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誰殺死了知更鳥002
吳菲揚起了頭：“你有證據？”
“沒有。但是，你還記得前幾天說過的話嗎？你說徐淚之所以在課堂上背誦《誰殺死了知更鳥》，是被欺淩的緣故。你是今年接替卓雪老師擔任校醫務室老師的，並不知道徐淚和蕭媛在去年一起合唱《誰殺死了知更鳥》的真實情況。而你受到的委屈和堅韌的性格，讓我相信你會做出這種鋌而走險的自我犧牲。”
吳菲沒有否認：“繼續。”
林萌道：“推理出殺死陳子行的凶手後，我反而陷入了迷茫。因為你的目的是迫使警方介入，讓真相公之於眾的話，你沒有必要再殺死李妍。在問詢蕭媛的時候，我看著桌子上淩亂的照片，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既然在二年六班教室貼《誰殺死了知更鳥》和殺陳子行的不是一個人，那麽殺死李妍的，會不會也是另外一個人？我想到了林哲宇。”
“林哲宇？他不是已經被殺死了嗎？”
林萌道：“他是在李妍死後，才被殺的。第一次見到林哲宇，是在教室裏，他替陳子行解了圍。我們現在知道，其實在李妍和張靜貼那些字塊的時候，他目擊了整個過程，為什麽他不把真相說出來？第二次見到林哲宇，是在徐淚家的那條小巷口，他說他也是去徐淚家的。現在想起來，他當時的舉動蠻奇怪的。平時他跟徐淚的關係並不好，徐淚自殺他有必要去徐淚家嗎？既然是去徐淚家，為何又在巷口賴澤鋒的車前停下，而不進小巷？沒錯，他跟蹤了我們，在等我們。為了將李妍、張靜帶頭欺淩徐淚和雨塵被陷害跟徐淚開房這些事告訴我們。
“當然，這些事經過張翔大叔的調查，都是真的。讓我產生懷疑的是，他將這些事告訴我們的目的是什麽？如果是為了披露徐淚自殺的真相，那麽為什麽不把李妍和張靜在教室裏貼字塊的事情告訴我們？
“心理學上有個陷阱叫做慣性思維。人在遇到相似的場景時，總會下意識地遵循前幾次的判斷得出相似的結論。由於我弄錯了徐淚唱《誰殺死了知更鳥》的真正用意，這個案子一開始我就錯了，以至於把多人無配合的銜接殺人當成一人有目的的連環殺人。林哲宇做這些，是為了強化我的錯覺。我認為凶手殺人是為了懲罰欺淩徐淚的人，於是他就告訴我李妍、張靜是帶頭欺淩徐淚的人。我懷疑凶手是雨塵，於是他就告訴我雨塵被陷害的事情。然後，他模仿吳菲的方式，先用麻醉劑迷昏李妍，然後用浸濕了的餐巾紙悶死了她，然後在牆上留下了《誰殺死了知更鳥》的字塊。兩起命案相似的場景，讓警方和我想當然地認為是同一個凶手所為。”
“這些東西林哲宇的日記上也有嗎？還是你空想出來的？”張靜譏諷道，“再說林哲宇為什麽要殺李妍？他要為徐淚複仇嗎？”
林萌看著張靜：“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麽？”張靜強笑道。
“你的好閨蜜一直在勒索林哲宇。”林萌道，“他的日記裏倒沒有寫這些事。但張翔大叔在林哲宇被殺後，調查了他的行蹤。發現他從去年起，就頻繁地在酒店開房。根據酒店的監控錄像，警方找到了跟他一起開房的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
“謔，原來校草不過是個富婆的寵物？”張靜的笑聲很大，臉色卻有些蒼白。
林萌自顧自地說下去：“那個女人因為被警方列為嫌疑人，很痛快地就交代了她跟林哲宇的包養關係，而且她提到林哲宇和她的事情被一個同校女生發現了。那個女生在屢次勒索之後，前幾天更是獅子大張口開出了五十萬的價格，而林哲宇也不止一次忿忿地說要解決她。在李妍被殺的那晚，林哲宇提前交代這個女人，說以後萬一有什麽事，就讓她說自己感冒發燒，林哲宇一直在照顧她。如果李妍不是他殺的，為什麽要製造不在場證明？”
“可是……”一直縮在角落的蕭媛怯生生地道，“如果陳子行是吳老師殺的，李妍是林哲宇殺的，那林哲宇呢？林哲宇又是誰殺的？”
林萌看著蕭媛，沒有說話。良久之後，她有些疲倦地轉過身，道：“殺死林哲宇的人，是你，張靜。”
“林萌，講話要有證據。”
“那麽，林哲宇被殺的當晚，你有不在場證明嗎？”
張靜沉默。
“我再問你，李妍被殺的當晚，你有不在場證明嗎？”
張靜昂起來頭：“沒有不在場證明又能說明什麽？就能推斷我是凶手？笑話！”
“李妍被殺的那晚，我拜托張翔大叔搜集了附近路口的監控錄像，發現了很奇怪的事情，蕭媛、李妍、林哲宇還有你都在案發現場附近。而且你們出現的時間更奇怪，按照錄像顯示，是蕭媛最先通過路口，然後是李妍，接著是林哲宇，最後是你。李妍為什麽要跟蹤蕭媛，是為了對蕭媛實施又一個惡作劇嗎？沒那麽簡單。是懷疑蕭媛是殺死陳子行，為徐淚複仇的凶手，要對蕭媛進行質詢嗎？也有些牽強。那麽李妍到底要做什麽？帶著這樣的疑問，警方排查了李妍家附近和學校附近，都沒有什麽結果。但是意外地在她的手機上查到了幾條網購記錄。對，她在幾家電商分別買了電擊槍、麻醉劑、紙巾、不幹膠棒。這些是凶手殺人後布置現場的東西，難道李妍跟蹤蕭媛的目的是要殺了她？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了，因為她在跟蹤蕭媛兩條街後，就被林哲宇殺死了。至於她的屍體上並沒有這些東西，恐怕是被林哲宇拿來布置現場，或者丟掉了吧。而你，你為什麽要跟蹤林哲宇？”
“我沒有回答的義務。”
林萌道：“其實你要跟蹤的並不是林哲宇，而是李妍。警方發現，李妍網購的那些東西，全部都是兩份，是她要殺死兩個人嗎？但在她家中並沒有發現剩下的一套。那一套，交給了你。”
“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的好閨蜜購買這些東西的時候，用的是你的支付寶賬戶，而且其中一份的收貨地址是你的。這種故意留下證據的伎倆，是共犯們常見的互相綁架的小聰明。以你們兩個人的個性，是不是在懷疑蕭媛和吳菲是凶手後，決定仿照凶手犯罪的模式，先下手為強殺掉她們兩個？”
“謔，女大學生偵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應該去跟蹤吳菲吧，為什麽會跟蹤蕭媛？”張靜臉色僵硬地反問。
“因為你覺得這個想法很蠢，你覺得在沒有確定凶手身份的時候，就親手殺人，風險未免太大了一些。而且你並不信任李妍，你跟蹤她，是想確定她是否會殺死蕭媛。結果，你看到林哲宇在跟蹤李妍，而且你目睹了他殺死李妍的全過程。於是，你錯以為林哲宇才是這一係列命案的凶手。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沒有了退路。報警？將林哲宇抓起來？那在網上購買的電擊棒、麻醉劑、紙巾這些東西很容易引起警方的懷疑。警方很快就會查到你，到時候你就會背上殺人未遂的罪名，就算不會坐牢，也沒有了耀眼的未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隻要殺了林哲宇，現場不留下痕跡，這個連環殺人案就會終止。就算警方查到了陳子行和李妍是誰殺的，也根本不會懷疑到你身上！
“但是這裏有一個問題，在陳子行和李妍死後，警方對你采取了保護措施。在警方的保護下，如何去殺掉林哲宇？於是，你告訴了我蕭媛和徐淚疏遠的事情，並煞有介事地說原因是蕭媛的背叛，並強調凶手的下一個目標肯定是蕭媛。從你的立場來講，這樣的說法很奇怪吧，就算你覺得凶手會先殺蕭媛，但你像是犧牲自己利益而保護自己欺淩對象的人嗎？你的目的，不過是將警力轉到蕭媛那邊，給你留出時間去殺林哲宇！”
“隻是推理的話，就不要再繼續了。”張靜冷笑，“沒有證人，沒有證據，完全沒有意義。你能把我怎麽樣？警方能把我怎麽樣？”
“是我殺了陳子行，”吳菲突然開口，“而且我還目睹了張靜殺死林哲宇。”
眾人都是一愣，林萌看著吳菲，表情複雜地搖了搖頭。
張靜衝到吳菲身前，怒道：“你鬼扯什麽！”
吳菲笑道：“那天晚上你約林哲宇到這裏，為了避開人，特地打碎了巷口那盞路燈，我看得很清楚。”
張靜怒極反笑：“白癡！你在撒謊！那晚我根本沒有動那盞路燈！”
話剛出口，她就意識到了不對，轉身看著眾人，臉色愈加蒼白。
一直沉默的張翔踩滅了煙頭，帶著走廊上的警察依次而入，吳菲平靜地向他伸出雙手。而張靜卻強笑道：“我剛才隻是口誤，你們還是沒有證據。”
張翔道：“張靜，原先你不是嫌疑人，我們無法強製提取你的指紋、腳印和毛發來鑒證，現在狀況就不同了。放心吧，你到底有沒有殺人，我們會查清楚的。”
張靜突然爆發：“裝什麽酷！你們這些豬！白癡！如果不是因為你們太笨，抓不到凶手，我有殺林哲宇的必要嗎？我這是正當防衛！正當防衛！你們懂嗎！……”
張翔揮了揮手，兩名女警上前拖走了張靜。他又摸出一根煙，對林萌道：“丫頭……這案子就算完結了？”
林萌道：“嗯……完結了。”
張翔嘟囔了一聲：“怎麽覺得還有些地方……算了，收隊，收隊。”
賴澤鋒衝林萌點了點頭，也轉身離開。巷子裏很快安靜了下來，林萌轉過頭，看了蕭媛一眼。她怯生生地抱著肩膀，靠在牆邊，也看著林萌。
“你……”林萌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謝謝你。”蕭媛輕聲道，“也替徐淚謝謝你，她總算能瞑目了。”
“真的嗎？”林萌幽幽地道，“蕭媛，我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盼望徐淚去死？”
蕭媛猛地抬起頭，驚訝地問道：“怎麽會？雖然我和她疏遠了，但是我並不討厭她。”
林萌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注視著蕭媛。蕭媛在林萌的目光下，表情漸漸地變了，懦弱害怕的神色逐漸隱去，漠然侵蝕了她秀氣的容顏。
“沒有。”猶如冰塊一般的回答。
“有沒有欺淩過她？”
“沒有。”
林萌又看了蕭媛一眼，終於沒有再說什麽，轉身往巷口走去：“好好的，活下去吧。”她疲倦地說。
雨絲變成了豆大的雨滴，從數萬英尺的高空中憤怒地砸向大地，濺起一朵朵粉身碎骨的水花。蕭媛從拐角走出來，在徐淚剛剛跳下去的地方停住，她的手機還留在地上。從天台上俯視下去，徐淚的身體雖然已經變得很小，但還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身下洇出來一大片紅色，正在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一陣眩暈的感覺襲來，她向後退了兩步。
自殺啊……她竟然被逼到了這一步嗎？
雨水沁濕了衣服，蕭媛舔舐著身上的那些傷痕，感到撕心裂肺的疼。蕭媛很清楚，徐淚的死如果不了了之，那麽作為下一個玩具的她，將會受到更加變本加厲的欺淩。但是徐淚的死，怎麽看都是自殺吧，就算警方介入調查，又能怎麽樣？除非帶頭欺淩的同學都死掉，不，還有幫忙隱瞞真相的老師……
她在雨中站了一會兒，撿起了徐淚的手機。她剛才聽到了徐淚打的電話，她按了下重撥，通了，是個不耐煩的聲音：“你打錯了！我不是什麽雨塵！”
嘴角微微揚起，蕭媛刪除了通話記錄，按下了另一個號碼，學校裏有個喜歡玩偵探遊戲的女生，打給她好了，隻要重複了徐淚剛才說的話，就能激起她的好奇心。然後，是暗示挑唆這些人互相殘殺呢，還是自己動手呢？這個要看以後的狀況再決定吧。
啊，撥出去了，幸運得很啊，竟然也是語音信箱呢……
蕭媛壓低了聲音：“喂？雨塵？不好……不好意思，冒昧給你打電話。我……我是徐淚……”
掛了電話，少女將手機丟下天台，看它在昔日好友的屍體旁摔得四分五裂。
“我沒有錯，我隻是不想坐以待斃。”臉上浮現出蒼白的微笑，她在遮天蓋地的大雨中走進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