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從屍檢室走出來,寧芷立刻跑到特案組的辦公區,匯報準確的死因以及死亡時間。

陳相正正好在給大家發資料,順手也遞給了她一份。

死者就讀水原師範大學。大四學生,成績優秀,每個學期都榮獲獎學金,老師和同學對她的評價很高。

“出動。”於城拿起本子和陳相正起身要走,還不忘回頭看一眼寧芷,“要不要一起?”

聽到學校的字眼,寧芷有些猶豫,甚至產生了恐懼心理。她握緊拳頭甩掉頭腦裏所見的血腥畫麵,還是點頭應著一起出發。

校園還是慣有的青蔥氣息,學生們抱著書本穿梭在校道上,三三兩兩的女生說著話,笑得不可開交。

按照資料上提供的專業年級和課表,他們很快找到了餘筱筱的班級。

大四的課程不多,很多學生都出去實習了,班裏來上課的人不多,來的寥寥幾人心思也不在課堂上,不是擺弄著手機,就是趴著睡覺。

距離下課還有二十五分鍾,於城他們隻能先去輔導員辦公室詢問相關信息。楊成山的工位在最角落裏,資料堆成小山,若不是站著看,根本無法發現那裏還坐著個人。

聽到餘筱筱的死訊,他很是吃驚,眼睛睜得圓圓的,但又要維持師尊,捂著嘴防止因驚訝導致的過度發聲。

“怎麽會?!前幾天還和我說她找到實習的地方了,這三天她沒來上課,我以為她是忙著實習的事呢。”

說完他還不忘痛心感慨:“這麽好的孩子,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於城微不可尋地歎口氣,例行公事地問:“你最後一次見到餘筱筱是什麽時間?”

“我想想,這學期太忙,腦子有點亂。”沉吟過後他答道,“好像是三天前,論文一稿交稿的日子,她最先到的!”

“這期間她有和你說什麽嗎?”

輔導員推著鼻梁上的眼鏡,眼睛半眯,努力地回憶著:“話題都是圍繞論文和實習的一些事項。大四時間緊,又是論文又是實習。餘筱筱這孩子不容易,聽說是為了支持男友深造,同時做好幾份兼職。誰能想到……”

寧芷看著辦公桌腳下的幾箱補品,又看了眼還在擦淚的楊成山,他的辦公桌很簡潔,每個東西都有些居中地擺放著,中間擺著一張情侶照片。書架的縫隙裏夾著一個棕色藥瓶,上麵的貼紙被撕掉了,但寧芷還是快速地辨別出它是鎮定劑。桌邊的紙箱上整齊地擺著一疊論文稿,最上麵甩著一個檔案袋,有類似卡片的邊角露出來。

還想再仔細看一下,楊成山已經伸手將檔案袋收起來,放進抽屜裏,似不好意思地低聲說:“學生畢業設計的素材。哎……筱筱的畢業設計要是全部完成一定也很棒。”

寧芷收回視線,帶著歉意地點頭微笑,跟著於城他們出去。一行人關門朝教室走去。

陳相正大喘:“我的天,太壓抑了,我都喘不過氣了。”

於城的僵屍臉輕抽,斜眼看過去:“你這都是什麽毛病?”

陳相正直擺手:“真別說,我以前就怕老師,看著這輔導員感覺更瘮得慌。”

這回於城都懶得回他,陳相正跑過來扯寧芷袖口:“你不覺得那屋子的氣場怪怪的?”

寧芷瞥眼前方明顯停頓的身影,嘴角上揚:“這裏就你最怪。”

下課鈴聲響起,於城攔住急匆匆往門口趕的學生們。大學生倒誰都不怕,扯開嗓子問他憑什麽不讓他們下課。一人一句,亂哄哄得就像腦袋裏住了一窩鳥一樣。

他掏出證件在那幾個帶頭嚷得最大聲的男生眼前來回晃幾回:“辦案,大家多多配合。”

那幾個人噤聲後,教室慢慢安靜下來。於城才開口詢問誰和餘筱筱日常相熟,她的同寢是誰等。

經過簡單篩選,十來個人都坐在前排的位置上,五個是她的室友,剩下的都是班級學委。人是少了點,但也在情理之中,在大學,唯獨上課大家坐在一起,下課都是各忙各的,鮮有初高中那種相攜著去廁所的情懷。

但這麽大架勢的詢問,寧芷還是第一次見到。

於城拿著本子將大家的名字記在本子上,問第一個問題:“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麽時候?”

“三天前吧,論文初稿交稿日,她也去了。”

“在座的同學誰與她關係較好?”

那幾個學委紛紛搖頭不再說話,於城讓他們先走,剩下的五個人是她的室友。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小聲嘀咕著,都是一臉莫名其妙。可見,這幾個人的關係似乎更好一些。也不知道討論出了什麽結果,其中一個氣勢強些的女生率先開口:“我不知道餘筱筱怎麽了,但是她的名聲一塌糊塗,誰敢和她走得近?”

可能是開了先河,這女生說完,剩下四個女生也紛紛開口,讓他們了解到餘筱筱的名聲一塌糊塗到了什麽程度。大四開始,餘筱筱特別反常,每周總有那麽幾天不在宿舍住,後來有人在論壇上發了她在夜店的照片,議論聲隨之而來,一人一句地傳,到最後變了味。餘筱筱成了因錢墮落到陪酒賣身的婊子,院裏那些向她表白但被拒絕的和喜歡但不敢表白的男生們,瞬間找到出氣孔,都參與了這場討伐的鍵盤仗。

曾經是女神一樣存在的餘筱筱,突然轉變成了為錢不擇手段的女生。忽而,寧芷想起那天餘筱筱把錢給男生,卻被惡言相向的情節。

寧芷心裏暗自吐了句“渣男”後開口問道:“這些事情,她男友知道嗎?”

在場的人同時扭頭看向她,帶頭的女生回答:“知道,不過聽說分手了,再深的感情也經不住這麽大的背叛啊。”

一行人周折幾處,最後在圖書館找到了餘筱筱的前男友周昭。被叫到走廊說明緣由後,周昭先是臉色刷白,隨即恢複鎮定:“她死了?開什麽玩笑,怎麽可能?”忽而想到什麽,冷聲開口:“別想唬我,我們四天前就分手了,她的事情跟我無關!”

寧芷聲音不大地罵了句“王八蛋”,衝過去一把抓住周昭的衣領。

一米七五的男生,愣是掙脫不開,人也跟著唬住:“你又是什麽鬼啊,快放開我知道嗎?”

“因為你求上進想深造,她為你打那麽多份工,而你除了把錢甩在她身上人雲亦雲地用惡毒語言傷害她外,就是個沒有腦子的廢物!”

“你……你怎麽知道的?!”

偵查時會遇到不少突發事件,但這種情況簡直少見,寧芷是認識麵前的男生的,言語裏滿是怪罪,這是什麽情況?

為了避免事故,於城和陳相正一人拉著一個,也不知寧芷攥著衣領的勁兒哪來的,兩個大男人費好大力氣,才將兩人分開。

被鬆開的周昭,腳下慌亂,連連向後退,直到撞到牆後才停下來:“你到底是誰,怎麽知道這些?”

發泄過的寧芷多少冷靜下來,冷笑著:“那天她哭著追你,你停下來等過她嗎?”

周昭震驚地抱住頭,身體順著牆壁滑坐在地上:“沒有,我當時腦子很亂,隻想離她遠點。”

於城一時摸不著頭緒,但也知道眼前不是問罪的時候,指揮陳相正把寧芷帶到一旁,才重新問話:“三天前你在哪裏?”

“三天前嗎?我一直待在寢室看書。”

“有人證明嗎?”

“我們寢室的人那天都在。”

“餘筱筱最近有什麽異常?”

“這學期我倆感情就不合,就和剛剛那位女警說的一樣,四天前徹底攤牌分手了。但我真的沒想過她會死,我是愛她的。”

說完,眼淚就跟著流下來,由於內心的悲慟,周昭不斷地顫抖,似乎受到了難以承受的傷害。寧芷轉過身有些看不下去,心裏又氣又難過。

“不合是因為論壇上的惡評嗎?”

“那些空穴來風我不會信。”周昭抹一把臉,“有人給我發了筱筱和她設計小組裏的幾個男生很親密的照片。那幾個人身份不一般,流言蜚語越來越多。”

“什麽流言蜚語?”

“說筱筱和他們做肉體交易,換實習機會……我相信筱筱的為人,但問她什麽情況她又解釋不清楚,生活費越來越多,很難讓人不懷疑啊。”

餘筱筱三天前被害,他和餘筱筱的最後一麵是四天前那個下午,如果他們和好會不會就不會出事,還是周昭在說謊?

周昭的聲音在安靜的回廊裏顯得特別悲愴,連寧芷都懶得上去罵他。他真應了那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當前更重要的是,誰才是最有可能殺害餘筱筱的凶手。

聚齊設計小組的另外三個男生花費了不少時間,他們聚在一間小教室裏,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因家境殷實見的世麵多,一臉不羈和不屑,眼睛直直地看著於城他們,沒有怯場。

小組裏負責出概念的人是何武,整合資料的是李念,另一個人則是和餘筱筱一起出成品的方準會。怪不得那些學生會將餘筱筱與他們的關係聯係到肉體關係上,以這三家的財力,雖不能在水原橫著走,但安排一份優渥的工作肯定是沒問題的。

“三天前你們在做什麽?”

幾個人互相看一眼,愣住一般,緊接著說出各自做過什麽,都是有人能夠證明他們當天確實沒有和餘筱筱見過麵。

而問到最後一次見麵時,口徑有明顯不一。

“四天前。”

“三天前。”

說四天前的人是李念,他茫然地看著其餘兩個人,仿佛說錯一般顯得很慌亂,何武拍拍他的肩膀:“昨天交稿不是見到了?”

李念反應過來跟著點頭:“對的對的,太忙被我給忘了。”

於城抱著懷疑的態度掃視他們,眼神犀利地落在李念身上:“四天前,你和餘筱筱見麵的原因是?”

“因為要核對最後一次的資料,要開始做設計了。”

“你們什麽時候分開的?”

“大約……”三個人又互相看一眼。何武先開口:“應該是中午十二點多吧。”

坐在後排的陳相正,湊過來和寧芷耳語著:“我怎麽覺得他們在撒謊。”

“我也覺得,他們好像沒有串好口供。”

寧芷收回目光,琢磨著三個男生是什麽情況,餘光仿佛看到窗戶外有個人,猛地抬頭。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那人迅速逃離窗口。她來不及思考太多,從座位上起身繞過陳相正追了出去。

那人似乎料到寧芷會追出來,跑著離開了走廊,隻留下一道漆黑的背影。

寧芷和前麵那人,始終保持著一段長長的距離,辨別不出對方的性別和身高。

等寧芷氣喘籲籲地衝出教學樓時,黑影已融入人群中。台階上來來往往的學生們,或神色沉重或神采飛揚。一時間根本無法分辨出人群裏,到底是誰在偷窺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