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蠻胡子

1

撲克臉生起了火堆,對麵的少女抬起臉,透過飄搖的火焰看他的臉。他的臉上戴著銀色的麵具,一般人看見他的樣子,多少都會有些畏懼。少女的眼神清亮,仿佛有一點月光的冷意,但是眼神裏絕對沒有一絲害怕。這一點讓他有一點奇怪。

“你不害怕我?”他問。

“我為什麽要害怕你?”少女說,“剛才是你救了我。”

“我不是來救你的。”他說,“為什麽你會被關在金帳裏?”

“我不是這裏的人。”少女說,“我是鏡國的侍女,被蠻騎軍抓到了。”

“我還以為你是他搶來做新娘的。”

“你是說,他死去的妻子們?被他一個接著一個囚禁並且殺死的妻子?”少女說,“你是誰?你是賞金獵人?”

“我不是獵人。”他說,“我是黑暗裏的影子。”

火光和暗影交替在他的麵具上閃現。木柴燃裂,爆出了火星。遠處有群狼的吠叫,沉悶的馬蹄震動了地麵,好像地底深處響起了雷聲。

“蠻胡子的蠻騎追來了,等一下你騎馬往南麵跑,再跑一夜就是鏡國的邊界。跑過邊界,找到鏡國的守衛軍隊,你就安全了。”

“那你呢?”少女問。

“我還沒完成任務。如果今夜後沒有我的消息,那我應該就是死了。請你去南方的巫女森林告訴一個名字叫亮眼睛的黑巫女,就說我不回去了。”他說,“我的名字叫撲克臉。”

“我記住了,撲克臉。”

少女騎上馬,看了看他。

“我也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琉璃。”她說,“我會在鏡國的邊界等你趕上來。祝你好運,撲克臉。”

蠻騎們追上來了。撲克臉騎上另一匹馬。他拔出了長刀。這些蠻騎仿佛黑夜裏的鬼怪,他想起了暗夜神殿裏的暗影們。

現在他也是暗影之一。

2

暗影沒有名字,暗影沒有麵目。哪怕他走進了暗影們的殿堂,他也沒有辦法看見他們。殿堂是一座古舊的寺廟,古舊到滋生出了鬼怪的傳說。傳說這座寺廟有十個鬼魂,每到午夜時就會出來遊**。

破舊的寺廟、遊**的鬼魂、半夜的暗火,這幾乎讓所有人都不敢踏足這裏。

撲克臉走進了寺廟的大殿,殘破的雕像佇立在大殿的四周。有別的東西和雕像們佇立在一起。他看不見他們。他們也看不見他的臉。因為他的臉上戴著一張銀色的麵具。

“我來尋找暗影。”他說。

“暗影不需要尋找。”有聲音說,“暗影就在黑夜裏。”

“我想成為暗影。”撲克臉說,“我想加入你們。”

“影子沒有名譽,暗影隻能在黑夜裏活著。”聲音說,“是誰告訴你影子的事?”

“我去灰樹林找到了瞎巫女。我詢問了她和深井。我在深井裏看見了暗影。”撲克臉說,“我看見了這座寺廟,我看見自己成了黑夜裏的影子。”

“灰樹林的瞎巫女……巫女幫助過我。巫女的提議我們會考慮。”聲音裏一個比較細的聲音說,“你為什麽想成為暗影?”

“我需要錢,非常多的錢。”撲克臉說,“我需要錢去贖回一件東西。”

“我們報酬豐厚,有獎金和分紅,多勞多得。”另外一個聲音說,“但是你必須讓我們相信你有成為暗影的能力和資格。”

“我曾經刺殺過國王。”撲克臉說,“殺死他以後,我就成了通緝犯。軍隊和獵人都在追捕我,但他們沒有做到。”

“殺死一個昏庸的國王也許是因為好運氣,也許是因為你是個傻瓜。”聲音說,“你必須再次拿出證據,證明自己的實力。”

“你們想要什麽證據?”

“北方出現了異常,蠻騎和寒冷的冬天一起來了。有個自稱是蠻胡子的蠻王統率著蠻騎部落,已經擊垮了幾個北境之國。他從比北海更遙遠的地方而來。北方聯盟的幾個王國開出了很高的價格。”

“蠻胡子現在在哪裏?”撲克臉問。

“他和他的蠻騎軍正在向鏡國進軍。”暗影之一說,“聽說他想奪取這個世界最美麗的女人為戰利品。如果你能刺殺蠻胡子,我們就承認你是黑暗裏的影子之一。”

撲克臉走出了暗影之殿。月光從屋頂的破洞照入大殿,隻有殘破的雕像們歪斜在周圍。沒有了聲音,也沒有了影子。

3

撲克臉一路北上,穿過整個鏡國,在距離鏡國的北部邊境十個

晝夜的地方探查到了蠻騎軍的部落。蠻騎的部落從北方冰原而來,他們的人和他們的馬都有凍傷的臉。北冰原是在寒冷荒漠更遠的地方,沒有草原上的部落能夠穿越寒冷荒漠。但是現在他們繞過了寒冷荒漠,出現在了大陸各國的腹地。

已經有很多個小國被蠻胡子帶領的蠻騎軍洗劫了。被蠻騎軍洗劫的地方,王公貴族變成了奴隸,男人變成了屍體。他們像搶奪牲口一樣搶奪女人和孩子。已經有國家主動臣服,獻上自己國家的公主,送給蠻騎軍的主人。

沒有人知道蠻騎軍的主人是從哪裏來的。有人說他是從無盡之海的另一邊來的,有人說他出生在冰魔的冰宮裏,有人說他是古代蠻汗的紅血後裔。人們隻知道他長著茂密的紅色胡須,比所有蠻騎都要野蠻。他在一年裏統一了北方的蠻騎部落,成了他們的蠻汗。

蠻騎部落以外的人都叫他蠻胡子,除了因為他長著茂密的紅色胡須,更是因為他的暴行。蠻胡子喜歡年輕美麗的姑娘,他娶她們為妻。但是他顯然很快就會感到厭倦。他殺死了他的妻子,一個接著一個。以至於關於他的童謠都傳到了草原以外的王國。

年輕姑娘比月亮還要美麗。

年輕的姑娘成了年輕的妻子。

年輕的妻子變成了年輕的屍體。

她們的血染紅了他的胡子。

他的胡子像火一樣的紅。

她們叫他,紅胡子。

但是沒有人敢叫他的名字。

因為他的妻子都變成了屍體。

月光下的胡子,像血一樣紅。

至於蠻胡子為什麽要殺死他的每一個妻子,因為沒有人敢問他這個問題,所以就沒有任何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那些死去的妻子,那些被他殺死的女人會想知道答案嗎?當撲克臉走在蠻騎軍的羊毛帳篷邊上時,忍不住想到這個問題。

後半夜,他打暈了一個出來解手的巡邏兵,換上蠻騎的粗製皮革,帽兜遮住了銀麵具。蠻騎們剛剛結束了一場慶功宴,騎兵和馬匹都喝得酩酊大醉。撲克臉從醉倒的蠻騎身上跨了過去,一直走到了最大的帳篷前。

最大的帳篷仿佛一個圓形的宮殿,金色的毛皮覆蓋了表麵。這裏應該是蠻胡子的王帳。撲克臉拔出長刀,輕輕挑開帳門。帳篷裏點著數盞香油燈,仿佛明亮的黃昏。但是蠻胡子不在裏麵。帳篷的支柱旁,一名少女被捆住了雙手,坐在羊毛地毯上。她穿著長裙,裙子上有鏡國的三棱鏡標誌。

少女看著他提刀進入帳篷。

“你不是蠻胡子?”撲克臉問。

“很顯然我不是。”少女說,“我既沒有長胡子,也沒有長紅色的胡子。”

“蠻胡子在哪裏?”

少女搖了搖頭。

帳篷外有喧鬧的聲音,一個喝醉的蠻兵掀開帳門進來了。撲克臉一刀刺穿了蠻兵的心口。但是後麵還跟著兩個蠻兵。撲克臉沒來得及關上帳門,他們看見倒在地上的屍體,大聲呼喊起來。

“請救我出去。”少女說。

撲克臉一刀砍斷了少女手上的綁繩,然後踢翻了香油燈。香油淌在地上,羊毛毯和金帳一下子就燒了起來。

少女跟著他跑出了王帳。他們找到兩匹蠻騎的戰馬,騎上馬,趁亂逃出了蠻騎軍的營地。

他們逃了半個晚上,遠離了蠻騎軍的大本營,甩脫了一大隊的追兵,直到兩匹馬跑慢了下來。馬和人都感到了疲累。

夜裏有些冷,少女衣服單薄,身體一個勁兒發抖。撲克臉看了看她,聚攏了地上的幹樹枝,打著了火石,升起了一小堆篝火。

“火光會引來追兵。”少女說。

“這正是我想要的。”撲克臉說。

他爬上一棵高大的白鬆樹,在樹頂望見了追兵的火把。一長列火把像一條蜿蜒的蛇,在火蛇的最前列,可以看見這隊追兵的旗幟。

紅色的胡子,像火一樣燃燒。

蠻胡子親自率領著他的輕騎兵追來了。

“別做蠢事。”少女在逃向鏡國邊境前,最後對他說,“你可以一起逃的。”

“男人總是會做蠢事。”他說,“但蠢事有時候非做不可。”

撲克臉改變主意,決定留下來等待追兵。

他那些死去的妻子,那些被他殺死的女人會想知道答案嗎?在等待蠻胡子追上來的時候,撲克臉想到了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他想自己問一下蠻騎們的蠻汗。

用手裏的長刀問。

4

他埋伏在樹影裏,猶如一道真正的影子。蠻騎們發現了熄滅的篝火和地上的馬蹄印,馬蹄印通往鏡國的邊境。蠻騎們沒有停下,幾乎立刻就飛奔向前。

大概是個百人隊,一百匹馬和一百名野蠻的戰士。每個蠻騎都穿著同樣粗糙的皮革,從背影也看不出哪個長著紅色胡子。

撲克臉像一道真正的影子那樣從樹影裏跟隨上蠻騎的隊尾。拖在最後的蠻騎連聲音都沒發出就滾到了地上。九十九騎。他揮出了第二刀。九十八騎。長刀像月光的影子。九十七騎。掉在地上的蠻騎兵露出了年輕的臉。九十六騎。他們的皮革摻雜了沙塵和血腥。九十五騎。

月光照在了長刀上,刀芒掃在了地上。前麵的蠻騎看見了地上晃動的刀影,回頭看見了撲克臉,發出了喊聲。

撲克臉長刀劈下。九十四騎。

幾乎是同一時刻,所有的蠻騎們都察覺到身後的追擊者。他們向兩翼散開,準備夾擊這個偷襲他們的影子。

撲克臉沒有轉身逃跑,反而快馬加鞭,向蠻騎們的前方衝去。

蠻汗的旗幟還在前麵。

九十三騎。

左方的蠻騎還了他一刀,砍在了他的肋部,皮甲擋了一半。

九十二騎。

兩翼的蠻騎落到了他的後麵。他的背上挨了一刀。

九十一騎。

前麵的騎兵橫過了馬身,他繞過了他們,斜向插入了蠻汗的中軍。

九十。八十九。

他已經可以看見旗幟下的背影了。

兩匹蠻騎包夾住了他。他們終於把他包圍了起來。蠻騎們擋住了他的衝擊,把他和蠻汗的旗幟隔了開來。

“紅胡子!”撲克臉大喊,“你們的蠻汗在哪裏?”

汗旗下的那個蠻騎,遠遠地看著他。當這個蠻騎抬起手臂,所有的蠻騎都停止了咒罵。

“你一個人追殺我們。殺了我十一個血騎。”這個蠻騎說,“我是他們的蠻汗。但是已經沒有人敢叫我的名字。你有話對我說?”

“你為什麽殺死你的妻子?”撲克臉問。

這個蠻騎的胡子讓月光變成了紅色。

“因為她們屬於我。”紅胡子說,“女人屬於男人。妻子屬於丈夫。她們的命也屬於我。我有權收割她們的命。”

“男人應該保護女人,丈夫應該保護妻子。”撲克臉說,“對女人動手的人是懦夫。你沒有資格當蠻騎的蠻汗。你甚至配不上你的胡子。”

“一個連臉都不敢露出的人,居然敢說別人是懦夫。但我佩服你提問的勇氣。”紅胡子說,“脫下你的麵具,向我投降,宣誓向我效忠,我可以讓你做我的騎兵隊長。”

“我不是來應聘的。”

“那你是來幹什麽的?”

“殺死你。”撲克臉說。

他策馬衝向紅胡子,但紅胡子的護衛蠻騎擋住了他的衝擊。

八十八。八十七。

他用四道傷口換了兩條蠻騎的命。但是剩下的八十五騎還擋在他的身前,而他的刀刃已經有了裂口。

“機會隻有一次,”紅胡子說,“我的騎兵會殺死你,然後,我們會殺死每一個和你有關的人,包括你救走的那個侍女。”

撲克臉握緊了長刀,準備最後發起一次衝擊。

就在這時,“嗖”的一聲,隨著一道沒有影子的風聲,隊伍最前的蠻騎摔下了馬,一支長箭插在他的胸口,箭尾的羽毛還在顫動。

所有的蠻騎都拔出了長刀,四顧尋找長箭射來的方向。

第二道風聲和第三道風聲。

紅胡子身前兩個蠻騎落馬。

撲克臉奮力一夾馬身,他的馬騰空而起,幾乎越過了所有的蠻騎護衛,跳到了紅胡子的跟前。

他的長刀和紅胡子的彎刀撞在了一起。

又是一道風聲,一支長箭釘在了紅胡子的彎刀上,彎刀脫手飛了出去。

紅胡子往後閃避,正要轉身逃開,撲克臉砍出了第二刀。

第二刀砍中了一半,砍斷了蠻汗一大半的紅胡子。刀嵌在了傷口裏,斷成了兩截。

紅胡子帶著半截入體的刀刃,仰天摔下了馬。

蠻騎護衛終於趕了上來,搶先圍住了他們的蠻汗。

撲克臉握著半截斷刀,衝過了護衛。他回頭看了看紅胡子的屍體,又望了望長箭射來的遠方,不知道是誰幫助了自己。

有個纖細的身影站在遠方的斷崖邊,騎著一匹奇怪的黑色坐騎,坐騎不像馬匹那樣有腿,隻有兩個黑色的輪子。

他暗暗說了聲謝謝,騎馬向鏡國的邊境跑去。

他甩掉了所有的追兵,可能是因為蠻汗被刺身亡,所有的蠻騎都無心追趕。在東方快要發白時,撲克臉趕到了鏡國的邊境。

從紅胡子營帳裏救下的那名少女琉璃,在邊境的關口等著他。她也安全了。

她很遠就看見了他。

“你受傷了。”琉璃說。

撲克臉猶豫了下,在通往關口的三岔路口停下來,看了看自己滿身的傷口,他想起遠方有個等著自己的人。那個人曾經從戰場上救了他,包紮好他全身的傷口。那個人還在等著他回去。

所以他搖了搖頭,向琉璃示意自己的傷不礙事,然後掉轉馬頭,行向另一個路口,很快就消失在邊境的小路上。

5

撲克臉走了以後,少女琉璃在邊境關口等了一會兒,直到確認他不會再回來,她騎著馬慢慢走回了關卡。邊境的大門打開了,大門裏都是鏡國守衛的軍隊。所有的士兵都單膝下跪,麵向少女。

“參見國主。”

“都起來吧。”她說。

“國主,在你沒有暴露身份前,我們不敢輕舉妄動。”一個胡子和頭發都是銀白色的老人說,“你是鏡國的女王,下次請不要再假扮什麽侍女去微服查訪了。”

“那下次我不假扮侍女就是了。”

琉璃取出一麵手心大小的圓鏡,在照鏡的同時,鏡子開始閃光,鏡子的光掃過她的臉,她的臉變成了完全不同的容貌。這是她本來的樣子。

正如每個人都知道的那樣,鏡國的女王是這個世界最美麗的少女。

“鏡相,你是我國的大學士,掌握所有鏡子的動向,下次就不要再當我的保姆了。”鏡女王說。

“沒有辦法不操心。”鏡相無奈地說,“我們差點就通知七國國主發動戰爭了,如果你再沒有回來的話。你是怎麽從蠻騎軍團那裏逃回來的?”

“有人幫助了我。”鏡女王說,“以後我要報答他。”

“鏡子不會說謊,得到必須回報。”鏡相說,“紅胡子是不是真的像傳說那樣?”

“我沒有見到他的妻子。”鏡女王說,“他的求親不過是戰爭的借口。但是蠻騎們的蠻汗並不像看起來那麽簡單。”

“我們派出的輕騎剛才回報,蠻騎們已經向北方退兵。紅胡子本人生死不明。”鏡相說,“不知道是誰行刺了紅胡子,誰都沒有看清他的長相。”

“如果他想讓人們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有一天我們都會知道的。如果他需要我的幫助,我會盡全力幫助他。”鏡女王沉默了一會兒說,“既然蠻騎已經退兵,我們也回去吧。”

6

蠻騎軍團一直向北退卻,仿佛一直要退到北方的盡頭。他們繞過了遊牧民族的寒冷沙漠,沿途沒有侵略任何小國,仿佛死寂的群狼回歸巢穴。

撤退的蠻騎們守護著一頂金帳,金帳安放在一架八匹馬拉著的馬車上,帳門緊緊關閉。有醉酒的蠻騎不小心靠近,被馬車邊的守衛亂刀砍落。有傳言說死去的蠻汗就躺在這頂金帳裏,是被那個戴銀麵具的人砍下馬的。那個銀臉人來去如風,視所有蠻騎如無物。

從倒塌的高牆缺口退到冰原,蠻騎軍團暫時駐紮了下來。金帳裏依然毫無動靜,直到蠻巫到來。蠻巫是蠻騎民們的巫師、醫生、博士以及信仰的向導。他披著白熊的毛皮,帶著一名穿羊毛裙的女孩來到了金帳外麵。

“這是我們找到的最好的禮物,偉大的蠻汗。”蠻巫說,“希望她能有幸成為您的妻子。”

女孩被推入了帳篷裏,摔倒在床榻邊,碰到了冰冷的身體。她的嘴和手都被紅色絲綢綁住了,所以不能發出驚叫。金帳裏沒有點燈,昏暗得看不清臉。床榻上躺著一個模糊的黑影,黑影的脖頸處,有一道深深的裂縫。

女孩掙紮著想逃離床榻,但是**的黑影緩緩伸出了一隻手,捏住了她的臉。她的掙紮漸漸停止了,眼睛裏的亮光漸漸熄滅。與此同時,黑影卻睜開了眼睛。

當帳篷裏的油燈點亮時,羊毛裙女孩已經蜷縮成一團,不再動彈,沒有了呼吸。而紅胡子卻活了過來,端坐在**。他火紅色的胡須被割掉了一半,脖子下麵到胸前,那道撕裂身體的刀傷,還沒有完全愈合。

“丟掉她,已經沒用了。”紅胡子對進來的蠻巫說,“我需要新的妻子。”

“適合成為蠻汗妻子的女人都在高牆以南的天下。”蠻巫說,“不管是黑巫女還是白巫女都是良選。鏡女王身份尊貴,更值得考慮。不過最適合偉大蠻汗的,還是預言裏毀滅世界的那名末日少女。”

“去找到她,把她帶給我。”紅胡子說,“在末日前,我要先讓鏡女王臣服於我。”

7

撲克臉回到了暗影寺廟。殿門關上的時刻,暗影就來到了。大殿點著一盞似乎快要熄滅的長明燈,把周圍的一切籠罩在一片昏暗不明的光澤下。長明燈的燈火閃耀,撲克臉的腳下拖了十條晃動的影子。

“我完成了。”他對暗影們說。

“我們聽說了。”暗影之一說,“給我們看看。”

撲克臉伸出右手,攤開手掌。手掌上是一把被砍斷的胡子,帶著幹涸的血跡的火紅色胡須。蠻荒冰原上所有蠻騎部落都認識它的顏色,它是蠻汗的標誌,他的紅胡子。

一道影子卷上了撲克臉的手腕,收走了紅胡子。

殿內沉默了一陣子。影子不再說話,隻有老鼠在啃噬著供桌上人們奉獻給鬼魂的幹果。

“影子們對你的評價不一。”暗影之一說,“五條影子覺得你有資格成為影子,四條影子覺得你不像黑夜裏的影子那樣平靜。”

“還有一條影子呢?”他說,“我聽說一共有十條影子。”

“還有一條影子很久前不再是影子。”暗影之一說,“所以我們覺得,是時候再次出現十條影子了。我們會繼續給你任務。我們會給你準備影子賬戶。所有的酬勞都會放入你的影子賬戶裏。你可以在任何一個有兌行的地方支取,不管是貿易城、東方的古都、西方的城鎮,還是南方巫女們的祭壇,任何地方都可以。”

暗影難得說了很長一段話,盡管聲音被改變了,但是撲克臉仍然可以聽出女人的嗓音。

“我想繼續工作。”他說,“第二份工作後,我會回家一次。”

“可以。第二份工作已經準備好了。你可以選擇接還是不接。”

“是什麽?”

“第二份工作和世界上最美貌的女人有關。”暗影之一說,“所有鏡子的主人,讓所有女人嫉妒的女人。鏡國的國主,新一任的鏡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