刑警隊做得不錯,你做得也不錯,特別是你最後的那句話,說得很好。”

周昊宇謙遜地道:“都是大家共同努力,我們才能這麽快就破了案子。我正在嚐試一種新的破案形式,把犯罪心理也融入到刑事偵查當中,看來效果還不錯。”

“你就給他們講講你的偵破思路,爭取盡快讓你的隊員們成長起來,你肩上的擔子也能有人幫你分擔一些。”

“就是,還是局長能體會下屬的心。”墨語順勢說道,“周隊,你得給大家好好講講,這樣我才能將故事寫得完整和傳神。”

周昊宇淡淡一笑,帶頭走向了辦公室。這些人裏麵,展文睿最為興奮,他剛來刑警隊,論年齡、論資曆都屬他最淺。他給每個人倒了一杯水,然後拿出筆記本,以一種非常謙恭的態度,傾聽著周昊宇所說的每一句話。

“剛聽到小展打來的電話時,我心裏確實一驚,還以為在海曲市真出了一個連環殺手。當勘查完現場後,我又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在我詢問了受害者之後,大部分疑點都得到了解釋,可還有些地方解釋不通。我懷疑是當時受害者情緒緊張,有些東西記錯了也說不準,後來在我的引導下,受害者想起了當時被她忽略的細節。我將案子重新梳理了一下,發現這確實與莊小美的案子有相似之處,但也有明顯的區別。相同之處有幾點:一、受害者的選擇非常相似。莊小美是一個孕婦,周華雖然沒有懷孕,但是,單從外形來看,她很像是一個懷孕的婦女。二、被害方式。二人都是被勒死的。三、被害的地點。案發的地點都是在僻靜的路上,發現受害者的地方都是第一現場,沒有拋屍行為。四、案發的時間。案發的時間都是在夜晚,時間非常相近。

“同時,兩個案子又有區別。一、被害方式。從表麵上看,二人都是被勒死的,但是,勒死莊小美的是寬約二厘米的帶狀物,而勒周華的則是一條硬尼龍繩,二者的勒痕看似相似,其實軟勒溝與硬勒溝是有區別的。當然,這倒不是非常要緊的,因為同一凶手,也可能利用相近的凶器。

“二、凶手襲擊受害者的心理狀態。莊小美脖子上的勒痕隻有一條,深入肌膚,舌骨都勒骨折了,可見凶手用了很大的力氣,一擊致命,殺死受害者的心理非常堅決,沒有任何猶豫。可襲擊周華的凶手就不一樣了,她快要窒息的時候,襲擊者卻鬆開了繩索,而是用手打暈了她,並且還將她帶到了離路口有幾米的牆邊。這就很奇怪了,他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放了受害人一條生路?難道是突然良心發現?

“三、莊小美的死亡現場沒有發現紙牌,但在周華遇襲後,襲擊者卻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張黑桃2的紙牌,顯然是有意將這個案件與莊小美的案件聯係起來。讓警方當作是一個連環案件來處理。可以說,這是一個畫蛇添足的敗筆,非但沒能誤導我們,反而讓我起了疑。

“四、襲擊周華的凶手在事後還給記者打了電話。他明確地告訴記者,這是一起連環案件的第二起,一個凶手、兩名孕婦、四條人命,他是想誤導所有人,並且擴大影響。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是想挑戰警方,還是想製造恐慌?如果真是想挑戰警方或製造恐慌,那他就不應該選在黑暗的街道上動手,還放了受害人一條生路,這種行為與製造恐慌的心理是背道而馳的。襲擊者的這種行為必然有其特別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這需要我們仔細分析。”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周昊宇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王曉妍忙幫他在杯子裏續了些熱水。周昊宇繼續說道:“第二起案子做得似是而非,模仿痕跡很重。為什麽會這樣呢?難道是有人模仿莊小美的案子,來進行自己的犯罪?就像我剛才在審訊室裏對平衛國說的那樣,排除了那麽多常見動機後,襲擊周華的動機是什麽呢?她被殺害對誰有好處呢?”

肖楠馬上道:“從他前麵又是留紙牌、又是打電話給記者這些反常的做法,你分析出了凶手的動機,從而鎖定了嫌疑人,對吧?”

“沒錯,如果這個動機成立,這一切反常的地方,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這不過是他的移花接木之計。如果這兩個案子是連環殺人案,那凶手就是同一個人了,周華遇到襲擊的時候,平建軍還在我們的監控之中,那第一起案子就不會是他做的,這正是平衛國想達到的目的,好解除平建軍殺人的嫌疑。凶手打暈受害人的手法也讓我有所發現,一個普通人,單憑手掌的力量,不論用掌還是用拳,想打暈一個人並不容易,何況一擊成功這麽利索,力道還拿捏得這麽好。那麽,這個人一定有不同於一般人的特殊經曆,要麽當過兵,要麽從過警,再不然就是有功夫在身。凶手自認為這樣做得很巧妙,殊不知卻暴露了自己的人生經曆,為我們確定嫌疑人增添了重要的證據。於是我讓申童查了平衛國的背景材料,他果然有當過偵察兵的經曆。這就吻合了我當時對襲擊者人生經曆所做出的推斷。

展文睿飛速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你這樣記,怎麽能記得全,我有這個。”墨語手裏拿著一個錄音筆,對展文睿道:“下來給你聽這個。”展文睿這才停下手中的筆。

周昊宇道:“這個案子算是告一段落,本來應該請大家吃飯慶祝。隻是我們還有個案子一直沒破,不能大肆慶祝。這樣吧,今天早點下班,都回去好好補補覺,這兩天大家輪班休息,也緩一緩。等莊小美的案子破了,我請大家吃頓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