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再次從教學樓裏出來,天已經黑下來,於城他們三個人坐在車上,望著剛剛還在悲痛,現在已經說笑著、攬著肩膀離開的三個男生,默契不語。

好一會兒,陳相正才呲牙說:“生命無常。”

寧芷有些愣怔,捏著安全帶的手有些緊:“大學生是不是更容易成為罪犯的獵物?”

“這類安全意識不足、自我保護能力不夠、對運動不熱衷的生物,在動物世界裏活不到解說員解說完畢。”於城發動著車子,從校園裏開出去。

道理誰都懂,但這不是成為獵物的原因:“自身能力要多強,才能敵得過窮凶極惡的殺人凶手?”

還沒等回答,坐在後邊的陳相正又把頭伸過來,拍兩個人的肩膀:“怎麽有種要吵起來的節奏?”

寧芷搖搖頭,眼裏的水汽散去,把身上的戾氣卸掉:“沒有的事,我和於老大在探討弱勢群體的問題。”

於城不再說話,又想起初見時的她。昨天,陳相正把五年前他參與案子的資料都拿給了他,材料堆成了小山,裏麵沒有找到和寧芷相關的資料。

好像命運特地捉弄他一樣,他想多了解一點,都不給機會,再一想也就算了。若命運想把關於她的一切都關在那灰蒙蒙的檔案室裏,他也不願做那個掀開過去的人。

回到單位,於城接到楊路的電話,皺起眉頭:“手機嗎,還在技術科那邊修複?通信記錄,好,我馬上過去。”

於城甩上車門,快跑衝進辦公樓,留下陳相正和寧芷麵麵相覷。

和陳相正分別後,寧芷先到技術科把鞋印的信息拿過來。殘留的鞋印大小尺寸為四十三碼,是運動鞋鞋底常見的花紋。根據當時的泥土鬆度,可以推斷腳印所屬人為男性,身高為一百八十厘米以上,體重一百四十斤左右。回憶一下校內遇到的那些人,並沒有誰的身高達到一百八十厘米以上。

寧芷又想起其他線索:“體內的DNA檢驗結果呢?”

那頭的技術員忙得頭都不抬一下:“估計要晚一點。”

寧芷拿著結果去特案組辦公區,好幾個人圍在一起分資料,長長的通話詳單,上麵顯示三天前餘筱筱的手機沒有任何通話記錄,而按照那些人的證詞,當天除去論文初稿交稿以及和李念相約對資料以外,受害人沒有其他安排。沒有電話就算了,怎麽會連流量都沒有變動過。

“有意思,這都什麽事?!”於城的麵無表情被急性子衝破,濃眉下的雙眼分分鍾要噴出火。

一整天不知道在忙什麽到現在才出現在門口的江桓,並不了解案件的新進展。此時於城還在氣頭上,這時候別說是陳相正這種共事多年的人,連平時心特大的楊路都隻是坐在遠處的椅子上,安靜地啃筆頭,江桓想於城給他講案件的進度,根本是癡心妄想。

陳相正抓緊把江桓扯到走廊,把去學校審訊的結果和事情經過給江桓說了一遍,還不忘把他和寧芷猜測的串供也加進去。聽完後,江桓眯著眼睛,手指輕敲在褲線上,陷入沉思,好一會兒像是想到什麽一般,疾步走回辦公室,叫上一旁呆滯的寧芷:“來屍檢室。”

範湉不在,江桓拿鑰匙把停屍櫃裏的屍體拉出來。屍袋上冒著白色的冷氣,寧芷似乎知道江桓要幹什麽――他要重新屍檢。

根據死亡時間的加長,屍體會跟著發生一係列的變化。由於屍體在水裏浸泡過久,全身的皮膚褶皺蒼白,前期屍斑並不明顯,起初是根據屍僵狀況確定死亡時間,卻沒有想到現在才開始出現明顯屍斑。

屍斑呈現鮮紅色,皮下毛細血管收縮,通透性增加,局部血液淤積,個別皮膚外觀呈現淡紅色,是凍傷的基本症狀,與電流傷亡的外觀極為相似,由於凍傷的屍斑和屍僵出現時間較晚,所以被他們忽略掉了。

寧芷驚訝:“怎麽會有凍傷斑?”

“死者被冷藏過,溫度在冰點以下,零下七度以上。”

“凶手為了殺人,沒必要費這麽多周折呀,若是為了隱瞞死亡原因就更沒必要,至少凶手不會猜到死者被發現的時間,怎麽會認定當時不會鑒定出凍傷。”

“就電流斑痕跡而言,可以推斷死者大概是四天前被電擊過,隨後在某處被冷藏至死亡,真正的死因是凍亡。”

“那三天前見過死者的供詞就無法成立了。”

被叫過來的於城,臉色沒有太多好轉,當聽到新的解剖結果時,臉色更差:“這意味著餘筱筱四天前就失蹤了?”

話裏話外倒有幾分怪屍檢結果的錯誤導致調查方向出錯,按照於城的性子,他肯定不會顧及麵前站著的是誰,絕對要說幾句不好聽的話泄憤。

沒來得及想太多,寧芷往前邁一步,率先解釋:“之前的屍檢電流傷明顯,內髒也沒有呈現太多參考的信息,所以造成誤判。”

於城額頭青筋一跳,快冒到嘴邊的怒詞,直接吞了回去,用怪異的目光審視著矮自己一頭的寧芷,眉頭皺得更甚。他能理解醫學鑒定會存在錯誤判斷,以往因死因鑒定錯誤造成嫌疑人誤判的事情也發生過,有改正的機會都不算問題,但是他不能理解的是她這種老鷹護小雞的行為在向他傳遞什麽信息。

就在這時,DNA分析結果被傳真過來,江桓把報告拿過來,翻到結果那一欄,身體一下僵住,寧芷走過來接過報告單,同樣也是震驚。

意識到氣氛不對,於城顧不得胡思亂想:“什麽情況?”

寧芷把單子遞過去,上麵一大串專業數字和英文。於城翻譯過來幾個字,直接把目光落在鑒定結果那一欄,心還是一顫。

“餘筱筱體內殘留物的DNA鑒定為三人?”

而這三個人很容易讓人聯想出某種結果,他們不僅說謊,竟然還做出這麽令人發指的事情!

“真是一群瘋子!”壓抑了一陣的憤怒,終於找到一個爆發點,於城捏著手機一邊打電話,一邊往外走,隔著一層門還是能聽到走廊傳來怒火,“把那三個人給我抓回來!”

晚上十點半,陳相正才把三個人帶到審訊室。

何武三個人麵麵相覷,麵露不悅和畏懼的情緒,但還是努力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地看著於城:“警官,我們什麽都沒做,怎麽抓我們三個人回來?”

“什麽都沒做嗎?那你們看看這是什麽?!”於城把DNA的比對結果和餘筱筱被害的一些照片甩在他們麵前。李念看到照片後身體劇烈顫動,忙把照片推到一旁:“說過了,我們沒殺人!”

何武的臉色也不好,屈肘用力地捅下李念的肚子,警告般吼道“閉嘴”,把被推開的照片拿回手上,僅僅皺一下眉,但很快又恢複為二世祖的模樣。一旁的方準會,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撫順,把鑒定結果拿過來仔細看,然後抬頭看著於城:“我們和餘筱筱沒有發生超過組員關係以外的關係,這明顯是有人栽贓!”

“栽贓?你來告訴我凶手是怎麽同時拿到你們三個人的精液來栽贓你們的?”

方準會雙臂抱胸,帶著些許不屑:“我要找律師,否則我什麽都不會說。”

於城握著拳頭想要上去給他們一拳,卻被陳相正攔住,他趴在於城耳邊說:“這群人不要碰,分開審訊吧。”

想到他們三個人的家庭背景,於城耐著性子收回手,安排人把三個人分開審問。

淩晨兩點,到新審訊室裏,於城麵對的是最好突破的李念。大概從剛剛的談話中知曉了於城的性子加上被隔離出來的恐慌,李念整個人盡量縮在椅子的角落,眼睛怯生生地看著於城,手指來回地摳著,但凡有些情緒都在臉上表現出來。

從資料上看,李念的家庭條件很好,但管教很嚴,穿什麽樣的衣服,說什麽樣的話,連交什麽樣的朋友都要被管,到了大學性格才好一些。

“四天前,你在做什麽?”

“我嗎?我……我在寢室想畢業設計的概念。”李念磕磕巴巴地說著,兩隻手擰得更緊,臉上還有不正常的紅暈。

“你上午的證詞是,四天前你和餘筱筱――也就是她――在討論內容。”於城邊說邊指著照片上的餘筱筱,莫名的焦躁襲上心頭。

“我,我,是我自己,我沒看到她,可能是我記錯了。”

“現在坦白的話,法律上會給予寬大處理。刑法的第二百三十二條規定,故意殺人罪,會被處以死刑或無期徒刑。”

聽完這句話,李念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他的胃都在翻攪,身體前傾抓住於城的手,渾身哆嗦著說:“我說的是真話,我們沒殺人!”

“你是否承認強奸的事實?”

李念似乎被強奸二字嚇住,嘴角泛白:“是一場遊戲,她,她輸了,但我們真的沒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