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周凱感覺耳邊轟鳴，大腦像是被無數蟲子啃咬般疼痛不已。他關掉視頻，將手機扔在一旁，雙手抱頭蜷縮在地板上低聲呻吟。過了將近半個小時，當頭痛減輕再次坐起身時，周凱腦海裏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當視頻裏的女人穿上跟白小熙風格類似的衣服後，女人就成了白小熙，就連辨人無數、擁有豐富斷案經驗的歐陽宇之也沒看出任何問題。其實如果周凱沒看過白小熙辦公電腦裏的監控視頻，事先並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存在，他也絕對會把女人誤認成白小熙。那麽從這個角度出發，把整件事反轉過來，躺在停屍間裏的白小熙，周凱接到北都公安局通知趕去停屍間時看見的那具女屍，真的是白小熙嗎？當時周凱並不知道有一個跟白小熙一模一樣的女人存在，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那具屍體就是白小熙，可那具在水裏泡了兩天已經臃腫不堪的軀體也有可能並不是白小熙，而是跟她長相一樣的另外那個女人。
這個可能性從各個角度來分析都極低，但並不是全無可能。周凱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他閉上雙眼，盡可能地把整件事情理順：八月二十日，一個跟周凱長相一樣的男人偷了周凱的衣物去跟蹤一個跟白小熙長相一樣的女人；八月二十四日，白小熙發現有人潛入自己家中，於是去小區保衛處查看監控，監控裏她看見了那個跟自己長相一樣的女人；七天後，八月三十一日，周凱跟白小熙吃過一頓飯，飯桌上白小熙除了有些心不在焉外，並沒有表現出異樣，緊接著九月一日白小熙失聯，她的責任編輯跟報社領導溝通後選擇了去附近的派出所報警；九月三日，白小熙失足滑落穀海；九月五日，海浪把白小熙的屍體衝到岸邊，被晨跑的女大學生蘇某發現。
八月二十四日到九月一日之間，從白小熙發現那個跟自己長相完全相同的女人潛入過自己家中開始算起，整整一周的時間，她完全可能已經摸清了對方的底細，或許就是白小熙主動引誘那個女人去的荒山，目的是想從那個女人那裏找到答案，然而她們兩個其中一個不慎掉入了穀海，或者是其中一個把另外那個推了下去。
兩個長相一樣的女人，一個已經死了，一個還活著。活著的會是誰呢？周凱希望是白小熙，事實上她的確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活著。可如果白小熙還活著的話，為什麽不跟自己聯係呢？為什麽自從那場意外發生後，她就把自己隱藏了起來？
那個背影……周凱猛然記起，九月九日那天，他從公安局回來恰巧在初陽街中段碰上凶殺案現場，當時他曾看見一個疑似白小熙的背影。起初他以為是因思念過度所產生的幻覺，可現在回頭去想，或許那個背影真的就是白小熙，她沒有死，隻是因為某些事她必須要把自己隱藏起來。這樣一來，就能夠解釋得通了。
周凱用臆想讓原本漏洞百出的推測變得合情合理，並因此而興奮不已，想到白小熙可能還活著，他還能再次見到她，先前大腦的疼痛感一掃而空，不過隨之蹦出的另外一個問題，又讓他陷入了沉思。
周凱來到洗手間，對著水池上方的鏡子照了照。鏡子裏映出的那張臉依舊消瘦，不過氣色比前幾天稍好些，因為剪了頭發，也沒了那種頹廢的淩亂感。周凱稍微側臉看向自己的右耳，又拿出手機調出視頻，把視頻裏那個跟蹤者和鏡子裏的自己做了下對比，除了傷疤外，臉型、輪廓，包括神情都完全相同。這個跟自己長相一樣的男人又是誰呢？他在整個事件裏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看來要找出那場意外背後隱藏著的真相，還有許多問題需要搞清楚。”周凱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自言自語地說道。
時間已近淩晨，窗外漆黑一片，周凱收起手機做了個深呼吸，暫時把所有疑問拋到了腦後，先給自己衝了個熱水澡。既然白小熙還有活著的可能，就肯定會再見，他可不想到時候自己以邋遢的形象見白小熙，所以從此刻開始，需要時刻做好準備。
原本已經死去的人，突然間劇情反轉，又給了活著的人一絲希望，老天還真是愛開玩笑。洗完澡後周凱回到臥室關燈躺在**，腦海裏幻想著各種跟白小熙再次見麵時的情節，想著想著便潛進了夢鄉。
夢裏，世界是黑白的，周凱正坐在溪海書屋二樓的長凳上，手裏托著一本名為《沒有凶手的殺人夜》的短篇集看得入迷。突然，他感覺有什麽東西碰觸了一下他的左肩，回頭看去，白小熙正站在他身後，她眯著眼露出淡淡的微笑。周凱放下書起身一把將白小熙摟進懷裏，激動地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還活著。”
這時身後有個幽怨的聲音響起：“她不是白小熙，我才是……”
周凱一驚，急忙推開懷裏的白小熙扭頭看去，不遠處還站著一個白小熙，她的眼神裏充滿了怨恨，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皮膚被水泡得有些臃腫。
一陣天旋地轉，場景變成了荒山，兩個白小熙一前一後地追逐著，直到穀海邊，跑在前麵的白小熙已無路可逃，追趕上來的白小熙毫不猶豫地將她推下去。看著另一個白小熙在海水裏掙紮，最後被淹沒，她緩緩回頭看向周凱，嘴角上揚，露出一個陰沉的微笑，輕聲說：“現在這世界上就隻剩下一個白小熙了。”
二○一七年九月十二日，星期二。
周凱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驚醒。
陽光透過窗簾照進室內，有些刺眼。周凱翻身坐在床邊，等雙眼適應了光線才起身走出臥室。洗漱完畢後，他從衣櫃裏翻出一身幹淨的衣服換上，拿出手機計劃著今天的行程。
首先，於憶凡的線索還要繼續調查下去，現在周凱隻能寄希望於快遞員小梁提供的電話號碼，寄希望於憶凡沒有換號。其次，周凱需要去尋找記憶，搞清楚八月二十日這天他究竟為什麽請假，究竟去做了什麽。此外，他該如何給歐陽宇之一個交代呢？他知道那段視頻裏的“他”不是自己，白小熙也不是真正的白小熙，可如果真的這樣說，歐陽宇之真的會相信嗎？周凱搖了搖頭，如今沒有確切的證據能夠證明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還有兩個跟白小熙和他長相、言行舉止都相像的人，歐陽宇之肯定會認為自己瘋了，所以隻能撒謊。可要編造個怎樣的謊言才能讓歐陽宇之信服呢？
除了這些問題外，他還需要找到那個背影像白小熙的女人，隻有見到那個女人，才能知道那具躺在停屍間裏的死屍到底是不是白小熙。可是茫茫人海，要去哪裏找呢？或許不需要特意糾結該如何去找尋那個女人。周凱皺起眉頭，他看過很多懸疑推理類的小說，裏麵有個一成不變的定論，就是隻要沿著對的線索一步一步尋找，總是能找到想要的答案。隻要那個女人跟白小熙的意外有關聯，真相早晚都會浮出水麵。
想到這兒，周凱深吸口氣，找到快遞員小梁提供的手機號碼撥了過去。“嘟……嘟……嘟……”地響了數十聲後，電話被接了起來，對方沒有馬上說話，周凱也沒馬上說話，時間就這樣凝固了五六秒。終於，電話裏傳來了一個男性低沉的聲音：“請問，找誰？”
“是……”周凱又深吸兩口氣讓自己保持鎮靜，“是於憶凡先生嗎？”
“你……哪位？”對方說話似乎很吃力。
“是這樣的，我手裏有一份您的快遞，是從寧波發過來的，這上麵收件人的地址有些模糊，所以打電話給您求證一下。”周凱按照事先編好的謊言說著，“能把您的地址重新說下嗎？我好安排人給您派送。”
“什麽……東……西？”對方繼續吃力地詢問道。
“一個小包裹。”電話那邊的人似乎已經默認了自己的身份，周凱繼續試探，“上麵寫著K 科技的字樣，您是在K 科技工作嗎？要不我給你送到公司去？”
“不。送……銘奧……十……十七號樓……三單元……四……○……一……”對方斷斷續續地說出一個地址後，沒等周凱再說什麽便掛斷了電話。
銘奧十七號樓三單元四○一，周凱立即記下這個地址，緊接著用手機地圖搜索了“銘奧”。北都市叫銘奧的有三個地方，分別為“銘奧國際”“銘奧汽修”“銘奧百貨”，其中隻有“銘奧國際”是小區。
找到具體地址後，周凱在客廳裏找了一圈，找到一個空的快遞盒，他將快遞單上原有的地址蹭掉，又用記號筆在單子上寫上“K 科技”幾個字，然後往盒子裏麵塞了些舊報紙，最後拿膠帶封好。
搞定這些後，他拿著快遞盒直接前往銘奧國際。
到地方後，周凱才發現銘奧國際是個高檔小區，進門需要門卡，沒有門卡的話需要登記身份證明，像他這樣隨便拿個盒子就說自己是快遞員想要進入小區的話，很容易就會被拆穿。難道要在門外守株待兔？萬一於憶凡不出來怎麽辦？最關鍵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於憶凡的長相，僅憑快遞員小梁和朱辛的描述根本不可能認出來。
正在周凱發愁時，他看見了不遠處停著的一輛寫著“ST 快遞”
的電瓶三輪車。他走過去，站在電瓶車旁等待，等了大概五六分鍾，一位穿著工作服的快遞員走了過來。周凱上前擋住快遞員，說自己是法報的一名記者，正在暗地裏調查一位不良企業的高管，那位高管就住在銘奧國際，他需要進去。一聽是名伸張正義的記者，快遞員爽快地答應了幫忙，他將後車廂門打開，讓周凱鑽進去。十分鍾後，當車廂門再次被打開，周凱已經在小區裏了。
“不良企業太害人了，一定要找到證據曝光他們。”快遞員這樣說完，便騎上電動車離開了。
周凱找到十七號樓三單元，在樓道門前按下四○一室的門鈴。約莫等了半分鍾，隻聽“哢”的一聲響，周凱拉開單元門走了進去。
四樓，靠左邊的門敞開了一條縫隙，周凱跑上去時，門後有個聲音詢問道：“快……快遞？”
“嗯，之前我們通過電話。”周凱站在門前，透過門縫朝裏看去，發現裏麵黑漆漆的，隻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靠在牆邊。
“放……放地……上……”那個模糊的黑影說道。
為了不讓屋裏的人起疑，周凱隻能照做。他將快遞盒貼牆放在靠近樓梯的地方，因為放在這個位置，屋裏的人就不得不打開門走出來才能拿到。放好快遞盒後，周凱朝樓下走去，等下到二樓，他又躡手躡腳地上到三樓，蹲在三樓上四樓的拐角處，靜靜等著屋裏的人出來拿快遞。大概過了五分鍾，房門慢悠悠地被推開，那個黑影從裏麵走了出來。黑影穿著帶帽的黑色長風衣，帽子將他的臉遮擋得嚴嚴實實，但能看出他很瘦，身高大概一米八。在家裏為什麽要把自己包裹得如此嚴實？周凱好奇之際，黑影緩緩彎腰拿起快遞盒，就在要起身時，黑影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猛地抬頭看向樓梯。
周凱看見了遮擋在帽子下的那張臉，那張臉好像正在蛻皮，有些死皮還掛在上麵，左邊臉好像是被火燒過似的整個變了形。黑影也看見了周凱，兩人目光接觸的瞬間，周凱轉身跑下樓，一口氣跑出單元門。來到外麵後，周凱深吸幾口新鮮空氣，怦怦亂跳的心髒才算平複。
剛才那個人就是於憶凡？他怎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周凱回想剛才一瞬間看見的那張令人毛骨悚然的臉，不自覺地打了幾個激靈。他若有所思地抬頭看了眼樓上，剛想離開，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今晚……”
周凱猛然回頭看去，單元門鎖著，聲音是從門鈴上的擴音筒裏傳出來的。
“今晚……十一點……鴻、鴻霖……公……園……北邊的……涼、涼亭下……不……見……不散……”
“為什麽……”周凱剛想問“為什麽約我見麵”，然而還沒等他說完，擴音筒另一端的於憶凡便掛斷了，隻留下一臉茫然的周凱對著單元門上的門鈴發呆。幾秒後，周凱反應過來，他又按下了四○一室的門鈴，然而這次無論他怎麽按，對方都沒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