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寧芷跟著做了簡單的筆錄,將近中午才出門,按照次仁德吉資料上的工作地點找過去,問過不少人,除去生意人,會說漢語的人不多。

寧芷繞了好幾個彎,才找到胡同裏的五金店,店主是個留著小胡子的老年人,做生意久了有一雙毒辣的眼睛,捋著胡子警惕地問她:“你找次仁幹嘛?”

寧芷不得不陳述一遍自己的身份,並把自己的私心也表達一番,聽到前者,老人似乎沒什麽要說的話,聽完私心後,眼睛才開始在她身上凝聚。寧芷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問到次仁住處時,老人緩口氣:“他憨得很,平時住店裏,隻有弟弟回來的時候,才回去住。”

“他有弟弟?”

“嗯,有個兄弟,叫次旦德吉,跟他年紀差不多,兩人關係好著呢。現在弟弟在西省大學讀書,是個好孩子,不過現在也是個可憐人啊。”

次旦德吉,聽著覺得耳熟,卻想不出在哪聽過,畢竟一路過來,叫多吉的人就有三四個。店老板從櫃台裏走出來,一邊理貨一邊說著兩兄弟的事。

他們父母去世得早,次仁作為哥哥擔起家庭重擔,老人朝著自己胸口比畫:“次仁這麽高的時候,就出來找零活,什麽都幹,什麽苦都能吃,但是重活幹多了,前兩年腰不能用了,他沒什麽文化,工作不好找,我老伴看著可憐,讓他來店裏做工,弟弟也爭氣,考了個好大學,次仁別提有多高興啦。”

說到後邊,老人哽咽,抬著袖口抹眼淚:“誰能想到他會出這事,我們都不相信是他幹的。市裏公安在這兒調查了一個星期,證明人是他殺的,那我們就沒辦法了。但小姑娘你說的那些命案啊,跟他更沒關係,五年前,次仁才多大點。”

是,那案子確實不像次仁能做得出來的,但這年頭,撿錢的人不少,但撿槍子的人肯定沒有。何必還特意搞一張凶手臉,來擔這掉腦袋的事?

“次旦知道他哥的事情嗎?”

“知道,怎麽能不知道,都傳開了,他在學校也不好受,誰都指指點點的,半個月前回來了,整個人瘦了一圈,現在連家都不敢回。”

拿到次仁家的地址後,她說聲謝謝就朝外走,餘光落在櫃台後的牆麵上,停下腳步,又退回去,把買的東西裝包後,才朝老人指點的方向走去。

俄城人口不多,房子依山而建,她爬了不少坡路才繞到次仁家。他家牆上被噴上紅色的油漆,寫著“償命”二字,垃圾直接堆在門口,門上掛著一把大鎖,寧芷敲門也不見裏麵有人出來。

正巧隔壁間有個阿姨出門,寧芷抱著試試的心態,跑過去叫住人,連說帶比畫地問她:“弟弟在不在家?”

“哎呦,這家沒法住咯,討債的、討命的太多,也不想想,哥哥殺那麽多人,弟弟怎麽能沒事呢?”

寧芷不好說什麽,隻是聽著,阿姨看得出她著急找人:“不然你去那幾家民宿看看,他最近都住那邊。”

民宿?寧芷一下就想起在哪聽過次旦的名字了,今早的案子就發生在次旦那間屋,死者身份未知,次旦跟著消失。

想到昨天夜裏的動靜,估計是有人想要殺次旦,結果兩個人掙紮一番,反而那個人死了,是意外還是次旦殺的?次旦人現在在哪?

寧芷低垂著頭,思緒有些亂,順著坡路往下走,次仁德吉的案子指引她到這裏,如果不找到次旦,線索就斷了。

旁邊的岔路閃過一個人影,她快速抬頭,和躲在樹後的男人對視了一眼,那男人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望過來,同樣是驚慌失措。

她認出那張臉,和次仁極其相似的一張臉。他是――

“次旦!”寧芷叫出聲。

但他頭也不回地向岔路口跑去。

寧芷快速追上,但體力不如人,沒跑幾步已是氣喘籲籲,加上本就稀薄的空氣,更是呼吸困難。她捂著胸口,用力地喘著氣,從口袋裏摸出藥,往嘴裏送。

她順著那條岔路跑下去,次旦已跑到馬路對麵,她起步要追,一輛小麵包車從她麵前呼嘯而過。

車過去後,次旦已經跑遠了。

一陣刺耳的刹車聲,那輛小麵包車就在她前麵五六十米的地方突然停住,在路麵上留下兩條黑色的刹車痕。兩扇前門“砰”地打開,跳出兩個穿著改裝後的袍子的男人,手裏握著刀,朝次旦的方向追去。

寧芷驚訝得整個人呆住,頭暈目眩,看來要找他的人真的和那阿姨說的一樣有很多。

三個人都在視線裏消失掉了。

寧芷也不敢在街上多逗留,繞到車後記下車牌趕緊回民宿。民宿又恢複了平靜,公安走後沒再回來,隔壁的房間連封條都沒有貼,似乎噴了空氣清新劑,和血味兒混在一起,聞起來怪怪的。

她渾身出了不少汗,抱著衣服進去衝澡,再出來時,床頭的電話瘋狂地振動著,她看著屏幕上的名字,心想要完蛋。

果然,剛把電話接通,就聽見那端的樓魚劈頭蓋臉地吼著:“你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你是不是去西省了?你知不知道那邊有多危險?你怎麽不等我一起?你是不是把我騙回來幫你照顧貓?”

寧芷抹著頭發上的水,聽著他連珠炮似的詢問。

最後樓魚似乎說得口幹,還咕咚咕咚地喝了好幾口水。

等那邊不說話,寧芷才說:“沒事的,有危險我會躲開的。”

“寧芷,我沒和你開玩笑。”樓魚突然嚴肅地說,“你現在直麵的人,可能隨時會殺掉你。”

寧芷自然清楚,讓他放心在家等她,她會完好無損地回去。

“不然,我去找你吧?”

寧芷立刻拒絕,她不想牽扯更多的人進來,他幫的忙夠多了,剩下的事她自己能解決。

樓魚糾纏一會兒,也知道寧芷心意已決,隻是囑咐她一定要注意安全,讓她有什麽事就跑,別指望報警,因為那邊警力條件有限。

掛過電話後,寧芷用手機上網,信號不好,一張圖片加載很久也沒能出來。多吉在走廊叫她出去吃飯。

飯桌上,多吉老婆幾次抬頭看她,夾兩塊肉往她碗裏放:“多吃點多吃點。”

寧芷不明所以,這可不符合她“雁過拔毛”的商人特性。多吉摸著頭,欲言又止。

“有什麽事,你們說吧。”

多吉一愣,緊接著和他老婆眼神交流一番,才放下筷子看她:“我倆聽到裏間有動靜,但我們不想惹事,所以說謊了。”

寧芷點頭,她就知道那麽大動靜,他們不可能一點都聽不到,但發生在自己店裏的事都不管,隻能說是心大。

“次旦哥哥發生點不好的事,我們這鄉裏鄉親的都知道,他來投宿,我們也不想答應,但……”多吉頓住。他老婆把他推到一邊繼續說:“他給的錢多,我就答應了,誰能想到麻煩會被帶過來。”

“他得罪了太多人,都是窮凶極惡的,我們要是出來,指不定我們也活不成。”

他們夫妻倆說的這些,寧芷明白,草草地扒幾口飯,就想回房繼續想對策,誰知剛站起,卻被多吉拉住衣角:“我知道你是城裏來的厲害人物,但國有國法,鄉有鄉規,我們管不了別人的事,你也別出去說太多。”

下午時分,手機上的信號格動不動就顯示無服務,她在院子裏找信號,最後站到倉房的木梯上,手機才勉強有些信號。

寧芷翻了幾頁連環案件的小道新聞,沒什麽有用的線索,把手機放兜裏下台階,剛下兩節台階,口袋裏發出短信提示音。

她又把手機拿出來,是未接電話的短信提醒,來電號碼是江桓的。她手輕輕一點,電話跟著撥出去,她莫名地緊張,把手機緊貼在耳邊,想聽清電話那端的聲音,卻連撥出的“嘟”聲都沒聽到。拿到眼前一看,又是無服務。

晚上,電燈又忽閃忽閃的,寧芷蹲在地上把從多吉那要來的蠟燭點上,心裏惦記著事,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今晚會有事情發生。

頭頂的燈徹底暗下去,借著燭光還能看清房間的結構,她把手伸向枕頭下邊,摸到一處冰冷。這是她在老人那兒買的匕首,危急關頭多少能夠防身。就在這時,地麵閃過一個黑影,窗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寧芷抽出匕首,坐起身,打開窗戶就跳出去。黑暗中,次旦像隻羚羊,快速地跑出大門。這一次,寧芷早有準備,兩人的間距沒落下太多。

兩個人你追他跑,也不知拐到哪裏,在胡同口,突然和一個人撞個滿懷。

她的手已摸向匕首,隻聽頭頂一聲悶哼:“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