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凱走出朝穀分局後，腦海裏就一直回**著歐陽宇之的那句“關於白小熙的死，或許還有個我們不知道的真相存在”……這個“不知道的真相”真的存在嗎？如果存在，那將是怎樣的真相？
無法知曉，也無法想象！
九月份的北都天氣悶熱，臨近中午，街上人潮洶湧，迎麵走來的行人紛紛選擇避開周凱，生怕這個頭發淩亂、麵黃肌瘦、雙眼通紅、散發著酒氣的男子身患什麽傳染病。胃的絞痛跟饑餓感交織到一起，讓周凱走起路來有些飄飄然，好像隨時都可能餓昏過去。轉過一條街，過了人行道，前麵是一排特色小吃店，周凱簡單地掃了眼，最後走進一家麵館，要了碗牛肉麵。他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眼睛看向窗外人來人往的街道。
這座城市擠了很多人，每個人都擁有一張“獨特”的臉，路過的行人有的眉頭緊鎖、表情惆悵，有的麵帶微笑，有的拿著電話侃侃而談，有的青春洋溢，有的飽經滄桑。周凱看著從麵前經過的一張張與他毫無關係的陌生麵孔，心裏突然感覺有些悲涼。
服務員端來牛肉麵，周凱拿起筷子，像隻餓極了的狼，狼吞虎咽起來，沒過兩分鍾，滿滿的一碗麵就見了底。胃部的饑餓感消失了，內心的悲涼感卻絲毫沒有減弱。周凱起身來到櫃台前結賬，這時街上傳來刺耳的鳴笛聲，他轉身透過窗戶看出去，隻見三五輛警車響著警笛呼嘯而過。
“剛才那位客人說，隔壁街發生了凶殺案，屍體被扔在了下水道。”櫃台裏的老板娘一邊結賬一邊說，“屍體不知道被泡幾天了，身體都快爛沒了。”
聽到老板娘的話，周凱的腦海裏首先浮現出了白小熙躺在停屍間的畫麵。接過找回的零錢，周凱走出麵館，剛才經過的幾輛警車已經轉去另外一條街，警笛聲漸行漸遠。周凱站在街邊若有所思地朝警笛消失的方向看了看，隨後雙手插兜穿過街道，抄近路朝隔壁街走去。
凶殺案的發生地在蓮花街中段的一條胡同裏，那條胡同的出入口已經被拉上警戒線，剛才打著警笛路過麵館的警車就停靠在街邊，警戒線外聚集了很多圍觀群眾，大多是上了歲數的老人，裏麵摻雜幾名商務打扮的上班族。周凱擠進人群，踮起腳尖朝胡同裏張望，就見幾名警察正蹲在一個井蓋旁討論著什麽，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躺著一具屍體。屍體身上蒙著白布，隻露出了上半身，因為距離較遠，看不清屍體的全貌，但能聞到空氣中散發著的腐臭味兒。
警戒線旁，離周凱幾米遠的位置站著一名警察，這名警察一邊維持秩序，一邊在做現場筆錄。這座城市幾乎每天都會死人，有的是因為疾病，有的是因為人禍，周凱也曾碰見過幾次車禍現場，但都是繞道而行，躲得遠遠的，從不湊這種熱鬧，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望凶案現場。此時此刻，圍觀群眾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屍體身上，沒人發現站在人群中的周凱已經雙眼通紅、雙拳緊握，他的臉部肌肉緊緊地繃著。他不是在為死者惋惜，也不是憤恨凶手的冷血，而是他的腦海裏自動浮現出了白小熙的屍體被發現時的場景。
白小熙的屍體被發現時，周凱並不在現場，但大概也就是眼前所見的這個樣子吧，有警察，有法醫，有一群圍觀群眾在遠遠望著……很難想象，如果當時他在現場，會崩潰成什麽樣子。
“真殘忍啊，剛才屍體從下水道撈出來時，我看見了，下半身隻剩骨頭，上半身也被撕扯得血肉模糊，這得結了多大的仇。”
“死者的身份還沒確認呢，想必家人還不知道這件事，真的很難想象，死者家人知道了會怎樣，如果是我，肯定也活不下去了。
像這樣的變態殺人狂就該千刀萬剮，我說警察小哥，你們可一定不能讓凶手逍遙法外。”
“對，一定要抓到凶手為死者鳴冤！”
周圍人的喊話打斷了周凱的思緒，他走出自我想象的畫麵，深吸幾口氣緩和了下幾近崩潰的情緒，緊接著轉身打算離開。正在這時，一個背影吸引住了周凱的目光。那是一個女人的背影，頭發披散在肩上，身上穿著淺粉色運動套裝，個頭在一米六左右。
這個背影，周凱再熟悉不過了，他脫口而出地喊了句“小熙”，緊接著不顧周圍人的眼光擠出人群。那個吸引了周凱目光的背影，聽見他的叫喊後停下了腳步，頭微微向右側轉了一下，緊接著加快了步伐。當周凱擠出人群時，那個背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周凱試圖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找到那個背影，然而徒勞無功，最後，他站在街邊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自嘲地苦笑起來。他是在笑自己的幼稚，在笑自己的無知，在笑自己事到如今依舊不肯接受現實，內心仍存有一絲希望，希望這一周的所有經曆不過是做了一場夢，一場噩夢，可他又比誰都清楚，這根本不是一場夢。是啊，白小熙已經死了，一個死人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是幻覺吧？剛才在凶案現場時，他一直在想著白小熙，所以才會出現這種幻覺，又或者隻是碰巧看見了一個和白小熙差不多身形的女人的背影。
進行一番自我安慰後，周凱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下午四點整，離天黑還早，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從這裏再走出幾條街就是華南商業樓了。白小熙生前就職的《北都法報》報社就在華南商業樓的二十八層。
白小熙的確有個專門的責任編輯，正常來說，每次出任務，白小熙都會把當天的采訪資料交給責任編輯，由責任編輯撰寫成文章。經過多年的磨合，白小熙跟責任編輯配合得默契無間，她們除了是工作上的搭檔，生活中也是很好的閨蜜。周凱和那個責任編輯見過一次，她叫曲華，長得清瘦，人比較內向，不善言辭。周凱覺得應該去找曲華聊聊，聽聽她對白小熙的死亡有什麽看法。
華南商業樓二十八層，電梯打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牆麵上的一段話―― “你之所以看不到黑暗，並不代表這個世界上沒有黑暗，而是有人用生命和鮮血把黑暗擋在了你看不見的地方”，走過這麵牆，便是責任編輯工作的地方。周凱一眼便看見了曲華，曲華也認出了他，急忙從辦公桌前起身迎上來：“周哥，你是來拿白姐遺物的吧，我都整理好了。”
“遺物？”周凱有些摸不著頭腦。
“是啊，都是工作上的一些物品，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給你打電話，可是你都沒接。你等我一下。”說完，曲華轉身回到辦公桌前，彎腰抬起一個紙箱再次走過來說，“就是這些，裏麵有台筆記本電腦和一些資料、辦公用品什麽的。”
“謝謝你。”周凱接過紙箱繼續說道，“其實我過來主要是想找你了解下小熙的事兒，現在方便嗎？”
“我還有一篇報道急著趕出來，下班之前要交給主編。”曲華想了想，說，“這樣吧，你先去那邊坐會兒，等我弄完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聊。”
“行，你趕緊去忙吧，我等你。”
周凱抱著紙箱來到休息區坐下，用鑰匙劃開紙箱上的膠帶。如曲華所說，箱子裏有一台電腦和兩本厚厚的資料，除此之外還有個筆筒，筆筒裏放著一些中性筆。周凱放下紙箱，從裏麵拿出筆記本電腦打開，首先彈出了登錄界麵，需要密碼，他輸入了“bai xiao xi”，按下回車，顯示密碼錯誤，他又輸入了白小熙的出生年月日，回車，依舊錯誤。
快六點時，曲華出來了，兩人走出華南商業樓，在附近隨便找了個冷飲店。坐下後，周凱迫不及待地說：“今天我去公安局了，他們說小熙的死另有疑點，警方懷疑這並不是一場意外。他們也來找過你吧？”
“來過，那個警察個頭很高，很壯實，複姓歐陽，叫……”
“歐陽宇之，他從一開始就在負責小熙的案子，說另有疑點的也是他。”周凱盯著曲華，眼白處布滿血絲，“他都問你什麽了？”
“他說他不是以警察的身份過來找我談話的，讓我別緊張，然後問了些白姐工作上的事兒，我都如實回答了。”曲華說完猶豫了一下，緊接著壓低身子往周凱這邊湊了湊，將聲音壓低了些問道，“他是怎麽斷定白姐的死另有疑點的？”
“沒有斷定，隻是懷疑而已，有幾點信息在他看來不合乎常理，比如白小熙出事的地點遠離市區，四周荒無人煙，她去那裏幹什麽？”周凱說完擺了擺手，有些自責，“之前我從沒懷疑過白小熙的死因，也沒多想，其實應該由我最先發現這些疑點才對，而不是由歐陽宇之提出來。”
“周哥，你不需要自責，也不要給自己太大的負擔，白姐的突然離世對你來說打擊太大了，作為當事人更容易當局者迷。正所謂旁觀者清嘛，有時候作為局外人反而能夠更冷靜、更客觀地看待這件事。”
“不說這些了，其實我今天找你，是想聽聽你對這件事的看法。”周凱抬手揉了揉眼睛，緊接著說，“你覺得小熙的意外死亡有疑點嗎？”
“其實有些事警方沒問，我也就沒說。”曲華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完，又深吸兩口氣才表情神秘地說，“白姐曾懷疑有人偷偷去過她家，而且不止一次，不過奇怪的是家裏什麽都沒丟，現金、首飾都還在。”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她從來都沒對我提起過。”周凱眉頭緊鎖。
“就是白姐出事前幾天。”曲華抿了下嘴，“白姐肯定是怕你為她擔心，有次我們聊天時她說對你有所愧疚，說自從你們戀愛以來她就一直在忙，沒能好好地陪陪你，所以不想讓你整天為她擔憂。”
“身為法報的記者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去做，其實我從沒怪過她。”說到這兒，周凱的眼圈再次濕潤。
“如果僅僅是本職工作，白姐也不至於這麽累。”曲華似乎被周凱的情緒感染了，略顯傷感地說，“這些年她承擔了很多本來不該由她承擔的責任，我以為她會崩潰，事實上，在遇見你之前的那段時間，白姐的確快要崩潰了，是你的出現讓她又重新對生活燃起了希望。”
“曲華，你應該知道我們私下從不會談論工作上的事，所以我對她所做的事知之甚少，我隻是知道她很忙，每一天都很忙，但不知道她到底在忙些什麽。”周凱雙手平放在餐桌上，一臉誠懇地說，“你能跟周哥好好講講嗎？為什麽你說在遇到我之前小熙幾乎要崩潰了？她到底承擔了什麽不該由她承擔的責任？”
“這個……”曲華低頭猶豫了片刻才繼續說道，“其實白姐千叮嚀萬囑咐過，說暫時不希望這件事讓除了我之外的第三個人知道，怕因此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不過現在白姐出了這種事，她一定希望讓周哥知道。這段時間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我知道白姐肯定不希望自己多年的辛苦付之東流，可我又能力有限，讓我坐在辦公室整理稿件還行，暗訪調查的話分分鍾會露出馬腳。周哥，如果有可能，你能幫白姐完成她的心願嗎？”
“我會全力以赴。”周凱揉了揉太陽穴，舒緩了一下情緒，讓自己集中精神，以便於能夠認真聽接下來曲華所說的每一句話。
“對了，還有一件事，周哥你要答應我，就是我接下來要講的事，你不可以對任何人提起，包括警方。我看那個歐陽宇之是個很執著的警察，要是讓他知道這些，他一定會去調查，一旦警方參與就難保不會打草驚蛇，讓對方有所防範，到時就算你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沒可能重新找到線索完成白姐的心願了，這樣一來，白姐的死就沒有任何價值了。”曲華左右看了看，見四周沒人偷聽這才說道，“不是我誇大其詞，因為這件事涉及到了K 科技。”
K 科技集團坐落於北都市市中心，全樓共一百八十八層，高度為765.6 米，是全市乃至全國最高的建築，K 科技也是全國龍頭企業，其子公司涉及房產、互聯網、文娛、醫療等各個行業。媒體稱，進入K 科技集團大樓就仿佛是穿越到未來世界，裏麵有最尖端、最炫目的科技，有最高級的人工智能，是所有人夢寐以求之地。
白小熙怎麽會跟K 科技扯上關係呢？難道她的死亡也跟K 科技有著密切的聯係？周凱心裏雖然充滿了疑惑，但並沒有問出來，他相信接下來曲華能解開他心裏的所有疑惑，於是他隻是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請相信我。”
“周哥你還記得多年前發生在白姐家裏的那個悲劇嗎？”曲華再次給自己倒了杯水，但是沒有喝，而是握在手心裏，她盯著水杯裏的水，淡淡地說，“一切都要從那場悲劇開始說起，當時白姐才剛上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