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模棱兩可的求證

透過那翠綠的君子蘭的枝葉,安起民已經紅腫卻淩厲的雙眼像是兩隻直直杵過來的沾滿鮮血的手,將炎宏內心深處那看似堅硬的偽裝一點點摳碎。

第二天,馮旭組織人手前往北元路進行排查,炎宏則獨自去了薔慧家中拜訪。他總覺著時至今日,要再次從羅偉身邊入手才能取得新的進展。

“你不一起去嗎?這個可比家訪有趣多了。”馮旭調笑說道。

“不了,現在所有重心都在列傑這邊,但是羅偉那邊包括公司的情況也要兼顧,這種練手的事就交給小弟吧。”炎宏回道。

“這個可是安隊長去市裏匯報工作前的意思。雖然少你一個不少,但如果隊長真給我打電話問到你,你可要想辦法了,我隻能實話實說。炎宏,我們是一個團體,是要講紀律的。”

炎宏沉默了。其實他也覺著這樣不妥,畢竟是頂頭上司安排好的任務。但是從時間資源分配上來講,這種事多他一個不多,但他如果去做一次家訪,也許會有新的收獲。自然,這建立在他覺著列傑無辜的基礎上。

“我想辦法吧。”炎宏稍稍思考了一下說道。馮旭便沒再說什麽,點了點頭,和其他刑警往北元路去了。

炎宏摸了摸口袋裏的照片,戴上耳機,騎上車子急匆匆地往薔慧家去。耳機裏的曲子是貝多芬的《悲愴奏鳴曲》,是記者推薦給他的。

九點四十,炎宏再一次敲響了那扇防盜門,卻無人應答。

“也好,安心去北元路做排查好了。”炎宏的內心一半失望,一半解脫。

“母女倆一早便出去啦,現在應該還沒回來。”一個大爺提著一筐青菜從樓下走了上來,停在對門。

“很早便出去了?”

“對,我起得早,對麵開門關門聽得倍兒清。應該是八點多就出去了,聽聲音好像還有個男的在門口等他們。”

道過謝的炎宏剛準備轉身離去,迎麵便看到掂著一隻紙袋上樓的羅雪。羅雪隻是瞥了一眼炎宏,便又微微低下頭看著台階邁著步子,似乎對炎宏的到來沒有一絲波動。

“回來了?”炎宏打了個不能再傻的招呼。不知為何,麵對這個女孩,他越來越緊張了。

似乎在哪裏看到過,當一個男人麵對一個女人時會感到緊張,那八成是喜歡上了這個女人。

“嗯。”羅雪應了一聲,繼續跨著台階。

“這麽早去買了件衣服啊?商場九點才開門吧?”

“早就看中這件了,直接買下便回來了,我對逛街不怎麽感興趣。”羅雪走到門口,拿出鑰匙打開家門。

“進來吧,我去換下衣服,稍等。”羅雪依舊麵若冰霜,但是讓炎宏止不住驚歎的是,就是在這樣冷漠的氣場之中,羅雪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恰到好處有禮有節,像是蘊在冰冷之中不時透出的熱情。

“哦,不著急。”炎宏目送著羅雪進入屋內。

“我這是怎麽了?”炎宏突然察覺到自己開始有些失態了。他清了清喉嚨,走到羅偉的遺照前。

也許是角度問題,遺照中羅偉的雙目總能避開炎宏的目光。

“你留了一個很大的難題呢。”炎宏笑著從一旁抽出一根香仔細點上,畢恭畢敬地插在照片前方的香爐裏。

“過兩天這張照片就要撤掉了。”羅雪的聲音冷不丁地從身後傳來。她已經換上一件休閑的吊帶衫加一條貼身的卡通短褲,**著片片肌膚的羅雪此時人如其名。

“自然,家裏不能總是擺著這些東西。”炎宏回道。

“這次來又想了解一些什麽?你可以先問我。”羅雪遞給炎宏一杯水,馬尾漾在腰間。

“羅先生前往景家鎮前一天的動向。上次來簡單問了下,這次要問詳細點,最好能大概推論出去了哪個商場。”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那天我還沒有回來。”羅雪撩了撩耳鬢的長發,接著說道,“不是已經抓到嫌疑人了嗎?為什麽還要查那天我爸的去向?”

“哦,例行公事而已。”炎宏一筆帶過,他自然不會把其中緣由向羅雪說得那麽詳細。

“那要等我媽回來了。”

“她去……”

“去商量為我爸選墓地的事情了,”羅雪說著,將目光投向那張照片,“等選好墓地,這張照片也就撤下來了。”

“你父親應該是個挺有生活品位的人吧?”炎宏順著羅雪的目光看向那張照片。

“嗯。”

“平時他的私人物品,例如衣服之類,是他自己買還是……”

“他自己。”

“我可以看看他一些穿著正裝的照片嗎?”

“嗯,我們有幾個相冊裏麵好像有,你等一下。”羅雪起身往屋裏走去,少時拿著一摞形色各異的相冊走出來遞給炎宏,本人也順勢靠在了炎宏身邊。也就是羅雪有意坐過來這一刻,炎宏覺著平時冷若冰霜的人偶爾平易近人居然顯得如此誘人。

“喏,就是這些了,另外報紙上其實也有不少。以前有些胖,別見笑。”羅雪似乎微微笑了一下。

炎宏道了聲謝便翻看起相冊。相冊裏的照片大部分都是羅雪和羅偉的合照,其中有一張比較特殊的照片是在醫院裏照的,當時羅雪的身上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一臉嚴肅地站在滿臉笑意的羅偉身邊。

“這張是……”

“哦,這張是我中學時做心髒手術時拍的。”羅雪平淡地又補了一句,“我有先天性心髒病,不過現在好些了。”

“哦,這樣。”炎宏故作鎮定地對這件意料之外的事情簡單地回應了一下。此後每一頁上最少都會有一張讓羅雪費上兩句口舌講解的照片,包括時間、地點等。炎宏將一半心思放在羅雪的講話上,另一半則比對著照片中的羅偉。

淡淡的少女體香不斷侵擾著炎宏本應理性的思維,餘光處浮動的美肌和閃亮的雙眸漸漸將炎宏的思緒拖入本不應該陷入的溫柔沼澤。

“奇怪。”炎宏喃喃道。

“怎麽了?”

“我翻了這麽多照片,有你的童年照,也有羅總的童年照,但是薔慧夫人的照片怎麽都是成年之後的照片?難道她小時候沒有照片嗎?還是有些相冊不方便拿出來?”

“我知道的相冊就隻有這些了,嗯,另外還有一本倒是沒有拿出來,而且我也拿不出來。那本據說是我爸和他前妻……”

“那就不必了。”炎宏急忙擺了擺手。

直到相冊翻看完畢,炎宏終於鼓足勇氣直視那雙早已在直視自己的近在咫尺的雙眸,這才發現那雙眸子已泛起紅來。

這世上,所有逝者的音容笑貌仿佛都能化為一道對親人朋友的莫名詛咒,視者、聽者、思者都無一例外要付出一些什麽,哪怕時光流逝到你已趨於枯朽之年也要擰出一些東西。

“是不是……”

炎宏本想說是不是傷心了,卻猛然覺著有些不妥,便半道急停下來。而羅雪似乎也剛想回應什麽,見炎宏戛然而止,她也將話吞回肚子,場麵有些尷尬。

作為一個和女孩子聊天經驗幾乎為零的文科男,這種氛圍讓炎宏感到心慌壓抑,好在他想到了一些能問的問題。

“你知道羅先生穿的這件衣服是什麽牌子嗎?”炎宏拿出幾張照片,上麵是那件羅偉死時穿的正裝。

“這個看不出來。”羅雪觀察了一陣,搖了搖頭,有些紅腫的眼睛眨了一下,“這個和我父親的案子有關係嗎?”羅雪似乎已經習慣“父親”這個稱呼了。

“哦,有一些吧,不大。”炎宏說道,心想果然還是要把希望寄托在薔慧身上。雖說上一次薔慧已經說過她不知道羅偉出門後的動向,但是這次炎宏希望薔慧再多提供一點細節的信息,好供他推斷。

天不遂人願,卻成全了炎宏的內心。直到十點半,薔慧也沒回來。換句話說,他和羅雪獨處了近一個小時。

“羅偉先生生前的私人物品我可以看一下嗎?”

“可以的,跟我來吧。”羅雪起身將炎宏帶進主臥。

這是炎宏第二次進到這個房間,和第一次相比,除了衣架上雜誌和報紙的厚度增加了一些外,似乎沒什麽大的變化,依然是一張床、一個枕頭、一條被,依然像是一個沉默無言的殘缺世界。

“衣櫃裏有一些他的東西,還沒有收拾。”羅雪將衣櫃門打開。

“哦,謝謝了。”炎宏的目光在**稍微遲疑了一刻,轉到了衣櫃。裏麵都是一些羅偉的衣物,包括幾條領帶、腰帶,西裝、西褲等。數量不算太多,隻占了一小半的衣櫃空間,但都很精致。炎宏隻是略略掃量了一眼,拿起手機照了張照片,便微笑著示意羅雪可以關上了。

“看好了?”羅雪疑惑地問道。

“嗯。”

“這幾秒鍾你能看出什麽?真是奇怪啊,你。”羅雪歪著腦袋瞥著炎宏。

“一個人的目標越是明確,實踐中所消耗的時間就越短。”

羅雪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

“還看別的嗎?”

“可以去你屋裏看看嗎?”

“你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了吧?”羅雪眯著眼睛說道。

“我隻是好奇像你這樣的大美女閨房會是什麽樣而已。”炎宏笑著說道。

在門被推開的一刻,炎宏聞到了一股和羅雪身上一樣的淡淡幽香。和門同一側的床鋪是一張精簡的單人床,鋪著純白的床單,上麵是一整套粉色的卡通枕頭被褥。門對麵的牆上靠著一張深棕色的寫字桌,上麵除了一台一體式電腦外,還放著一摞書和一個碧綠色的鏤空雕刻筆筒。轉椅背後的書櫃中是全套世界名著。

“那個仿玉製的筆筒不錯啊,很精致。”

“那可不是仿的,是真的,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羅雪淡淡地說道。

“最近你經常出去嗎?白天也好,晚上也好?”

“怎麽,還真要正經地調查我了?”羅雪故作怒態,緊跟了一句。

“那你肯配合調查嗎,同學?”

羅雪的姿態持續了幾秒後便鬆懈下來,說道:“最近出去的次數不多,一般都是晚飯左右。”

“一個人?”

“有時我確實喜歡一個人。”羅雪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

炎宏點了點頭,最後打量了一眼羅雪的房間,出去了。

“還要等我媽回來嗎?”羅雪散了散頭發。

“看來要下次了,我會事先和她聯係好的。”

“那就是說你還會再來咯?”羅雪忽然問道。

“我想是的。”

“那就是說你現在要走咯?”

“嗯,時間差不多了。”炎宏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心裏琢磨著馮旭那組的進展。

“男人應該買塊手表的,顯得成熟。”羅雪掃了一眼炎宏的手機說道。

“像他一樣?”

“嗯,像他一樣。”

羅雪開著門目送炎宏一直到背影消失。炎宏很想回頭看上一眼,卻不知為何極力控製著,大步向前離開了。

直到下班時,馮旭和安隊長他們還沒回來。食堂的午飯是雞蛋燜餅,算得上一周之中炎宏最中意的一餐。但是今天中午,炎宏沒什麽胃口,有太多紛雜的思緒盤桓在腦海。其實這種狀態在列傑到案之前便有,誰知道重大嫌疑人歸案後這種狀態卻越發強烈了。

從第一次被抓進來的畏畏縮縮到幾天後絞盡腦汁要為自己洗脫罪名,列傑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市井小民的模樣。雖然沒有不在場證明,但是話說回來,又有幾個像他一樣的離異單身漢能在那種夜晚找到一個旁人陪伴?更不要提他還背負著那種身份,走到社會上怕是連一個酒肉朋友都很難交上吧?而且他主動交代了那晚他與羅偉的通話內容。如果那晚羅偉約的人真的是他,那通電話不可能隻談安排工作的內容,起碼會問列傑到了哪裏之類的問題。

再者,就像鬥魏推論的那樣,打電話時列傑其實已經偷偷到了景家鎮,而羅偉毫不知情,隻當他還在市裏,所以說出讓列傑第二天來的那種話。誰知被埋伏的列傑殺害,粟林也被滅口。但是,還是那個問題,如果羅偉沒有約列傑見麵,那他去車庫的目的是什麽?八成是約了一個人在一個僻靜的地方談些避諱人的事情,但是門崗並沒有提到那晚還有什麽陌生人來過。自然,炎宏不會忘記門崗是在晚上十一點才發現的屍體,而羅偉遇害的時間是晚上九點左右。在這近兩個小時的空當,也不是沒可能有哪個羅偉約好的人來過。但報警的是門崗啊!如果真的是羅偉約了其他人見麵,在等待的過程中被列傑殺害,之後約好的人出現,那為什麽那個人不報警呢?難道那個人也盼著羅偉死?不對,即便是這樣,他也不應該視而不見一走了之。如果說他也盼著羅偉死掉,那證明他和羅偉之間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作為被害人生前最後約過的人,他若不報警直接走掉,警察經過調查,發現自己與羅偉之間存在著足以成為殺人動機的矛盾,豈不是自尋麻煩?

所以,從這一方麵來講,最合理的解釋便是列傑當天晚上確實在市裏,並沒有撒謊。羅偉則在景家鎮的商場地下車庫中與某個約好的人見麵,在商議什麽事情的時候,因產生矛盾而被殺。

雖然馮旭他們還沒回來,但炎宏肯定這次的調查結果絕對會對列傑有利。至於指紋,在炎宏詢問過小王後也覺著定有其他隱情。

自然,也不能排除凶手是列傑的可能。隻是從目前的情形來看,不管凶手是列傑還是其他人,炎宏都覺著這會是一個相當棘手的挑戰。

下午一點,安起民與馮旭等人一同回來——看樣子是一道在外麵吃了飯。而馮旭那邊的調查結果也出來了,詳細得很。

“經我們證實,那晚十點一刻確實有一個叫梁英的男人騎白色電動車去過北元路上的一家便利店。這個梁英和便利店老板是熟識,也是合作夥伴,那晚他們是商量第二天進貨的事情。據老板證實,梁英性格大大咧咧,那晚去的時候因為被雨淋了在店門口大聲埋怨了幾句,說‘什麽時候商量進貨的事情不好,偏偏今晚要我來’。我們和梁英也取得了聯係,他們口徑一致。至於煤礦家屬院的那個紅衣女人,我們也從小區門崗那裏得到證實,當晚十點半,門崗確實看到過一個穿紅色衣服的女人進入小區。”

“那時雨聲雖小,但是能夠聽到梁英說話的內容,證明列傑離梁英很近,他能夠辨認出列傑嗎?”炎宏問道。

“我們也想到這一點了,但不管是老板還是梁英,都不能確定列傑是否路過。因為當時那種天氣沒人會去在意其他人,隻是梁英說當時隻知道後麵確實有人路過,而且不止一個。不過……”

“不過什麽?”安起民咳出一口茶葉末,悶聲問道。

“那家便利店和路上的一個網吧門前都有監控攝像頭,可以勉強錄下門前一小段距離的影像。我們已經調出當晚的監控看過了,在兩個畫麵邊緣確實能看到一個穿著黑色T恤衫和牛仔褲、戴口罩和帽子的身影走了個來回。但是畫質實在太差,我們無法辨認。”

“體形呢?”

“體形確實錄全了,但是由於角度加上當時光線太暗……無法完全確定。”

安起民的手指在桌子上點著,一邊接受著信息,一邊思考著。

“當時我們將他抓捕後第一次搜查他家,你有沒有見過列傑交代的他當晚穿的那身衣服?”

“有,我有印象。當時就整齊地堆放在床尾,應該是剛剛洗過。”馮旭肯定地接了一句。

“黑色T恤衫、牛仔褲是放在一堆的嗎?”

“隻有上衣,我記得很清楚。因為當時他家裏比較亂,床尾那兩件新洗的衣服很紮眼,所以我多看了兩眼。當時隻有T恤衫,牛仔褲和口罩沒有印象。”

“嗯,提審列傑!”安起民猛然起身說道。

毫無新線索的訊問在意料之中,炎宏相信現在不隻他自己,安起民和馮旭也感覺到了列傑這個嫌疑人身份的名不副實。雖然有指紋,但是這三枚並非出現在作案凶器上的指紋是無法作為唯一且直接的證據來判定列傑的凶手身份的,他們需要更多的佐證。

“案發後的第二天上午,下班後你去了哪裏?”這是炎宏在這一次審訊中問的唯一一個問題。他得到的回答是“午飯在單位食堂吃的,直到晚上下班才回家”。隨後炎宏立即打電話求證,多位工友證明那天一整天列傑確實都在單位。

之後,安起民根據列傑的供述,帶隊對列傑家進行了搜查。據列傑回憶,那條牛仔褲和帽子應該放在了衣櫃裏,而口罩實在記不清了。

也許這樣的居住環境才配得上炎宏眼裏的列傑吧!北元路的舊城區裏一個長不過六七米的小弄巷,地上的磚塊經過年複一年的風吹雨打已經變形,或翹起、或沉陷,黑黃色的坑窪表麵猶如枯瘦的麵頰,踩在腳下不時發出鬆動的悶響。

“這地方挺小啊,六七米的巷子每邊兩戶,一共四戶。這平時有個什麽事不得擠成一鍋粥。”炎宏四處打量著,無法想象怎麽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

“其實其餘三家早已經搬走了,”馮旭回道,“這是列傑父母的家。自從把自己的房子賣了離婚之後,列傑就搬過來住了。”

黑色的鐵製大門上隱約能看出以前貼著一對門神,但現在那裏已經是一團粉紅色的油料印記。打開門後是一個挺別致的小院,裏麵排著高高的竹竿,上麵某種青藤類的植物扶搖而上,顏色翠綠得似能滴出水來。而那種深顏色的軟質泥土也能看出是專門到某個地方挖的。流動的微風中,泥土中不時飛濺出一些黑色的灰燼碎渣。

“喲,種個這東西這院子看著精神多了!”

“我上次來的時候不都和你說了嗎?這一看就挺專業,你看看,還知道燒東西當肥料,葉子吧?”

“這土也是特地挖的,你看看。”

眾人七嘴八舌地擁進小院,有些和炎宏一樣第一次來的對這株繞杆三尺向青天的青藤讚不絕口。炎宏也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後目光停留在竹竿紮根的泥土上,確實有一些燒盡的樹葉被當作肥料扔在裏麵。

四十平方米的院落裏一共有四間屋子。北屋最大,是客廳,而客廳裏的東牆又開了個屋,是廚房兼儲藏室。緊挨南麵大門口的西屋是臥室。另外,東邊有一個衛生間。也許是夏季的緣故,每個屋子都有些潮濕。

臥室的衣櫃裏,馮旭找到了那條牛仔褲和那頂帽子,客廳組合沙發尾部的T恤衫也被其餘刑警收集起來,而口罩遲遲不見下落。

“家裏的書倒是不少,看不出來,還挺上進的一個人。”列傑臥室的書桌前,炎宏看著桌上那一堆諸如四大名著、各類工具使用書籍、字典說道。

“越是像他這種身份的人,想努力的時候就越是拚命。”隊裏的孟良猛然咳嗽了一陣,從兜裏掏出一小瓶糖漿喝了幾口——這幾天因為季節的變化和過度的工作強度,隊裏不少人都有些風熱感冒的症狀。

“我倒感覺他是個挺有生活的人。院子裏的植物打理得不錯,臥室也挺幹淨,書擺得也整齊。”

“那你在書桌上看到口罩了嗎?沒有的話能不能過來幫幫忙?”孟良將糖漿擰上蓋子,杵進製服的胸口口袋,半跪在**,手朝床邊的縫隙伸去,想看看口罩是不是卡在了那裏。

“肯定不會那麽巧的,良哥。”炎宏嘴上雖這樣說著,但手上還是幫忙將床拉開了幾公分,孟良跪在床邊,右手在縫隙中摸索著。也許是上半身彎得太用力了,口袋裏的糖漿掉了出來,本不結實的蓋子鬆掉,濃稠的糖漿順著床沿挨著的牆邊流了下去。

孟良爆了句粗口,無奈地捏起已經見底的糖漿瓶。也許是心理原因,他又大聲地咳嗽起來。

“我這身體是真撐不住了。”孟良皺著眉憤憤地說道,“不找了,這兩天真糟心。”

“都糟心,哥。”炎宏安慰道。

“隊長找齊這身衣物是要為列傑翻案還是怎麽著?這麽興師動眾的。”

“誰知道呢。”炎宏也搖了搖頭。

“但他說的那些還真的都對了,老實說我一開始就以為那是他最後的掙紮,拖拖時間。誰想到還真就……”

“別說你沒想到,我也沒想到啊。”炎宏隨意地翻看著桌上的書籍說道,“其實不光你我,我打賭隊長現在也煩著呢!這可就剩半個月了,推翻現在的一切重新調查,誰知道一個月的破案時限能不能夠。”

“不過,他說的那些倒也不能算是非常明確的不在場證明。”搜遍整個屋的孟良也學著炎宏隨意地翻看起桌上的書籍。

“對,”炎宏附和道,“雖然可以說出那晚的街上發生過什麽,但是這不足以證明他那晚就去了那條街。”

“來集合了!”安起民的聲音猛地響起。炎宏條件反射般地將身體靠向孟良喊了一句,眼睛卻看見孟良手上那本挺新的字典書頁上有星星點點的藍色痕跡。

“走啦,別發愣了。”孟良將字典利落地合上,拍著炎宏的後背往客廳去了。

客廳內,馮旭手上拿著一隻白色的口罩——這是馮旭在沙發扶手的縫隙處找到的,應該是被隨手塞到了裏麵,怪不得沒什麽印象。

“收隊吧,口罩找到了。”安起民的語氣並不輕鬆。

回到局裏,安起民先是安排將在衣物和帽子上檢出的碎發進行DNA比對,等待結果。接著讓列傑穿上同樣的一身衣服,按照那天晚上的路線又走了一遍,對比這一次和當晚的監控錄像,卻依然無法確定。

一路上列傑依舊是那副惶惶不可終日的表情,因為他擔心他會在這裏待上一輩子。看起來,他已經為自己的清白做出了最大努力,其餘的就隻能交給上天了。

“我感覺列傑是清白的。”炎宏終於沒忍住,向安起民說明了自己的觀點,包括馮旭在內的其他隊員也探過身來。

“為什麽?”安起民平靜地反問道。

“這樣吧,我先來說說現在那些指正列傑為凶手的線索。”炎宏起身說道,並且將自己對於這個案子的疑點及理解飛速地整理了一遍。

“首先,是指紋。在大部分案件裏,指紋是一個決定性的證據。但是這一次,我感覺列傑的指紋非常蹊蹺。”說到這裏,炎宏拿出了案發現場的照片,從裏麵挑出一張。

“大家請看這張照片裏的煙頭,”炎宏將照片擺在桌子中央,眾人探頭看去,“這支煙明顯還有一節沒有抽完,卻呈現出卷曲褶皺的形態。你們之中的老煙民應該比我清楚,這是隻有在抽完煙將煙頭在物體表麵按滅時才會呈現出的特性。所以我可以肯定,當時羅偉和凶手是發生過搏鬥的,並且羅偉想用已經點燃的煙頭去燙凶手的身體以達到自衛的目的,但最終羅偉還是被殺死在了駕駛室的座位前。不過,這就有了一個疑點,從羅偉死亡的位置來看,兩人當時的搏鬥應該是倚著車身進行的,車內發現的羅偉的指紋應該有不少就是在反抗過程中無意間留下的。而在這個過程中,腿腳不便的列傑竟然隻是在車把上留下了三枚看似開車門的指紋,除此之外,整個車身再沒能發現一枚列傑的指紋,這難道不奇怪嗎?從這一點來看,那三枚指紋倒像是被故意留在上麵的。

“其次,便是他說的羅偉給他打的那通電話的內容。”炎宏喝了口水,清清嗓子繼續說道,“一個背負著盜竊前科的老實單身漢在那種天氣的夜晚,他上哪裏去找人陪他?說不定他很長時間以來的每個夜晚都是孤零零地一個人度過的。他和我們坦白在九點不到和羅偉的那通電話,說隻談了找工作的問題。在列傑無法確定羅偉有沒有將這通電話的內容告訴其他人或者警察能否追查出這通電話的內容的情況下,一旦說謊被識破,就無異於承認了罪行。更不要說還有那兩通神秘的電話亭電話沒弄清楚。綜上兩點,我感覺列傑不但是清白的,而且是被栽贓的。凶手應該是一個跟羅偉和列傑都有接觸的人,現在我覺著我們要尋找他們兩人的交集。”

話至此處,炎宏停了下來,像是拿著一把鐵勺將腦海中關於這件案子的獨到見解刮邊刮角地搜索一番,生怕遺漏了什麽。

“那個煙頭的發現當時為什麽沒有上報?”安起民猛地起身,眼睛斜視著下方,表情嚴肅。炎宏沒有料到安起民第一句問的竟然是這個。

“嗯……當時我排查過了,賓館裏的客人都沒有被燙傷的痕跡,也就沒有上報。”

“上午我讓馮旭領著你們去查找列傑口中的當事人,你去哪裏了?”安起民起身倒了杯熱水,第一口依然習慣性地吐出了一嘴茶葉末。炎宏發現此時的談話偏離他一開始預想的方向很遠。

“我可是提醒你了。”當炎宏的目光不經意和馮旭對上時,馮旭小聲說了一句。

“我去薔慧家了。”炎宏坦白道,“因為當時我覺著案件的疑點太多,有必要在從羅偉周邊入手重新調查。”

“你向誰請示了?”安起民的語氣陡然嚴厲起來,淩厲如冰霜。此時辦公室內十幾個身影猶如被凍結般悄無聲息地杵在那裏。

炎宏什麽也說不出口,什麽也做不出來,隻是覺著臉龐發燙,雙耳周圍開始出現蜂鳴般的聲音。

“那個,隊長,消消氣。宏弟小呢,不太懂事,你不也經常這樣說年輕……”

“還有你!”安起民直視馮旭,重重地將杯子放在桌上,“我和局長去開會的時候怎麽說的?你給我重複一遍!”

“啊?”馮旭似乎也對隊長的態度始料未及,但很快回過神來,“說讓我集合剩下的所有人手對北元路展開排查,摸清列傑口中那兩個人的詳細信息。”

“你怎麽做的?炎宏他不是刑警隊的人嗎?你帶他去沒有?”

馮旭隻得默不作聲。嚴格來講,他確實沒有盡到臨時隊長的責任。但話說回來,他實在不太擅長像安隊長那樣對周圍的同事下達命令。

屋外不時傳來旁人經過和嘰嘰喳喳的聊天聲,但屋內變得更加安靜了。在這十幾個隊員的印象中,他們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安起民。

“一天天沒事就捧著推理懸疑小說看。這裏是公安局,不是偵探社!無組織無紀律!”

隨著安起民猛然撩起門簾離去,炎宏覺著心裏被掏空了。

第二天的早上天氣有些陰沉,平時七點準時起床的炎宏一直到七點二十才拖著困乏的身子坐起來。

窗外零星的雨點經過玻璃窗的阻隔傳來沙沙的聲音,幾縷陽光被剝掉了鮮豔的外衣,毫無生氣地從窗外探進屋裏——這光亮甚至連桌上圖書的封麵都映不清楚。

“炎宏,快起床了。今天天不好還起這麽晚,一會兒上班路上雨下大了可就要遲到了。”炎宏的母親輕輕地叩著屋門。她身後的客廳裏,炎宏的父親正一邊吸溜著掛麵,一邊看著四頻道的國際新聞。

“知道了,起了。”炎宏的腦袋埋在手臂裏悶聲回了一句。

撩開薄薄的蠶絲被,穿好衣褲,拿起書桌上的水杯喝了幾口昨晚涼好的開水——炎宏最近腸胃也有些不好,母親說早起喝些水可以沁潤腸道。

“雞蛋掛麵,忘了買袋裝的奶,你爸去樓下打的鮮奶。你先湊合喝……”

“我都說了,我受不了鮮奶的腥味。”炎宏皺著眉頭打斷道。

“哎呀,這也怪我,昨天明明都出去了,忘了買。那你到單位自己買一袋,牛奶可得喝。”

“一天不喝也沒事。”炎宏徑直走進衛生間,準備洗漱。

“吃完飯再洗吧?”

“不在家吃了,去單位吃。”炎宏丟下一句,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我看你能伺候他伺候到什麽時候。”炎宏父親瞥了一眼衛生間的方向,蹺著二郎腿,眼睛直視著電視說道。

“肯定是有什麽事不順心啦,昨天晚上回來就不對勁。你不許說他,聽見沒有?”炎宏母親一改剛才和炎宏說話時的溫柔腔調,語氣決絕。

“我當然不管,你啥時候讓我管過?這不都是你一手慣出來的嗎?一個他,還有炎玲,這都多長時間沒回家看看了?那都是吃涼不管酸的。”炎宏父親大手一揮,嘴裏的咀嚼聲更響了。

“那倒是沒辦法,兒子閨女就這樣,我待見。得嘞,兒子不吃我吃吧。”炎宏的母親攥著圍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漬往廚房去了。

衛生間內,炎宏將這些話一字不落地聽見了。其實,剛才他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恨不得咬碎了再吞回肚子裏,但不知為何,就是控製不住。

昨天下午的那頓嗬斥到現在依然讓他臉紅心跳,他從來沒有如此丟人過。偏巧,陰沉的壞天氣、睡過頭、不喜歡的鮮奶都趕到了這一個早上,本就脆弱的神經被稍加撥弄就會產生起伏。

簡單洗漱後,炎宏出來看到客廳裏並肩而坐的父母正在煞有介事地討論南海問題,不禁一笑。

七點四十,這比炎宏平時上班出門的時間提前了大概一刻鍾。走之前,炎宏特地向父母打了聲招呼,也算是平衡一下剛剛向他們發的脾氣,使自己的內心有些慰藉。

八點一刻炎宏到了單位門口,買了一個肉夾饃和一杯豆漿。此時距離上班時間還有一刻鍾。刑警大隊辦公室內隻有安起民一個人,細心地照料著那盆君子蘭。看到隊長的身影,想起昨天下午的不愉快的炎宏在門口駐足了片刻,然後進去了。

“來這麽早啊,炎宏。”安起民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便打了招呼。

“嗯,早起了會兒。”炎宏隨意挑了個理由敷衍道。

安起民笑著瞟了一眼炎宏手中的早餐,搖了搖頭。

“來,炎宏,說點事。”安起民到底是開口了。

炎宏此時剛剛掀開塑料袋,肉夾饃的熱氣一股股往臉上撲著。他沒有動,一方麵因為昨天下午的事,他不可避免地對安起民產生了一絲反感;另一方麵,現在不是上班時間,況且自己的早餐還沒有吃。他想讓安起民明白,現在他不方便處理公務。

“你不用動,隻管聽就好了。”安起民轉身拿起地上的一個噴壺,朝那盆君子蘭澆起了水,“來這裏三年了吧?”

“嗯。”炎宏回道,其實他心裏清楚還差四個月才到三年。

“當初為什麽要考刑警?”

“喜歡吧,反正就是想考。”

“看得出來,你確實很喜歡這一行,”安起民細細地捋著那盆君子蘭的枝葉,接著說道,“但是炎宏,你知不知道我們這一行還有另外一麵?”

“另外一麵?什麽意思?”炎宏剛剛咬上肉夾饃的嘴又張開了。

“你還記不記得你剛來的時候讓你管後勤,其中一個任務就是每天給這盆君子蘭澆水。有一次你把熱水直接灌在裏麵,你馮旭哥大聲嚷了你幾句,你還回了幾句嘴。”

“記著,後來很長時間他也不正眼看我,”炎宏無奈地笑了笑,“但我確實不是故意的,誰知道都一天了,那水還是熱的。”

“你知道為什麽這盆花對我和馮旭這麽重要嗎?”

“喜歡唄。”

“喜歡,確實喜歡,它的主人也喜歡。”安起民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

“這不是你們買的?”

安起民搖了搖頭,俯身坐下,將雙手扣在揚起的腦袋上:“在你來之前兩年,這個辦公室裏還有兩個人,一個和你差不多大,叫杜鋒,另一個和我差不多大,叫賈誌和,一個老實本分的老好人。那個時候他倆也在我的手下。杜鋒是個警校畢業的小年輕,拳腳很不錯,很多次小型的抓捕任務他都仗著自己一股子猛勁往前衝,沒有完全按命令來。用他的話說就是‘抓壞蛋要猛,追姑娘更要猛,這才像個男人’,老實說,別看我當時歲數不小了,還是個隊長,但我也沒放在心上。同事之間關係處理好了,領導那兒交得了差了,壞人抓到了,任務也完成了,不就皆大歡喜了?不用斤斤計較,所以那個時候我還挺欣賞他的那股子衝勁。倒是賈誌和那個平時老實巴交的家夥,沒事就端個茶杯在那裏和杜鋒絮叨他那樣不對,甚至還捎上我幾句。慢慢地杜鋒煩了,經常私底下跟我抱怨,我也隻是勸他,年輕人多聽聽別人的意見沒壞處,卻從來沒有讓他正視自己的缺點。

“臨下班前,我們突然接到通知,在以前的東牛角菜市場,我們盯了很久的一個由三個人組成的扒手團夥又出現了。局長臨時開會,要求我們一網打盡。當時我們十幾個人開車到了那個地方,按照早就製定好的抓捕方案開始分工,菜市場的三個出口也被堵上。可惜啊,壞就壞在杜鋒身上。他沒有按照計劃等其他隊員縮小包圍圈,而是第一個衝了出去想要製服他們。我們的計劃一下就被打亂了,更沒想到的是,那三個扒手和之前那些嚇唬一下就投降的小偷不同,居然狗急跳牆劫持了路邊的一個人質,另外兩個也抄起刀具向杜鋒揮砍。當時包括我在內的大部分人都守著各自的位置,根本來不及營救。而杜鋒更是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照麵便被一刀砍在了胳膊上。當時離他最近的就是賈誌和,一把老骨頭愣是一個飛撲按倒了一個,然後大聲喝止那個劫持人質的小偷把刀放下。

“我們在遠處觀察到情況馬上往那裏趕,就那短短兩三分鍾的時間,讓我知道了天堂到地獄的距離。賈誌和在喝止小偷的時候被那個壓在地上的家夥一刀刺進了脾髒,杜鋒的大腿和手腕也被砍成重傷,而那個劫持人質的小偷看到有了逃跑的機會馬上推開了人質,但在驚慌失措中割開了人質脖子上的大動脈。炎宏,你可能覺著昨天下午我那樣對你太過分了,但是你知道當那個人質和賈誌和的家屬接到通知過來時,我和杜鋒在醫院大門口當著門內門外成百上千的人跪著,被人毆打、吐口水甚至拿著垃圾桶往頭上扣是什麽滋味嗎?”

安起民在這裏停頓了一下,仿佛真的想要炎宏回答這個問題。

“最後,賈誌和以及那個人質沒能搶救過來,小偷也跑了一個,我被局裏記了大過,我也再沒見過杜鋒。其實當時我快要往上提一級了,托這次行動的福,也泡湯了。但是我毫無怨言,甚至覺著這懲罰還不夠。是我害了他們三個,兩個鮮活的生命和一個年輕人的前程都被我毀掉了,我沒有盡到一個隊長的責任,有多少次我都覺著賈誌和那個家夥是替我去死的。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五年了,但是每天走進辦公室,看到這盆君子蘭,我總覺著那件事發生在昨天。賈誌和這個老好人工作了大半輩子,沒有一次遲到早退、違紀曠工,到頭來卻連孫女背上書包上下學什麽樣都沒見過。所以炎宏,現在你知道在我們這行裏逞英雄是多危險的事情了吧?你發現新線索不上報,安排好的任務不去,平時上班遲到早退,一而再、再而三地特立獨行,不守紀律,長久下去,早晚有一天,你不但會將自己置身險境,甚至會害死你身邊的戰友,就像那個杜鋒!我不允許第二個杜鋒在我隊裏出現,更不允許再發生那樣的悲劇!炎宏,你之前說你喜歡這份工作,我也知道你寫過審訊筆記,寫過自己的心得,你對這一行的興趣從你思考的神態中就可以一覽無餘。但是現在你好好想一想,然後回答我,你喜歡的到底是這份工作、這份責任,還是僅僅是破案時能夠滿足自己的虛榮心的過程和感覺?”

是他自己錯了,炎宏終於麵對了這個他早已清楚不過的問題。不管是對安起民和馮旭的不滿,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自認為是為了工作的特立獨行,或者自覺無傷大雅的遲到早退,以及因為自己的原因遷怒於母親,都是錯的。他曾經認為自己在刑偵破案方麵很強,但他現在也清楚,強的不過是天賦,而在自學自強方麵,他弱小得像一片凋零幹枯的秋葉,沒有資格在任何一個人麵前耀武揚威。

“對不起,隊長。”炎宏徐徐開口。

外麵走廊上,馮旭的電話聲和其他同事的聊天聲由遠及近。

“炎宏,我們這個世界想要長久地和平穩定下去,需要的不是英雄,是道德與秩序。”安起民起身往屋內的衛生間去了。

“道德與秩序,比起終有一天會死掉的英雄,更能拯救這個世界嗎?”

嘩啦作響的門簾聲打斷了炎宏的思緒,同事們三三兩兩地走了進來,一副副充滿朝氣活力的身軀調動起了房間內的氛圍。

“有一天他們之中的某一個會在我麵前滿身鮮血地倒下嗎?”炎宏止不住地開始想象,同時又極力地想把這個畫麵從腦海中抹掉。

“沒吃飯呢炎宏?一會兒就涼了啊。”同事扯著亮堂的嗓子提醒道,炎宏此時才發覺早飯還沒吃幾口。

“嗯,馬上吃完。”炎宏報以一個微笑。

“都到齊了啊。”安起民捧著毛巾往臉上揉了一陣,眼圈已經紅得不那麽明顯了。

“現在的形勢大家都知道了,羅偉的案子有變。除了三枚指紋外,我們沒有任何證據甚至線索可以指認列傑就是凶手。今天已經十六號了,我們現在的任務非常棘手。昨晚我想了一晚上,我們必須改變策略,還是要從羅偉身邊下手,尋找線索。”安起民笑著瞟了一眼炎宏,“馮旭,你和一開始一樣負責外圍,人手隨便調。炎宏,你依然負責內圍。除此之外,我給你一個特權:你可以隨時介入任何你覺著有疑點的外圍調查,包括景家鎮。但是有個要求,在介入外圍調查之前你要向我打報告,必須讓我清楚你的動向。能做到嗎?”

“能。”炎宏在眾人的注視下靦腆地笑了笑。

“大點聲,讓你所有的哥哥們都聽到!”

“報告!能做到!”炎宏猛地一起立,喊了出來。

“都聽到了,你們也要盡全力配合你們宏弟。隻剩十五天,任務完成了,我請你們吃頓好的!”安起民大手一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