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島之謎

下午一點多鍾,地處南海的雲島醫藥研究所內萬籟俱寂。人們都在午睡。

這午後的小憩,對於從事腦力勞動的人來說,是極其寶貴的。特別是那些科研人員,每一項設計和試驗都需要高度集中精力,白天孜孜不倦地埋頭於實驗室,晚上又常常翻數據、抄筆記,熬到深夜。如果午間再不好好小憩一下,頭腦就會昏昏沉沉的,整個下午都會無法工作,更何況又處在這南國的海島,炎夏的季節。因此,無論是研究員還是實驗生,幾乎沒有一人不珍惜這午後短短兩個多小時的休息時間。

此刻的研究所,一片沉寂。隻有濕潤的風不時從海上吹來,拂動樓房四周樹木的枝葉,婆娑起舞,發出輕微的、節奏優美的沙沙聲。盛開的花卉,也舒動柔軟的腰肢,隨風搖曳,並把自己馥鬱的芬香托付給清風,飄送進那一扇扇敞開著的門窗,撫慰正在酣睡著的科研人員。

然而,這時候,卻也有一個尚未休息的人。那是一位二十六七歲,娉婷秀美的姑娘。她拿著一份資料,輕捷地登上樓梯,沿著長長的走道快步向實驗室走去。

她叫劉苑璟,是雲島研究所ATP 試驗組的成員。

上午,他們的實驗出現了一點小誤差,主持試驗的藍琦要她去數據室查對一個資料。姑娘為了不耽誤實驗的進程,犧牲了中午的休息,在資料室裏翻閱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找到了有關數據,並用電子計算機反複計算、核對,得出了精確的數據。她知道,在這種時候,藍琦也決不可能午睡,便徑直去實驗室找他。

劉苑璟走到實驗室門口,裝有信息控製的門便自動打開了。果然如她所料,藍琦並未回去午睡,他正背對著她躺在寫字台前的皮靠椅裏。

寫字台上攤滿了圖表和數據。他舒適地把頭仰靠在皮靠椅背上,好像由於過度疲勞而睡熟了。

一個戲謔的念頭在姑娘腦中一閃。她竭力忍住笑,踮著腳悄悄地走過去,想出其不意地嚇他一跳。但片刻之後,姑娘就發出一聲驚恐的喊叫,嚇得跌跌撞撞地拚命往門外逃跑……姑娘這一聲撕裂人心的喊叫,打破了四周的寂靜。緊接著自動報警器淒厲地吼叫起來,把一個個熟睡的人從甜夢中驚醒。

沒一會兒,研究所的人員便相繼來到了實驗室。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幅淒慘的景象:劉苑璟暈倒在門旁,慘白的臉上露出極其驚恐的神色。藍琦靜靜地躺在皮靠椅裏,早已停止了呼吸。

研究所附屬醫院的惲岱榮大夫立即對屍體做了檢查,確定死者已經死去一個多小時了。但奇怪的是,死者全身找不到一點傷痕,也沒有絲毫中毒的症狀。死者的臉部表情很平靜,隻有那一雙尚未來得及閉上的眼睛裏,似有一絲痛苦的神色……他為什麽會突然死亡呢?

人們麵麵相覷,驚恐萬狀。因為在短短的一個星期裏,人們已經兩次目睹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慘景了。第一次是在上星期五的上午,劉苑璟在實驗室裏剛做完一樣藥物的化驗工作,剛一抬頭,便尖聲驚呼起來。呼聲中,他們的副組長顧大虹,一位平素身體十分健康的年輕人,猝然倒地。

翌日清晨,當火紅的朝陽從海麵噴薄而出,萬道霞光把水天映成一色,構成一個混沌的橘橙色世界時,廣闊的海峽上空就出現了一道弧光——一架2 型超音速飛機。它拖著長長的雲帶,似一道銀色的閃電,劃破長空。

這是一架最新的微型多功能超音速噴氣機。它的特點是小巧輕便,結構堅固,不僅能適應各種惡劣的氣候,並且還能在任何場地垂直起飛和降落。這種飛機,是我國的科學工作者為適應改革開放新形勢的需要,專為地質、偵訊以及醫務工作者設計製造的。

機艙裏總共隻有兩位乘客。

年長的那一位高大魁梧、雙眼深邃、目光炯炯,眉宇間透露著一股凜然正氣。他叫何釗,是被譽為“當代獵神”的公安部刑事研究所的刑偵專家兼生物學家。

何釗身旁的駕駛席上,坐著一位青年。他的體型恰好與何釗構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他身材瘦削、單薄,眉目清秀得像個女孩,但他那一雙看似平常的眼睛,卻有著鷹隼般超人的視力。他叫申公荻,是何釗得意的學生和助手。

他們是接到一份緊急電令,飛往雲島醫藥研究所去偵破一件奇案的。

當飛機穿越一片雲海,重新進入晴空以後,申公荻忽然回頭看了他的老師一眼,打破沉默說:“奇怪!得心肌梗塞死了兩個人,竟也作為重大疑案上報公安部,部裏又是如此重視,竟把它當作一項特殊的緊急任務交給我們。”

“誰知道呢?當今世界,無奇不有,到那兒看看再說吧。”何釗聳一聳肩,把視線轉向窗外,欣賞起海天奇異瑰麗的晨景,仿佛根本沒有把案件放在心上。

過了片刻,飛機重又從晴朗的天空鑽入濃密的雲層,被一片白蒙蒙的水霧包裹住,什麽也看不清楚了。何釗微微歎一口氣,把視線從窗外收回,盯視著麵前的熒光屏,對申公荻說:“試試你的眼力。五千米以外是什麽?”

“一片大海。”申公荻雙眸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前方,迅速地回答。

“一萬米呢?”

“還是大海。”

“兩萬米?”

“看不清楚。”申公荻猶豫了一下,把握不足地回答,“好像有一座小島……”

幾秒鍾以後,何釗麵前的熒光屏上果然顯示出了一座美麗的小島。

何釗讚許地點點頭,打開航圖對照了一下,那便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雲島。

然而,申公荻何以有如此驚人的視力,竟能透過迷霧,看到兩萬米以外的一座小島呢?這事還得從十多年前說起。

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天,何釗出差到江南某地,偶然在街頭看見一群孩子在比試眼力。隻見一個戴眼鏡的孩子站立在遠處,變換著手中的字紙塊,要其他的孩子輪流辨認。後來距離愈拉愈遠,孩子們一個個都敗退下來,最後,隻剩下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仍能正確無誤地報出紙塊上的字來。

這事引起了何釗的好奇。他走向遠處,從日記本上撕下一頁紙,寫了兩個字,把它插入半透明的尼龍襯衫口袋裏,對那個男孩說:“小朋友,你能看清楚我口袋裏這張紙上寫的是什麽字嗎?”那男孩迷惘地向他看了一會兒,兩眼露出夢幻般的神情。何釗正以為他無法辨認時,那男孩忽然拍手叫道:“和平,和平!”何釗大吃一驚,他寫的正是“和平”兩個字。

那男孩就是申公荻。

後來,何釗設法說服了家長,把男孩帶在身邊,對他進行了十年的嚴格訓練,終於把他培養成一名智力超群,並且具有古代神話中的“火眼金睛”的優秀偵察員。

申公荻駕駛著飛機在小島上空盤旋了兩圈,選擇好著陸點,開始降落。頓時,拖在機尾後的那一條雲帶消失了,機翼下卻噴出朵朵白雲,托著機身徐徐地降落在研究所內的一塊草坪上。

這是一座以石灰岩為主體的小島。由於長年風化和生物的繁衍,岩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沃土。島的麵積雖然不大,但卻雨水豐沛、草木蓊鬱,一年四季鳥語花香,風光十分旖旎。

研究所的幢幢樓房,就依山傍水地建造在海岸一片狹長的緩衝平地上。樓房四周綠樹成蔭,花卉鮮美。

一位年過五旬,西裝革履,精神矍鑠的長者,早已率眾迎了出來。

他熱情地緊握住客人的手,說:“歡迎您,專家!”

“謝謝!羅瀚教授。”

羅瀚一怔,問:“我們曾在哪兒見過?”

“沒有,這是初次見麵。”

“那您怎麽知道我是羅瀚?”

“這很簡單,你們的趙所長參加科學代表團赴歐訪問去了,副所長劉欽又臥病在床,因此,您一定是並且隻能是副所長羅瀚。”

“唔,不錯!不錯。”羅瀚連連點頭,對眼前這位遐邇聞名,被譽為當代獵神的刑偵專家,又增添了幾分欽佩之情。接著他把身旁的人員一一為客人作介紹:他們分別是保衛幹部老張、主治大夫惲岱榮、ATP 試驗組的成員趙慊,另外還有一位雍容大方、姿色俏麗的姑娘,她就是我們早已熟悉了的劉苑璟。

羅瀚教授陪同客人走進寬敞明亮、優雅潔淨的會議室,請他們就坐之後,便要保衛幹部老張向他們介紹案情。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的劉欽所長是聞名世界的科學家。他所領導的ATP 試驗小組,正在從事一項極其重要的科研工作……”

老張三十多歲,是一名軍人出身的幹部,在他身上,還保留著許多部隊的作風。他一絲不苟地端坐著,嚴肅地向何釗匯報。何釗呢,卻舒適地斜倚在沙發上,半眯著眼睛,顯得有點兒漫不經心。這不禁使他產生一絲疑慮:是否要讓客人先休息一下,待他們緩解了旅途的疲勞後,再行匯報呢?但他停頓了一下,終於繼續說道:“上星期,就在大功即將告成的關鍵時刻,劉欽教授不幸病倒了。他不得不把試驗交給自己的兩名助手——顧大虹和藍琦。然而,就在這之後,顧大虹和藍琦,這兩個平素身體十分健康的年輕人,竟相繼得心肌梗塞猝然死去。”

“心肌梗塞?”何釗睜開眼來問。

“是的,急性穿壁性心肌梗塞。心室前壁破裂一毫米。”坐在一旁的主治大夫惲岱榮,把一疊材料遞送到何釗麵前,回答說,“這是他們的病曆、死亡證書和胸腔透視照片。”惲岱榮四十多歲,從事醫生職業多年,有著豐富的臨床經驗,他的診斷應該是可信的。

何釗接過材料一一翻閱了一下,又把它遞給申公荻,說:“嗯,是心肌梗塞。但這應該是你們醫學專家的事,與我們公安人員又有什麽關係呢?”

羅瀚不安地搓搓手,苦笑一聲,說:“如果您知道ATP 試驗的重要性以及顧大虹、藍琦之死所造成的困難,也許就不會這麽想了。”他說到這裏,向趙慊點點頭,說:“趙慊,你把ATP 試驗詳細向專家介紹一下。”

趙慊年近三十,中等身材,衣著整潔,風度瀟灑,給人一種精明幹練的感覺。他打開筆記本,按照事先準備好的一份材料,用富於感情的聲調介紹起來:“我們ATP 試驗組所從事的是當代最新醫藥科學——基因治療的研究。所謂基因治療,就是運用生物技術拚接人類細胞中的基因,用以對人體細胞的異常基因進行置換,或是引入外源的正常基因來影響人體細胞,治療疾病。它的研製成功,將使人類進入一個能有效地防治各種疾病,包括一些迄今為止一直被認為是不治之症的疑難病症,諸如癌症、艾滋病等,進入改善或改變人類自身的時代。

“眾所周知,基因是遺傳的基本單位,一種藍圖,它能指示如何生成特定物質,並繪出細胞的精確位置。然而,直至五十年代,人類雖然從大腸杆菌中分離出β—半乳糖苷酶結構的基因,證實了它的存在,但仍然看不出它的應用價值。直至七十年代初期,重組DNA,即基因拚接的爆炸性發展,才使基因治療方法成為可能。到了八十年代,人類不僅破譯了DNA 分子的遺傳密碼,讀出基因的信息,並且還能編製人工信息。這樣,基因已經成為一種化學的已知量,成為生物研究領域內最熱門的課題。而基因治療,卻又是熱門中的熱門。

“今天,世界各先進國家都成立了一些實驗小組,專門從事這一課題的研究,並在不同的方麵取得了一些進展,陸續破譯出人類各種器官細胞基因的遺傳密碼,但在基因治療上,卻始終無法取得重大突破。在這眾多的實驗小組裏,究竟誰能捷足先登,把基因治療用於臨床,成為醫藥科學史上劃時代的巨人呢?”

趙慊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抬頭看了何釗一眼,又接著說下去:“我們的劉欽教授,多年從事染色體和基因的研究。他幾十年如一日鍥而不舍地鑽研、觀察和試驗,終於在最近有了重大突破,利用生物技術拚接出了一種能用於臨床治療的基因,這就是我們正在進一步研製的ATP 基因抗體……”

何釗忽然坐正身子,一改剛才無精打采的神態,目光炯炯地盯視著趙慊,問:“ATP 試驗組有多少成員?”

“五人。”趙慊苦笑了一下,回答說,“現在實際上隻剩下了我和劉苑璟兩人,而我們倆以前一直都是做輔助性工作的。”

“正因為如此,顧大虹和藍琦的死,給我們帶來了極大的困難。”這時,羅瀚插嘴對何釗說,“所以,當我昨天把藍琦的死訊告訴劉欽教授,並向他建議,把ATP 的試驗工作交給趙慊和劉苑璟時,劉欽躊躇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把實驗停下來,要我打電報給公安部,請求你們的援助。”

何釗點點頭,轉身問惲岱榮大夫:“顧、藍二人有心髒病史嗎?”

“沒有,從未發生過心律失常現象。”惲岱榮回答。

“父親和母親呢?直係親屬中有死於心肌梗塞或心力衰竭的嗎?”

“據了解,都沒有。”惲岱榮略略遲疑了一下,又把握不足地補充了一句,“不過,他們都不是本地人,還需要進一步的調查核實。”

“現在我明白了一點兒。”何釗點點頭,沉思了一會兒說,“按照常理,顧大榮和藍琦都不可能死於心肌梗塞,而現在不可能的事情卻發生了,並且是連續發生在ATP 試驗即將大功告成的關鍵時刻……”

“是的。”惲岱榮點點頭,頗感困惑地說,“我相信自己往常對他們兩人的身體檢查,也相信這一次的死亡診斷,但這兩者之間竟是如此的矛盾。真令人難以理解。”

這時,一直在旁靜聽的申公荻,忽然提出一個出乎大家意料的問題。他說:“羅所長,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在這座小島上,就隻有你們研究所一個單位嗎?”

“是的。”羅瀚一時不明白他的意圖,抬眼迷惑地看著他,回答說,“創建這個研究所時,是劉欽教授親自選定的地址。這裏與大陸近,聯係方便又不受汙染,既便於科研,又便於保密。”

申公荻一指窗外相隔幾十米的兩幢樓房,又問:“那也屬於研究所嗎?”

“是的,那是研究所的附屬醫院。”

“病人和病人家屬呢,他們能進入研究所嗎?”

羅瀚這才明白他提問的意圖,笑著解釋說:“我們的醫院隻收附近醫院轉來的疑難病症患者,病床不多。醫院與研究所又有圍牆相隔,無論病人還是病人家屬,都不可能進入研究所。”

“好吧,”何釗點點頭,站起來說,“現在讓我們去看一看現場。”

ATP 實驗室在二樓。

他們一行在羅瀚教授的帶領下,登上一級一級的樓梯,沿著長長的走道來到實驗室門口。何釗剛要邁步往裏走,那扇剛打開的門忽又自動關上了。劉苑璟搶先一步,抱歉地對何釗一笑,說:“是我忘了,這門裝有自動信息控製。請稍等一下,讓我把你們的信息傳送進去。”

說著她在一張卡片上寫了一條指令,投入門旁的信息裝置。隻一忽兒,門又重新打開,這次大家才通暢無阻地走了進去。

實驗室分裏外兩間。外間足有一座小禮堂那麽大,一張張工作台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儀器和藥品。裏間雖然也還寬敞,但與外間相比,卻顯得狹小多了。那裏麵放置著一台電子計算機、一排文件櫃和兩隻保險箱。無論外間和裏間,都鋪著潔白的瓷磚,光潔如洗,纖塵不染;四周的牆壁粉刷成柔和的淺藍色,清淡幽雅、賞心悅目。總之,實驗室光線充足、空氣流通、設備先進,真可以算得上是世界第一流的實驗室。

劉苑璟把何釗師生帶領到一張工作台前,說:“顧大虹是上星期五上午十時左右死在這裏的。”她又指指遠處的另一張工作台:“當時我在那邊化驗東西,化驗完抬頭一看,隻見他臉色蒼白地搖晃了一下,隨即倒了下去。”

“嗯,”何釗點點頭,回頭問趙慊,“你呢,當時你在什麽地方?”

“我就在他對麵,與他相隔一張工作台。”趙慊回答。

“在他倒下去之前,你有沒有發覺什麽異常現象?”何釗又問。

“沒有。”趙慊一邊回憶一邊回答說,“當時,我正在觀察肝細胞在F 病毒影響下的變異。幾分鍾之前,他還過來看了一下我的記錄。之後,我就專注於自己的工作,直到聽到劉苑璟的喊聲才抬起頭來,看見他已經倒在地上了。”

“他死前說了什麽嗎?”

“沒有,連一聲哼都沒有。”趙慊說。

“這麽說,他是猝然倒地,立即死去的囉?”

“對,是這樣的。”趙慊和劉苑璟一起點頭回答。

“真是怪事!”何釗自言自語地咕嚕了一句,接著對劉苑璟說,“你又是在哪裏發現藍琦的屍體的?”

劉苑璟帶領何釗走到靠窗的一張寫字台旁,指著台前的一張皮靠椅說:“當時,他背對我躺在這張皮靠椅上。我還以為他睡著了,就悄悄地走過去,想出其不意地嚇他一跳。誰知我雙手接觸到的竟是一具冰涼的屍體……”

姑娘說到這裏,也許是回憶起了昨天自己那狼狽的模樣,低頭羞澀地一笑,低聲說道:

“那以後的事,不說,您大概也會知道了。”

何釗會意,和藹地一笑,回頭問趙慊:“你呢,你是什麽時候離開實驗室的?”

“上午下班的時候,和劉苑璟一起離開的。”趙慊回答說,“離開之前,我們還招呼過他,他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我們走到門口,他忽然又叫住劉苑璟,交代她下午再去資料室查對幾個資料,隨即又埋頭工作起來。我到食堂吃完飯,還沒見他來,怕他來遲了吃不上熱的,還特地交代廚房裏的老顧,給他熱一份飯菜。那以後,我就回房午睡去了。直至被報警器的響聲驚醒,才和大家一起趕來。”

“發現屍體的時候,是下午幾點?”

“一點四十二分。”保衛幹部老張說。

“不錯,我也看了表,是這個時候。”惲岱榮大夫也加以證實。

“你確定當時他已經死去一個多小時了嗎?”

“是的,絕對無誤,死亡時間至少有一個小時了。”惲岱榮自信地回答。

何釗點點頭,蹙眉思索了片刻,說:“從趙慊和劉苑璟離開,到發現屍體,這期間也不過是一小時四十分鍾。也就是說,兩人離開不久,藍琦就突然死去了。”

“對,事情大概就是這樣的。”惲岱榮大夫表示同意地說。

在這一段時間裏,申公荻一直都在埋頭記錄。這時,他抬頭向四周環顧了一眼,問:“實驗室內有放射性元素嗎?”

“沒有。”

“有能強烈殺傷肌體,導致心髒破裂,比如說激光、集束電流放射器之類的儀器嗎?”申公荻又問。

“也沒有,我們的試驗不需要這類儀器。”趙慊回答說。

何釗點點頭,說:“大家還有什麽疑問沒有?”

劉苑璟遲疑了一會兒,把握不足地慢慢說:“據說,心肌梗塞大多是發生在黃昏和夜晚,一個人極度疲勞的時候,發病前也多少有一點預兆。可是顧大虹和藍琦都是死於白天,連一點預兆都沒有,而且是在同一個實驗室裏,前後僅相差五天。這種巧合,實在令人感到可疑。”

“嗯,是有一點兒可疑。”何釗眼睛一亮,露出讚許的神色,接著征詢地看著惲岱榮說,“大夫,您是這方麵的專家,請說說您的意見。”

“是的,心肌梗塞一般是下午和夜晚發病,有先兆的多,但也不盡如此。再說,在生活裏確實有著許多偶然的巧合,我們也不能一概加以排除。不管怎麽說,在他們兩人的死因上,我始終堅信自己的診斷:心肌梗塞。”也許是劉苑璟的問題,在某些地方有損於他的自尊吧,惲岱榮有點不樂意似的回答。

何釗看看手表,已是中午時分,便結束了現場檢查。

午後,小憩了一會兒之後,何釗師生便要老張陪同,前往研究所的附屬醫院去檢查藍琦的屍體。他們剛到醫院,就見羅瀚匆匆趕來。他一邊揩汗,一邊抱怨說:“你們出發,怎麽也不通知我一聲?”

何釗抱歉地一笑,說:“您這位大所長,工作忙,這些具體瑣事,就不必參加了。”

“像這樣的事,就是再忙,我也要參加。知道嗎?這一謎案不偵破,我這心中不安,什麽事情也做不了呀。”羅瀚認真地說。

太平間裏陰風嗖嗖,冷氣逼人。

何釗與申公荻仔細檢查了一遍屍體,檢查結果與惲岱榮填寫的死亡報告書大體相符,屍體全身無一傷痕,也沒有絲毫中毒症狀,看來這位年輕的研究員確實是死於心肌梗塞。

從太平間出來以後,他們又去病房拜訪劉欽博士。

劉欽教授住在一間單人病房裏。病房的窗戶麵向大海,可以聽到輕微的濤聲。室內光線柔和,空氣清新,溫度適中,加上潔靜優雅的布置,給人一種極其恬適的感覺。

他們去時,劉欽教授正半倚在能自動升降的席夢思**,與床前的趙慊和劉苑璟親切交談。原來劉苑璟就是劉欽的女兒,趙慊呢,卻又是劉苑璟的未婚夫。

劉欽見到何釗很高興,向他伸出手來,說:“怎麽樣,專家!事情您大概都知道了吧?”

何釗握住他的手,說:“知道得不算太多,但也不算少,夠我消化一陣子的了。”

何釗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著對方。隻見教授已過早地謝頂,寬闊的前額上刻著幾條深深的皺紋,高鼻梁,突顴骨,臉上手上瘦得隻剩皮包骨頭,隻有他那一雙深陷進去的眼睛,還非常明亮有神,閃爍著睿智的光。何釗不禁在心裏想:聽說這位五十年代從國外回來的著名科學家,“**”中失去了妻子,又損害了自己的健康,但他卻毫無怨言,仍然一如既往,孜孜不倦地帶病從事科研工作,為祖國和人民作出了卓越的貢獻。直至今天,生命之火已開始在他身上慢慢熄滅,躺在這病榻之上,還念念不忘自己的事業……何釗想到這裏,不禁對眼前的這位老人肅然起敬。

待何釗在床前坐下之後,劉欽才沉重而緩慢地說:“怎麽說呢,顧大虹和藍琦,是我最得意的兩個學生。我完全信賴他們的智慧和毅力,將來一定能成為出色的科學家。可是現在,他們竟相繼突然死去!”說到這裏,他那雙深陷進去的老眼裏湧出了兩滴渾濁的淚水。

何釗沉默著,不知道該用什麽話去勸慰他才好。

教授停頓了一會兒,略略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感情,指指劉苑璟和趙慊說:“現在,ATP 組隻剩下他們這兩隻羽翼未豐的鷹,而我又困在病榻上。您說,應該怎麽辦?怎麽辦?……”

教授說到這裏,心髒忽然一陣絞痛。他呻吟一聲,咬緊牙關拚命忍受著,額上的汗珠大顆大顆地冒了出來。

惲岱榮大夫立即組織人員進行搶救。經過一番折騰,終於使他的心絞痛平息下去。但這時的教授已經筋疲力盡。他閉眼躺在**,微弱地呼吸著,再也不適宜講話了。

在醫生們搶救教授的時候,申公荻獨自一人走到窗口,默默地思索著。

這是一幢臨海而築的樓房,窗外不遠就是連天的碧波、成對的漁輪以及在海空自由翱翔的白鷗。但這一切都沒有引起申公荻的注意。他的目光卻凝聚在窗台上的兩盆鮮豔欲滴的白蘭花上。他看得那麽專注,那麽入神,兩眼又露出那種夢幻般的神情。

直到離開病房的時候,申公荻仿佛才從夢幻中清醒過來。他突然走到惲岱榮大夫麵前,問:“教授的心絞痛經常發作嗎?”

“已經發作過三四次了。”惲岱榮回答。

“每次發作時身旁都有人嗎?”

“謝謝老天,幸虧都有人。要不然……”惲岱榮聳一聳肩,兩手一攤,做了個死亡動作。

從病房出來以後,何釗有意落後一步,低聲問申公荻:“你看到了什麽?”

“我從窗台的兩盆白蘭花上,仿佛看到了生物電的影響。”

何釗一怔,說:“你能肯定嗎?”

我們知道,每一種生物體內都含有電,隻是含電的多少,隨著種類和個體的不同而有所差異,這種差異有時相當懸殊。早在六十年代,紐約某工學院的羅賓·比嶴教授曾逐一對一家工廠的女工進行檢查,發現個別人的體內竟有抗阻為五十萬歐姆的三萬伏靜電。而且,在某種特定的條件下,這種高含電的人還會將體內的電放射出來,引發火災。這事引起了科學界的注意,後來果然又陸續發現幾次人體放電噴火事件,進一步證實了這一事實。當然,這種人為數極少,僅占人類的四萬分之一。然而,無論含電多少,隻有在把它們集中放射出來以後,才能影響別的生物。這就更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了。

“大致可以肯定。”申公荻沉吟了一下,回答說,“那兩盆白蘭花正在盛開,色潤光潔,但麵朝房裏的幾片花瓣,色澤卻有些微的變異。當然,也不能排除其他因素的影響,例如強磁場、次聲波以及某種放射性物質……”

傍晚,海麵上的水平線消失了,海天逐漸朦朧一片。灰蒙蒙的夜霧,隨著那一陣陣濕潤而涼爽的晚風,由水麵向小島彌漫過來,籠罩了一切。此刻的雲島,煙靄朦朧,淡影虛浮,宛如漂浮在雲海之上忽隱忽現的一片仙境樂土。

何釗和申公荻從海灘散步回來。他們並肩而行,邊走邊聊。

“多麽迷人的霧啊!”何釗凝視著霧中若隱若現的景色,發出一聲感歎,“小時候,這樣的霧天,總會引起我的許多幻想,以為霧中隱藏著什麽秘密,懷著好奇的心理,拚命去霧中尋找金馬駒呀、小矮人呀、藍精靈呀等一些童話中的事物。有時仿佛就要找到了,那秘密就近在眼前,可是奔跑過去一看,卻仍然是一些平日裏司空見慣的東西。”

申公荻笑了,說:“我可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你有著那麽一雙特殊的眼睛,當然不會有這種感覺。”何釗也笑了。他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我之所以說這些,是因為現實中的許多疑案,看上去像是這霧中的景物,撲朔迷離,似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謎。但隻要你撥開那一層障眼的迷霧,就能發現罪犯所使用的,無非還是一些司空見慣的老伎倆。然而今天的這個案子,卻使我真有一點兒墜入茫茫迷霧,無法解開謎題。”

“是的,這個案子確實非常離奇,一時很難理清頭緒。”申公荻點點頭,換過話題,向老師匯報說,“我已與顧、藍二人家鄉所在地的公安局聯係,請他們協助查明二人的家族病史。另外,研究所有關人員的檔案材料也已調齊。”

“這麽說,你根本不相信顧、藍二人是自然死亡?”何釗問。

“我很懷疑。”申公荻回答說,“當然,這還僅僅是一種揣測。您想,ATP 試驗組總共才五個人,死了兩個,一個躺在病**,都是得的心髒病,太蹊蹺了!特別是下午劉欽教授突然發作的那一陣心絞痛……”他忽然住口,停步指著遠處的一間房屋,輕聲叫道:“老師!您看那是不是醫院的太平間?”

何釗眯著眼睛,盡力向夜霧中若隱若現、模模糊糊的一排房屋看了一會兒,點點頭說:“嗯,好像是的。”

“我似乎看見那裏麵有個人。”申公荻說。

“糟糕!”何釗一頓腳,說,“我們疏忽了屍體,沒有把它保護起來。”說著拔腿就往醫院的太平間飛跑。

原來他們刑事研究所最近研製出了一台人體測電儀,不僅可以測出人體的生物電流,並且還可以測出屍體內所含靜電的狀況,由此推斷出肌體的損傷及其原因。必要時,他還準備將屍體帶回北京去做這種測驗。

太平間的門上掛著一把大鎖。四周靜悄悄的,闃無人跡。他們仔細搜索了兩遍,什麽也沒有發現,隻好去醫院找來惲岱榮大夫,請他把管理太平間的工友喊來。

“這門是什麽時候鎖上的?”何釗問工友。

“是下午你們走後,保衛科的老張交代我鎖上的。”工友一邊開鎖一邊回答。

“在這期間有誰進去過嗎?”何釗問。

“沒有。”工友揚揚手裏的鎖匙,說,“這是德國產的王牌鎖,鑰匙就掛在我的褲腰上,沒有它誰也休想進去。”

打開門,進入太平間,屍體還像原來一樣停放在那裏,屍體周圍也未發現可疑的足跡和指印。

“不好,屍體被破壞了!”申公荻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何釗急忙掀開蓋屍布,解開殮衣,果然發現屍體的胸部已經開始浮腫。照理,在這裝有冷氣的太平間內,屍體在幾天之內是不會腐爛的。

隻要屍體不腐爛,它體內的帶電狀況也就不會改變。然而現在,一切都將隨著屍體的腐爛而變化,即使把它帶回北京做靜電探測試驗,也無濟於事了。

何釗與申公荻交換了一個疑問的眼神,重新將屍體蓋好,默默地退了出來。

從太平間出來以後,惲岱榮告訴何釗說:“劉欽教授想單獨與您談一談,請您明天上午來醫院一趟。”

“現在談行嗎?”何釗問。

“不行。”惲岱榮毫無商量餘地地說,“我們剛給他做了生物電療,需要絕對安靜。”

“什麽?生物電療?”何釗幾乎要跳了起來。難道那兩盆白蘭花的變異,就是因此而造成的?他迅速向申公荻看了一眼,見申公荻眼中也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是的,生物電療。”惲岱榮並沒有覺察到他們感情上的細微變化,滔滔不絕地向他們介紹起來,“生物電療是當代醫學上的一大創造。它是在古代按摩術的基礎上發展形成的,治療時用一架能模擬生物感電的機器,對病人患部進行放電剌激,既可促使肌體新陳代謝,又不致殺傷細胞,比一般的電療功效要好許多倍。”

“治療是在病房裏進行的嗎?”申公荻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

“不是。生物電療器體積很大,根本無法搬動,是在電療室進行的。”惲岱榮回答。

“原來如此!”何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那如釋重負的語氣,連惲岱榮也感覺到了,不禁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何釗連忙掩飾地伸個懶腰,接過話題說:“您知道教授想要與我談些什麽嗎?”

惲岱榮沉默了一會兒,非但不予回答,倒是反問道:“您了解教授的生平嗎?”

“了解一些,但不詳細。”何釗回答說。

“他是五十年代初從海外返回祖國的那批科學家之一。

“當時,年僅二十多歲的劉欽,已經成了美國一所頗有名氣的實驗室的研究員,前程似錦。對於他的回國,美國當局重重阻撓,一些親友也勸他不要拋棄自己的錦繡前程,返回貧窮落後的中國。劉欽卻慨然答道:‘我出國留學,是為了救國。正因為祖國百廢待興,貧窮落後,我才更要回去,用科學救國。’

“回國以後,他親手創建了我國第一個現代化的醫藥科研基地,培養了一批科研人員。他的工作得到了周恩來總理的高度讚揚。

“誰知‘**’中,這麽一位愛國的科學家,竟被遣送到一個荒僻的窮山溝裏去勞動改造。劉欽的妻子原來就患有肝病,由於無錢治療,轉化成了肝癌。劉欽,他這位聞名世界的醫藥專家,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妻子死在自己的懷裏……

“也許,正是由於這種強烈的愛和恨吧,在那以後的許多年裏,他把整個生命都投入到自己的科研工作中去了,決心摘下基因治療這一明珠,開創一個醫藥科學事業的新時代。可惜,在這大功即將告成的關鍵時刻,他的生命卻已消耗殆盡……”

“非常危險,也許不能活多久了。”

“不,你們一定要設法治好他的病,不能讓他死!決不能讓他死!”

申公荻忽然一把抓住惲岱榮的手,激動得失聲喊出口來。

惲岱榮搖搖頭,掙脫了他的手,說:“我們會盡一切努力,但新陳代謝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他說到這裏,忽然把話題一轉,單刀直入地說:“我想,也許劉欽教授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想找您商量一下,以便盡早妥善地安排ATP 的研究工作。”

何釗的內心也很激動,但長期的刑偵工作使他養成了沉穩的性格,能把感情深藏在心底,從不輕易表露。

從醫院出來以後,兩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惲岱榮大夫的話似乎還一直在他們的耳旁回響,使他們感到責任的重大。是的,如果不迅速弄清事實真相,趕在劉欽教授死前完成ATP 試驗,就會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損失,他們將會無地自容,也會遺憾終身。

然而,事實的真相究竟又是怎樣的呢?病房裏的兩盆白蘭花,屍體的突變,雖然向他們提供了一些可疑的線索,但整個事件仍然還是一個謎。按事理推論,顧、藍二人極有可能不是死於心肌梗塞。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他們究竟又是死於什麽原因?他們的心室前壁為什麽都會出現一毫米的破裂?姑且假定這是一種極其巧妙的謀殺吧!那麽謀殺的凶手又是誰?實驗室的門裝有自動信息控製,外人無法進去。而劉苑璟和趙慊又是劉欽教授可以信賴的親人。再說,罪犯又為什麽要謀殺顧、藍二人?他使用的又是一種什麽樣的謀殺方式?難道人世間真有古代神話傳說中那種伸手一指,就能使人喪命的勾魂攝魄的本領?啊,荒唐,荒唐!是的,盡管現代科學已經證明某種具有特異功能的人能將體內的生物電放射出來,但這種電流畢竟是有限度的,還從未聽說它能致人於死地……

何釗一邊走一邊苦苦地思索著這個神秘怪誕的謎,心中的迷霧一團濃於一團,怎麽也理不出頭緒。

“噓。”申公荻忽然止步拉了何釗一下。

何釗猛一抬頭,這才發現那使人迷離的夜霧不知何時已經消散了,一輪明月早已升起。銀色的月光正輕盈地灑落在路旁茂密的樹上、盛開的花上,也透過枝葉斑斑點點地灑落在他們身上,把四周變成了一個皎潔的銀色世界。

在離他們不遠的一條長椅上,正依偎著一對情人。風時斷時續地吹送過來他們的對話:“璟,你愛我嗎?真的愛我嗎?”這是男的聲音。

“那你為什麽老不答應與我結婚?沒有你,我是多麽空虛、寂寞……我們結婚吧!璟,現在就結婚,現在……”

“哦,別,別!請你別再提這個問題。”女的慌亂地請求說,“你想,爸爸病了,實驗還沒有成功,顧大虹和藍琦又都……在這種時候,我們又怎麽能……這麽自私呢?”

“唉!”男的深深歎息了一聲,“要是你爸爸不病,顧大虹和藍琦不死,那該多好。”

“是的,要是那樣,我們的實驗也許早就成功了。”

“我們也就……”

聲音低下去了,變成了喁喁的私語。

何釗忽然意識到自己已闖入了一個不該闖入的領域,拉了申公荻一下,準備離去。

然而,正在這時,那個男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真不明白,你爸爸為什麽一直不肯把實驗交給我們。”

這句話吸引著何釗,使他又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來。

“爸爸怕我們也……”

“你爸爸也是,明明是心肌梗塞,卻要疑神疑鬼地中止實驗,還請來兩個警探。”

“不,爸爸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

“再去說一說吧!啊?”男的聲音幾乎變成了哀求,“你想,要是查來查去什麽也查不出,而你爸爸卻又忽然離開人世……”

“不!不許你這樣說。”女的慌忙阻攔。

“其實,我心裏又何嚐不是和你一樣,希望他能長命百歲。但這是事實。”這時男的強抑製住不滿的聲音,“你想,這樣做還不是為了使老人家的心血不白費,使他能早一點看到自己的成果,即使突然離開人世,也能含笑九泉。”

隔了一會兒,女的好像動搖了,說:“我,我再去試試……”

“璟,我的好璟……”

聲音長時地中斷了,原來兩個人影已經摟抱在了一起,嘴唇緊貼著嘴唇。

何釗拉了申公荻一把,繞道走開了。他一邊走,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你看這一對兒?”

“女的非常漂亮、坦率、純潔。男的呢,風度翩翩、瀟灑大方,但有點矯揉造作。”申公荻回答。

“唔,不錯。”何釗點頭說。但他隨即又撇開了這個話題,問:“你確定太平間裏有人嗎?”

“老師,您應該相信我的眼睛。”申公荻回答。

“那麽,你說說看,那是一個怎麽樣的人?怎樣進去的?又是用什麽方法破壞屍體的呢?”

“那人瘦長身材,身高一米七左右。其餘的就不清楚了。”

翌日上午,何釗進入病房時,劉欽教授正戴著眼鏡,躺在一張睡椅上看報,精神已比昨天好了許多。

“教授,聽說您想單獨與我談談?”何釗說。

“是的。”劉欽摘下眼鏡,請何釗坐下,急切地說,“我想盡早知道您對這個案子的看法,以便做出妥善的安排。我的時間可能不多了,每一天都是極其寶貴的。”

“這我知道,現在就要求您對案子做全麵分析是不實際的。”劉欽點點頭,兩眼盯視著何釗,充滿希望地說,“我隻要您一句話,那就是您認為這裏麵有無人為的因素?”

何釗思索了片刻,說:“在回答您以前,我還想先弄清楚兩個問題。”

“請說!”劉欽坐起來專注地聽著。

“第一,您的實驗國外有人知道嗎?”

“當然,基因治療是當代醫藥科學研究上一顆誘人的璀璨明珠,不少國家都在從事這一課題的研究,競爭非常激烈,更何況我又曾在一些國際性的學術討論會上,宣讀過幾篇論文。”

“第二,這項試驗有無危險性?比如說,您所研製的ATP 能否用於戰爭?”

劉欽的身體忽然顫抖了一下。他沉默了許久,這才點頭說:“是的,有這種危險。其實,ATP 實際隻是一種類病毒大分子。您知道,病毒早有活動式基因‘封袋’之稱。它四散活動找尋獵物——細胞,先以核酸進入細胞,繼而攪亂細胞正常的遺傳機製,轉而執行它的指令,產生一批批新病毒,而細胞本身卻往往被滅殺於這一過程中。而ATP,則是按照醫學的需要,用生物技術拚接基因而培養出來的類病毒大分子。它具有遠超一般病毒的活動力,它能把細胞從別的病毒手中奪過來,轉而接受正確的指令,恢複正常。當然,作為一種基因抗體,還必須先對它做去毒處理,消除它的危害性。如果將未曾去毒的ATP 注入人體,那麽它不僅會滅殺細胞,並且還會觸發鄰近的處於休眠狀態的癌基因,成為一種致癌劑。”

“這種致癌劑可怕嗎?”

“可怕,非常可怕。”劉欽回答。他稍稍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如果通過某種途徑,將它散布到某一地區,這個地區的人畜就會遭到毀滅性的災難。它對人類的危害,將遠遠超過曆史上所有的細菌戰。”

劉欽教授說到這裏,眼前仿佛出現了那種可怕的災難,臉部一陣**。

何釗點點頭,說:“現在我可以告訴您了。教授,您的擔心並非多餘,這裏麵完全可能有人為的因素。”

“卑鄙!”

“是的,確實卑鄙。然而這也正是一切敵視我國,敵視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妄圖稱霸世界的野心家們的共性。”

何釗站起來,激動地在病房裏走了幾步,然後才轉過身來,繼續對劉欽說:“教授,您大概知道,從七十年代起,癌症已廣泛地引起了人們的注意,許多國家在禁用農藥、消除汙染以及戒煙禁煙等方麵做了大量工作,有效地降低了癌病發生率。但奇怪的是在某大國控製的一些國家和地區,癌病發生率不但未見減少,反而呈直線上升。您能說這裏麵就沒有人為的因素嗎?”

“不,您做錯了。”何釗回答。

“為什麽?”劉欽驚愕地問。

“因為您將為此喪失時間,而您自己剛才說過,每一天都是極其寶貴的。”何釗進一步詳細地向他解釋說,“請您設想一下:如果顧大虹和藍琦確係正常死亡,那麽因此而停止試驗,無疑是愚蠢的;如果他們是被人謀殺,那麽這種謀殺實在是異乎尋常的巧妙,我們所麵對的是非同一般的高明對手,而ATP 試驗的中止,必將使凶手銷聲匿跡,變得難於尋找……因此,這樣做也是愚蠢的。”

“哦。”劉欽恍然醒悟,說,“現在我決定立即恢複ATP 的試驗,並且把它委托給你。”

“我?”這次輪到何釗驚愕了。

“您放心,我當然不會要您負責技術上的事,隻是請您去組織安排。”劉欽笑著說。

“好!”心有靈犀一點通。何釗立即將坐椅移近教授,低聲與他詳細商談起來。

第三天上午,何釗在一個有關人員參加的會議上宣布:“經過兩天多的調查,顧大虹和藍琦的死因已經查明。原來顧大虹和藍琦是表兄弟,他們的外祖母就是死於心肌梗塞的,死亡時三十二歲。顧、藍二人年齡相仿,又都繼承了這一血統,所以相繼發病猝死。這叫隔代遺傳,屬於正常死亡。”

“顧大虹和藍琦是表兄弟?以前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趙慊驚訝地說。

其餘幾個人也都向何釗投去疑問的目光。

何釗向保衛幹部老張點點頭,說:“這事是老張同誌負責組織調查的,現在請他向大家詳細談一談。”

老張推讓了一下,接著打開一份調查報告,一邊看,一邊慢慢地說道:“下麵是電請顧、藍二人家鄉所在地安陽與武漢兩市公安局協助調查的結果。顧大榮和藍琦的外祖母叫張楊氏,係河南省安陽市人,三十二歲時死於心肌梗塞。她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張潔,嫁給一名教師,是顧大榮的母親。二女兒叫張靜,嫁給一名工程師,是藍琦的生母。‘**’中,張靜夫婦先後被迫害致死,留下一個不滿周歲的男孩。當時,張潔夫婦也遭受批鬥,自顧不暇,隻好把妹妹的遺孤送給了一對藍姓的夫婦。藍姓夫婦領養藍琦不久,就因工作調動離開了安陽,以後又幾經遷徙,輾轉落戶武漢,加上夫婦倆自己沒有生育,一直把藍琦視如己出,他們之間的這一層關係,也就鮮為人知了。”

“原來如此!”

幾天來壓在眾人心上的一塊重石,終於搬除了!人們愁眉舒展,輕鬆地舒了一口氣。

待大家安靜下來後,羅瀚教授緩緩地站起來,莊重地說:“現在我受劉欽教授委托,宣布把ATP 試驗任務交給劉苑璟和趙慊,由他們自選助手組成新的實驗組,劉苑璟同誌任組長。立即恢複ATP 試驗!”

羅瀚向劉苑璟點點頭,說:“劉苑璟同誌,現在請你來接受任務。”

他拿出一小粒密封的紙丸,鄭重地把它交給劉苑璟,兩眼凝視著她的臉,囑咐說:“記住!姑娘,現在ATP 的秘密就掌握在你的手裏了。這可是事關重大啊!”

何釗一直在仔細觀察著劉苑璟和趙慊。他發現姑娘的臉由於激動而紅暈起來。那紅暈,使她本來就十分姣美俊俏的臉容,顯得格外嫵媚動人。趙慊呢,較能控製得住自己,臉上隻露出平靜的微笑。待劉苑璟接過紙丸以後,一向不抽煙的何釗忽然抽出一支煙來,“啪”的一下打燃了打火機。

劉苑璟展開紙丸,隻見上麵寫著三行工整的小字:第二保險櫃

081946

(默記銷毀)

劉苑璟默默誦記了兩遍,在何釗的打火機上點燃了紙條……會議結束以後,何釗大步走向劉苑璟和趙慊,握住他們的手說:“祝你們早日成功!”

“實驗成功,我們一定打電話至北京向您報喜。”姑娘說。

“不,我還準備在這裏再待兩天,欣賞欣賞海島風光,采集一些島上的植物標本,也許能等到你們成功的喜訊。這裏的風景實在太美了,來一趟可不容易……”何釗回答說。

當天下午,何釗果然興致極濃地拉著羅瀚教授去周遊海島,接著又駕駛著所裏的一艘氣墊船去海上遨遊。他駕駛著氣墊船飛速地繞著小島行駛了一圈又一圈,一邊駕駛,一邊稱讚這艘氣墊船,說是由於噴出的壓縮空氣將船體托起,這就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它前進的阻力,最高時速可達二百四十公裏,是當今世界上速度最快的水上交通工具。直到羅瀚暈起船來,才十分不舍地回到岸上。最後,他又獨自一人在海灘上徜徉了許久,看看一輪紅日快要西沉,這才興猶未盡地返回研究所。

研究所內,申公荻正在他的房間裏等待著他。何釗一進門,他立即拿出一疊材料,說:“顧、藍二人的家鄉均已回電,他們的父係、母係親屬中,都沒有患心髒病的。”

“好呀!”何釗向申公荻眨眨眼,笑著說,“我剛在會上宣布了調查結論,你就來給我推翻了。”

申公荻會意一笑,馬上又收斂起笑容,指著桌上的一份宗卷說:“我們查閱了島上所有職工的檔案,通過篩選,留下了四個懷疑對象,都是瘦長身材,身高一米七左右。一個是食堂的炊事員,平時與研究員們接觸較少,根本不可能進入實驗室;另外兩個雖然是研究人員,但卻不是ATP 試驗組成員;第四個人就是趙慊,他是ATP 實驗組的成員,兩次死亡事件都發生在該組實驗室,那天劉欽教授的心絞痛發作,他也在現場,可疑性最大。”

“遼寧省沈陽市人,前年畢業於北京醫科大學,畢業後即分配到雲島醫藥研究所工作。他大學畢業的那一年,父母雙雙去世,家中隻剩一個哥哥。年前他哥哥還來研究所看望過他一次。我已分別發電去沈陽和北京公安局,請他們協助調查。”

“嗯。”何釗點點頭,翻開宗卷仔細審閱起來。

翌日上午,何釗又帶著申公荻登上島心的山峰,采集了許多植物標本。

何釗不僅是一位著名的刑偵專家,也是一位業餘的生物學愛好者,具有廣博的生物學知識。早在中學時代,他就愛擺弄些花呀、草呀、蟲呀、鳥呀……是班上出名的小生物迷。誰知後來參加高考,他填了誌願的學校一個也沒有錄取,偏偏錄取到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公安大學。在那個一切服從祖國需要的年代,出身工人家庭的他,根本就沒有想到過可以不服從分配,等待一年再考。於是招生老師的這一亂點鴛鴦譜,就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道路。

不過,他的生物學知識也沒有白學。有許多次,正是他的生物學知識為他的偵查工作提供了幫助,幫助他迅速撥開迷霧,尋找到罪犯。這也是他為什麽能在眾多同行中嶄露頭角,成為佼佼者的原因之一吧!

下午,他就把自己關在房裏,分門別類地整理和研究那些采集來的標本。

“專家,您看!成功了,研製成功了!”

何釗正神遊於他的生物世界裏,劉苑璟忽然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高舉著一隻小瓶,十分興奮地叫道。

“真快!”何釗放下手中的標本,驚喜地說。

“其實,我們並沒有做什麽。爸爸和顧大虹、藍琦已經完成了核心部分,隻剩下最後一道程序。就是這道程序,藍琦也留下了詳細的方案。”劉苑璟說著搖晃了一下手中的小瓶,又興奮地補充了一句,“分子結構和性能與預期的完全相同,隻不過還未進行動物試驗。”

何釗受她的情緒感染,也激動地搓著手,連連地說:“好!祝賀你們,祝賀你們!”

劉苑璟忽又壓低了聲音,秘密地說:“趙慊和我商量好了,暫不宣布,要我先拿給爸爸鑒別一下,讓他高興高興。對別人,一——律——保——密!”她說著轉身就要往外走。

“等一等!”何釗喊住她,說,“我想提一個問題,不知你能否告訴我?”

“什麽問題?”劉苑璟停步問。

“坐下,你先坐下。”何釗拉過一張椅子,要姑娘坐下,裝作很隨便地問,“你與趙慊是怎麽認識的?”

姑娘抬頭驚訝地看了他一眼,說:“這也有必要告訴你嗎?”

“是的,非常必要。如果這裏麵沒有什麽秘密的話。”

“秘密?這能有什麽秘密?”劉苑璟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她抬起頭來,兩眼閃爍著幸福的亮光,開始一邊回憶一邊敘述起來。

她走著走著,忽然“呼”的一聲,在她麵前豎起一條拐杖粗的眼鏡蛇。那蛇高昂著頭,頸部張開得像一把蒲扇,一雙凶惡的眼睛緊盯著她,嘴裏呼呼地直吐舌頭。劉苑璟一聲驚呼,嚇得兩腳像釘住了一般,一步也不能移動。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青年忽然躍到劉苑璟身前。他揮手向眼鏡蛇一揚,那蛇立即倒地,掉頭慢慢地遊了開去。那青年就是趙慊。

劉苑璟這才感到一陣暈眩,兩腿似棉花一般軟弱無力,竟身不由己地倒在趙慊懷裏……

何釗聽了這一段奇遇之後,想了一下,問道:“他一揚手,眼鏡蛇就倒下去了嗎?”

“是的。事後我也覺得有點奇怪,曾經問過他。他回答說,當時他是拋出了一塊石頭,把那條蛇引了開去。”

“你看見他拋出了一塊石頭嗎?”

“沒有,好像沒有拋出什麽……不過,也許我沒有看清楚。您知道,當時我是那麽害怕。”

“嗯。”何釗點點頭,說,“後來呢?”

“後來,他就常到我家來玩,向爸爸請教一些學術上的問題。爸爸說他天賦很高,又勤奮好學,逐漸喜歡上了他,指名將他調到ATP 試驗組。我,我,我也……”劉苑璟說到這裏,麵帶羞澀地低下了頭。

送走姑娘以後,何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背靠著雙手,來來回回地在房裏一邊踱步,一邊自言自語:“一揚手,眼鏡蛇立即倒地,並且是掉頭慢慢地遊了開去……是拋出了一塊石頭,轉移了蛇的目標嗎?不錯,由於眼鏡蛇的眼球凸出體外,似蛙眼一般,善於捕捉活動的目標,看靜止的東西卻比較模糊,拋出一塊石頭是可以轉移它的目標。但眼鏡蛇在追捕獵物或是逃跑時,速度卻是極其驚人的,而那條蛇卻是掉頭慢慢地遊了開去……”

豐富的生物學知識又一次幫助何釗,使他迅速發現了疑點。

“難道說……”何釗想著想著,幾天前的那個想法忽又湧上腦海,強烈地吸引住他。他反複推敲了一番,卻又搖搖頭,心中自嘲道:“荒唐,荒唐!即使他具有放射生物電的特殊功能,那電流的強度也是有限的,豈能伸手一指就致命的……”他感到自己仿佛又陷入了一片迷蒙的霧海之中。

何釗正在自言自語地反複推敲時,申公荻推門進來了。他把一份材料放在桌上,說:“天津的回電來了。趙慊的父親是死於車禍。趙慊得訊趕回家的第二天,他母親也突然死去,是死於心肌梗塞。”

“什麽?又是心肌梗塞?天啊!為什麽這幾天遇到的都是心肌梗塞?”何釗幾乎喊叫起來。

在趙慊回家服喪期間,有一名外籍華人在遊八達嶺時失蹤,直至一個月以後,才在距失蹤地一百多裏的某處下水道裏找到他的屍體。發現時,屍體已高度腐爛,麵目模糊不清,是他妻子從身高、體型以及衣著辨認了出來。”

“你認為這兩件事有著某種內在的聯係?”何釗兩眼一亮,站起來問。那個一度被他推翻了的念頭,重又頑強地浮上他的腦海。

“是的,我懷疑那個外籍華人就是現在的趙慊,並且是專為ATP 而來的……”

“等一等!”何釗截斷了申公荻的分析,說,“讓我想一想,想一想……”他重又在房裏來來回回地踱起步來。

“……冒名頂替,被母親發覺……殺傷毒蛇,騙取教授父女信任……誰知教授在試驗中嚴格遵守保密製度……於是,在大功即將告成的關鍵時刻,弄病教授……為了竊取秘密,又殺死顧大虹……殺死藍琦……”

何釗忽然停步,興奮地一擊掌,說:“對!這是一個大膽而又嚴密的推論。隻不過這個推論的基礎都建立在一點上,那就是趙慊必須是這麽一個極其特殊的人,他能放射出強大的生物電或是別的什麽能源,使人立即致死。隻是這一點實在近乎荒謬,我們也無法去證實。”

“是的,我想去試探一下,必要時逼迫他放電。”申公荻說。

“你以為他會那麽愚蠢嗎?”何釗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說,“還是先去偵察一下他的房間吧。”

“我已經偵察過了。在他的房間裏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東西。”

何釗緊蹙雙眉,用手支著下頷反複考慮了許久,最後終於下定了決心,說:“看來也隻好走這一步了。我找個機會去試探他一下。”

“老師,您……”申公荻擔憂地抬起頭來,兩眼哀求地望著何釗。

“怎麽?太冒險了?”何釗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不容爭辯地說,“不!在這一方麵,你也許還不是他的對手,而我卻有幾分把握。”

十一

黃昏。一輪夕陽,萬道彩霞,將島上的山川、樹木、房屋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橘紅色。此時的雲島,又仿佛是從茫茫大海中浮升起來的一座仙境,無比美麗、誘人。

晚餐以後,申公荻獨自一人在研究所內的花叢曲徑間漫步,遠遠看見趙慊吹著口哨,瀟灑地從對麵過來。

一個念頭驀地在申公荻心裏一閃:為什麽不搶在老師之前,先試探他一下,而要讓老師去冒險呢?於是他一邊思索著作戰方案,一邊迎上去招呼說:“你好!”

“你好!”趙慊停步彬彬有禮地說。

另一個念頭忽又閃電般掠過申公荻心頭:自己能成功嗎?不要弄巧成拙,反而使對方警覺。但他立即又否定了這一想法:對手雖然陰險狡猾,手段高明,但畢竟是靈魂空虛、為金錢賣命的亡命之徒,隻要自己擊中要害,就一定能成功。於是,他盯視著趙慊,有意挑逗地說:“研究員同誌,這兩天閑得慌,能否把你書架上的那一套《福爾摩斯探案集》借我一讀?”

“沒有,你那房門的鎖是特製的,誰能進得去?我是從窗外看見的。”申公荻一笑,平靜地說。

“窗外?”趙慊搖搖頭。他住在樓上,靠走廊一邊沒有窗戶,更何況他那書架又不靠窗,焉能從窗外看到?

“是的,窗外。”申公荻再次回答,接著又幽默地加上了一句,“偵察員嘛,成年累月與隱藏的罪犯作鬥爭,就得有一雙洞悉一切的眼睛。”

“不錯,洞悉一切的眼睛。”趙慊忽然領悟地一笑,點破說,“其實,這也沒有什麽奧妙,你是從別人那裏知道的。”

申公荻不置可否地一笑,接著又說:“我不僅知道你愛讀偵探小說,並且知道你還愛讀詩。此刻,你的上衣口袋裏就有一張詩箋,抄錄著道生的一首愛情詩:‘無限的悲哀,**著我的愁懷!隻因為明朝喲,你我便要分開……’”

“你怎麽知道?”趙慊又是一怔,但他隨即一想,也就醒悟似的說,“這也不奇怪,這首詩我今天對別人朗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