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周凱離開華南商業樓後給那位許先生打了電話,說明緣由後,對方發給他一個地址。按照地址找過去,是一棟破舊的老樓,周凱來到三○一室門前敲了敲門,一位看上去年齡不大的小姑娘開門探出頭來詢問:“有事嗎?”

“我來找一位姓許的先生,是他給我的這個地址。”周凱表明來意。

“你等等。”小姑娘關上房門,過了將近一分鍾,房門再次被打開,“進來吧,許哥在裏屋呢。”

周凱跟著小姑娘走進屋子,才發現這裏是一家小型麻將館,客廳、臥室、廚房裏擺著四五台麻將桌,玩家加上站在旁邊觀戰的差不多有三四十人,男的各個帶著大金鏈子、體型壯碩,女的頭發染成五顏六色、坦胸露乳,給人一種走進色情場所的錯覺。穿過人群,小姑娘指了指站在陽台上嘴裏叼著未點燃的煙、打眼看上去能有五十幾歲的男子說道:“他就是許哥。”

男子正在專注地看著別人打麻將,並未察覺有人過來,周凱見狀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後禮貌地說:“許先生,您好,我是剛才給您打電話要詢問關於那個視頻的人。”

“是周先生吧?你好你好。”許先生熱情地跟周凱握了握手,然後上下打量一番,咧嘴笑著說,“這裏太吵了,我們出去談,出去談。”說完,他對旁邊同樣觀戰的幾個人說:“你們先在這看著,這是我大財主,我們出去談點業務。”

許先生拉著周凱走出麻將館,來到樓道後,他將嘴裏叼著的煙點燃,緊接著伸出一根手指:“這個數,怎麽樣?”

“什……什麽意思?”周凱有些茫然。

“裝糊塗了是不是?”許先生吸了口煙,咧嘴笑著說,“剛才電話裏你不是說想要問關於那個白記者還有視頻的事嗎?這個數,是從我這裏拿走你想要的答案的費用。還不明白?哥們兒,現在都什麽年代了,索取是要收費的,你去微博上找人提個問題,想得到答案都是要花錢的。是,一萬元這個價格是有點貴,不過你得換個角度想,你的這兩個問題全世界可隻有我能回答,所以貴點是貴點,物有所值啦!”

“問兩個問題就要一萬元,許先生還真是有生意頭腦。”周凱苦笑一下,緊接著問,“我想知道白記者從你這裏拿走消息花了多少錢?”

“一口價三萬,當時這可是第一手消息,自然值錢。我跟白記者合作得還是很愉快的,後來她又找過我一次,讓我牽線聯係一個人,那次是兩萬。”許先生咧嘴一笑,緊接著將手指間抽剩的半根煙蒂彈到牆上,“周先生,我能說的隻有這些了,你要想繼續問下去,先把錢打過來。”

周凱聽了許先生的話轉身麵對牆壁思考了片刻,最後拿出手機用支付寶把錢轉了過去:“我想看那段視頻,想一字不漏地知道你跟白記者見麵時都聊過什麽,還有,白記者讓你牽線聯係的人是誰。”

“放心,做生意誠信最重要,既然你給了錢,我一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許先生說著摸了摸肚子,“這裏不是聊天的地兒,去別的地方吧!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餐廳,邊吃邊聊,邊吃邊聊。”

兩人走出老樓穿過街道,來到一家烤肉店,許先生點完餐,又叫了一打啤酒。等啤酒上來後,他自顧自地打開一瓶喝了口,這才開始講述。

“大概是去年十一月吧,具體日子我不記得了,那天麻將館裏有人閑聊,說過來的路上看見一個奇怪的人,而且錄了視頻,出於好奇我過去看了看。這不看不要緊,一看,我馬上就認出了視頻裏的人。沒錯,那個人我很久以前見過。”說完,許先生又喝了口酒,接著拿出手機在相冊裏翻了翻遞給周凱,“就是這段視頻。”

周凱接過手機看了看視頻,這段視頻的內容是一群人在圍觀一個男人。視頻畫麵裏,男人似乎很恐懼,正驚恐地四下張望,他的臉極為醜陋,眼睛一大一小,額骨突出,鼻梁凹陷,嘴唇四周長滿了濃密的胡須。視頻裏的人,正是朱禮仁。周凱深吸口氣,接著將手機遞還給許先生,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大概幾年前,當時我在穀溪市精神病院當保安,有一天院裏收了個患有重度精神病的男孩。男孩被分到了A 區,就是我所管轄的那個區域。因為他是A 區裏最小的孩子,我看著可憐,所以在生活上盡量地多照顧他一些,偶爾也會在病房外跟他聊天,雖然他從來都是一言不發。”許先生說完喝了口酒看向周凱,他似乎感覺到了周凱眼中的懷疑,於是解釋道,“你別看我長得五大三粗像個流氓,其實我還是很有同情心的,特別是對小孩。那個男孩過來一年多後的某晚,我接到了院裏批準他出院的證明。當時我很好奇,雖然經過了一年的治療,但男孩的病情並沒有好轉,怎麽會突然就出院了呢?這個問題沒人回答我。大概又過了幾個月,男孩的父親突然出現在精神病院,要求院裏安排他跟兒子見麵,可院裏用各種理由打發掉了。那段時期,男孩的父親每周都會來,在院裏大吵大鬧,但始終沒見到自己的兒子。這件事持續了半年,半年後,院裏領導突然找到我,給了我一張銀行卡,暗示我說,A 區病房裏從來沒收過什麽男孩。我知道這是個謊言,還是個彌天大謊,但那張銀行卡裏有三十萬,所以最終我違背了自己的良心。我相信當時不隻是我,凡是經手過這件事的醫護人員應該都收到了銀行卡,而且無一例外都被收買成功了。直到看見這個視頻,我第一眼就認出了視頻裏的人就是當年那個患有重度精神病、後來憑空消失的男孩。雖然跟多年前相比,他的臉部特征已經完全變了,可是我記得那顆黑痣,男孩的額頭靠近眼眉的位置有一顆黑痣,因為我母親在同樣的位置也有一顆這樣的痣,所以印象特別深刻。”

周凱能夠想象到,當白小熙看過視頻又聽了許先生的講述後會作何反應。他問:“所以你就聯係了《北都法報》?”

“這個是偶然,我是偶然在網上看見有人在找K 科技的內幕,這也算內幕,而且當時那個男孩就是被K 科技的人帶走去做試驗的。其實,當年除了那個男孩外,還有十幾例病患也被批準出院過,隻不過那些病患都是屬於家裏不管或者從街上撿來的,所以沒人會管他們的死活。”許先生晃了晃酒瓶,將裏麵剩下的酒一口飲盡,又重新打開一瓶,“當初那個男孩被關起來的時候,有一次他說他想父親了,然後念出一串電話號碼,希望我能幫忙給他父親打電話。那個號碼我還留著,見到白記者時交給了她。”

原來白小熙是通過許先生給的號碼直接找到朱辛。周凱想了想,又問道:“你怎麽那麽肯定那個男孩跟K 科技有關?”

“我曾經有個同事,當年就是他送男孩離開精神病院的。我們當初關係很好,大概是兩年前,我們偶然遇見,喝酒聊天時他說他現在就職K 科技,是保安隊的隊長。那天他喝多了,說K 科技一直以來都是拿活人當‘小白鼠’做試驗的。”

周凱猛然想起朱辛說白小熙參加誌願者活動時,在進入K 科技總部後曾離隊了將近一個小時:“之前你在樓道裏說,白記者後來又找過你,讓你幫忙牽線聯係個人,這個人……就是你口中的這個K 科技保安隊隊長吧?”

“沒錯,白記者第二次找到我時,說她過兩天有可能要去K 科技總部,希望我幫忙牽線聯係下這個哥們兒。”許先生一邊吃喝一邊抽著煙說,“我把他的聯係方式給了白記者,然後跟他打好了招呼,告訴他有個姓白的記者會聯係他問些問題,還給他打了五千塊錢請他幫幫忙。”

“後來他們私下裏聯係的事兒,你這個哥們兒跟你聊過嗎?”周凱端起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潤了潤嗓子。

“有聊過,是在白記者找過他之後,他曾打電話給我。”許先生已經起開第四瓶啤酒了,看神態已經有些醉意,“他在電話裏說,白記者問他有沒有見過視頻裏的那個人,還詢問了K 科技有沒有專門做試驗用的秘密實驗室。既然是秘密實驗室,當然不是誰都能知道啦,況且我那哥們兒隻是負責K 科技總部的安保工作,他能知道什麽。”

白小熙參加誌願者活動進入總部時離隊了將近一個小時,可以確定,當時她是去找了許先生牽線的那個保安隊長,然而她並沒有從保安隊長口中得知什麽有用的信息。周凱緊皺起眉頭,看著坐在對麵的許先生,想了片刻又問道:“你還在穀溪市精神病院工作?”

“辭職了,兩年前就辭職了。那工作是我托關係找的,本來覺得挺好,也不用幹啥,每個月拿三五千的工資,後來發現那根本不是人幹的活兒,正常人在那裏麵待的時間長了都會變得不正常。”

許先生將瓶中的酒一飲而盡後,拍了拍肚子,“這頓飯吃得高興,不過我得走了。”說完,許先生起身咧嘴笑著,對周凱說了句“謝謝款待”後便轉身離開。

許先生離開後,周凱看著眼前被吃得差不多的烤肉和桌子上擺放著的幾個空啤酒瓶,突然覺得這一萬塊錢似乎是白花了,他並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不過總算知道了白小熙在K 科技總部的線人是誰,也了解到白小熙是怎麽單憑視頻就找到了朱辛。

他起身結賬走出烤肉店,發現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周凱一天一夜未睡,此時也已疲憊不堪,他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回了出租房。

出租房裏淩亂不堪,客廳堆放著各種外賣盒,地上橫七豎八地擺滿了空的啤酒瓶,空氣裏摻雜著一股難聞的味道。周凱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後躺在沙發上盯著掛在牆上的照片。那張照片是他跟白小熙在過年前一晚拍攝的,那天他們去電影院看了《羅曼蒂克消亡史》,那張巨幅海報的最上端寫著“戰爭之下,繁華落盡”。白小熙說她很喜歡這句話,於是周凱幫她拍了這張照片。照片裏的白小熙嘴角上揚,露出淡淡的微笑,從沙發這個角度看過去,照片裏的白小熙似乎也在看著周凱,兩人就這樣對視了很久。突然,周凱發現照片裏的白小熙突然動了,她從相片裏走出來,來到沙發前用手撫摸著周凱的臉頰,然後湊到周凱的耳邊用極溫柔的聲音說:“親愛的,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