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誰殺死了知更鳥

厚重的烏雲猶如汙損的地毯一般垂在頭頂,讓人生出一種喘不過氣的壓迫感。冰冷的雨絲從高空墜落,細針一般穿過製服,將全身都浸在濕漉漉的水氣裏。徐淚拭去手機屏幕上的水漬,顫抖著按下了那個號碼。

通了,雖然是語音信箱。少女緊張起來,嘴唇翕動幾下,卻欲言又止。她猶豫了一會兒,低頭看了一眼天台下寂靜冰冷的地麵,終於又拿起了手機。

“喂?雨塵?不好……不好意思,冒昧給你打電話。我……我是徐淚。對,就是那個徐淚,在學校裏,一點都不起眼。人很笨,成績又不好,你走之後,他們總是欺負我。我很苦惱……對不起,對不起,我又在自說自話了,我總是這樣,沒人能跟我聊到一起。”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對不起,手機號碼是他們給我的,說是你的,不知道是不是騙我。但我想,我想總要打一下試試,我隻想跟你說聲謝謝。我記得你在那天說過的那段話,你說每個人都要鼓起勇氣來麵對自己的人生,你說要勇於改變自己的現狀,可是我……可是我……抱歉,我太笨了,連話都說不好。真的,謝謝你,讓我有勇氣麵對自己的……決定。”

她沉默了一會兒,掛斷了電話,似乎下定了決心。雨絲打在頭發上,匯聚成細細的涓流,模糊了視線。閉上眼睛,向前邁出一步,恐懼蠶食著僅存的勇氣。咬緊牙關,顫抖著再往前邁出一步,呼嘯的風聲終於在耳邊響起。

林萌蹲在天台的邊緣,俯瞰著樓下。雨隻下了兩個小時,就把過去的痕跡衝洗得什麽也不剩,如果不是那條白色的現場痕跡固定線,誰都看不出這裏剛剛吞噬了一個脆弱的生命。

“你蹲在那裏幹什麽?小心也掉下去。”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富二代,”林萌的聲音有些疲憊,“這個玩笑並不合適。”

“呃……我不認識徐淚,你跟她熟悉的話,抱歉。”

“我也不認識她,隻是覺得……”林萌停頓了一下,“關於她,有什麽傳言?”

“自殺。同學之間有傳言是殉情。”

“殉情?會是這麽可笑的理由嗎?死了還要被人汙蔑,這種事……”林萌搖了搖頭。

“怎麽,你有什麽發現?”

林萌揚起了手機,一個清脆膽怯的聲音傳了出來:“喂?雨塵……冒昧給你打電話……我是徐淚……手機號碼是他們給我的……我太笨了……讓我有勇氣麵對自己的……決定。”

“雨塵?雨塵是誰?”

“不知道。從這通電話留言推斷,徐淚自殺,很可能是因為‘他們’的欺淩。而這個所謂的雨塵的手機號碼,應該是‘他們’捉弄她的,不過卻恰巧是我的。”

賴澤鋒沉默了一會兒:“你的意思是,你現在知道了徐淚自殺的真相,要追查‘他們’是誰?怎麽,要懲罰‘他們’?”

林萌很奇怪地看著他:“將別人逼上絕路,自己難道就沒有一點覺悟嗎?他們在得意洋洋欺淩別人的時候,就沒有考慮過後果?”

賴澤鋒問道:“警方怎麽說?”

“張翔說沒有確鑿證據,無法作為刑事案件立案。富二代,那些殺人凶手現在說不定正捂著嘴偷笑,難道你不想看看他們痛哭流涕的樣子嗎?”

賴澤鋒點頭:“聽你的,不過,你得做好心理準備。”“什麽心理準備?”

“被欺淩的人,通常是被放在了大多數人的對立麵。發生了這種事,學校也不會願意讓真相曝光。我們所要做的,會讓我們成為整個學校的敵人。”

林萌冷哼一聲,仰頭看向天空,那裏卻隻有灰蒙蒙的一片。

徐淚是林萌和賴澤鋒的學姐,明誠大學經濟學院國際金融專業的大二學生。這個專業出過好幾個知名的經濟學家,而現在的這個班裏,已經有兩篇論文登上過全國性的期刊雜誌,可謂是明誠大學裏的明星班。作為熱門專業、明星班的輔導員,陳子行的頭一直都昂得很高。然而此時,麵對賴澤鋒和林萌的追問,他的心情並不好。雖然那個所謂的偵探林萌在他眼裏屁都不是,但賴澤鋒的家世背景卻讓他有些顧忌。學校的校董們對賴澤鋒的父親都得客客氣氣的,如果這個二世祖覺得自己麵目可憎,去跟他老爸告狀的話……

“徐淚跟班裏同學的關係如何,你這個當輔導員的,竟然不清楚嗎?”林萌看陳子行有點走神,故意挪動了下凳子,發出刺耳的響聲。

陳子行抬頭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一個班裏四十多個學生,我這個當輔導員的精力有限,哪能清楚誰跟誰關係好這種事呢?不過徐淚這個孩子呢,給我的總體印象是有些孤僻,為人呢,也有些傲慢,朋友的話……啊,真不知道她有什麽朋友呢。”

“那你有沒有發現,徐淚被誰欺淩……”

“沒有,絕對沒有。”陳子行的口氣不容置疑,“我們班裏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根本不可能出現誰被欺淩的狀況。而且,作為輔導員,我也絕對不允許有欺淩現象的存在!”

話音剛落,門就被撞開了,一個男生上氣不接下氣地嚷道:“徐淚!徐淚回來了!”

陳子行愣了一下,然後猛地站起身,和那個男生一起向教室跑去。林萌和賴澤鋒對視一眼,跟上。

教室裏亂哄哄的,前排的桌子被推倒了好幾張,大部分的學生都退到了後麵。黑板上貼了幾張血淋淋的徐淚屍體的照片,下麵是一行行黏上去的方塊字。嘈雜聲中,一首聽起來很怪異的英文歌正唱個不停。林萌眯起眼睛,發現那些方塊字五顏六色的,應該是從各種報刊雜誌上剪下來的。

“誰殺了知更鳥?是我,麻雀說,用我的弓和箭……”林萌小聲地念著那些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知更鳥,誰殺死了知更鳥,沒錯,是徐淚回來了,是徐淚回來了……”林萌身旁的一個女生瑟瑟發抖,極力地往後縮去。

陳子行臉色鐵青地衝上講台,循聲在講桌裏找到了一個小音箱,狠狠地向地上摔去。隨著一聲沉悶的響聲,教室裏靜了下來。他蹲下身,拾起音箱,再抬頭,臉色已平靜下來:“怎麽回事?誰搞的惡作劇?”

教室裏靜悄悄的,沒有人回應他。

陳子行幹咳了一聲,有些尷尬。

“陳老師,大家剛來的時候,黑板上蒙了一層白布,沒有看到這些東西。”一個帥氣的男生接過話,“後來快上課了,有同學上去扯下了白布,大家才被嚇到了。應該不是我們班同學弄的,大家都對徐淚的死表示很傷心。”

教室裏響起了幾聲熱情不高的附和,很顯然對這個男生的說法並不怎麽認同,隻是對陳子行的敷衍。

“當然,當然,我還是相信大家的。徐淚已經不在了,希望大家盡快從負麵情緒裏走出來。大家要收拾好心情,繼續努力嘛!”

“這家夥……是誰?”林萌盯著那個男生。

“林哲宇,二年級的尖子生,校籃球隊的,是很多女生的偶像。怎麽,你認識的女生們之間沒聊過他嗎?”賴澤鋒道。

林萌歪了下嘴角:“那群花癡,我怎麽會跟她們聊到一起去。”她斜眼看了下剛才那個女生,發現她也在偷瞄自己。

她剛才說的知更鳥是什麽意思?跟徐淚又有什麽關係?

陳子行有些煩躁地將一厚遝資料丟在辦公桌上,抓起茶杯喝了幾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茶水的味道好像有些怪。他將茶杯放下,推向一邊,上麵的“上海市優秀教師”的字跡顯得有些刺眼。已經兩次被評為優秀教師了,如果今年再被評上一次,那競爭副係主任的希望就很大了。可是……誰想到徐淚竟然跳樓自殺了。咳,現在的大學生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不就是被鎖在廁所、被淋冷水、燙煙頭這些惡作劇嘛!有必要跳樓嗎?真是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自己做輔導員的時候死,真是死的不是時候。

陳子行走到窗前,看著下麵空****的操場。天色已經晚了,除了三三兩兩遊**的學生,沒太多人。他點了下頭,又轉回到辦公桌前,拿起了教輔資料。辦公室的同事們都已經走了,隻剩下他自己。陳子行作為一個教師來講,已經算很敬業了,而且也非常有能力。當然這是他的想法,至於院長的想法,還要看會發表什麽學術論文之類的。徐淚自殺了也沒什麽,反正她的水平也不怎麽樣。今年的優秀教師不想了,明年帶著學生,再弄個學術課題發篇論文,還是可以爭一下的。

然後呢?副係主任,漲工資什麽的,都可以理直氣壯地提要求了。

唉,當教師十多年了,連房貸還沒還清……

他突然感覺到有些頭暈,眼前的東西都飄了起來。該不會是昨晚熬夜太久,高血壓又犯了吧。陳子行搖晃著站起身,向門口走去。眩暈感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波地襲來,他掙紮了幾下,終於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隻稍稍過了一會兒,辦公室的門就被推開了,一個身影走了進來。

誰殺了知更鳥?是我,麻雀說,用我的弓和箭,我殺了知更鳥。誰看見他死去?是我,蒼蠅說,用我的小眼睛,我看見他死去。誰拿走他的血?魚說,是我,用我的小碟子,我拿走他的血……

林萌摘下了耳機,為什麽二年六班的學生聽到這首歌時,反應會那麽大?

“《誰殺死了知更鳥》,英國童謠,可算是大有來頭的。”賴澤鋒將胳膊搭在方向盤上,“據說源於一個真實的滅門慘案,後來被英國人改編成了童謠。”

“滅門慘案改編成童謠?真不知道英國人腦子怎麽長的。”林萌搖搖頭,“對了,那個通話裏的雨塵呢?是我們學校的?”

“我托人查了學校的花名冊,這幾年沒有叫雨塵的人,就連老師裏也沒有。可能是外校的吧。”賴澤鋒抬腕看了下表,“奇怪,不是說有人看到那個女生向校門口走過來了,怎麽還沒有出來?”

“多等一會兒唄,反正你又沒有什麽事做。”林萌按下車窗玻璃,眼睛盯著校門口。那個女生叫蕭媛,據說以前跟徐淚的關係還不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疏遠了。看她上午的表現,好像知道些什麽。先找她問問好了,在不知道“他們”是誰的狀況下,是很難從其他同學那裏入手調查的,不然稀裏糊塗地碰到了“他們”其中的一個就太蠢了。

賴澤鋒聳聳肩,沒有說話。認識林萌已經挺久了,雖然一起破了幾個案子,但對她,卻了解得並不怎麽深。他總覺得,林萌對徐淚這個案子,有點近似於神經質的偏執。

“出來了。”林萌低聲說,“把車開過去。”

奔馳悄無聲息地在那個女生側麵停了下來,林萌拉開車門:“蕭媛,上來談談?”

蕭媛臉色蒼白,看了林萌一眼,低下頭,匆匆向前走去。

林萌跳下車,攔住蕭媛。蕭媛慌亂地避開林萌,向相反的方向跑去。林萌抓住蕭媛的手臂,奇怪地問道:“你怎麽回事?”

蕭媛像隻受驚的小動物,用力甩掉林萌的手,飛快地逃向遠方。林萌想要追,卻聽到身後響起一個女聲:“沒用的,就算你追上了她,她也什麽都不會說的。”

林萌循著聲音看去,是校醫務室的吳菲。

“你怎麽知道?”林萌沒好氣地反問。

“現在全校都知道你們在查徐淚的事情,別說回答你們的問題,她就算被人看到跟你們在一起都會很麻煩。”吳菲一點都不客氣地坐到了副駕駛上,“搭個便車。”

“吳老師去哪裏?”賴澤鋒彬彬有禮。

“我請你們去吃飯。”

林萌悶悶地接過話:“我們不餓。”

“我知道有家咖喱飯做得很不錯,”吳菲摸出一根香煙,“以前徐淚和我經常去那裏。”

飯店不大,但是裝修得很有品味。坐在木紋的凳子上,給人一種放鬆的感覺。咖喱蓋澆飯端了上來,林萌嚐了兩口,遠遠達不到好吃的標準。她放下勺子,問道:“為什麽蕭媛不會跟我們說些什麽?她以前跟徐淚關係很不錯吧,好朋友因欺淩自殺,她不想懲罰那些罪有應得的家夥嗎?”

“蕭媛……”吳菲苦笑道,“這孩子以前挺開朗的,但現在卻陰沉得很。可能是……發生了一些事情吧,不是每個人都會抱著失去一切的勇氣伸張正義的。”她想起在醫務室裏,看到蕭媛身上那些斑駁的傷痕,搖了搖頭。跟徐淚疏遠,應該是蕭媛也被欺淩了吧。不過這些事,還是先不要告訴林萌比較好。

“你和徐淚在這裏都聊些什麽?”林萌換了個話題。

吳菲夾著一支香煙,眼神卻瞟向窗外,沉默著一言不發。當林萌失去耐心想要再次詢問的時候,她終於彈了下煙灰,道:“那孩子總喜歡問我一些很深奧的問題。比如時光旅行到底可不可行?人類進化的終極形態會是什麽樣子?”

林萌皺了皺眉:“她……對科幻很感興趣?”

“起初我也這麽認為,”吳菲有些傷感,“後來我才發覺,她其實是通過這些問題來逃避現實。對於徐淚來說,現實就像是地獄一般,她想思考一些自己想不明白的問題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讓自己不至於一直沉浸在痛苦當中。”

林萌看了賴澤鋒一眼,覺得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她幹咳了一聲,道:“吳老師,關於徐淚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不多。被欺淩的事,是她經常來醫務室我才知道的。她的身上總是有些新的傷痕,問她就說是不小心碰到了。”吳菲搖頭道,“其實被欺淩的孩子,很少跟別人談起自己被欺淩的事情,也很少求助於成年人。”

“為什麽?這樣不是很奇怪嗎?”林萌有些疑惑。

“大概是被警告過吧,否則會被欺負得更慘。”賴澤鋒道,“既然你都能發現徐淚被欺淩,他們班的輔導員陳子行不會察覺不到吧,他那番說辭是騙我們的?”

吳菲摁滅了香煙:“對於老師這個職業,你們怎麽看?”

“呃……這個還真不好說。”賴澤鋒嘴角掛著隱晦的微笑。

“我上學那會兒,都說老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最偉大的職業。但現在這個時代,很多老師都覺得這隻是一份工作而已。老師跟學生,更像是售貨員和顧客的關係。老師們隻想把學生的成績提高上去,從而讓自己獲取最大利益,至於學生的人生態度、性格發展之類的,根本不在考慮範圍之內。畢竟現在評價一個老師的標準,就是他帶的班級裏麵,成績好的學生有多少。而能成績好的學生,必然就是全方位的好學生。沒辦法呢,這似乎就是現代社會的共識。”

“荒謬。”林萌嘲諷道。

“我跟陳子行交涉過,問過徐淚的狀況。你知道他怎麽回複我的嗎?要我別多管閑事。我還找過院長,院長說沒有什麽證據,他也沒辦法。在那之後,醫務室倒是經常出現狀況,被砸玻璃、撬門鎖,或者丟東西之類的。應該是他們對我替徐淚出頭的報複吧,雖然都是小麻煩,但也挺讓人頭疼的。”吳菲靠在座椅上,“對了,學校裏不少人說我在夜總會做陪酒小姐吧,這樣的流言很讓我困擾呐。”

“那欺淩徐淚的‘他們’是誰,你知道嗎?”

“帶頭的是誰,徐淚一直不肯說,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吳菲苦笑道,“那個班幾乎全體學生都參與了。”

“怎麽會這樣?”林萌皺眉道,“怎麽可能所有人都欺淩她?難道……是徐淚哪裏做得不對?”

“徐淚能有什麽不對!”吳菲的聲音猛地提高了,卻又隨即緩和了下來,“或許……她唯一的不對就是她太孱弱。”

“羊群效應。”賴澤鋒歎了口氣。

“富二代,你懂?”林萌衝他翻了個白眼。

“所謂的欺淩,就是強者折磨弱者,並以此為樂。在學校裏,受到欺淩的人一般都是不太合群、內向的學生。被欺淩的原因,一開始都是些不小心撞到了人、被覺得不順眼這些很小的事情。而欺淩一旦開始,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很多人覺得,能有個發泄負麵情緒的對象也不錯。那些後來加入欺淩的人,心中尚存的一絲愧疚也會隨著欺淩隊伍的壯大而消失得無影無蹤。”賴澤鋒笑道,“可怕的是,對於大多數學生來說,多數即正義。一旦意識到自己的同伴很多,他們就往往無視社會規則和道德觀念,肆無忌憚地對與自己為敵的人進行打擊和報複。”

“對,從小到大,所有的學校裏的生存準則都取決於學生成績,在校方和家長的雙重袒護下,那些成績好的學生隻要不是觸犯了法律,是沒有人會正正經經地教訓他們的。”吳菲擺了擺手,“算了,這些不過都是廢話。”

林萌眨了眨眼:“吳老師,教室裏出現的那首《誰殺死了知更鳥》,你有什麽頭緒嗎?為什麽一出現這首歌,同學們都很害怕,覺得是徐淚回來了?”

“徐淚唱過這首歌。”吳菲道,“有次上課的時候,她突然像瘋了一樣,無視正在講課的老師,站起來邊哭邊唱這首童謠。”

“邊哭邊唱……這首童謠?”

“任課老師很生氣,將徐淚帶到了辦公室,但卻沒問出來個所以然。徐淚一直沒有說為什麽要那麽做。很顯然,還是欺負她的那些人搞的惡作劇。”吳菲摁滅了香煙,“對了,你們如果想查出來真相的話,要盡快聯係上徐淚的家人。”

“徐淚好像是本市的,跟她奶奶一起住。”賴澤鋒道,“盡快是什麽意思?學校有什麽動作嗎?”

“準備拿錢把這事兒給蓋住。”吳菲又點起了一隻煙。

“嘁!蓋住?親孫女沒了,她奶奶會同意?”林萌冷笑道。

吳菲沒有說話,她吐出了個煙圈,表情很是落寞。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嚇了林萌一跳:“大叔,這個時間打我電話,該不會是發現新線索,要立案了吧?”

張翔有些急躁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們上午是不是找了陳子行?”

“嗯,你們警察不查,我隻好自己動手咯。”

“少囉嗦,趕緊回學校來,”張翔那邊顯得很嘈雜,“陳子行被殺了!”

教研室門口拉起了藍白相間的隔離帶,警察們進進出出,顯得亂糟糟的。林萌看到院長和一群老師都站在樓梯口前,神色緊張地看向這邊。她衝維持秩序的警察點了下頭,拉開隔離帶就進了房間。

屍體頭朝門口仰躺著,臉色蒼白腫脹,四周沒有血跡,也沒有搏鬥的跡象。與跳樓自殺摔成一攤血肉的徐淚比起來,是很安靜的死法。

林萌揉了揉鼻子,向張翔問道:“法醫的現場報告怎麽說?”

“機械性窒息。”張翔道,“但是脖頸、胸腔、口鼻處都沒有外力留下的淤痕,麵部膚色發白,似乎被水浸泡過,還有一些白色的纖維,已經拿回去化驗了……”

“水泡過……白色纖維……難道是餐巾紙?”

“什麽?”

“凶手可能是把浸濕了的餐巾紙一層一層地貼到陳子行臉上,造成機械性窒息的。”林萌道,“我表哥破過類似的案子,凶手采用的就是這種手法。這種手法雖然耗費時間比較長,但基本不會留下什麽線索。水到處都有,餐巾紙的銷量非常大,教研室這種地方人來人往的,現場遺留下的指紋、腳印都沒什麽調查價值。哼,這個凶手考慮得還真是周全呢。”

“除了這個。”張翔把林萌拽過來,對著玻璃窗道,“這上麵寫的什麽鬼東西?你們學校教這種詩?”

玻璃窗上貼滿了五顏六色大大小小的漢字字塊,林萌湊近看了一眼,好像在哪裏見過……對,教室黑板上,《誰殺死了知更鳥》。

林萌小聲地念了出來:“誰殺了知更鳥?是我,麻雀說,用我的弓和箭,我殺了知更鳥。誰看見他死去……”

“這是什麽詩?你們大學裏教這個?”張翔叉著腰道。

“英國童謠,《誰殺死了知更鳥》。”林萌突然覺得有種快意在心頭回**,“陳子行的死,應該與徐淚被欺淩自殺有關。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殺死陳子行的凶手,是在為徐淚複仇。”

“複仇啊……”張翔不知道想起了什麽。

“早上的時候,這個班曾經發生了一起惡作劇,應該是這件凶案的預告。從殺人手法和現場留言來看,凶手心思縝密,處事冷靜,有很強的掌控欲望。留在凶案現場時間越長,被發現的幾率也就越大,而凶手之所以在殺死陳子行後,還要在玻璃窗上貼下字塊,是想傳達一個信息。”

“什麽信息?”

“這首童謠的末尾,是‘下回鳥兒法庭,麻雀將受審判’。凶手表明自己在代替徐淚,向欺淩她的人複仇。”

張翔撓了撓頭:“你的意思是說,陳子行的死隻是個開始?還會跟著死人?這下麻煩可大了。丫頭,凶手的目標,是欺淩徐淚的人吧。”

“是又怎麽樣?”林萌冷笑道,“想保護他們?不可能的,大叔。不管是學校,還是他們,都不承認欺淩過徐淚。”

“嘖,這倒是。”張翔沉吟了一下,“丫頭,你既然對這個案子很有興趣,這樣好了,我們從作案時間、現場痕跡入手。你是學生,有優勢,可以打聽下具體情況,如何?”

“知道啦,大叔。”林萌回應了一句,轉身離開了辦公室。不遠處,院長和幾個老師還在向這邊張望,一副焦急的神色。

“活該。”她低聲嘟囔了一句,拽起一旁的賴澤鋒,“走,我們去徐淚家。”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林萌透過車窗,默默地看著光怪陸離的城市。她自問不是一個正義感很強的人,她以前參與調查的那些案子,大多都有著各種各樣的謎團。不可否認,解開那些謎團是她查案的動力之一,甚至可以說是主要動力。而這次徐淚的案子,如果不是因為她恰巧打錯了電話,而自己又恰巧有相似的心結,會這麽固執地參與到這個案子裏嗎?

如果不會,那麽在大家的記憶中,徐淚的死就會以因殉情而自殺定論嗎?

“一個活著時被欺淩都沒人幫助的女生,死了之後怎麽會有人為她殺人複仇?”賴澤鋒握著方向盤道,“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或許是徐淚的死刺激了凶手,還記得她在電話裏提到的那個雨塵嗎?”林萌道。

“可是學校裏並沒有叫雨塵的人。”賴澤鋒踩下刹車,“下車吧,前麵過不去了。”

林萌跳下車,有些不知所措。眼前是那種很久沒見過的背街小巷,幽深而狹長,看不到盡頭。汙水順著牆根流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酸臭味兒。往裏麵看去,深處跳動著幾點昏黃的燈光,暗示著還有點人氣。

“沒搞錯吧……住這裏?”

“GPS定位,”賴澤鋒看著昏暗路燈下的門牌號,“還差十一個單位,應該在裏麵。”

“好吧。”林萌小心翼翼地邁動腳步,向小巷深處走去。

敲了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好久,才有了回應。一張布滿了老年斑的臉探了出來,冷漠地看著兩人。

“您好,請問您是徐淚的奶奶嗎?”林萌擠出笑容。

老太太沒有回答,隻是上下打量著他們。

賴澤鋒遞過去一個信封:“奶奶,我們是徐淚的朋友,這是帛金,一點心意。”

老太太接過信封,捏了捏厚度,塞進了褲袋裏。她走出來,掩住門問道:“什麽事?”

“沒什麽事,就是想問問徐淚的葬禮什麽時候辦,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嗎?”賴澤鋒道。

“等她爸媽回來再說。”老太太的語調依然很冷,“我孫子在裏麵寫作業,你們說話小點聲。”

林萌道:“奶奶,徐淚在自殺前,有沒有異常的表現?”

老太太翻了個白眼:“那丫頭整天一驚一乍的,什麽時候正常過?”

林萌忍住不快道:“那你聽她提起過雨塵這個名字嗎?”

老太太冷冷道:“沒,她整天就是個悶葫蘆,幾乎沒說過話。”

林萌耐著性子道:“現在大家都說徐淚是因為殉情自殺的,您相信嗎?”

老太太有些警覺地看了林萌一眼:“學校不是說她因為殉情自殺的嗎?你們問這些幹嗎?”

“學校的人來過了?”

“下午就來過了,帶了五萬塊錢,說是感情慰問。”

林萌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你收了?”

“廢話!我孫女在他們學校跳樓了,他們不賠我錢我能饒得了他們?”

“可是……你不覺得這事兒很蹊蹺嗎?”

老太太顯出有些不耐煩的樣子,拉開鐵門返身回去:“什麽七巧八巧的,你回去跟你們院長說,五萬不夠!等我兒子兒媳從廣東回來,還會去找他們的!我孫女是被他們學校的老師勾引的,他們得多賠點!”

“老師?勾引?怎麽回事?徐淚在學校一直被欺負,你知道嗎?”林萌連聲追問,然而回應她的隻有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

“走吧。”賴澤鋒在黑暗中歎了口氣。

“你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林萌有些惱怒地看著賴澤鋒。

“如果她的家人平常關心她,她也不會在臨死前打給連電話號碼都沒有的雨塵。”賴澤鋒舉起手機,打開手電功能,“不過這趟也不算白來,這老太太說的老師勾引徐淚,我覺得也算條線索。”

“老師勾引學生,應該算是個轟動性的事件吧,為什麽吳菲沒有跟我們說呢?”林萌突然道,“對了,吳菲從學校出來的時間,是不是跟陳子行被殺的時間相吻合?”

“你懷疑她?”賴澤鋒沉吟道,“她雖然跟徐淚的關係不錯,但並不足以讓她為徐淚複仇吧。”

“說的是呢。”林萌歎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這個案子有些怪怪的。兩人走出小巷,卻發現車旁站著一個黑影。

什麽情況?凶手嗎?跟著過來了?林萌有些興奮,拉了賴澤鋒一把,有些躍躍欲試的樣子。黑影看到了二人,竟然快速地走了上來。有些麵熟的樣子,好像是那個林什麽來著?

“你們好,我是林哲宇。”黑影衝兩人點了點頭。

林萌眯著眼睛,往前一步:“怎麽,你一直跟著我們?”

“啊……沒有,我是想來徐淚家看看,卻在巷口看到了你的車。”林哲宇衝賴澤鋒笑了笑,“跟你打過幾回籃球,對你的車有點印象。”

“欺淩徐淚的,是你們班的大部分學生吧。你來她家,不怕在班裏被孤立嗎?”賴澤鋒淡淡道。

林哲宇搖了搖頭:“其實,我覺得她們欺負人是不對的。但是我卻沒有勇氣站出來製止這種行為,以至於發展到現在的局麵。每天看到徐淚空落落的位子,總覺得有些內疚,才忍不住想來她家看看。”

“別去了,她奶奶根本把她當成了訛詐學校的工具。”林萌頓了一下,“林學長,難得你挺有正義感的,你知道班裏是誰帶頭欺淩徐淚的嗎?”

“這個嘛……都是女生之間的事,我不是……”

“安啦,我們不會說是從你這裏收到消息的,我們並不是想懲罰誰,而是看現在的架勢,似乎有人在為徐淚複仇,對象搞不好就是那些欺淩徐淚的人。你告訴了我們,就等於是在救她們呢。”

林哲宇猶豫了好久,終於吞吞吐吐地道:“我也不太確定,隻是隱約聽說是李妍、張靜她們起的頭。”

“這樣啊,對了,林學長,在學校裏有老師勾引過徐淚嗎?具體情況你了解嗎?”

林哲宇擺擺手,道:“這個不能說的,院長反複強調過,如果從誰那裏走漏了風聲……”

“我們不會出賣你的。再說賴澤鋒的老爸跟校董們關係超好,就算捅了簍子,他也能保下你喲。林學長,那個勾引過徐淚的老師很可能就是凶手呢,不想幫警方一個忙嗎?”

林哲宇撓了撓頭,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笑容:“話是這麽說沒錯……”

“那要不要讓警方來問你?”林萌笑眯眯地看著他。

“嗯……其實我也是聽說的,不知道真假。去年下學期,有個實習老師來我們班,教了大概一個多月時間吧。他似乎發現了徐淚受到欺淩,想改變那種狀況。可惜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和徐淚在酒店的床照在班裏散開了,陳子行把這事兒報告給了學校,學校給壓了下來……”

“床照?”林萌皺起眉頭,“那徐淚殉情,被老師勾引的流言是真的?”

林哲宇舔了下發幹的嘴唇:“恐怕是假的,聽說是李妍、張靜她們搞的鬼。不過學校根本無意去查驗真相,他們隻是不想事情傳開,造成醜聞。那個實習老師被胡亂找了個理由辭退了,我們班的學生一個個被喊去談話,要求保密,不然就直接開除。所以這事兒學校裏知道的人並不多……”

“那個實習老師叫什麽名字?”

“孟雨塵。”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賴澤鋒翻遍名冊也查不到雨塵這個人,學校為了掩蓋這段醜聞,把他的名字給抹去了嗎?

李妍攥緊了手裏的電擊槍,緊盯著走在前麵的蕭媛。雖然這家夥平時看起來懦弱膽小,但誰知道遇到危險會不會拚命反咬呢?真是沒想到啊,竟然有人會替徐淚那個廢物複仇,殺了陳子行那個蠢貨。整個班,不,整個學校有這種腦殘念頭的,大概隻有蕭媛和吳菲了吧。李妍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心髒撲通撲通跳得很厲害。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緊張,而是興奮。不同於欺淩徐淚時那種好整以暇的興奮,而是一個精密計劃將要在自己手上實現的興奮。

李妍長得並不好看,個子有些矮,身形有些胖,是扔到人堆裏根本不顯眼的那種。但是這並不妨礙她驕傲,因為她聰明。整個明誠大學,像她一樣在學術雜誌上發表過專業論文的學生寥寥無幾。她覺得,學校是個很公平的地方,一切以成績排序。不管你出身貧富貴賤,長相黑白美醜,學校優待的總是學習成績好的。而這一切也讓她覺得很無趣,當不做值日生、體育課隨意缺席這些小特權都索然無味時,不知道是誰找出了徐淚這個樂子。

身材高挑、長相漂亮、皮膚白皙,腦子還有點呆,做玩具再合適不過了。起先是張靜先向徐淚挑釁的,當她們一起把徐淚堵在女廁所,燒她頭發的時候,李妍感到一陣放空後的愉快。

就是這種感覺,看到一個身材長相都遠遠超過自己的同齡人瑟瑟發抖哭著求饒的感覺,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後來是什麽?燙煙頭、抽竹片、吃蒼蠅……出乎意料的是,越來越多的同學也加入到欺淩徐淚的行列中來。有的是為了發泄壓力,有的是為了勒索錢物,而更多的則是隨大流。

大家都是一樣的嘛,都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生物。

直到後來,他來了。他頂著那顆漿糊腦袋,竟然想扮演騎士,拯救被惡龍囚禁的公主?隻是他不知道,所謂的惡龍,就是班裏絕大部分的學生和視而不見的老師。當一個人站在了大多數人的對立麵,善惡對錯已不重要,大多數人的利益才是正義。於是,流言很輕易地傳開了,師生戀、安眠藥、床照,一個縝密的陰謀在兩個隻有二十歲的年輕人操控下完美呈現,把他打入身敗名裂的深淵。

那一刻,李妍覺得自己無比強大。

而今天,她要更進一步。

用電擊槍擊昏蕭媛,帶到事先踩好點的爛尾樓裏,灌入大量的安眠藥,再將浸濕了的餐巾紙一張張地貼在她臉上,然後留下那首遜斃了的《誰殺死了知更鳥》。那些蠢蛋警察隻會覺得是殺死了陳子行的凶手幹的。

哼,至於陳子行到底是蕭媛殺死的,還是吳菲殺死的,已經無關緊要了。吳菲那邊,張靜最遲明天也會動手。誰殺死了知更鳥?為徐淚複仇?就留給蠢蛋警察們去糾結吧。

前麵的蕭媛轉了彎,拐進了一條燈光昏暗的小巷。就是這裏了,這個地方動手再合適不過了。李妍往前快跑了兩步,舉起手中的電擊槍,槍頭的兩個電極在黑夜中發出啪啪的響聲,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然而,沒人。

蕭媛……跟丟了?

真是他媽的見鬼了!李妍狠狠地跺了下腳,從未有過的屈辱感湧上了心頭。她忿忿地將電擊槍關掉,塞進褲袋,準備轉身離開。然而脖頸間卻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暖意,電光石火間,她猛然明白,那是別人的呼吸。

“吃早飯了嗎?”張翔看著頭發亂蓬蓬的林萌道。

“沒有,讓賴澤鋒去買了。”林萌揉著眼睛,站在隔離帶前,“誰死了?”

“李妍,還是那個班的學生,按照現場情況初步推斷,跟殺陳子行的是同一個凶手。”張翔朝裏麵擺了下頭,“給你十分鍾。”

林萌拉起隔離帶,走了進去。這是個兩棟大樓之間的死胡同,狹窄、潮濕,跟昨晚去過的那條小巷倒有些相似。屍體躺在地上,依舊是麵部發白的樣子,牆上貼著不幹膠剪成的方塊字。不用說,依舊是《誰殺死了知更鳥》。

奇怪,不應該是這樣的吧。在導致徐淚自殺的事件中,李妍作為欺淩的主要施加者之一,罪責應該比縱容者陳子行要大得多。那麽,按照心理畫像所建立起來的凶手性格,他殺死李妍的方法應該比陳子行更殘忍一些才對。用同一種方式的話,是不是隱含著其他什麽寓意?

張翔罵了句髒話,有些無可奈何:“陳子行的案子,現場遺留下來的紙巾纖維、字塊隨處可見,沒什麽調查價值。你們學校雖然有些監控攝像頭,但校園太大了,很多地方都監控不到,發現不了什麽線索。這起案子嘛……你也看到了,現場遺留的線索依舊很少。走訪了一些學生和老師,但估計是學校下了封口令,基本上沒聽到有用的東西。”

也就是說,警方的調查陷入困境了啊。跟自己預料的差不多,林萌點了下頭。

張翔摸出一支煙,在鼻端下嗅著:“丫頭,你打聽出欺淩徐淚的人了嗎?學生中一定有很多傳聞吧。”

“對了,大叔,麻煩查下大二國際金融專業去年的實習老師,孟雨塵,他有作案嫌疑。凶手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是張靜。”林萌皺著眉頭,“真是奇怪了,陳子行死了,李妍死了,為什麽張靜還這麽沉得住氣?”

“說起來,這個班的學生都很奇怪。以前也調查過學校裏的案子,雖然學生們並不怎麽配合,但好歹能問出來點東西。可這班的學生,問什麽都不說,真是難搞。”張翔道,“丫頭,你們去找張靜談談,怎麽樣?”

“成。”林萌有些漫不經心地應道。凶手殺死陳子行、李妍,再殺死張靜,之後會收手嗎?應該不會,畢竟欺淩徐淚的人很多,如果隻殺死他們三個的話,未免有些太不公平。那繼續殺戮欺淩徐淚的人嗎?有可能,但這樣的複仇方式,不嫌太慢了嗎?複仇的過程越長,越容易被警方抓住吧,那沒殺完要殺的人,凶手會甘心嗎?

“我不明白,你們說的欺淩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國際金融專業班是學院的明星班,可是個溫暖的大家庭呢。”溫婉沉靜,談吐得體,還有那始終洋溢在臉上的微笑,讓林萌幾乎要相信了她的話。

“啊,我覺得很傷心的。”張靜笑著回答,又抿了一口檸檬茶,“怎麽,賴少今天沒跟著你嗎?”

“什麽意思?”林萌愣住了。

“不用在乎學習成績,不用考慮未來,用破案子做噱頭,吸引高富帥的注意,從而早早地把富豪老公抓在手裏,你這種人很有心計嘛。”張靜笑笑,“當然這都是那些蠢女大學生的想法而已。”

“賴澤鋒?老公?我呸!”林萌哼了一聲,“你好像還沒說完?”

“嗯。我懂你,你根本不在乎賴澤鋒對你的感覺。你隻是想要用破案子來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而已,簡單地說就是個自以為是的中二少女。對於未來,你根本沒有認真考慮過。”

“我是來問你徐淚的,不是讓你……”

“這個案子沒有匪夷所思的謎團,隻有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根本不是你的菜。你為什麽會對徐淚這個案子這麽感興趣?我打聽了下你的過去,原來所謂的名偵探也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麵。”張靜輕輕笑道。

“你想說什麽?”

“你在小學、初中和高中,似乎都遭受過欺淩。”

林萌歪著頭看了張靜一會兒,起身將手機拿出來,摳掉電池放在桌子上。又渾身上下拍了拍,道:“繼續說,我不會錄音的。”

“你之所以查徐淚這個案子,是自我救贖的一種方式。可是你想過沒有,追查到欺淩徐淚的人,懲罰了他們,就可以伸張正義嗎?就從此不會再有欺淩了嗎?真是幼稚。”張靜眨了眨眼,“人類這種生物,從來都不會平等對待每個人的。欺淩這種狀況,不但存在於學校裏,社會上也到處都是。為什麽學校裏發生了欺淩事件,就好像世界末日一樣?參與欺淩的人都罪大惡極嗎?那又為什麽對社會上的欺淩視而不見?成年人都看不起笨蛋的吧,都排擠作弄過別人的吧,為什麽卻從來沒有人在意過?因為,在潛意識裏他們覺得那是正常的。人類,說到底,恃強淩弱才是本性嘛。”

“現在的大學生想法都這麽偏激嗎?”林萌冷笑道。

“不乖喲,”張靜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你應該叫我學姐才對。至於你的問題,我完全沒有回答的必要。案子現在鬧得這麽大,我承認欺淩過徐淚那丫頭,能有什麽好處?難道不會被放到網上,被那些愚蠢網民的口水淹沒嗎?況且,警方會因為我不承認欺淩過徐淚而不保護我嗎?”

“你就這麽相信警方的能力?”

“總比相信你這個小姑娘好,”張靜笑道,“那,我給你點提示,凶手的下一個目標,不是我。”

林萌皺眉道:“什麽?”

“蕭媛?”林萌想起了那個臉色蒼白的女孩兒,怎麽會是她?凶手為什麽要殺她?

“你知道嗎?徐淚的家庭條件很差,她的手機都是蕭媛給她買的。兩個關係好到如此地步的閨蜜,後來卻變成了陌路人。這裏麵的原因很值得玩味嘛。所謂的背叛,應該比袖手旁觀和參與欺淩更值得痛恨一點,”張靜笑嘻嘻地道,“如果我是凶手,按照順序,接著要殺的肯定是蕭媛嘛。”

吳菲站在過街天橋下,默默地俯視著腳下的車流。前兩天跟男朋友分手了,六年的感情終究還是抵不過流言。她摸出了一隻細長的女式香煙,塞進了幹涸的唇間,卻沒有點燃的意思。

男朋友的話雖然說得很含糊,但她是明白的。就算他不在乎那些流言,但他卻不得不在乎周圍的看法。要他逢人就解釋女朋友沒有在夜總會當陪酒小姐,確實太難為情了。

吳菲雙手撐在護欄上,踮起腳尖,身子傾了下去。一陣眩暈的感覺傳來,她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徐淚在天台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絕望?屈辱?害怕?憤怒?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路邊的拐角,終於還是來了嗎?吳菲將香煙收進煙盒,順著人流走了下去。蕭媛走得並不快,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又似乎在等什麽人。吳菲跟著蕭媛的節奏,放慢了腳步。她知道原先蕭媛跟徐淚的關係很不錯,但是後來卻突然生疏了。有次吃飯時,徐淚問自己,要如何麵對朋友的背叛。然而吳菲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愛情尚且如此脆弱,更何況友情?

前麵的蕭媛轉了個彎,進入了一條人比較少的街道。吳菲加快腳步,想要跟上去。而就在此時,卻發生了讓她意想不到的狀況。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從後麵超過了她,向蕭媛追去。看背影,似乎還有點熟悉。一個名字突然跳進了腦中,莫非是他?

那個年輕人已經追上了蕭媛,從後麵搭上了她的肩膀。而就在此時,隨著一聲哨響,三四個路人衝了上去,將年輕人輕而易舉地製服在地。

原來是個陷阱嗎?吳菲笑了笑,往後退入到黑暗之中。

眼前的年輕人就是那個實習老師,孟雨塵。他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頭發油膩蓬亂,眼窩深陷,胡茬看起來好久沒刮過了。張翔看了眼身後的鏡子,知道林萌就在對麵看著審訊室。雖然經林萌的手破了幾個案子,但正式審訊,是說什麽也不能讓一個女大學生參加的。他問過幾個問題後,拿出了一張紙條,那是林萌要求他必須問的。

“你愛徐淚嗎?”這是什麽狗屁問題?

孟雨塵苦笑道:“怎麽會問這個問題?”

“假的。”雨塵道,“關於這件事,我報過警。不過你們警方卻說證據太少,學校和當事人都不配合,難以展開調查。”

“嗯……是派出所給的答複?你能說說具體情況嗎?”

“現在想起來……應該是個陷阱吧。隻不過我沒想到,一群十八九歲的孩子能想出這種陷阱。”雨塵疲憊地搖了搖頭,“那是晚上十點多,我接到班裏一個女生的電話,說徐淚跟人在酒吧發生了糾紛,要我過去處理。我趕過去之後,發現徐淚渾身都濕了,據說是被人拖到廁所用水淋的。當時天氣還很冷,那個女生告訴我要盡快找個快捷酒店給徐淚衝個熱水澡,換換衣服,不然肯定會感冒的。我當時也沒多想,就帶著她們兩個,在附近的快捷酒店開了間房。那個女生帶徐淚去淋浴的時候,我喝了她給我的水,結果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雨塵猶豫了一會兒,似乎在想如何措辭,又似乎不願再繼續說下去。張翔幹咳一聲,道:“然後呢?”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房間裏隻有我一個人。我坐在床邊,發了很久的呆,才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的事。草草洗漱過後,我擔心徐淚,就直接去了學校。結果……”雨塵臉上露出了憤怒的神色,“一去學校,就被喊到了係主任辦公室,看到了攤在桌子上的那些照片。”

後麵的鏡子響起了叩門聲,應該是林萌在外麵敲打,張翔有些不耐煩地起身出門。隻過了短短幾分鍾,他就回到了審訊室,臉上的神色很是古怪:“你在這件事之前,就知道徐淚被欺淩的事情吧。”

“知道。”

“既然知道,不可能一點戒心都沒有吧,還是說那個給你打電話的女生,你覺得不會欺淩徐淚?”

雨塵苦笑:“是的,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她會參與到欺淩徐淚的事件中。”

張翔道:“給你打電話的女生,是不是就是蕭媛?”

“對。”

張翔正要繼續追問下去,有個年輕警察卻抓著手機闖進了審訊室。他皺起眉頭,罵道:“猴子,你幹什麽!沒看到正提審嗎?”

年輕警察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老大!又死了一個!”

“什麽?糟了!我們以為凶手的目標是蕭媛,把警力從張靜身邊撤回來了!”

“不……不是張靜,是另外一個學生,叫林哲宇!”

林萌非常煩躁,她完全沒想到案子會突然拐了個彎。雨塵雖然出現了,但具體來講,隻是拍了下蕭媛的肩膀而已。況且雨塵身上並沒有攜帶任何凶器,就連紙巾、麻醉劑和方塊字剪紙都沒有。在張翔提審雨塵的同時,警方也進行了調查,結果更是令人沮喪。陳子行和李妍的兩次命案,他都有不在場證明,從邏輯層麵上來講,他不可能是凶手。而且在提審中,雨塵說他是在李妍死後,才知道徐淚自殺的消息的。他接近蕭媛,隻是想問清楚徐淚自殺的真相。

“案子似乎進入了死胡同。”張翔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原本以為雨塵是凶手來著,現在看來是我們搞錯了。”

林萌道:“但你們不覺得這個雨塵有些奇怪嗎?當初被陷害之後,為什麽沒有追究或者複仇,而是就這樣平平淡淡地接受了?”

“你還在懷疑他?”張翔有些意外。

“或許不是每個人的性格都跟你一樣要強,他或許是覺得沒有希望還自己清白,而又不想毀了徐淚的名譽,才選擇了妥協。”賴澤鋒道。

“真的是這樣嗎?”林萌猶豫道。

“好了。”張翔拍了拍手,“不管怎麽說,雨塵有不在場證明,我們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這案子要從頭查起,警方會保護好蕭媛的,丫頭你們再跟同學聊聊,看有什麽新線索吧。”

新線索嗎?林萌揉著太陽穴,陷入了沉思。

整個案子是以徐淚自殺開始的。她那個打錯的電話,恰巧是打給自己的,然後自己開始追查欺淩她的是誰。找到了輔導員陳子行,陳子行否認有欺淩存在,然而卻在教室內發現了凶手的殺人預告。在放學後等蕭媛的時候,遇到了吳菲,從吳菲那裏得知了徐淚被欺淩的實情,然後發現陳子行被殺。為了找出誰是嫌疑人雨塵,去了徐淚的家,卻毫無收獲。意外遇到了林哲宇,得知了帶頭欺淩徐淚的學生和雨塵的身份,然後李妍被殺。在張靜那裏得知凶手的下一個目標可能是蕭媛,利用蕭媛做誘餌,抓到了雨塵,然而雨塵卻並沒有作案時間……

整個案子的主線順下來,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徐淚恰好打到自己手機上,吳菲恰好看到了自己追問蕭媛,林哲宇恰好去徐淚家,雨塵恰好找蕭媛被警方抓捕――這裏麵的巧合也太多了吧?

“大叔,雨塵是怎麽知道蕭媛晚上會去那裏的?”林萌問道。

“說是接到了個電話,說徐淚自殺了,並把蕭媛的行蹤告訴了他。蕭媛那邊也問過了,也是接到了個電話,說有事要告訴她,要她去某個地方。”張翔苦笑道,“電話號碼查過了,郊區的老式公共電話,附近沒有攝像頭,也沒有目擊證人。”

如果說是凶手促成了這些巧合的話,未免也有些太神通廣大了吧。林萌搖了搖頭,或許自己的推理,一開始就誤入了歧途?

誰殺了知更鳥?是我,麻雀說,用我的弓和箭,我殺了知更鳥。誰看見他死去?是我,蒼蠅說,用我的小眼睛,我看見他死去。誰拿走他的血?魚說,是我,用我的小碟子,我拿走他的血……

而蕭媛,卻讓林萌的無力感更重了。兩人在休息室裏已經麵對麵坐了快半個小時,蕭媛一直眼睛低垂、畏畏縮縮,對於林萌的問題,基本上都是用搖頭或者點頭來回應,偶爾說一兩句話,也聲音小得幾乎聽不到。

林萌放下了手中的照片,決定改變一下交流的方式:“聽說……隻是聽說哦。”

果然,蕭媛微微抬起了頭,膽怯地瞄了林萌一眼。

“你原先和徐淚是很好的朋友,後來卻和李妍、張靜她們一起欺負她?”

“沒有的事。”聲音雖然還是很小,但已經有所波動了。隻不過,林萌的心頭卻漾起一股奇怪的感覺,蕭媛的聲音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到過。

她搖了搖頭,繼續問道:“可是她們都這麽說嘛。”

“她們說謊。我和徐淚後來雖然疏遠了,但我是絕對不會欺負她的。”

“那你跟李妍合夥,給雨塵挖坑陷害他是怎麽回事?”林萌鬆了口氣,人為了給自己辯白,通常會多說一點的。

“我是被迫的,而且徐淚也同意那麽做。”蕭媛抬起了頭,薄薄的嘴唇毫無血色。

“徐淚也同意?是什麽意思?難道說雨塵想要揭示徐淚被欺淩的真相,並不是出於單純的正義感嗎?”

“你覺得這世上有好人嗎?”蕭媛的聲音聽起來很冷。

林萌愣了一下。

蕭媛的目光已經跳過了她的肩膀,看向了身後的玻璃窗:“我覺得沒有。其實每個人都有目的,都有私心,沒有誰會對每個人都好,沒有誰會一直堅持正義。說起來,正義又算是什麽?當一個人的前途甚至生命受到威脅時,會怎麽做?”

“你好像……話裏有話?”

蕭媛頭又低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才道:“沒有。”

“好吧,你後來雖然跟徐淚的關係慢慢疏遠了,她自殺前,有沒有找過你?或者跟你說過些奇怪的話?”

蕭媛搖了搖頭。

林萌站起了身,道:“你在害怕什麽?欺淩徐淚是以李妍和張靜為主的吧。現在李妍死了,張靜自保還來不及,不管你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都不會有人再脅迫你、欺淩你的。”

蕭媛沉默了半晌,道:“你什麽都不懂。”

“那你懂什麽?你拒絕透露消息,是為了讓凶手順利地殺掉張靜嗎?”林萌靠在桌邊,目光落在了蕭媛的雙手上。她的雙手放在桌下,緊緊地握在一起。一絲異樣的感覺滑過心頭,她上前去拉蕭媛的手。蕭媛下意識地往後一縮,想要躲開林萌。而林萌的手指恰巧勾到了她的衣袖,蕭媛手腕間的淤青一閃而過。

蕭媛起身,快步地走出房間。

那種奇怪的感覺再次浮上心頭,她煩躁地跺了跺腳,想要喊住蕭媛。突然一道炸雷在頭頂響起,一束亮光直射而來,她明白了那種奇怪的感覺。林萌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蕭媛越走越遠,竟然打了個寒顫。她轉過身,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些色彩斑駁的照片上。沉默了一會兒,她將所有的照片都翻了個遍,入眼是一片白色。

然後,她開始一張張地掀開照片。對的,有很多東西,隻看一麵的話,會覺得都是一樣的。但看另一麵的話,你會發覺到它們是完全不同的。案子是由徐淚自殺而引起的嗎?不是,是因為徐淚錯打了自己的電話,自己接到電話後會接手調查這個案子的概率有多大?幾乎是百分之一百。自己那可笑的正義感、類似的被欺淩經曆,都會促使自己去調查這個案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如果不是自己告訴警方徐淚自殺是忍受不了欺淩的話,徐淚的自殺會被學校輕易地掩蓋。而當自己開始調查的時候,凶手也開始了殺戮。一切追溯到本源的話,自己調查是誰欺淩了徐淚,才是這一係列殺人案的觸發點。

那麽,其他的問題都不再重要,首先要搞清楚的是,是誰將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了徐淚,並說是雨塵的號碼?這個人,就是凶手嗎?

桌子上所有的照片都被掀了開來,組成了一幅不知所雲的畫麵。清楚了,或許真相就是這樣。林萌幽幽地歎了口氣,想不到,她竟然跌入到了心理陷阱裏麵。下麵,需要做的是查驗幾件事情,如果真的如自己推理的一樣,那就能把整個案子串起來了。

灰色的水泥牆上貼著大大小小的字塊,牆邊是現場痕跡固定線勾勒出的人體形狀,這是林哲宇被殺的現場。林哲宇已經死了一周,警方也忙碌了一周,做了大量的調查。那些基礎性的資料,讓林萌的推理一個一個得到了佐證。整個案子,似乎真相大白了。隻不過,這樣陰暗的真相,是林萌遠遠沒有預料到的。一個被欺淩的女大學生的自殺,引出了一係列的命案,將那些人的未來碾為了齏粉。或許,這就是現實?

“富二代,也許我不查是誰欺淩了徐淚的話,這起連環殺人案根本就不會發生。”林萌的情緒很低落。

賴澤鋒淡淡道:“那樣的話,欺淩會一直繼續下去。”

“我在想,張靜說的似乎也有些道理。欺淩這種現象是不會消失的,即便是我找到了欺淩徐淚的人,阻止了欺淩的繼續,又有什麽意義?在其他班級裏,在其他學院裏,在其他學校裏,甚至在成人的社會裏,每天都有人被欺淩,這根本是徒勞無功。”林萌苦笑。

“有個故事不知道你聽過沒有。”

“說是一個小孩子在退潮後的海邊,發現了許多被困在石凹裏的小魚。他知道太陽升起來後,水被曬幹,這些小魚都會死。於是他就用手捧著小魚放進海水裏,一次又一次。旁邊有個大人看到了,嘲笑道,這海邊有成千上萬條被困住的小魚,你一次救一條,能救得了幾條?誰會在乎呢?孩子回答道,雖然我能救的隻是很少的一部分,但對於被救的那些魚來說,它們卻因此可以活下去。你不在乎,被救的魚在乎。”賴澤鋒道,“既然做的是正確的事,就不要輕視自己。”

林萌沉默了很長時間,點了點頭:“你總是很擅長安慰人,好吧,告訴張翔大叔,可以讓所有人都進來了。”

她轉過身,默默地看著從巷口走近的人們,凶手就在其中。

林萌輕聲道:“把大家都找來,是想讓大家幫我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麽凶手每殺一個人,都要在現場留下《誰殺死了知更鳥》這首英國童謠。”

吳菲站了出來:“這不很清楚嗎?徐淚當初被逼在上課時背誦過《誰殺死了知更鳥》,凶手是用這首童謠作為象征,表明自己在為徐淚複仇。”

林萌搖頭道:“徐淚真的是被逼背誦的嗎?”

賴澤鋒接過話:“我調查了一下,徐淚背誦這篇童謠,是在兩個月前。當時的場麵比較怪異,有同學說徐淚是突然站起來的,背著背著就哭了,而眼睛卻一直盯著某個人看。這種狀況,似乎不像是被逼迫下的惡作劇。而從另一位同學那裏得知,一年前的元旦晚會上,徐淚和某個人一起合唱過《誰殺死了知更鳥》這首英文童謠。”

“你從哪裏得知這些事情的?我記得我們班的同學跟你並沒有熟到這種地步。”張靜微微笑著,看著賴澤鋒。

“所謂關係這種東西,一是靠時間,二是靠金錢。”賴澤鋒報以笑容,“你們班的同學並不像你想象得那麽清高。”

張靜聳聳肩,沒有再說話。林萌把目光轉向了另一個人:“那個跟徐淚一起合唱過《誰殺死了知更鳥》的人,就是你。而就在她上課時唱起這首歌的前一天,你莫名其妙地跟她劃清了界限。”

蕭媛迎著林萌的目光,緩緩抬起了頭。

“等一下!”吳菲道,“蕭媛跟徐淚疏遠,是因為受到了李妍、張靜她們的脅迫!”

“跟我有什麽關係?”張靜冷冷道,“我才懶得做那些事情。”

林萌看著蕭媛道:“你跟徐淚疏遠,並不是李妍和張靜威脅的,而是你也受到了欺淩。你覺得自己之所以受到欺淩,是因為跟徐淚走得太近,為了自保才跟徐淚劃清了界限,對不對?而徐淚之所以在上課時背誦《誰殺死了知更鳥》,是對你突然的疏遠感到震驚,對你的背叛產生了怨恨,對不對?”

“可在徐淚自殺之後,你仍沒擺脫被欺淩的處境,反而變本加厲。”林萌歎了口氣,“不必否認,那天我看到了你身上的傷痕,不是舊傷。”

蕭媛握緊了雙手,沒有再說話。

張靜突然笑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在命案現場出現的那些《誰殺死了知更鳥》的字塊,到底是什麽意思?既然徐淚背誦這首童謠是因為蕭媛,那麽留下這首童謠是跟蕭媛有關了?凶手難道就是蕭媛?”

“凶手,不能說就是蕭媛,這個案子沒有那麽簡單。”林萌道,“《誰殺死了知更鳥》第一次出現,是在你們班的教室,當時並沒有發生命案。而留下這個東西的人的目的,也並不是為了表明自己會為徐淚複仇,他的動機其實很簡單,隻不過是一次新的惡作劇,戲弄的目標則是蕭媛。”

張靜皺了皺眉頭:“什麽意思?凶手為什麽要戲弄蕭媛?”

“第一次在教室裏留下字塊的人,並不是所有命案的凶手,這點你應該很清楚才對。”林萌看著張靜道。

張靜聳了聳肩:“抱歉,我腦洞沒有你開得那麽大。”

“因為在教室裏留下字塊的人,有你。”

“謔,開什麽玩笑?”

林萌揚起了一個黑色優盤:“林哲宇的日記,他那天晚上落了東西,回教室取的時候,看到了你和李妍在貼那些字塊。”

張靜歪著頭,看著優盤,沒有否認。

林萌道:“蕭媛和徐淚疏遠,徐淚背誦《誰殺死了知更鳥》,過了不久後選擇了自殺。這首英國童謠是蕭媛和徐淚的心結,你們布置這些東西,隻不過是想刺激下你們的新玩具,滿足自己的惡趣味。林哲宇看到了這些,明白了你們的目的,並寫進了日記。案子查到這裏,讓我有些迷惑,既然第一次出現《誰殺死了知更鳥》,並沒有警告或者預告的寓意,那在接下來的殺人案中,一再出現這首童謠是怎麽回事?前後的行為模式根本不相符。

“所以,第一次搞出童謠的人,並不是殺死了陳子行的人。殺死陳子行的凶手,並不了解那首徐淚背誦的童謠的背景,而是想當然地認為教室裏被貼上《誰殺死了知更鳥》,是另一個心懷正義的人在警告那些欺淩過徐淚的人。凶手為什麽要殺死陳子行?是因為陳子行的身份和行為,讓她感到憤怒。陳子行身為國際金融專業班的輔導員,不但無視徐淚遭受欺淩的事實,而且在徐淚自殺之後,出於私利妄圖掩蓋真相。而因為對徐淚的幫助也讓她成了學校的公敵,自己陷入了流言中,人生和事業都出現了危機。殺死陳子行,不但是對徐淚的慰藉,也可以用命案迫使警方介入,從而將肮髒腐爛的真相公之於眾。我說得對嗎?吳菲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