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幻之櫻

淩晨三點半,照例又巡視到了這裏。

李強打了個哈欠,推了推麵前的自動門。好吧,又推不動了。已經出現過好幾次這樣的狀況了,工程部的人是幹什麽吃的?他搔了搔頭,舉起手電,透過自動門上的鋼化玻璃窗向裏麵照去。一切如常,除了光線有些暗。

展館的空間很寬闊,但從玻璃窗看進去,視線所及卻很有限。十幾步外的牆上,那幅《幻之櫻》在昏暗的手電筒光線下,斑斕的色彩愈加隱晦不清。李強搖了搖頭,都說這幅畫是佳作,但他卻看不出什麽名堂。不過換句話說,身為展館保安,裏麵的絕大多數油畫他都看不出什麽名堂。藝術這玩意兒,大概就是那些有錢人用來顯示自己格調的東西吧。他搖著頭,打著哈欠離開了。

林萌歪著頭,看著牆上的《幻之櫻》。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幅畫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那些熱情絢麗的色彩下麵,似乎流淌著某種陰冷刻骨的氣息。她蹲下身,仔細觀察著油畫下方的屍體。

是個年輕女人,穿著裁剪得當的牙白色休閑西裝,纖細的腳上隻剩下一隻高跟鞋。腹部滲出來的血液,在周圍的地板上凝成了一朵綻放的鮮花。一道斷斷續續的血痕從身下蜿蜒而出,消失在遠處拐角。

“黃櫻,”張翔點了一根煙,“據說她很有天賦。這次畫展,她的《幻之櫻》算是主打作品。可惜啊,她本人卻在畫展的第一天,死在了自己的作品下麵。”

人生總是充滿了各種突然,林萌沒由來地想起了這樣一句話。她順著血跡向前走去,在拐角處發現了另一隻高跟鞋,黃櫻應該是在這裏被刺中的。

張翔接著道:“死者全身隻有腹部一處銳器傷,死因是大量出血。由於案發地點是公共場合,人流量較大,腳印和指紋沒有什麽參考價值,我們是從死者的人際關係網開始調查的……”

“大叔,”林萌眨了眨眼,“這麽正式的案情報告還是留給你領導聽吧,你就說說這案子有什麽奇怪的地方,要是一般的命案,我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張翔有些慍怒:“臭丫頭,嘚瑟什麽啊。這案子本來不想找你的。可是在做問詢的時候,發現了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鑒證科的夥計們已經確定了,黃櫻的死亡時間在淩晨三點左右,死亡地點就是《幻之櫻》的下麵。但是在淩晨三點半的時候,展館的保安李強巡夜,在門口用手電向展館內照射,卻並未發現屍體。”

“什麽意思?保安巡夜,為什麽不進展館?”

“這次畫展一共有三個展館,《幻之櫻》在二號展館。保安巡夜到這裏時,發現自動門發生了故障。不過雖然門開不了,但這幅《幻之櫻》懸掛的位置剛好對著門口,保安從自動門上的鋼化玻璃窗往裏看了,《幻之櫻》附近的地麵並無異常,別說屍體,連血跡都沒有。”

“……這可有點驚悚的意思了,”林萌舔著嘴唇道,“會不會是凶手在別處殺死黃櫻,等保安巡夜過後,把屍體挪到了《幻之櫻》下麵?”

“不可能。鑒證科的夥計們說現場沒有人為破壞的跡象,而且根據血液幹涸的形狀、屍體的狀態,黃櫻就是死在《幻之櫻》下麵的。”

“那後來屍體是誰發現的?”

“報道畫展的記者,他們提前入場,要拍一些展館的空鏡頭,結果一進來就發現了屍體,現在已經有好幾家報社和電視台報道了。”

“也就是說,淩晨三點左右,凶手在《幻之櫻》下殺死了黃櫻。然後三點半保安巡夜的時候,屍體卻消失了。直到今天早上開館,屍體又突然出現了?”

“是啊。”張翔有些煩躁,“這個超越常理的事情,根本來不及保密就給媒體知道了。現在外麵都很關注這案子,什麽靈異事件、詛咒畫作在網上炒得亂七八糟。上頭給我打了招呼,要我盡快破案,要不然就不會找你這個小丫頭了。”

“這樣啊……”林萌沉吟起來。

“丫頭,我還得去問幾個人,這些東西你慢慢看。”張翔把一遝資料塞給林萌,“有線索馬上告訴我,明白嗎?”

林萌聳了聳肩,沿著地上的血跡走到孤零零的高跟鞋那兒。如果說黃櫻是在這裏被刺中的,那當時她為什麽不與凶手搏鬥或者呼喊求救,而是掙紮著爬向自己的畫作呢?而凶手又為什麽任由黃櫻爬行了十多米,而不再補上一刀呢?

這不合常理啊……

張翔留下的資料,隻不過是些基本背景。黃櫻出生在廣西的一個貧瘠小鎮,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中央美院,並顯露出了油畫方麵的天賦。畢業之後,她的畫作得到了圈內大師的肯定,假以時日,或許就是畫壇上一顆璀璨的新星。可惜的是,這顆新星尚未升起,就已經墜落。

警方梳理出來的嫌疑人,隻有三四個。但無論懷疑誰,屍體是如何消失的,都是個繞不過去的謎題。保安給假口供的可能性不大,任何智商健全的人,撒謊的時候都不會讓事情聽起來匪夷所思。鑒證科弄錯的可能性更小,畢竟是專業人士,在這麽簡單的問題上犯錯根本無法原諒。

那麽,凶手是用了什麽詭計,使屍體消失了一個多小時呢?他這麽做,又是出於什麽目的呢?

“怎麽,想到了什麽?”賴澤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來幹嗎?”林萌轉身,好奇地看著他。

“這次畫展,我父親是讚助商之一。”賴澤鋒道。

“嗬,富二代,你爹興趣倒是廣泛啊。”林萌挖苦道,“那……死去的黃櫻你認識?”

“不認識,不過我倒是看過那幅《幻之櫻》。”賴澤鋒道,“我問了張翔,知道你在這裏,就趕了過來。”

“你趕過來有什麽用?以你的智商能幫上什麽忙?”林萌繼續損他。

賴澤鋒摸出手機,道:“我把保安李強叫來。”

林萌聳了聳肩,走到了自動門前。她注意到,外麵天色已經暗了,展館裏的燈光卻還是很黯淡,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這展館這麽摳門兒?亮點的燈都不舍得裝?”林萌笑道。

賴澤鋒淡淡道:“油畫這種東西,不能長期暴露在強光下。強光中的紫外線、紅外線還有熱輻射都會對油畫的顏料產生不同程度的影響,所以在舉辦畫展的這些地方,照明燈一般不會很亮。”

“嘁,就你懂得多。”林萌哼了一聲。

說話間,李強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賴澤鋒問道:“案發那晚,你確定沒有看到屍體?”

李強賠著笑道:“賴公子,不會錯的。那晚我巡夜到這裏,自動門又壞了,沒有進去。但是我用手電往裏照了。沒有血,也沒有屍體。”

“我看問詢筆錄上,你說自動門最近壞了好幾次?”林萌問道。

“是啊,都是晚上的時候壞,真是邪門兒。”李強道。

“所以,你那晚發現門有問題後,也沒有叫人來修,隻是拿手電從玻璃框照進去,看了下?這樣做符合你們的規定嗎?”

“不是,工程部的人六點就下班了,我巡夜的時候都很晚了。最早自動門壞的兩次,我打了電話,工程部的人也來過,但是沒發現什麽問題。後來再壞,我再打電話,工程部的人就懶得跑了。反正第二天一早又莫名其妙好了,半夜修門顯得太傻了。”

“那會不會存在這樣一種可能,展廳裏的光線不好,你的手電亮度也不強,恍惚中看走了眼?”

“不可能。”李強斬釘截鐵地說,“雖然光線不是很好,但有沒有屍體和血,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站在自動門前,將手電放在玻璃框上,往裏麵照了進去。在稀薄的光線下,能模糊地看到掛在牆上的《幻之櫻》,還有下麵用白色現場痕跡固定線勾勒出來的人形。是的,如果有大攤的鮮血和屍體,不可能看不到。

林萌托著下巴,沉默了一會兒,又點了點頭。賴澤鋒打發李強回去,笑道:“怎麽,這麽快就想到了什麽?”

“屍體消失這種超自然現象,肯定不可能。既然黃櫻是三點左右死的,那麽三點半的時候,屍體必然躺在這裏。”林萌道,“自動門故障,這是個很蹊蹺的事情。電子保全產品,哪有晚上壞掉,早上自己好了的道理?這裏麵肯定有人做了手腳。而在案發前,反複讓自動門壞了幾次,無非是給人造成一種心理定勢,讓人覺得沒什麽大問題,第二天就會好,沒必要當晚喊人來修。那麽,對門做手腳的人,目的隻有一個,不讓巡夜的保安進到展廳裏麵。而這個對門搞鬼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現在我們的難題是,凶手是如何讓保安在門外,卻看不到躺在眼前的黃櫻屍體的呢?富二代,你有什麽想法?”

賴澤鋒微笑道:“或許可以用滑輪和木架做一個東西,實現屍體消失的詭計。警方說黃櫻是三點鍾死的,保安說三點半未發現屍體。他們說的都對,三點半的時候,黃櫻確實死了,但屍體並不在《幻之櫻》下的地板上。”

“可警方說屍體並未被移動,你那個滑輪和木架是什麽鬼東西?能起到保安看不到屍體,而且不留下屍體移動痕跡的效果?”

“可以。淩晨三點,凶手在第一隻高跟鞋掉落的地方,就殺死了黃櫻。然後凶手將她拖到《幻之櫻》下,造成是黃櫻是活著爬過去的假象。然後,凶手用滑輪和木架將黃櫻吊了起來。從自動門上的玻璃窗向展館看,視野有限。隻要讓滑輪、木架以及屍體不出現在視線裏,保安就會產生沒有屍體的錯覺。”

“聽起來不錯。可是黃櫻被吊起來的時候,傷口肯定還在流血。血液從高處滴落,會留下濺射的痕跡……”

“這個沒問題。凶手將黃櫻從滑輪上放下來後,屍體自然會壓在血液濺射的痕跡上。”

林萌思索了一會兒,搖頭道:“還是不對。黃櫻屍體我看過了,身上沒有勒痕,她沒有被吊起來過。而且就算是保安的視野內看不到屍體和木架,但血液滴落的時候呢?他很有可能會看到,這個辦法風險太大。”

賴澤鋒聳了聳肩,沒有說話。

林萌從《幻之櫻》開始,沿著展覽路線慢慢地轉了起來。展館的天花板很高,空間很大,除了幾個高處的通風百葉窗外,並沒有大一點的窗戶。在展館的一角,林萌發現了個雜物間,她滿懷期待地推開門,卻發現裏麵隻有一些畫框和金屬架。毫無收獲,當她再度返回《幻之櫻》的時候,看著十幾步外的自動門,皺起了眉頭。

滑輪木架這種詭計行不通,展館內沒有發現這些東西,而通過僅有的幾個通風百葉窗,也不可能把那些東西給弄出去。

“不行的話,我們換個角度。”賴澤鋒道,“先從幾個嫌疑人開始吧。”

林萌揚了揚手裏的資料:“警方一共給了三個嫌疑人,男友葉鎮,油畫大師蔡雲翔,呃……”

“還有畫展讚助商賴家敬。”賴澤鋒笑道,“我父親,就從他開始好了,最近黃櫻跟他走得很近。”

林萌還是第一次見賴澤鋒的父親。賴家敬身為富豪,身上竟然沒有一件名牌。而麵對張翔的問話,他的應對也很得體,整個人一身儒商的氣質。

林萌幹咳一聲,道:“賴叔叔,作為這次畫展的讚助商,為什麽對名氣不大的黃櫻這麽重視呢?就沒有考慮過市場風險嗎?”

賴家敬淡淡道:“其實商人不見得做每件事都要賺錢的。有時候,出於興趣,做一些賠錢的買賣也無妨。”

“您的意思是,您很欣賞黃櫻?”

“她的作品,無論在構圖上,還是色彩運用上都算得上佳作。雖然畫風上還有些稚嫩,但二十多歲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林萌眯起眼睛,“對了,賴叔叔,我聽到一些流言。您是對黃櫻的畫有興趣,還是對黃櫻本人有興趣?”

“有什麽區別嗎?”賴家敬微微笑了。

“呃……”林萌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

“這樣說吧,我對她的畫和人都很感興趣。隻不過,她的畫雖然不錯,但還不值得我浪費時間和精力去做賠錢的買賣。而她的人,倒是有這個價值。”

林萌有些驚訝於賴家敬的坦白,又幹咳了一聲:“賴叔叔,你對黃櫻感興趣到了什麽地步?”

“成年人的世界,不像你們小孩子這麽單純,隻拉手擁抱對我是沒有什麽吸引力的。”賴家敬轉向張翔,“看樣子,警方是把我當成了嫌疑人?”

張翔不冷不熱地道:“賴先生,在沒找出真相之前,警方會設想各種可能。”

“我殺了黃櫻又有什麽好處呢?依現在的情形來看,我需要她的人,她需要我的錢,我想不出來為什麽要殺掉她。”

林萌插話道:“據我所知,黃櫻好像有男朋友吧,她男朋友知道您跟黃櫻的關係嗎?”

賴家敬道:“我不怎麽關心這些。”

張翔道:“會不會是她男朋友發現了你們兩個的事情,借此要挾你,你就殺了黃櫻滅口?”

賴家敬高聲笑了起來:“張警官,按照你這個邏輯,我似乎要殺掉她男朋友才對。但是,我年齡不小了,實在是沒那麽勇敢。況且,我不過是個商人而已,這類的醜聞對我並沒有什麽威脅。”

林萌嘻嘻笑道:“我有些好奇,您平時應該很忙吧,跟黃櫻這種名氣不大的油畫家,是怎麽認識的呢?”

“一位朋友推薦的,對她的評價很高。正因為如此,我才對她有了興趣。”

“朋友?”

“油畫大師蔡雲翔,聽說過嗎?”

在賴家敬那裏,並沒什麽收獲。不過對於賴家敬的說法,林萌並不怎麽認同。故意殺人無非分為兩種,一種是衝動殺人,一種是預謀殺人。對於衝動殺人來說,凶手根本無暇去思考犯罪成本。因此,賴家敬並非沒有嫌疑。而現在要問詢的國畫大師蔡雲翔,也不能掉以輕心。搞藝術的多半有些神經質,誰知道那張雲淡風輕的臉下麵,是不是隱藏著一個暴躁刻薄的靈魂?

蔡雲翔正在沏茶,動作一板一眼,很是講究。林萌等得有些無聊,抬頭看向牆上掛著的書法。

“婦……女……之寶?”她歪著頭道。

賴澤鋒將一杯剛泡好的紅茶遞到她手裏,小聲道:“是賓至如歸。”

“就你懂得多。”林萌白了他一眼,臉上有些發燙。

對麵須發皆白的老者歎了口氣:“現在的年輕人,懂國粹的可是越來越少了。”

賴澤鋒笑了笑:“蔡老,您對黃櫻似乎很讚賞。據說這次我父親能為黃櫻開辦個人畫展,也是您大力推薦的結果。”

“那姑娘是個好苗子。”蔡雲翔抿了一口紅茶。

“聽說在畫展前,您跟她發生過爭吵?”林萌也抿了一口,發現並不如可樂好喝。

“不過是作品上的一些探討。”蔡雲翔並不想談下去。

“你覺得黃櫻可惜嗎?”

“算不上多可惜。”蔡雲翔道,“其實在我們圈子裏,比她更有才華,卻寂寂無聞的人還有很多。油畫在中國並不算什麽大眾藝術,懂得欣賞的人很少,就算是圈裏的人,也有不少是看熱鬧的。”

“可是,黃櫻被殺了,天才隕落……”

“她若不是被殺,也不會引起這麽大的轟動。”蔡雲翔歎了口氣,“《幻之櫻》原本估價不過五萬,才經過兩天的媒體炒作,現在已經有人出到六十萬求購了。”

“五萬?六十萬?”林萌吃了一驚,“一張畫兒,能賣這麽貴?”

“我聽父親說了。”賴澤鋒笑道,“油畫天才死在自己的代表作下,屍體還曾經消失了一段時間,這個確實很容易抓住大眾的眼球。”

“這時代,投機鑽營、嘩眾取寵的人往往會飛黃騰達,真正靜下心來打磨作品的人卻一世清貧。”

林萌眨了眨眼睛:“您似乎對套關係之類的行為比較反感,但不正是您把黃櫻推薦給賴家敬的嗎?”

蔡雲翔道:“對,是我推薦的,你這小姑娘……話裏有話。”

林萌嘻嘻笑道:“您是不是知道黃櫻和賴家敬的關係?”

蔡雲翔點頭:“知道。”

“所以,您不齒他們所為?覺得黃櫻讓你看起來像是一個皮條客?然後親手殺了這個畫界恥辱?”

蔡雲翔看著林萌,沉默了一會兒,道:“你錯了。”

“哪裏錯了?”林萌依舊嬉皮笑臉的樣子,她在試圖激怒蔡雲翔。很多時候,人在憤怒情緒的驅使下,往往會不計後果地說出一些對自己不利的話。

賴澤鋒抱著肩膀,靜靜地等著。

“我今年已經快七十了。”蔡雲翔歎了口氣,“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這些年裏,這樣的人和事我已經看得夠多了。我隻是一個畫畫的,我沒有辦法去改變世界。”

“達者兼濟天下,窮者獨善其身。”賴澤鋒接過話。

蔡雲翔點了點頭:“把黃櫻推薦給賴家敬,僅僅是因為我覺得她是個好苗子。我見過的被埋沒的人太多了,有些人明明很有才華,但卻潦倒一生,死後甚至連畫作都沒留下一幅。我隻選材、推薦,至於以後她變成什麽樣,我不敢去想太多。其實,我覺得寶玉就算是被俗人把玩玷汙也比永遠深埋地下要好。”

林萌欲言又止,她看到了蔡雲翔眼中深深的疲憊和無奈,那是一個老人對世俗的妥協。

從蔡雲翔家裏出來,林萌覺得很鬱悶。這個案子隻剩下了一個嫌疑人,但凶手的作案手法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凶手既然在淩晨三點的《幻之櫻》下殺死了黃櫻,為何又要絞盡腦汁地讓屍體消失?凶手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賴澤鋒沉吟了一下,道:“其實,還有一個詭計讓屍體消失。”

“說來聽聽?”

“如果凶手不使用滑輪木架的話,可以在淩晨三點前,在二號展館的別處殺了黃櫻。這樣三點的時候,黃櫻已經死亡,與鑒證科的推斷相符。然後在淩晨三點半之後,再將屍體移動到《幻之櫻》下麵,所以保安才在淩晨三點半沒有看到屍體。”

林萌笑道:“富二代,你怎麽這麽蠢。張翔大叔不是說了嗎,屍體沒有移動過的……”她猛然想到了什麽,眉頭皺了起來。

賴澤鋒接著道:“警方的結論是,黃櫻先是被刺中倒地,掉了一隻高跟鞋,在地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然後在《幻之櫻》下因大量失血而死亡。換句話說,警方是通過現場血跡推斷出了屍體沒有移動過的結論。但如果……”

“但如果黃櫻在高跟鞋的地方,就已經是一具屍體的話……”林萌喃喃道,“淩晨三點前,凶手可能用窒息之類的不流血方式殺死了黃櫻。然後,等淩晨三點半保安巡視過後,凶手將黃櫻的屍體帶到離《幻之櫻》十幾米的地方,將一隻高跟鞋脫下丟在地上,然後用匕首刺進黃櫻腹部。人死亡一至三小時之後,血液才會由於停止循環的緣故在重力作用下沉積到表層皮膚,凝固形成屍斑。三點到三點半這麽短的時間,黃櫻屍體內的血液肯定還沒有凝固。匕首刺進腹部,血液就流了出來,在高跟鞋附近形成血漬。然後凶手拖著黃櫻的屍體,拖到了《幻之櫻》下,讓血液繼續流淌,偽造了黃櫻死在《幻之櫻》下的假象。”

“不錯,這樣就能很合理地解釋屍體消失之謎。”賴澤鋒道。

林萌稍稍鬆了口氣,雖然凶手為什麽要這麽大費周章還不清楚,但至少……手機響了起來,她摸出來看了一會兒,長長地歎了口氣。

那是張翔大叔發來的屍檢報告。除腹部傷口外屍體表麵無傷痕,無中毒和窒息致死的跡象。直接死因是失血過多造成的心腦細胞受損及全身各髒器功能衰竭。

換句話說,剛才的詭計並不成立。

而且,屍檢報告裏還提到,黃櫻的眼部似乎有些問題,需要進一步檢查才能定論。

衝警戒線旁的警員點點頭,林萌又走進了二號展館。兩天來的調查問詢,並沒有找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而屍體消失之謎,更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她坐在《幻之櫻》的下麵,盯著白色的現場痕跡固定線發呆。

屍體,究竟是如何消失的?

賴澤鋒在身後淡淡道:“其實,昨天蔡老說他雖然推薦了黃櫻,但對於展館將《幻之櫻》作為主要展品,並不怎麽認同。”

“哦?為什麽?《幻之櫻》不是黃櫻的代表作品嗎?”

“他說《幻之櫻》裏暗含的欲望太濃烈,少了她早期作品裏的那種純淨。”

“欲望啊……”

林萌起身,走到《幻之櫻》的下麵。盯著油畫看了幾分鍾,不行,還是看不懂。就在她要轉身的時候,餘光卻瞥到了畫框下方。那裏的畫框有些歪,看起來像是硬物撞擊的痕跡。她將手指搭在畫框上,痕跡摸起來還很粗糙,看起來是剛碰撞過不久。奇怪了,作為畫展的主要展品之一,怎麽會存在這麽明顯的瑕疵?

林萌小跑到了雜物間。拉開門,那些大小不一的畫框和鐵架子還雜亂地堆著。雜物間裏明明有畫框,為什麽不換上?是尺寸問題嗎?

“富二代,畫框這種東西,有什麽嚴格的標準嗎?”

“喔,標準是有,但說不上嚴格。隻是對木料的選用和平整度有一些常識性的規定。”

“沒有所謂的好畫必須配好畫框的規定嗎?”

“沒有。買櫝還珠的蠢事,幹的人並不多。”

那為什麽不換呢?明明有畫框的嘛……林萌注意到裏麵有個很大的畫框,足足有一米多高,兩米多寬。

“這也太誇張了吧。”

“大幅油畫雖然不多見,但也是有的。”

林萌突然感覺到哪裏不太協調,她往前走了兩步,正要細細查看,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

“警察說……你們找我?”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

“你是……黃櫻的男友葉鎮?”林萌回頭看著他。

“是,請問有什麽事情?”

“節哀順變。”林萌道,“女朋友死了,你一定很傷心。但是基於警方的要求,我還是不得不問你幾個問題。”

“你是……”葉鎮狐疑地看著她。

“她是警方的特別顧問,”賴澤鋒微笑,“對了,你就是葉鎮?我記得你也有兩幅畫參加這次畫展吧。”

“是的,賴公子。”

“你和黃櫻是什麽時候認識的?”林萌開始提問了。

“大一啊,剛考上中央美院……”

“什麽時候成為男女朋友的?”

“大一下學期。”

“一直到現在都是?中間沒有鬧過分手什麽的?”“沒有,我們誌趣相投,說是戀人,其實……”

“請問,你覺得黃櫻最近的畫作比起以前來說,有什麽變化?”林萌的語速很快。

葉鎮猶豫了一下,顯然是沒料到林萌會提這種問題:“這個……我也說不好。不過前後比較的話,我還是更喜歡她以前的作品。”

“為什麽?”

“隻是個人感覺。”

“國畫大師蔡雲翔,知道吧?”

“知道,最近兩年他一直在指導黃櫻。”

“你怎麽看他?”

“應該算是黃櫻生命中的貴人吧。如果不是他發現了黃櫻,我們都還在給地攤雜誌畫插圖,說不定畫著畫著就改行了。我和黃櫻那麽多同班同學,堅持走專業道路的,現在就剩我們兩個……”他苦笑了一下,“應該說是隻剩我自己一個了。”

林萌沒有給他留抒**緒的時間:“但是你不是說,你更喜歡黃櫻以前的作品?你有沒有覺得,雖然蔡雲翔發掘了黃櫻,卻也改變了黃櫻?”

“你想說什麽?”

“蔡雲翔把黃櫻介紹給了富商賴家敬,賴家敬資助了這次畫展。你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僅僅是投資人這麽簡單嗎?”

賴澤鋒往後靠了靠,抱起雙肩,看著葉鎮臉上的變化。

剛才林萌這一連串問題又快又急,給葉鎮的思考時間很短,他知道這樣的誘導式發問,很容易勾出應答者的真實情緒。而快節奏的一問一答,也容易給應答者造成心理定勢,在回答關鍵性問題的時候往往不會考慮太多。

果然,葉鎮隻稍稍停頓了一下:“我不覺得有什麽複雜的。”

“有傳聞說黃櫻和賴家敬是情人關係,你信嗎?”

“不信。”

“可是賴家敬已經親口承認了。”

葉鎮下垂的雙手猛地握緊:“那個混蛋……”

“不要急著生氣,據說他並沒有怎麽逼迫黃櫻,兩個人算情投意合。”

葉鎮冷笑一聲,不再答話。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林萌的語氣放緩,“覺得憤怒嗎?”

“我不知道他們的事。”葉鎮抬起頭,冷冷道,“下次再想從我這裏問出什麽,除非是警方的正式傳訊。”

“你怎麽看?”葉鎮離開後,林萌向賴澤鋒問道。

“昔日的女友為了物質生活背叛了夢想與愛情,足以讓某些藝術人士動了殺念。而且無論身高體重,他均有能力殺死黃櫻。哦,葉鎮還參與了展館的布置工作。”

“也就是說,自動門那事兒,他也可以做手腳?”

“對,我問過工程部的人,自動門的感應器可以由控製台設為鎖定狀態。這沒什麽難度,隻需要幾個指令就可以,而葉鎮正好有出入控製台的權限。”

三個嫌疑人裏,葉鎮無疑最符合凶手畫像。但是邏輯推理並不能作為破案證據,沒有解決屍體消失的詭計,更不可能讓葉鎮束手就擒。到底要怎麽辦才好?是跟張翔大叔說出自己的推理,把案子丟給他嗎?畢竟警方的調查力量比自己有太多優勢了。可是這樣子,卻算砸了自己名偵探的招牌,肯定會被人嘲笑的。那自己繼續查?但是接著要怎麽查?從哪裏查?那個屍體消失的詭計根本無解啊,而且除了屍體消失的詭計,還有一些細節根本不合情理……

“餓死了!先吃飯去,吃飯去。”林萌揉亂了頭發,跳起來,“富二代,這次請我去哪裏吃飯?”

“你喊陳然那個呆頭鵝不喊?”

“不喊!叫他來跟我查案都不肯,竟然說快考試了要溫書。鬼才叫他嘞!”

賴澤鋒笑了:“如果不喊他,我帶你去我家。別誤會,我父親新聘請了個川菜名廚,有道拿手好菜,燈影牛肉……”

一股悸動從心底傳來,林萌似乎想到了什麽。她霍然轉過身,透過自動門上的玻璃框向裏麵看去。細節從四麵八方湧來,在腦中逐漸拚湊出了一副完整的畫麵。燈影……屍體……消失……她飛快地跑進展館深處,拉開了雜物間的門,原本那種不協調的感覺又出現了。她臉色凝重地走到那一大堆鐵架子和畫框前,俯下身認真地看著。

隻過了一會兒,她轉過了身。

賴澤鋒站在雜物間的門口,夕陽灑在他身上,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解決了?”他問。

“解決了。”林萌輕聲回答。她走出雜物間,緩緩地走過狹長的展館走廊。抬頭,正見那幅璀璨綻放的《幻之櫻》。她默默地在前麵站了一會兒,動手拆開了畫框的封條。原本被封條遮擋的畫布上,寫著小小的“H.Y.”。

“那是黃櫻的署名。”賴澤鋒道。

林萌又沉默了一會兒,將封條合上。她往後退了兩步,束手靜靜地看著《幻之櫻》。

不知為何,她沒有看到濃烈的欲望,眼中所見,隻不過一片淒涼。

夜色已經深了,林萌翻動著手機上傳來的第二次屍檢報告,是的,所有的疑問都已經解開了。隻是這次的案子並不簡單,所謂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她不知道。人世之中,原來並非黑白就可分明。而芸芸眾生的情感,又豈能用愛恨情仇這四個字來簡單囊括?

外麵傳來輕微的響動,林萌知道,凶手來了。

她將手機放進口袋,站了起來。雜物間的門開了,黑影緩步走了進來。看到林萌,他並沒有驚慌,而是靜靜地笑了。雜物間裏驟然亮了起來,門外腳步聲紛至遝來,是張翔大叔和埋伏在展館的警察。

“在這裏等我,看來你已經明白屍體消失的詭計了。”黑影笑道。

“是的。我讓賴澤鋒放出風聲,說畫展取消,明早所有的畫作要拆卸裝箱封存,就連雜物間裏的畫框和鐵架子也要帶走。這些畫框和架子一經搬動,你的詭計很容易被發現。”

“就算是這樣,你就篤定我會來?”

“我並沒有十成的把握,但我很想賭一下。”

“賭?為什麽要賭?如果我不來,你難道不會把畫框和架子送給警方,通過提取指紋之類的方式進行破案?”

“我會。但那樣的話,我將永遠不知道你的動機。”

黑影沉默了一會兒,道:“動機是什麽無所謂,不如說說你是怎麽識破屍體消失的詭計的?”

林萌點了點頭,走出雜物間。張翔指揮著幾個人將畫框和鐵架子都搬了出來,拉到《幻之櫻》的前麵。

“根據警方鑒證科的報告,黃櫻死亡時間是淩晨三點左右,死亡地點是《幻之櫻》下麵,死亡原因是銳器傷造成的大量失血。保安李強是淩晨三點半巡視到二號展館的,那時候自動門出現故障,無法進入展館。通過玻璃框,李強看到《幻之櫻》前並無血跡和屍體。這個屍體消失之謎,是本案中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也正是由於出現了這個謎團,再加上畫壇新星被殺死在個人畫展之前這一悲情噱頭,讓這個案子受到了媒體的熱切關注,也讓黃櫻的知名度猛增。僅僅幾天的時間,黃櫻已經占據了百度搜索指數的第四名,而她這次畫展的代表作《幻之櫻》,更是被人從五萬元炒作到了一百四十萬元。恐怕案子破了之後,價錢還會再度攀升。”

黑影低聲道:“你跑題了,小姑娘。我想聽的是詭計。”

“詭計其實很簡單。”林萌道,“讓屍體消失,有很多種方法。賴澤鋒起先想到了兩個詭計,但後來又都被我一一推翻。我注意到,你的屍體消失詭計,必須要跟另一種情況配合,那就是自動門打不開。這個詭計,重點是讓人在不進入展館的狀態下看不到屍體,而不是挪動屍體。換句話說,雖然李強看不到屍體和血跡,但其實屍體和血跡就在那裏。”

“這怎麽可能?除非那保安是個瞎子。”張翔嘟囔了一聲。林萌已經破解了詭計,卻不告訴他,非要他來這麽一次現場重演,真是浪費警力。

“大叔,很多時候你所看到的,並不見得是真實的。”林萌衝賴澤鋒使了個眼色。

賴澤鋒拍了拍手,招呼警察們把幾個鐵架子擺好,一起將最大的畫框放了上去。

張翔搖頭:“就算你放上去最大的畫框也不行啊。李強說了,他看到了《幻之櫻》,還看到了牆壁、天花板、地板。可不是單單一個畫框就能蒙混過去的。”

賴澤鋒沒有說話,而是按照地板上和鐵架上早已畫好的痕跡,不斷地調整畫框。過了幾分鍾後,他拍去手上的灰塵,微笑著退到了一旁。

“大叔,你看現在畫框是不是擋在了自動門和《幻之櫻》中間?從自動門上的玻璃框往裏看,是不是隻能看到這個大畫框?”林萌道。

張翔點了點頭。

“你退到門外,先閉起眼睛。”

張翔嘴裏嘟囔著,不情願地走了出去,站在自動門外,閉上了眼。

僅僅過了一會兒,他聽到林萌的聲音,睜開了眼。

《幻之櫻》就在眼前,牆壁、天花板、地板一切都在,而林萌他們卻不見了。他揉了下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搞什麽鬼?”他驚呼一聲,闖了進來。

原來那幅一米高、兩米寬的畫框中間,竟然是麵光滑的大鏡子?

張翔張大了嘴,深吸了口氣,往後退幾步,又從自動門的玻璃框上看去。視線之內,是掛在牆上的《幻之櫻》和整潔的地麵。

“當晚李強巡視到這裏,看到的就是鏡子裏的鏡像。展館內的光線比較弱,視線並不十分清晰。他的手電光透過自動門上的玻璃,照射到鏡子上雖然形成了反光,但他很自然地把反光當成了自動門玻璃上的,而不是鏡子上的。他並不清楚,他看到的圖像,並不是正對著自動門的,而是鏡子折射的右邊牆上的。是的,凶手把《幻之櫻》掛到了右牆,利用鏡子的折射,讓李強產生了錯覺。我表哥說過,這在心理學上稱之為模式識別,即人們遇到不完整的圖形,在感知它們時,往往會把缺失的部分補上,把這個圖形看成一個完整的圖形。

“雖然在李強眼中的,隻不過是鏡子中的一小塊兒,但由於他受到自動門上玻璃框尺寸的限製,看不到鐵架和鏡子,從而產生了自己看到的就是自動門正對著的牆壁的錯覺。而正對著自動門的牆上,那幅《幻之櫻》已經被凶手挪走掛在右牆上了,隻有被鏡子擋住的黃櫻的屍體孤零零地躺在下麵。

“所謂的屍體消失之謎,不過如此。葉鎮,我說得對嗎?”

“對,就是這樣。”葉鎮的聲音很從容,“你是怎麽發現的?”

“雜物間裏畫框和鐵架在裏麵堆了好久,但上麵幾乎沒有灰塵。你用到了大幅畫框,大幅畫框自然會幹淨些,你應該是怕有人發現這個矛盾點,就把所有的畫框和鐵架都擦拭了一遍。但你沒有注意到,這些東西太幹淨了,反而跟髒兮兮的房間格格不入。還有,《幻之櫻》的畫框下角,被撞歪了,卻沒有更換畫框。為什麽不更換畫框?最可能的原因是時間太緊迫了。但是畫展的前一天,明明有充裕的時間來布置,怎麽還會時間緊迫?於是,我產生了一個想法,《幻之櫻》在黃櫻被殺的當晚,被摔到地上過!是你把《幻之櫻》換到右牆懸掛的時候,發生的意外吧?

“還有,你可能在畫展之前,就在大畫框上做了手腳,將畫板拆下換成鏡子,並蒙上了畫布。在自動門外反複實驗後,確定好鐵架和畫框的擺放位置,做上標記。然後利用身份的便利,在自動門上動了手腳,讓保安站在門外,看到了《幻之櫻》還掛在牆上的鏡像。就是這樣,你完美地呈現了屍體消失的詭計。

“葉鎮,我現在隻剩下一個問題,真相究竟是什麽?”

葉鎮的臉色有些陰沉:“好笑,你剛才不是已經說出來了?”

“你知道,我問的並不是屍體怎麽消失的,而是整件案子的真相。”

“白天的時候,你說過了。黃櫻傍上了賴家敬,舉辦了個人畫展,眼看就要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而我,現在卻還是個不入流的畫手,隻有靠女朋友關照才能在角落裏展出一兩幅畫。如果說殺人動機的話……”葉鎮頓了一下,“應該是男人脆弱的虛榮心和對背叛的憤怒吧。”

“還能是怎麽樣呢?”葉鎮譏誚道,“小丫頭,你是不是小說看多了,腦袋裏意**出了什麽狗血的劇情?”

林萌沒有說話,而是看向賴澤鋒。賴澤鋒從口袋裏掏出一瓶礦泉水,漫不經心地向《幻之櫻》潑去。葉鎮大驚,怒吼一聲掙脫警察,撲向了《幻之櫻》。他眼中滿是痛苦,舉起雙手,用衣袖小心地吸拭上麵的水跡。然而很快他停了下來,轉頭看著林萌。

“不錯,這幅不是真跡,隻是臨摹作品。”林萌道,“奇怪了,你為什麽對《幻之櫻》這麽緊張?它不是黃櫻的作品嗎?你不是出於憤怒才殺死黃櫻的嗎?看到它被毀,你不是該高興嗎?”

葉鎮停了一會兒,低聲道:“我恨的是黃櫻,不是《幻之櫻》。”

林萌還想要說話,賴澤鋒攔住了她:“葉鎮,你跟警方走吧。”

林萌急道:“為什麽讓他走?真相……”

“有時候,有些東西遠比真相更重要。”

葉鎮沉默了一會兒,向賴澤鋒遠遠地鞠了一躬,快步向展館外走去。張翔看了看葉鎮又看了看林萌,一臉迷惑地跟了上去。

等眾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林萌氣急敗壞地道:“富二代!你搞什麽!葉鎮殺黃櫻的動機根本就不是妒忌和憤怒!這裏麵……”

“我知道,”賴澤鋒輕輕笑道,“當你讓我準備礦泉水潑《幻之櫻》的時候,我已經明白了。”

“你明白個毛線!”

“雖然屍體消失的詭計是葉鎮來操作的,但這個詭計卻不見得是他想出來的,甚至黃櫻都可能不是他殺的。”賴澤鋒踱步到贗品前,“警方的屍檢報告我看了,黃櫻患有視網膜色素病變,視力已經在減退了,大概三年後就會完全失明。一個最多隻有三年職業生涯的畫家,為什麽還要拋棄男友,出賣自己?她在這三年中,走得不會太遠。而三年後,她絕對要放下畫筆。那麽,這樣做的意義何在?

“還有,黃櫻在現場被刺中後,還有時間和體力爬到《幻之櫻》下。那她為什麽不呼救?為什麽要躺在《幻之櫻》下靜靜等死?如果葉鎮是出於恨的動機殺了黃櫻,那他為什麽選在展館裏動手?為什麽還要搞出屍體消失這種完全沒必要的詭計?他應該在僻靜處殺了黃櫻更為妥當。”

林萌哼了一聲:“你能想到這些最好,為什麽還要讓他走?”

“我想,葉鎮殺黃櫻,動機恐怕沒那麽簡單。或者說,所謂的天才畫家命隕畫展前夕,屍體離奇消失之謎,這些都是黃櫻和葉鎮一起布下的局。為的就是《幻之櫻》這幅畫。”賴澤鋒走到那堆舊畫框邊,從中取出一個畫筒,旋開圓蓋,將真正的《幻之櫻》拿了出來。“恐怕蔡老看走了眼。這幅畫絢麗的色彩下麵,並不是強烈的欲望,而是深深的悲哀和倔強。一個有天賦的年輕女畫家,在事業剛剛起步的時候,路就到了盡頭。不管她憤怒也好,不甘也好,命運還是將她一步步地拽向深淵。藝術情結強烈的人,總有很強的創作欲望,留下一幅傳世佳作更是多少藝術家的夢想。但黃櫻恐怕是沒有什麽機會了,三年之內,一個小畫家根本無法贏得太多的關注。所謂的金子總會發光,隻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上千年來,莫奈、委拉斯凱茲這樣的畫壇大師太多了,但像梵高這種死後才被認可的,又有幾個?

林萌瞪著賴澤鋒,道:“既然這些你都想明白了,為什麽剛才不讓我說下去?你要知道,葉鎮有可能根本沒有殺黃櫻。黃櫻有可能是刺自己一刀後,爬到《幻之櫻》下死去的。葉鎮很可能隻是收起了那見鬼的鐵架和鏡子而已!他很可能是無辜的!”

賴澤鋒搖了搖頭,輕聲道:“你還是沒有明白。就算是我放出風,說明天要取消畫展,收拾畫框,葉鎮會擔心詭計敗露,但他要是出於自保,最安全的舉動是逃走,而不是回來。他今晚回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他不會因為你的追問,就將真相告訴你。既然這個局是黃櫻和葉鎮以生命為代價營造的,我們何不成人之美?難道僅僅為了顯露自己智商的優越,讓黃櫻的死亡和葉鎮的犧牲變得毫無價值?畢竟,他們沒有傷害任何人。”

展館內靜悄悄的,隻有風吹過百葉窗的聲音,單調枯燥地拂過心頭。隔了好久之後,林萌歎了口氣:“好吧,真的不懂這些人是怎麽想的。為了出名,值得嗎?”

“你不懂,他們不是為了出名,而是藝術家的執念。”

林萌道:“算了,我還是不了解他們的心態。不過,你為什麽覺得葉鎮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僅僅因為他回到現場?說不定是因為他一根筋而已。”

“你注意到了《幻之櫻》的畫框吧,那個地方,也有可能不是在換畫的時候碰歪的,而是為了遮住署名。”

“署名?為什麽要遮住署名?‘H.Y.’不是黃櫻的署名嗎?”

“我看了黃櫻的早期作品,發現她的署名是‘H.’。”

林萌思索道:“‘H.’……‘H.Y.’……‘H.Y.’的意思很可能是黃櫻葉鎮?《幻之櫻》難道是他們兩個共同創作的作品?”

林萌看著他,點了點頭。

“或許有些作品,是燃盡了作者的夢想、熱情、生命,甚至名譽所創造的。而這種作品,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

自動門在他們身後悄無聲息地關閉。透過上麵的玻璃框,黑色的牆麵上,《幻之櫻》以漠然的神色俯瞰著世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