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殺機

故事發生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

鄒江終於下定了殺妻的決心。

事情的起因,還得追溯到兩年以前。

兩年前,借著改革開放之風,鄒江意外地由一名普通技術員擢升為生產科長。這一升遷宛如暗夜裏爆發出了一朵耀眼的火花,使他一向默默無聞、黯淡無望的人生道路出現了一個轉機,安謐、寧靜的家庭生活也如同受到春潮的衝擊,掀起陣陣喜悅的浪花。

在他走馬上任的那一天,妻子筱琳特地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家宴為他慶賀。

席間,一向滴酒不沾的妻子也舉起酒杯,笑吟吟地說:“真沒想到,你這個窮秀才還能交官運。從今以後我當刮目相看了。來!為慶祝你的榮升,咱倆幹一杯。”

鄒江滿麵春風,高興地舉杯一飲而盡,笑著說:“這就是‘時勢造英雄’嘛。以前那是英雄無用武之地,現在到處都在講改革開放,任人唯賢,說不定將來我還能撈個副廠長、廠長當當呢。”

妻子筱琳出身名門大家,又在市政府機關裏謀到了一個秘書的職務,相比之下,他這個工廠科室裏的小小技術員總有一點低她一頭的高攀之感。現在,這一關係終於逆轉過來了,因此,他的話在喜悅之外不免還流露出一絲驕傲。

“看把你樂的,誇你一句,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妻子白了他一眼。

看著妻子嬌嗔的模樣,鄒江心中一樂,伸手挽住她的纖腰,故意逗她說:“說真的,琳,當了生產科長以後,工作會更忙了,有時還要撇下你一人在家,去外地出差。另外,我還需要與各種各樣的人物打交道,如果看見我和一些年輕美貌的女郎在一起,你可千萬不要吃醋喲!”

“去你的!沒一點正經。你難道還敢在外麵偷人?你要是敢偷人,我就敢養漢。”妻子說著柔情脈脈地凝視了他一眼,接著便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

於是,兩人便長時地摟抱在一起,唇緊吻著唇,膠合得似一個整體。

當然,這隻是夫妻之間的一句玩笑。當時,誰也不曾料想到,在事隔兩年之後,這一句玩笑竟會可悲地變成事實。

當上生產科長以後,鄒江立即變成了大忙人。由於工作的需要,他不得不經常外出,有時剛從甲地回來,腳跟還未站穩,又要匆匆地趕赴乙地去,常常是一連幾天十幾天不能回家。

這樣一來,可就苦壞了家中的筱琳。筱琳比鄒江小五歲,年方二十四,正值青春妙齡,夜複一夜,獨自一人守著空房,那滋味真不好受。

於是她便在幾位女友的攛掇之下,開始出入酒吧舞廳,借此來消磨時間、填補空虛。

筱琳雖然姿容一般,遠非絕色佳人,但她那適中的身材、纖纖的細腰、豐滿的胸部,卻也頗有幾分迷人的魅力。經常出入舞廳之中,自然會引起一些男人的垂青,其中當然也不乏筱琳願意與之交往的人。時間一長,便自然而然地交上了幾位男友,但都隻停留在一起跳跳舞,舞後送她回家而已,未敢越雷池一步。

然而流言蜚語卻因此而起,並且愈傳愈廣,最後終於傳到了鄒江的耳裏。

自己經常不在家,妻子難耐寂寞,出去玩玩跳跳舞,原也無可厚非。但有了外遇,事情就非同小可了。他可不願意戴著一頂綠帽子,讓人家在背後指指戳戳地恥笑。鄒江一怒之下,就要立即回家責問妻子。

但過後冷靜一想,無憑無據,妻子必定不認賬,自討沒趣不說,弄得不好還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無法收拾。還是先暗中查訪查訪,抓到妻子的把柄再說。

於是,鄒江便謊稱又一次出差,瞞著妻子搬到廠裏去住,白天上班,一到晚上就出去秘密跟蹤妻子。

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他的跟蹤很快就被妻子察覺了。那一天晚上,他跟蹤妻子到躍進路的一個繁華處,忽然跟丟了妻子的蹤影。他正在人叢中四處尋找時,妻子卻又忽然一下出現在他的麵前。

“原來果真是你!你不是出差去了嗎,怎麽會在這裏?”妻子壓抑著滿腔怒火,冷冷地問。

鄒江一時手足無措,隻好胡亂搪塞說:“那個訂貨會提前結束了。

我心裏惦記著你,會議一結束就連夜乘車回來了,下午剛到。”

“那你為什麽不回家,跑到這大街上來盯我的梢幹什麽?”妻子懷疑地盯視著他,眼光中充滿了不信任。

“事情是這樣的,下車後我先去廠裏作了匯報,回到家裏已經晚了。

我見你不在家,便出來吃點東西,隨便走走,看看能不能遇到你,還真讓我給遇上了。”

“哼!別再花言巧語地哄騙我了。打一出門,我就隱隱約約地感到有一個人在盯我的梢。最初我還以為是什麽流氓扒手,可後來越看越覺得像你,沒想到還真是你。”

“筱琳,你別誤會。無緣無故的,我幹嗎盯你的梢?”

“無緣無故?不!你一定是聽別人在背後瞎嘀咕什麽了,對我產生了疑心。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坦白地告訴你:你日複一日地不在家,我一個人寂寞,便出來玩玩,看看電影、跑跑舞廳,與別的男人跳跳舞,難道這也不可以嗎?”

鄒江理屈詞窮,隻得一再向她賠不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平息了妻子的怒火。

這一次,鄒江雖然沒有抓住妻子外遇的證據,卻也未能消除心中的猜疑,隻是懾於妻子的爭吵,不敢再對她進行跟蹤盯梢了。

然而風波並未就此平息。事隔幾天,夫妻倆又為此事發生了一次口角。口角之後平息了幾天,又發生了一次更大的口角……每口角一次,妻子的怒火便要上升幾分,最後竟從她嘴裏吐出“離婚”的話來。當然,“離婚”二字隻是夫妻爭吵時一時的氣話而已,誰也不會去認真對待它,更不會付諸實行。

但他們夫妻間的感情,卻從此出現了一道難以愈合的裂痕。鄒江的家庭生活,開始蒙上了一層陰影。

常言道:相敬如賓,關鍵在於一個“相”字。你若無情,我又豈能有義?

鄒江既然從妻子身上得不到溫情體貼,便逐漸移情於他人,愛慕上了廠裏一個名叫江萍的女采購員。

江萍年方二十,長得明眸皓齒、麵如桃花、腰如纖柳、楚楚動人。

尤為令人銷魂的還是她的眉目之間,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向人脈脈傳情,為此曾招來許多男人的追求,廠裏廠外有不少她的風流傳聞。

由於工作關係,鄒江與江萍的接觸較為頻繁,有時還一起出差參加個訂貨會什麽的,一來二往便逐漸被她的美姿秀色所吸引,產生了一些非分之想。江萍呢,似乎對鄒江也有那麽一點意思,但鑒於鄒江是有婦之夫,又是自己的上司,所以對他也僅僅隻停留於眉目傳情而已。

那一天晚上,他們一同去參加一位港商的晚宴。江萍席間一時興奮多喝了幾杯,待到散席時便有點步履蹣跚行走艱難了。

鄒江叫了一輛出租車將她帶回旅館,送進她的房間,喂她喝了一杯釅茶,又為她蓋上一床毛毯。

正在他打算離去時,江萍忽然翻了個身,微睜雙眼,喃喃地說:“你……你不要走……”

她這一翻身,鬆開了上衣的兩顆扣子,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以及薄如蟬翼的內衣裏若隱若現的一對乳峰。

鄒江不覺怦然心動,再也壓抑不住胸中不斷膨脹的春潮,動手解開她的衣裙……

這一晚,鄒江就睡在了她的房裏。

事情過後,鄒江心裏也曾產生過一絲不安之感,但一想到妻子的不貞,便又坦然起來。更何況現在是改革開放性解放的年代,在西方又有幾個男人能矢情於一,除妻子之外不再有情人呢?她既然願意,自己又何樂而不為?

從那一天起,江萍便成了鄒江的情婦。兩人經常在一起**,過著如膠如漆的生活。當然,這種關係在當時的中國社會絕不能公開,他們的來往一直都非常隱秘。

然而,事物的發展都有一個終結。這種一妻一情婦的生活雖好,終究不能長久。上個月初,江萍忽然告訴他,她已經懷有一個月的身孕了。聽了這個消息,鄒江一怔,湧上腦海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把孩子打掉。但這一主張卻遭到江萍的強烈反對,她一再固執地說:“你難道就不需要一個孩子?不!我要孩子,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

鄒江不覺為之心動,也想留下孩子。他已過而立之年,確實也應該要個孩子了,但結婚許多年,妻子卻一直沒有生育。現在江萍有了自己的骨肉,豈不是天大的好事?然而,在這種情況之下,江萍的孩子又怎麽能夠生得下來呢?

“你不是答應過我要和妻子離婚嗎?還不快去辦手續,然後和我結婚。”江萍倒是既幹脆又利落。

“江萍,你別著急,你再等我……”

“等,等,等!我已經等了你兩年了。我能再等,我肚子裏的孩子可不能等……”江萍說著,竟掩麵嗚咽起來。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鄒江別無選擇,隻有設法盡快地擺脫妻子,與江萍結婚。更何況這兩年裏,他早已將自己的心交付給了江萍。

然而,究竟要怎樣才能盡快地擺脫妻子,與江萍結婚呢?

離婚當然是最簡單易行的一個辦法。但這樣做有兩大顧忌:第一,他新任生產科長時間不久,並且還有提升副廠長的希望,前途無限。一旦離婚,必然會招致喜新厭舊、生活作風不正派的非議,影響他的前程;其次,他現在的住房,房中的高檔家具以及成套的家用電器都是妻子的陪嫁,另外妻子手裏還有一筆為數不少的私房存款。雖說當初他追求妻子時並非為了錢財,但錢財在他婚後的生活中卻起了很大的作用。

一旦離婚,他便會失去這一切,重新變成一個窮光蛋。所以這一辦法無疑是鄒江所不欲采取的。

離婚不行,與江萍一起雙雙私奔也絕無可能,剩下的唯一辦法就隻有將妻子殺死了。但要殺,還須想一個巧妙的殺法。他可不願意以命抵命兩敗俱亡。

然而,究竟要怎樣才能不露形跡地盡快使妻子死掉,達到既能繼承她的遺產又能與江萍結婚的目的呢?逼妻子自盡嗎?她可不是那種生性怯弱、遇到一點打擊就尋死覓活的女人,這辦法顯然行不通。製造車禍等意外事故將她殺死呢?這兒可不是在西方國家,自己沒有汽車,也沒有職業殺手可以雇傭,這辦法也行不通。那麽,剩下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預先投毒了。這樣做,妻子死時自己可以不在現場,另外還可以製造假象移花接木,把線索引導到別人身上去,擺脫自己的嫌疑。

然而,究竟應該選用哪一種毒藥呢?砒霜、敵敵畏、老鼠藥……都屬於劇毒藥,容易弄到,但要用這些藥殺人,劑量都比較大,發作也不夠快,有被搶救的可能,其中有的藥還有氣味,容易被察覺,都不夠理想。黃曲黴菌倒是一種絕妙的毒藥,它能使人在不知不覺中患上肝癌,即使是剖腹驗屍,也尋找不到殺人的證據。可惜這藥實在難以弄到,就是弄到了,也要設法讓妻子連續服用一段日子,時間也不允許他這樣做了。

那麽,除此以外,還有什麽更為理想的毒藥呢?鄒江不覺陷入了困境。

那一天,鄒江獨自一人漫步街頭,走著走著忽又想起了這事。正在他苦無良策時,偶然遇到了在農業局工作的老同學趙冠武,忽然觸動靈感計上心來。

趙冠武是在農業局搞植保工作的,經常與各種殺蟲滅菌的毒藥打交道。記得有一次,鄒江還在他的房間裏看到過一瓶氰化鈉。那是他貪圖方便違反管理製度私自拿回家的。每年夏秋兩季,他都要用這種藥物製作測螟燈的毒瓶,用來誘捕螟蟲,觀測和預報蟲情。當時他還向鄒江介紹過這種毒藥,說氰化鈉是一種劇毒藥品,遇酸爆炸,人隻要吞下微小的一粒,就會與舌酸胃酸反應,引起胃內爆炸,使血液凝固,在零點六秒鍾以內喪生。

趙冠武是一個粗枝大葉的人,還沒有結婚,室內的東西亂七八糟的,去他那裏偷一點氰化鈉,該不會是什麽難事吧。

事也湊巧,當天晚上,妻子筱琳又抱怨那台十四英寸的彩電屏幕太小,圖像不清晰。鄒江靈機一動,便說:“那就換一台大的進口彩電吧!”

“進口彩電太貴,又難買到。”妻子說。那段時期,進口彩電十分緊俏。

“今天我遇到了老同學趙冠武,他二叔在香港,就請他叔叔在香港代買一台吧。”

“就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幫忙。”妻子被他說動了。

“放心!趙冠武那人最肯幫朋友的忙。再說,你不是也與他在市委黨校同學過幾個月嗎?明天請他來吃餐飯,席間把這事一提,保準能行。”

第二天,妻子果然做了幾個菜,要鄒江去把趙冠武邀來吃晚飯。

趙冠武是一個熱心人,一提買彩電的事,立即一口應允。

席間,鄒江一邊與他天南海北地高談闊論,一邊連連勸酒。妻子因為心裏高興,也在一旁幫丈夫勸酒勸菜。趙冠武雖然有點好酒貪杯,但酒量卻不大,沒有多久便喝得酩酊大醉了。

鄒江喝著喝著,忽然站起來一跺腳說:“糟糕!差點誤了大事。今天晚上金工車間加工試製一項新產品,其中一張圖紙抽回來做了點修改,忘了給他們送去。我必須立即去一趟工廠。”

妻子看看醉伏在桌上的趙冠武,皺著眉頭說:“他怎麽辦?”

“先扶他去長沙發上躺一會兒,等我回來後再送他回家。”

鄒江離家之後,先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遊**了一會兒,接著又在秀江橋上佇立了許久。他凝目注視著燈影中的秀江河水,眼前浮現出一幅未來的美好圖景,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妻子近來有點神經衰弱難以入眠,經常服用安眠藥。隻要自己在出差之前,把一粒塗有氰化鈉的安眠藥混入她的藥瓶,再設法在藥瓶上印上趙冠武的指印,就可以大功告成了。那時,自己遠在千裏之外,自然無法作案。氰化鈉是趙冠武的,藥瓶上有他的指紋,今晚他們深更半夜男女同居一室,又可以作為情殺動機的佐證,警察自然會確認凶手是趙冠武。

這樣做,雖然有點對不起老同學,但若要自己平安無事,就必須找一隻替罪羊。有什麽辦法呢?誰要他手裏有自己需要的氰化鈉呢?

當然,在這之前,他還必須盡量與妻子搞好關係,決不能給警察留下任何一點可疑的線索。

鄒江一直拖到午夜過後,這才慢慢地踱回家去。

家中燈熄人寂,妻子早已入睡。

“趙冠武呢?”他問。

“早走了。”妻子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

“你怎麽不留住他?他喝了那麽多酒,萬一路上出了事……”

“誰叫你不早一點回來。他堅持要走,我又怎好挽留?”妻子疲倦地打了一個嗬欠,不悅地說。

第二天,鄒江一下班就去找趙冠武,一再向他道歉說:“昨晚臨時想起一件急事,去了一趟工廠,讓你獨自一人帶醉回家,也沒有送你,實在抱歉得很。”

“哪裏,哪裏。”趙冠武卻毫不介意,樂嗬嗬地說,“昨天蒙你盛情款待,飲得實在痛快。”

“那你就應該回敬我一餐囉。”

“好!咱這就走。是去仙桃園還是去聚仙樓?”趙冠武倒是爽快,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去酒館開銷太大,花了錢還吃不到好的。再說那地方人多口雜,談話也不方便。倒不如買兩瓶酒和幾樣熟菜,在你這裏慢斟細飲開懷暢談,既實惠又痛快。”鄒江建議說。

“好!就依你的。”

趙冠武一走,鄒江立即戴上手套忙碌起來。他先在書架的底層找到那瓶氰化鈉,打開蓋子倒了一點,小心地包藏好。接著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一塊膠泥,貼在趙冠武剛使用過的茶杯上,取下他的指印。然後悠閑自得地坐在電視機前,一邊欣賞文藝節目,一邊等待趙冠武買酒回來。

現在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需要等待一次較長的出差機會了。

機會很快就來了。

半個月之後,廠長要鄒江跟隨他去羊城參加交易會,會期十天加上往返的路程,大約需要兩個多星期。妻子瓶裏的安眠藥已經所剩不多,這個時間對於鄒江來說,是非常充裕的了。

臨行的前一夜,鄒江乘妻子不備,取出她的藥瓶,將一粒塗有氰化鈉的安眠藥混進瓶裏,接著又拿出那塊膠泥,在藥瓶上印上趙冠武的指紋。盡管他做這事時心情有點兒緊張,但卻無一絲歉疚不安之感。

第二天,鄒江又當著鄰居的麵,一再叮囑妻子在家小心要注意身體,演出了一場依依惜別的假戲。接著便離開了潛伏著殺機的家,與廠長一起登上了飛駛的列車……

到達羊城的第八天,廠長忽然滿懷同情地轉告鄒江,說是廠裏來了一個長途電話,要他火速返家……廠長雖然含糊其詞沒有說明原因,但鄒江心裏卻明白如鏡,他苦心經營了半個多月的計劃終於成功了。

鄒江懷著滿腔的悲痛,風塵仆仆地趕回家中,喘息甫定,一位警察就推門而入。

“我是市公安局刑偵科的何釗。”他亮出證件給鄒江看了一下,說,“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吧?”

“剛從單位聽說……”

“關於你妻子的死,有幾個問題想詢問你一下,請你如實回答。你認為,你妻子有自殺的可能嗎?”

“絕不可能!我們的日子過得還不錯,她又不是那種心胸狹窄遇到一點事就尋死覓活的人。怎麽會自殺?”鄒江並非傻瓜,當然不會承認妻子有自殺的可能。

何釗點點頭,又問:“那麽,你可知道你妻子有什麽仇人沒有?包括工作中的和生活中的。”

“沒有。我妻子一向與世無爭,怎麽會有仇人?不過……”

“不過什麽?請你接著說下去,不要隱瞞。”何釗立即抓住這句話,緊緊追問。

“事情是這樣的,”鄒江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繼續說道,“因為工作的關係,我經常出差,妻子一人在家難耐寂寞,經常出去看看戲跑跑舞廳。她在娛樂場中是否有什麽特殊的遭遇,因而樹立了仇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知道經常與你妻子一起看戲、跳舞的都有一些什麽人嗎?”

“不大清楚。我隻認識她的幾位女友,至於男的嘛,雖然也見過一兩位,但都叫不出名字。”

鄒江說到這裏忽然停住,抬眼望著何釗,情急地說:“請告訴我,我的妻子究竟是怎麽死的?你們掌握了什麽線索沒有?”

“你妻子是死於氰化鈉中毒。氰化鈉是塗在一片安眠藥上,讓你妻子在睡前誤吞下去的。”

“什麽?氰化鈉?天啊!難道竟會是他……不!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鄒江故設誘餌,欲說又止。

“誰?你是想說,你們的熟人之中有人有氰化鈉吧?”

“趙冠武,我的一個老同學,他是搞植保工作的。他與我妻子也曾在市委黨校同學過幾個月。不過他為人正直作風正派,絕不會幹出這種事來。”

何釗點頭一笑,反駁說:“不過,你也別太過於自信了。常言道,知人知麵不知心嘛。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有種種跡象表明在你妻子死前的那一天,曾有一個男人到過你們家裏,並在你妻子的那隻安眠藥瓶上留下了指紋。通過查對,那個男人就是你的老同學趙冠武。”

“那麽,他是怎麽解釋的?”鄒江緊張地問。

“趙冠武承認那天他確實到過你們家裏,說是你們曾托過他,請他二叔代買一台進口彩電。那一天,他接到叔叔從香港寄來的回信,說彩電已經買好,他是特地來告訴你們這一消息的。至於那一隻藥瓶,他卻一再矢口否認,說他根本就沒有碰過。”

“是的,我們的確曾托他代買一台進口彩電。可是,那藥瓶上的指印究竟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我們接著又檢查了他房裏的那瓶氰化鈉,現在是春天,還沒有開始測報蟲情。據他自己說,從去冬以來根本就沒有動過那一瓶藥,可是那一瓶藥卻有新近倒過的明顯痕跡……”

鄒江心中暗喜。看來,一切全都如同他所預料的那樣。那個可憐的趙冠武,就是跳進長江大海也無法洗清自己的嫌疑了。

“本來根據這些線索也就可以確定罪犯就是趙冠武,是他蓄意謀殺了你的妻子。隻是還有兩個疑點,我們一直無法得到解釋,所以暫時還不能下結論。”

“什麽疑點?”

“第一,就是作案動機。”何釗兩眼盯視著鄒江,慢慢地說,“你剛才說了,趙冠武是你們的老同學,為人正直作風正派,並且還熱心地幫助你們去買進口彩電,相處得不錯。那麽,他又是出於什麽動機要謀殺你的妻子呢?不知你能否仔細回憶一下,在這方麵為我們提供一點線索?”

鄒江沉思了片刻,說:“想倒是想起了兩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說明一點問題。”

“請講!”

“幾個月以前,我曾見過一次趙冠武單獨與我妻子在一起。那一天我出差回家,發現趙冠武在我家裏,正在與我妻子有說有笑地談得很親密。據妻子說,那一天她去參加了一個聚會,在會上偶然遇到了趙冠武,因為順路,散會後趙冠武就送她回家了。”

“那麽,第二件呢?”

“第二件,就是半個多月以前的事了。為了托趙冠武買彩電,我們曾請他來我家吃過一餐晚飯。席間,我忽然想起一件急事,需要立即去廠裏處理一下,便要妻子繼續陪他飲酒,自己先走了。作為一個客人,在這種情況下照理應該自覺告辭,可是他非但沒有告辭,反而要我妻子陪同,一直飲得酩酊大醉。我夜半回家,竟發現他還醉倒在我家的長沙發上。”

“你的意思是,趙冠武與你妻子可能有曖昧關係?”

“是的,以前我也沒有注意,現在仔細回憶起來,實在可疑。會不會是趙冠武有什麽把柄落在我妻子手裏,而他又另有新歡,為了擺脫我妻子而下此毒手呢?”

“情殺?嗯,這個動機可以考慮。”何釗點點頭,停頓了片刻,又說,“不過還有一個疑點,那就是使你妻子致死的那隻安眠藥瓶上的指紋,是間接印上去的。”

“什麽?那指紋是間接印上去的?”鄒江猛吃一驚,緊張地問。

“是的,通過化驗,我們在指紋上發現有微量的膠泥細粒,因此,那指紋是間接印上去的。是用一塊膠泥事先取下趙冠武的指紋,再把它貼在那隻藥瓶上印上去的。”

何釗漫不經心地看了鄒江一眼,忽然急轉直下,滔滔不絕地分析起來:“根據這一線索,我們不難推斷出如下結論,那就是真正的罪犯並不是趙冠武,而是那一個把趙冠武的指紋印到瓶上去的人。因為凶手要是趙冠武,就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投毒時以手拿瓶,直接在藥瓶上留下指紋;二是戴上手套,或是使用別的什麽工具,不在藥瓶上留下指印。

絕不可能在投毒以後還別出心裁,不厭其煩地用膠泥取下自己的指紋,再把它印到藥瓶上去。真正的罪犯這樣做的目的是想嫁禍於人,把謀殺你妻子的罪責轉嫁到趙冠武身上。但結果卻適得其反,恰好證明了趙冠武的無罪。

“那麽,真正的罪犯究竟又是誰呢?這人必須具備以下幾個條件:第一,對趙冠武非常熟悉,並且知道他私自藏有劇毒藥物氰化鈉;第二,對你的妻子也非常熟悉,知道她近期患有神經衰弱,經常要服用安眠藥;當然還有第三第四,那就是作案動機和作案時間……”

鄒江忽然感到一陣口幹舌燥,拿起杯子喝了幾口水,接著又掏出手帕抺了抺額上的汗珠。

“根據以上條件,我們對你妻子周圍的人逐一進行了調查,通過篩選,我們找到了一個嫌疑最大的人。這個人就是你。”

“什麽?我?”

“是的,你。因為隻有你才具備上述的種種條件。”

“可是,我又為什麽要謀殺自己的妻子呢?”鄒江苦笑一聲,說,“我與妻子有時雖不免發生一點口角,但那是夫妻間常有的事。尤其是這一年多來,我們相處得很和睦。無緣無故的,我為什麽要殺她?”

“不!你們相處得並不和睦。從兩年前你擢升生產科長起,你們夫妻間就有了隔閡,感情日益疏遠。你甚至還在暗中盯過妻子的梢。

“根據這一線索,我們對你進行了全麵的調查,發現你與廠裏的女采購員江萍來往甚為親密,有幾次你們還一同外出,以夫妻的名義在旅館裏同居一個房間。最後,我們又從醫生那裏了解到,江萍已經懷有兩個月的身孕。毫無疑問,她所懷的就是你的孩子,而江萍又不願意打掉孩子。因此,你必須盡快擺脫妻子和江萍結婚,否則她肚子裏的孩子一天天長大,露出形跡,事情就不好辦了。如果江萍一怒之下去法院告發,那你更會丟盡臉麵身敗名裂。”

“就算是這樣,我也沒有必要殺死妻子呀。我完全可以和她離婚。”

“不錯,離婚是解決這一類問題的一個好辦法,有許多人也都是這樣做的。但對於你來說,卻有兩大因素阻礙你去采用這一辦法。

“第一,你升任生產科長以後名利雙收,日子過得相當滿意,並且還有進一步提升副廠長的可能。一旦離婚另娶,你的作風問題肯定會受到非議,影響你的前程。

“第二,你目前的收入,包括你的工資、獎金和種種補貼,還有一些提成,雖然遠遠地高於一般的工人,但你為了討好江萍,保持與她秘密姘居的關係,卻生活奢侈揮霍無度,這筆收入還不夠你的開支。而你家的這幢住宅、全套家具用品,都是你妻子的財產,另外你妻子還有一筆可觀的私房存款。一旦離婚,你便會失去這一切,變得身無分文。

“因此,你想要擺脫妻子,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她殺死。”

“但你沒有證據!”

“證據嗎?會找到的。”

何釗從衣袋裏拿出一隻微型錄音機,把它放在桌子上,平靜地說:“我已經把我們剛才的談話全部錄下來了。第一,你已經供認不諱,你曾經邀請趙冠武去你家吃晚飯,卻又借故中途離席,故意讓趙冠武和你的妻子單獨待在一起,製造他們之間關係曖昧的證據;第二,在第二天晚上,你又去找了趙冠武,曾經單獨一人在他的房間裏待了二十多分鍾,完全有竊取氰化鈉的作案時間;第三,你也默認了你與江萍的秘密姘居關係,不予反駁,這便構成了你的作案動機;第四,你最後那一句‘但你沒有證據’的話,恰好成了你承認我這一推理的最好證據……”

“對不起!請允許我喝一杯酒。”

鄒江疲倦無力地站立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食品櫃,打開櫃門。

就在鄒江伸手去取酒時,一眼看見櫃裏放著一盒他平日最愛吃的酒心巧克力。他忽然想起這盒巧克力還是在他出差的前一天,妻子特地買來給他路上吃的,後來不知出於何故,代他收拾行裝時卻又忘了把它放進去。現在看來,妻子對自己還是一往情深頗為體貼的。唉!要不是發生那一係列倒黴的事情,不錯走這一步就好了。當然,現在追悔為時已經太晚……

鄒江不覺拿起那盒酒心巧克力,打開盒子,拿了一粒丟進嘴裏。但他立即感到一種異味,發覺事情不妙。

一閃念間,他就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