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審訊室裏的三個人來回推搡,最後把罪責都怪在李念頭上:“你的嘴怎麽這麽不嚴!”

“我們不說他們也會查出來的,況且我們沒殺人啊!是……”

方準會聽到門把手轉動的聲音,立刻伸手推下他的肚子。李念住嘴,看著進來的江桓,潛意識地向後退。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李念確實就像個軟柿子,誰都想捏一下。

江桓把記錄本打開攤平,兩隻手交叉放在桌麵上,問:“說吧,人不是你們殺的,是誰殺的?”

李念咽下口水,緊張地看著其餘兩個人,似乎在等著兩個人給出確定的指示。

“如果此時你們行使緘默權,那在故意傷人罪中就失去了減刑的機會。”

江桓的話音剛落,李念就慌張起來,律師告訴他的沉默,被他完全拋在腦後。始終保持淡定的方準會麵色也露出懼意,他趴在何武耳邊不知在說些什麽。

到底還是年紀小,還沒有心機重到和江桓他們耍心眼。

何武坐直身體,擺出一副談判的姿勢:“我們現在的身份是舉證犯人,屬於協助形式,我們會從輕判處吧?”

“要看你們提供的信息是否有實際價值。”

“是有個人在第二天淩晨給我們打電話,告訴我們餘筱筱要報警,所以幫我們處理了。一開始我們也不相信,但是當那天你們來問三天前我們的不在場證明時,就確定了那個人說的話是真的。”

“那個人是誰?”

“聲音經過處理,就像電視上的那種,很沙啞機械的感覺,但是能分辨出是男人。”

“他為什麽會幫你?殺人可不是件小事!”江桓的手指用力地敲擊著桌麵。

“他說是為了感謝。”

雖然在三個人的記憶中都沒有對某個人的幫助,達到可以為之殺人的程度。江桓不再問下去,他知道,這些已經是他們知道的全部了。

大家聽得一頭霧水,江桓把與死者相關的信息都貼在提示板上,答案呼之欲出,可中間卻少了一條能夠銜接的鏈條。

陳相正抓著頭發,一臉抓狂:“我感覺我知道缺什麽,可是一時間卻什麽都想不起來。”

“是學生的證詞!”江桓指著下邊一排學生們三天前的證詞,轉而看向眾人。

陳相正立刻應道:“對啊,既然已經推翻了那三個人的證詞,那麽這些人的證詞就都是有問題的。”

“快快快,出發去學校。”

寧芷指著窗外已經黑透的天:“你確定是現在嗎?”

陳相正把拿在手上的本子重新放回桌子上:“回家休息,明天早上八點學校集合。”

上午是一節大課,幾個人站在教室外來回晃**,不僅學生聽得心不在焉,老師的目光也時不時地向後門瞟,好不容易捱到下課,抱著教案就小跑出去。

陳相正模仿著於城上次審訊的模式,占據講台的一角,語氣極其嚴肅:“你們之前說最後一次見到餘筱筱是十二號上午,你們是在哪裏見到她的?”

“在辦公室,我們去交論文初稿的時候,老師還誇她完成得非常好。”

“是親眼看到她嗎?”

教室裏的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都搖頭:“沒親眼見到。”

“那你們怎麽一口咬定最後見麵是十二號?”

“聽他們都在說輔導員誇筱筱的論文寫得好。”

江桓皺著眉頭,一雙桃花眼來回地在幾個人中遊走,他們沒有說謊。那關鍵點就在於到底是誰在傳十二號有見過餘筱筱。

“他們都在說的‘他們’,是誰第一個說的?”

“好像是江燕。”

“啊。”教學後排的一位戴眼鏡的女生慌忙地站起來,“是,是輔導員和我說的。他說我的論文寫得不太好,有很多漏洞,讓我向筱筱學習。還說大家都是今天來交的,時間相同,完成度要提高。”

等一行人到了輔導員辦公室,發現楊成山正拿著水杯往嘴裏送藥,見到他們進來,趕緊把藥瓶放進抽屜裏:“聽說抓到嫌疑人了,筱筱是不是被我這三個學生殺的?”

“是你告訴學生們十二號上午餘筱筱來過辦公室嗎?”

“是的,因為那天是交論文的日子,有什麽問題嗎?”

“經供認,餘筱筱在十一號晚上就再也沒回過學校,十二號見過餘筱筱的證詞並不成立。”

楊成山推著鼻梁上的眼鏡,疑惑地看著江桓:“是嗎?可能是我記錯了吧?最近學生實在太多了。”

陳相正再問,楊成山始終保持著“不清楚,記錯了”的口風,氣得他牙直癢癢卻不知道該怎麽辦。

另一個公安附在他的耳邊小聲地說:“有罪推定在這裏無法使用。”

就在陳相正要繼續詢問時,他口袋裏的電話響起來,屏幕上顯示著小芷兩個字,他立刻滑開接聽鍵。

聽幾句後,連連點頭,說句一會兒見就掛掉了電話,他目光如炬地看著楊成山。

“犯罪現場的DNA檢測結果出來了,夾在床縫的頭發是你的。”

楊成山幹脆把眼睛摘下來,隻手揉著鼻梁,遮在鏡片下的一雙眼緊緊地盯著麵前的江桓:“原來是這樣啊,該怎麽辦呢,這謊居然圓不上了。”

到了審訊室,楊成山神態自如地坐在位子上,眼睛四處打量著,最後把目光落在那扇玻璃上,仿佛能看見玻璃後站著的人一般,嘴角慢慢彎起一道笑容,隨後又望著牆上的時鍾。

於城剛從市檢回來,經受了一天一夜的審問,嘴巴周圍冒出許多青色胡茬,略顯狼狽,臉上還有可疑的巴掌印,但仍舊氣勢逼人,對著不斷發問的陳相正做了暫停手勢:“等我出來再說。”

然後,他和江桓說句“謝謝”,沒再多說,兩人一起進入審訊室。

楊成山的目光落在跟在後麵進來的江桓身上,嘴角又扯出一抹笑容,莫名地刺骨,明明是九月的天,卻好像在極寒之地。

原本以為楊成山會繼續裝瘋賣傻地否認,沒想到於城剛問,他就什麽都說了。

“十一號下午,餘筱筱來辦公室交論文初稿,樣子急匆匆的,說晚上有事,我覺得很奇怪,她平時不是毛毛躁躁的人,但也沒有太在意。等晚上去食堂,聽大家在討論貼子的事,描述的女生好像是餘筱筱。

我連忙在上麵留言問到地址,等到別墅區時已是晚上。我也不太敢確定到底是不是餘筱筱,所以在正門口繞了一圈,看到旁邊有扇沒拉窗簾的窗戶,望過去就看見,何武他們三個人在對餘筱筱施暴。我還在想著該怎麽辦時,他們三人已經出來。我不敢再多想,趁著門關上前側身進去,怎麽說都是救人要緊。

我直接進了臥室,當時餘筱筱躺在**一動不動,我探過鼻息,確認她隻是昏迷,正準備打120叫救護車時,她就醒了過來。

她特別惶恐地以為我要傷害她,一個勁地向後退,等看清眼前的人是我時,才穩住情緒。她勉強坐起身憤恨地說要告那三個人,還讓我做證。當時我是猶豫的,何武他們三個人在學校一直橫行霸道,如果真的要上告,不僅她會遭殃,我也會跟著一起倒黴。我一時頭腦發熱,在客廳轉悠一圈,發現裏麵有個暗門沒鎖,是冰庫,然後我就把手無縛雞之力的餘筱筱拖到了那裏邊,天亮就把她丟在了水庫上遊。

“然後你就給何武打電話,說你幫助了他們?”

“對,我能夠在這個學校做輔導員,當時多虧有何武父親幫忙。”

“你有把柄在他們手上?”

“沒有。”

楊成山回憶起已被他藏好的檔案袋裏的一張張照片,重新把眼鏡戴上,恢複成教書先生的模樣。

江桓拿著現場的照片,調出其中一張照片放在他麵前:“被害者的錢包是你丟的?”

“什麽錢包?”

很快,他了然於心地笑著,指著江桓:“那是有人給你的禮物。”

“誰?”

“是你最想找到的人。”

“到底是誰?”

“我也隻是猜測而已,是誰還要你自己去找。”

接下來無論他怎麽問,楊成山都不再說過多的話,臨被帶走前,他回過頭看著江桓:“真相都是痛苦的,你既然要查,那就查到最後。不然,下一個是誰遭殃還不知道呢。”

有那麽一刻,江桓覺得他站的位置不是在審訊室,而是站在一個網裏,有人在看著他掙紮,時不時地拋出餌,玩弄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