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特權釋放的能量

又一次麵對炎宏的列傑已經變得麻木了。他的臉看起來蒙著一層陰霾,眼神空洞,整個人看起來處在崩潰的邊緣。

上午十點半,炎宏在兩個同事的陪同下來到北元路,補上了那一次未參加的集體行動,順便了解一下情況。

“商鋪確實不少啊。”炎宏環顧著四周說道。

“那可不,那天中午真是費老勁了。不過炎宏,以後可得長點心了啊。”同事周政笑著說道,指的自然是昨天下午的事情。

“放心吧,哥,不會了。”炎宏隨意地擺了擺手說道,“走吧,從列傑家的那條小巷子開始,先走一圈。”

列傑家所在的那條小巷子在北元路的最南端,臨著中南街,往北走到盡頭便是育才街。炎宏一行從北元路南端開始,一路向北走去。

“道路還算通暢,雖然有些破舊。如此通暢的視野範圍,即使隨意地散步,兩邊商鋪的情況也確實能觀察到一些。”

“網吧的攝像頭是私人安裝,為了門前車輛安全,監控的角度拉得很低,以便真有車子失竊,可以更好地認清小偷,但監控的視野就小了很多。”

“通常來講,在深夜裏無法在一定距離外辨別出車子的顏色,但便利店內安的是大型號的白熾燈,所以就算附近沒有路燈,借著屋裏的光亮也可以從遠處辨別出車輛為白色。”

“煤礦家屬院的大門要比馬路牙凹進去六七米,幾近形成一個T字形路口。但是在這個T字形的交界處一旁有一盞路燈,借著燈光也應該能夠看清衣著以及鞋子的款式和顏色。”

“一切都合情合理。盡管如此,還有一種作假的可能,要想排除這種可能的話,隻能碰碰運氣了。”

耗時三十四分鍾,炎宏和同事走到了北元路盡頭,前麵便是那條育才街。交叉口處,炎宏明顯地感覺到育才街處於下坡段,地勢較低。

“藥房拐個彎就到,不去看看,炎主任?”馮悠開玩笑說道。

“沒意義了,先找地方請幾個哥哥吃飯吧,陪我轉了這一大圈。”炎宏笑著回道。

北元路因為在老城區,地攤隨處可見。幾碗多加牛肉的拉麵再配上五毛一個的手打芝麻燒餅,嚼在嘴裏,那滋味和大飯店沒差多少。

“若是再找不到什麽證據,是不是就要疑罪從無釋放列傑了?”馮悠挑起了話頭。

“擋不住啊,但老實說,在這裏這麽長時間了,印象裏疑罪從無的案件好像就是2008年那樁七裏河殺人案。”周政呼呼喝著麵湯。

“說說?我沒聽說過啊。”炎宏說道。

“就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期間七裏河健身公園出的事情。當時為了迎接奧運會,市裏在公園舉辦了一個體育文化節。最後一天快散場的時候,發現河裏居然漂浮起一具女屍,死者正是這次活動某個讚助商公司裏的女助理。警察趕過來驗完屍後,根據屍體上的傷痕斷定是他殺。最後排查出三名嫌疑人,兩男一女,當時在屍體上發現隨身攜帶的一個錢夾上有三名嫌疑人中一男一女的兩種指紋。但是我們沒辦法定案,因為當時人山人海,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肯定他們兩個人是受害者最後見到的人,而他們兩個也一口咬定錢夾上的指紋是受害者把錢夾拿給他們去為誌願者買水時留下的。我們無法定罪,調查了一段時間,最後隻能放人,到現在也沒解決。”

“可以去賣水的地方求證啊!”

“去了,老板說他們兩個確實買了水,但是付錢的時候是從口袋裏直接掏的錢,並沒有看到錢夾。而他們兩個對此的解釋是他們提前將買水的錢從錢夾裏拿了出來。”

“這才算是沒辦法。”炎宏苦笑著說道。

“對啊,這就是咱的工作啊,宏弟。”周政感歎道,“有時候甚至明知道一個人是凶手,但沒有證據,我們也無法將其定罪。”

“如果這樣,有什麽意義呢?”炎宏用筷子輕輕杵著碗底,“既然明知道一個人是凶手,為什麽還要找證據?這樣對被害人的家屬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不是最基本的法則嗎?對人權的過於尊重,反倒會助長某些根本沒人性的家夥的邪惡氣焰。”

“這個世界不是兩三條明令禁止或者一些看起來無比正確的觀點所能描述出來的,宏弟,”馮悠拍了拍炎宏的後背,“這個世界最基本的法則也不是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如果我們今天因為明知一個人是罪犯,卻在沒有任何證據的前提下治了他的罪,那麽明天也許就會有成百上千的人因為冤獄而喪失美好的人生甚至生命。我們沒有權利用我們自己的原則與意誌隨意處決他人,哪怕是一個罪犯;但我們是警察,我們起碼可以竭力用最公正的辦法幫助受害人查明真相,哪怕有時候不得不為了大局忍下一些委屈和不公。因為我們的工作實質不是抓捕那一兩個罪犯,而是維護社會的穩定。”

“所以,還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吧?”炎宏感歎道。

“沒事就和你馮哥聊聊天,他人生境界相當高。等隊長往上一調,這就是下一個大隊長,沒跑。”

小學放學的鈴聲,攤主的吆喝聲,周圍人來人往的身影,湛藍的天空和不時掠過的飛鳥,這些籠罩在燦爛陽光下的每一個聲調、每一個物體像是浸過什麽美味的汁料,被炎宏的視覺、聽覺無比享受地消化著。有時對某些事情態度的改變也許就發生在這午後難得的休閑時光中,炎宏覺著這是很幸運的事情。

飯後,炎宏首先來到那家便利商店,調出了當天的監控錄像。

在22:16的時候,那個穿著黑色T恤衫的身影在視頻的邊緣出現,雙手應該是揣在了褲兜裏,腦袋似乎縮著,大概在二十秒後消失。

“不行,”炎宏搖了搖頭,“快進一下,我看他回家時的監控錄像。”

老板快進了一些,那個身影再次出現卻依然模糊。炎宏緊緊盯著屏幕上那個移動的黑色身影,眼神急迫而堅定。

“還是不行,”炎宏搖了搖頭歎道,“去那個網吧看一下吧。”

三個人又來到了網吧,亮出身份後,網管應了幾聲,眼睛卻偷偷地向後麵瞟了幾下——那裏坐著幾名未滿十八歲的中學生,正一臉稚氣地大喊大叫,指揮著隊友。

“我們是刑警,沒空管你這閑事。你把七月二十九號晚上的監控調出來就行。”周政順著那目光瞥了一眼,轉過身和氣地說道。

“那天不都看過了嗎?”網管小聲嘟囔著,但還是調出了錄像。

依然查看了來回的錄像,但這一次炎宏終於笑了一下。

“就是這個。”他心裏暗暗想著。

“可以了吧?”網管小聲問道。

“可以了,謝謝配合。”周政拍著網管的肩膀笑嗬嗬地說道,然後邁著大步走出網吧。

“喂,李主任嗎?”周政嘬了口香煙,從鼻孔噴出兩道煙氣接著說道,“我是周政啊!北元路上的極速網吧有大量未成年人上網,過來查一下吧。”耀眼的陽光中,周政笑著掛掉了手機。

下午三點,炎宏歸隊後向安隊長申請提審列傑。

“如果這一次列傑依然能毫無漏洞地回答我的問題,那我想我們真的有必要改變偵訊方向,再次從羅偉的身邊入手了。”炎宏說道。其實在回來的路上炎宏已經給薔慧打了電話,連同這三天薔慧的日程都打聽清楚了。

“說說你的想法。”

“很簡單,”炎宏說道,“列傑如果隻是能單純地說出當晚街上發生過什麽、見到過什麽,他的不在場證明力度實在太微乎其微了。他完全可以在第二天對路上的各個商戶進行詢問,例如‘老板我向你打聽一下,昨晚十點半左右有沒有見過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家夥進到對麵便利店裏啊’。在這樣的詢問下,被詢問者很可能脫口說出諸如‘穿黑色衣服的沒見到,但是有一個穿藍色衣服的去了’這樣的話。所以我在上一次的審訊中才詢問他案發第二天上午的去向,那是詢問他的最好時機。但是我當時犯了個很低級的錯誤,列傑除了看到的人與物之外,還說出了當晚的穿著,而且監控裏也確實有這樣一個身影存在,這不是簡單詢問就能做到的。那麽問題至此就簡單多了。如果人真是列傑殺的,而他又能說出當晚街道上的某些情況,且監控裏也出現了和他打扮一致的身影,那隻有一種可能。”

“多人作案?”

“對,起碼是兩個,”炎宏回道,“列傑潛入景家鎮殺害羅偉,與此同時,另外一個同謀按照早已商議好的服裝偽裝成列傑在家門前的北元路上走了一遭,記住了一些當晚發生的景象。兩人會合後,那個同謀將自己所看到的告訴了列傑。”

“確實有這個可能。”安起民此時也仔細回想著列傑的供詞。

“對。我想應該是蓄謀已久,專門趁著這種天氣作案,因為這更加有利於替列傑作偽證。幫凶將自己的所見所聞都傳遞給殺人回來的列傑,若是出現模棱兩可的地方便搪塞記不清了,口罩和帽子就是為了防止監控抓拍下臉部以便渾水摸魚,而且在那種天氣,戴個口罩帽子也合情合理,一切看起來順理成章。”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兩個人在案發之前勢必會聯係一下。但我們在查詢列傑的通話記錄時已經將前一周的通話對象都排查過了,沒有可疑的地方。”

“能想出這樣布局的家夥自然不會留下明顯的線索。”炎宏笑著說道,“但是這個布局還是有它的薄弱點,如果列傑真的是凶手,這個薄弱點他也許無法蒙混過去。”

“哦?是嗎?”

接著,炎宏將自己的想法詳細地說了出來。

“聽起來你的這個方法也是有漏洞的,但確實很有新意。”安起民聽後說道。

“沒辦法,現在局麵已經這樣了,隻能試一試看看運氣了。當然,如果凶手真的是他,那他有很大可能蒙混不過去。但如果不是他……”

“照你的計劃去做吧,炎宏,我看好你。”安起民拍了下炎宏的肩膀。

“我還有個要求,就是我想和他單聊。一刻鍾後我會告訴你結果。”

安起民沒有猶豫,答應了炎宏的請求。炎宏笑著往審訊室去了。

又一次麵對炎宏的列傑已經變得麻木了。他的臉看起來蒙著一層陰霾,眼神空洞,整個人看起來處在崩潰的邊緣。

“還有幾個問題要麻煩你回答一下。”炎宏自然地從身後扯過凳子,坐了下來。碰撞的瞬間,堅定有力的目光強硬地俘獲了空洞的目光。

門外,安起民安靜地等待著,內心卻十分煎熬。現在,列傑這條線索幾近被堵死,但難受就難受在是幾近,不是完全。似乎列傑是否清白就在翻一翻手掌之間,這恰恰是最痛苦的事情。繼續追查下去,怕列傑真的清白,白白浪費精力不說,還要讓無辜的人承受痛苦。放棄吧,又覺著可惜,按理說那三枚指紋不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在那裏,卻偏偏再不能取得一星半點的線索。想想破案的期限,安起民的內心越發煩躁起來。

“你們殺了我吧,殺了我吧!人是我殺的,是我殺的!別再折磨我了!我在十八歲那年已經受夠了!受夠了!我想做個好人怎麽就這麽難,這麽難!”

就在安起民沉思時,審訊室裏的列傑猛然叫喊起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安起民和兩個同事立即衝了進去。

列傑弓著上半身子,後腦勺幾乎與脖頸背麵持平,雙腿竭力地要站起來,但是凳子上的手腕鐐銬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像個“”。

安起民和同事一起衝過去,將列傑按在凳子上,而列傑此時的力氣大得出奇,整個人像是隆隆作響即將噴發的火山一般,時不時隆起。

“你們不讓我活啊,我造了什麽孽要受這份苦!就因為十八歲時偷了次東西,往後老娘不認我,老爹也病死了,房子也賣了,老婆也沒了,現在又要被你們冤枉。你們、你們是想拿我頂罪是不是?來吧,來吧!現在我認了,人是我殺的!從今天起,不管你們再問我啥,我就這一句話了,你們來個痛快的吧!”列傑扯著嗓子瘋狂地吼叫著,脖頸往上直到腦門都顯現出一種潮紅色。如果把第一天那個唯唯諾諾從動作到表情都乏味無比的列傑比作一幅素描畫中草草幾筆的人物輪廓,那麽此時的列傑就好像已經開始慢慢地用激烈的線條填充五官陰影了——總算看到了一些不那麽死氣沉沉的東西。

“公事公辦而已,抱歉。”炎宏歎著氣將身子靠向椅背,這個動作傳遞給安起民的信息不言而喻。

“隊長,我可能要往薔慧的家裏去一趟。”炎宏直起身來說道。

炎宏下午的行程有些倉促。到達薔慧家中的時候已經將近四點,不巧的是,心中隱隱期盼的那個身影沒有出現。

“羅雪出去玩了,”薔慧說道,“可能一個人有些悶吧。等我把公司辦起來,就讓她去公司上班,管理一些事情。羅雪這孩子看起來小,但是辦事非常利索。”

客廳內,薔慧和炎宏分坐兩邊,純白色的窗紗擋不住午後柔和溫暖的清風,一陣陣地吹著身軀。

“對的,我也這麽認為。”炎宏這句話可不是敷衍恭維。

“聽小雪說你前幾天來了,還給我打了電話。當時正巧手機沒電,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這一次是想……”

“問些簡單的問題,”炎宏斜了斜身子,從口袋裏掏出上一次拿來的羅偉遇害時穿的衣服的照片,“這件衣服是他以前的舊衣服,還是這一次為了出席活動特地新買的?”

“應該是新買的,”薔慧肯定地說道,“雖然他的衣服都是自己去買的,但總是要穿的,這件衣服我之前從來沒有見他穿過。”

“羅先生平時喜歡去哪個商場您知道嗎?”

“抱歉,我不太清楚,”薔慧搖了搖頭,“市裏的商場我們都去過,但私下裏他更喜歡去哪裏我從不過問,因為我不太喜歡限製別人的自由。他是個好男人,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所以我平時也不會過多打聽這些事情。”

“這樣啊,果然是和一般的家庭不同呢,成功的人總是這麽自信。若是換了別人,有這樣一個老公估計要看得很緊了。”炎宏打趣道。但是這句玩笑似乎起到了一些反效果,薔慧的臉色明顯陰沉下來。

“有哪裏說得過分了嗎?”炎宏的內心惶恐了那麽一瞬間,但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

“我還想向您打聽一下,羅先生有和您說過1996年景家鎮發大水的那件事情嗎?”炎宏打算轉移陣地。

“聽他說起過一些。”薔慧輕聲應道,看樣子剛才炎宏的玩笑帶來的副作用沒那麽容易散去。

“可以具體說一下嗎?”

“沒什麽好說的。他就隨意說了說當時雨下得多大,鎮裏都亂套了,礦上也亂套了,等等。”

“他沒有跟你說山上的礦井因為突發的大水造成傷亡的事嗎?”

“嗯?好像……好像是說過,我確實記不清了。那次的事他也沒說多少,我能記得的更沒多少。”薔慧似乎轉瞬換了張麵孔,訕訕地笑著。

“風景真是不錯。”炎宏笑著將目光移向窗邊,踱步過去,神情似乎輕鬆了一些。

“認識有一段時間了,還不知道阿姨是哪裏的人呢。”炎宏從客廳窗台看著小區內的景色。

“嗯?我啊,就是本市的。”

“老家呢?”

“X縣,但是已經沒人了,父母早早過世了,沒什麽牽掛。”

“哦,這樣,”炎宏點了點頭,“那今天打擾了,我先告辭。以後可能還會登門拜訪,希望阿姨不要煩我才好。”

“哪裏,你們也很辛苦。”薔慧站了起來,勉強擠出笑容,不自覺地向大門走去。

炎宏這才笑著邁起步子往大門走去,薔慧稍微閃了閃身子,將大門打開,送走了炎宏。

“在市裏長大的嗎?”炎宏自言自語著,奔向他的下一個目的地——離這個小區最近的銀座商城。

炎宏從導購員那裏得知銀座商城裏沒有傑尼亞品牌的專櫃。

“那據您所知,市裏有哪些商場會賣這個牌子?或者是某些小商店裏……”

“不會的,不會的,”那名四十歲上下的導購員擺著手細聲細氣地說道,“這個牌子肯定不會代理給那些小商場的,您可以去北國、世貨或者辰光看一下。”

“好的,謝謝。”炎宏笑著轉身離去。已經五點十分了,不管怎樣,都要先回到局裏複命。

另一邊,去調查羅偉公司以及外圍的馮旭也回來了。這一天他和其餘隊員排查了一部分公司的員工以及以前和羅偉有一些生意往來的客戶,卻沒什麽進展。

“有些以前合作過、登記在冊的家夥甚至都已經忘了有羅偉這麽個人了,聽說他遇害的事情也隻是隨意敷衍了幾句。總的來講,沒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不過還沒有排查完,也許後麵會有發現。”

“公司裏麵調查了嗎?”

“財務方麵我們還沒細查,隻是大致了解了一下,沒什麽情況。雖說連年虧損,但聽財務主任說,羅偉也不是特別在乎。因為羅偉除了倒騰煤礦外,對公司的經濟運作沒什麽頭腦,而且所有精力都放在慈善事業上,免費往村鎮偏遠困難地區輸送人力物力,所以才會連年虧損。最近正打算把公司關掉,回收資金。”

“他的辦公室查過了嗎?”

“我們本想在回單位前幾分鍾去羅偉辦公室調查一下,但是你絕對想不到,我們拿的那個在凶殺現場檢獲的鑰匙串上,竟然沒有一把是能打開門鎖的。因為那門是十字形的鎖芯,而羅偉的鑰匙串上,所有的鑰匙都是一字形。後來我們了解到,鄧輝那裏還有一把。但是我們聯係了鄧輝,得知他正在T縣的黃海底村忙家裏的事,暫時無法回來。他對我們說羅偉的那把辦公室鑰匙丟了,但是因為他那裏有一把,而且隻要羅偉去公司就一定會和他一起,所以羅偉也就一直沒有配。我們打算明天請開鎖師傅先把門打開進行搜查。”

“嗯,一定要快!辦公室這種私人空間裏也許會有什麽重要的線索。”安起民點著頭,將目光移向炎宏。

“也沒什麽進展。但是隊長,我保證您保持給我這樣的權利與自由,兩周內我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複。”炎宏此時的語氣與眼神都如水麵般平靜,卻透露著一股自信。

八月十七日,也就是第二天的早上,馮旭正準備前往羅偉的公司進行第二輪搜查,其他人也正陸續從辦公室裏出來。

“怎麽?一起嗎?”馮旭手裏掂著車鑰匙,笑著對門口的炎宏說道。

“不了,我今天有自己的計劃。”炎宏回道,“不過馮哥,能不能跟你商量個事?多照幾張照片回來,也許用得著。”

“得嘞。”馮旭應了一聲便鑽進車裏。

人影稀疏的大院裏,警車伴著轟鳴緩緩駛出。安起民和炎宏在辦公室門口望了望車內的身影便轉身進去了。

“今天什麽計劃?”安起民問道。

“景家鎮。”

“又要去景家鎮嗎?”

“嗯。”炎宏點了點頭,“現在的線索確實少之又少,但還有一條模糊不清的線索可以利用。”

“你是說粟林?”

“對。”炎宏回道,“上一次我拿回來的數據線和耳機已經做了指紋鑒定,確實是粟林所有。當時我有一套假設是粟林和羅偉之間存在某種隱晦的關係,因為同一件事被凶手邀約出來殺害。”

“但他的身上並沒有發現手機。”

“很好解釋,如果這套假設成立,那他的手機應該是羅偉或者凶手讚助給他方便聯係的。事後他的手機和羅偉的手機一同不翼而飛,那隻有一種可能,他們的手機裏有凶手不想讓別人知道的東西,那個丟失的行李箱也是。”

“如果是這樣,那粟林應該掌握著什麽秘密才對吧?”

“嗯,畢竟一個高中生在那個時間段死在車庫裏實在有些可疑。但是我還沒來得及進一步驗證,列傑就被抓了進來。現在正好將這條線索撿起來,除了粟林以及當時車庫裏的那幾個清潔工,我還想了解一下1996年那場洪災。”

“1996年的洪災?”

“對。我想多點對羅偉的了解。畢竟作為陌生人,我們之前從未與死者有過交集,而他的為人也是從他現在的親人和手下口中得知,難免有感情用事的地方。而作為羅偉發家的地方,我想景家鎮的某些人也許能對羅偉有一個中肯的評價。”

“也許有用。”安起民說道,“去吧,午飯吃好點。”

依然是101路直達車,依然是與上次如出一轍的場景。筆記本自上一次前往景家鎮後又多了幾頁感悟。微微顛簸的車上,人們不時傳來兩聲嬉笑。

“隻剩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目前的進展雖然不算順利,但好在理清了一些眉目。雖然還要從羅偉查起,但是絕對不能隻停在這一點上。”炎宏的膝上擺著打開的筆記本,食指和拇指不斷揉搓著手中的碳素筆,整理著思路。

“現在,案子被切割成了三個戰場。第一便是羅偉,他身邊的朋友同事依然是最主要的突破口,若是他得罪了人,而且得罪到想要殺掉他的程度,不可能隻有羅偉一個人知道。但是從親人到同事,除了薔慧、鄧輝透露有人跟蹤過羅偉,給他寄恐嚇信,其餘竟沒有一人知情。這不合常理,也說不過去。也許羅偉身邊還有一個區域是我們沒有注意到的,那裏會有我們想要的東西。第二個戰場就是列傑,雖說他現在幾近洗脫嫌疑,但那三枚指紋是鐵打不動的東西。如果真的被陷害,那麽這個凶手一定是列傑與羅偉的交集,同時了解兩個人的某些生活習慣與時間。可以加強對列傑身邊人的檢查,像列傑這樣的身份,如果身邊有一個能和羅偉打上招呼的家夥,應該很容易就能排查出來,也許從這裏可以找到羅偉那片我們還未涉及的區域。第三個戰場便是粟林了,我要沿著手機的線索一路查下去。”

粟林這條線索看似平淡無奇,但是炎宏隱隱覺著裏麵有問題,若有發現,一定可以成為重要線索。原因很簡單,從現在的情況來看,粟林在那種天氣到車庫一定是有原因的,而原因無非和兩個範圍有關:一是那四名保潔員,二是羅偉。如果和四名保潔有關,那他們為什麽要說不認識?若是和羅偉有關,而且到了會被人連同羅偉一起殺害的地步,那麽上一次的調查應該可以查出一些蛛絲馬跡才對。

炎宏思忖至此,翻到了上一次也是在這輛車上記錄的那五個問題,他發現除了關於羅偉神秘朋友的問題有了表麵上的答案,其餘的依然模棱兩可地橫在那裏,猶如一道道大小不一的溝壑延伸在炎宏的腦海之中。

“我已經從粟林的母親以及同桌那裏了解了足夠多關於他的事情,卻依然解釋不清他去地下車庫的原因。難道家庭和學校對他來講還不是學習生活的全部?最重要的依然是要搞清楚那天下午粟林到底去了哪裏。而跟蹤羅偉和發恐嚇信的人,在沒有足夠多的線索的情況下,實在無法求證。”

炎宏搖了搖頭。

“羅偉神秘朋友的問題看起來已經有了表麵的答案,這是這幾天唯一的收獲,但還需要深究。”

“薔慧和鄧輝的關係……”忽然,炎宏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目光又移向第二個問題。他才注意到一個細節:他剛剛在將案件分割成三個區域時想到,羅偉身邊隻有薔慧和鄧輝提供了似乎有人對羅偉不利的說辭。薔慧說的是恐嚇信,而鄧輝說的是有人跟蹤羅偉。為什麽這麽巧,偏偏就是這兩個人掌握了有人對羅偉不利的情況?關係近?也許對,一個妻子,一個司機兼秘書。但是有一點不對勁的地方,薔慧在拿出威脅信時沒有提到有人跟蹤羅偉,而鄧輝在說起羅偉被跟蹤時也沒有提到威脅信的事情。在這之前,兩個人甚至羅偉都沒有報警,卻在羅偉死後將這些拿了出來。難道是巧合?羅偉一開始並沒有放在心上,所以隻是跟他們隨便一提?不對,那已經威脅到了自己的家人,**裸地指出自己的女兒,一個男人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這是從兩三個月前開始的,一封塞在我們的報箱裏,另外兩封是在車門上發現的。”

“如果真的被陷害,那麽這個凶手一定是列傑與羅偉的交集。”

“平時他就管開車修車之類,因為我爸對車一竅不通。”

所有無意間得到或推論出的線索都指向了一個目標。

“鄧輝”,炎宏在紙上寫下這兩個字,用黑框圈了起來。“看來等你回來後,我們需要好好談談了,小兄弟。”

到達景家鎮後,炎宏首先拜訪的是錢鎮長。經過簡單地打聽,炎宏來到了鎮政府。

一個麵積不大的四合院,西麵的大門口上還零零碎碎地掛著慶祝五一的紅紙條幅,南麵和北麵都是一層樓,開水房、衛生間以及傳達室就分布在這裏,唯獨東麵是一座兩層的小樓。院落中間直直地佇立著兩棵梧桐。梧桐樹周邊放著各色小型盆栽,此外,院子四周被細細地種上了一圈小草,茂盛非凡。這樣一看,那破損開裂的路麵以及烏黑凹凸的牆壁倒也被這五光十色的植物奪了目光。

正如那句“沒有醜女,隻有懶女”一樣,一個地方隻要用上幾分心思,還是能打掃得像模像樣。

錢鎮長的辦公地點在二樓最南麵,炎宏敲門進去時,女會計正俯身和辦公桌前的錢鎮長小聲嘀咕著什麽。

“呀,來了,小同誌?”錢鎮長朝會計揚了下手,“你先回去吧,那筆賬一會兒再說。”

女會計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沒打擾您吧?”炎宏向前走近幾步。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啊,每天就是個忙,沒鬆閑的時候。”錢鎮長從櫥子裏拿出一隻一次性紙杯,沏上一杯茶,遞給炎宏,“這一次想了解點什麽?一定盡全力配合。”

“哦,這次來拜訪您主要是想了解兩方麵的事情,”炎宏站起身來,掛上一副笑容,“一個是羅偉在二十三日來了之後的具體行程,還有一個可能有點麻煩,就是我想找一些了解二十年前羅偉在這裏開礦那段時期經曆的人,需要詳細問一些情況。”

“第一個倒還好說,第二個嘛,有些難了,”錢鎮長說道,“我隻能給你聯係一下當時那一屆的領導班子,碰碰運氣。你也知道,領導幹部都是各縣來回調動,當初那些和礦主打交道的領導也好,年輕幹部也好,現在在哪裏甚至還能不能見著可真不好說。”

“有勞了,錢鎮長。”炎宏微微點了下頭。

“好說好說,都是為了公事。”錢鎮長起身看了眼手表,順手又將公文包夾在腋下。

“這樣,我正好要去學校工地那邊看看,你跟我一起,路上和你說一下羅偉那幾天的行程。這一圈下來正好是午飯時間,吃完飯回來我給你聯係一下當時和煤礦業主聯係的領導或者工作人員。”

“行,那就謝謝錢鎮長招待了。”

十點半,炎宏坐上錢鎮長的大眾,從政府辦公樓一直往南麵的新希望小學工地去了。

“這所小學就是羅偉讚助的那一個嗎?”

“對,這可是他的夢想,”錢鎮長笑著說道,“他一直想捐助建造一所像樣的小學,但不管是用地指標也好,還是其中煩瑣的手續也好,一直拖著辦不下來。尤其是用地指標,要不是市裏開展拆除老舊破損建築行動,這學校都沒地方蓋。”

“這個小學老早就開工了吧?”

“自然。五月份就開工了,那個時候已經和羅偉協商好了,開工的錢鎮裏先墊著,等到七月份的這次交流會上他再把錢捐過來。”

“他為什麽把建一座學校當成自己的夢想?這對他來講,好像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吧?他完全可以在市裏蓋一所。”

“不是這樣的,小同誌。”錢鎮長慢悠悠地撥動方向盤,車身由大路駛進一條鄉間小道。

“他的意思是,隻有在景家鎮這樣的地方蓋一所學校才能完成他的夢想。這可不是把錢隨手一扔就完成得了的。世人都知道,越是落後貧窮的地方越需要普及基礎教育,但隻有很少的人知道要在這種地方普及教育是多麽難。就拿最簡單的蓋學校來講,要蓋學校就需要有合適的地段,在合適的地段還要有足夠的麵積。從劃定選址到和鎮上相關的村民協商賠償,再到啟動拆遷,這一路的酸甜苦辣也許隻有我們這些基層幹部才能了解。在有些村民眼裏,一所學校、一個籃球場、一座圖書館遠遠比不上他們自家違章建造的一個豬圈、一個倉庫來得有用,因為他們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自然對後代的教育也沒有什麽覺悟。這就是為什麽鎮上有那麽多像那晚樓上的中學生清潔工那樣的人了。”

“有一點我還是挺好奇的,這一點我以前也和別人討論過。為什麽煤礦在你們鎮上,這麽多年過去,卻還是這麽窮?有點說不通。”

“為什麽?就是因為沒文化唄!煤礦就在那裏堆著,你沒那技術,沒那知識儲備,怎麽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外地人來你這裏開發開采。最多給你的政府交點錢,再雇你們幾個村民,發點工資。一個個發完了財,吃完了肉,知道感恩的鳳毛麟角。唉,要是我當時在這裏就好了,這鎮子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樣。”

“落後就要挨打,真是一點沒錯。”炎宏跟了一句。

十點五十,車子停在新希望小學的施工現場。工程還處在正負零階段,一根根粗細不一的鐵管被釘在深深的基坑中,上麵罩著一層鐵絲網。幾十號工人披著晌午明媚的陽光各司其職,從高處看去,猶如蟻穴中竊竊遊走的工蟻一般。

“當時就是在我們現在站的這塊地方,我和羅偉看著這片工地,暢想著學校主體建成後要引進哪些設施。他當時很興奮,列了一長串,籃球、足球、乒乓球、電腦教室,等等。他甚至還含蓄地表達了一下主樓建成後能不能以他的名字命名,再搞一個揭樓儀式。”

“揭樓儀式?”

“對,就是那個基坑。”錢鎮長指著不遠處一個最大的坑槽說道,“那就是規劃建成後的主樓。羅偉當時的意思是,等學校建好後,把那棟樓命名為羅偉樓,再搞一個揭樓儀式。就是用一大塊布把樓上的‘羅偉樓’三個字蒙起來,然後由他親自將那塊布揭下。”

“聽起來挺有紀念意義,而且要求也不過分。”炎宏一邊應著,一邊將羅偉的這個夢想記在本子上。

“可惜啊,天不遂人願。”錢鎮長搖了搖頭,向右手邊邁開步子,炎宏跟了上去。

工地的指揮所裏,錢鎮長簡單聽了下負責人的施工匯報,並在隨身攜帶的本子上寥寥記了幾筆。之後,負責人說要去巡視工地,離開了屋子。

“那我現在跟你說說羅總那幾天的行程吧。”錢鎮長將本子塞回公文包裏,炎宏則將本子打開。

“羅總是七月二十三號中午和他夫人一起來的,下午出席了交流會前的一個暖場會。二十四號會議正式開始,就在藍星賓館頂樓的大會議室裏。那天上午會議一直持續到十一點多,午飯後到下午三點依然是交流會。之後按照議程,晚上所有與會人員都被安排在藍星賓館的大院裏觀賞……”

“那個,錢鎮長,”炎宏小聲嘟囔道,“會議或者晚會之類的就不用說了,我是想知道在這之外羅偉去了哪裏。當然,您隻要說您了解的就行,因為您也不會二十四小時跟著他。”

“啊,那就簡單多了。”錢鎮長捏著下巴,眼神不時向上飄著,像是要從腦海裏釣出什麽東西,“二十五號,他女兒過來那天,他們一起去村子裏轉了一圈,當時就是我陪同的,還有電視台和報社的記者。二十六號我隻是出席了會議,沒有陪著羅總。二十七號上午領著所有與會的企業家走訪了鎮上的幾家貧困戶。二十八號下了雨,本來計劃去那座山上看看的,但出於安全考慮取消了,轉而逛了一些我們當地的小工廠。哎,對了,那天還去了那個商場!”

“商場?就是那個地下車庫所在的商場?”

“對!當時我們一幫人在鎮上轉,聊著聊著就從羅總捐錢修建小學的事情聊到了鎮上最近有沒有什麽在建的項目,我就把天德商場在建的事情順嘴說了一下。誰知道他們之中不少人來了興致,說開車到那裏看看,我也就順水推舟帶著他們去了。當時因為下雨,不能進行樓外作業,幾十個工人在樓內施工,進行內部牆體以及窗框安裝。我們一行人轉了一圈,其中一個老板還包下了幾十個工人的午飯。”

“羅總呢?當時提出去那裏,他有什麽反應?”

“倒是沒什麽反應,挺正常的。我們聊什麽他聊什麽,雖然那群人裏屬他最成功,但他說話聲音小。”

“那個啊,嗨,都是鎮上村民拉的隊伍,自然要照顧一下了。也不是什麽重活,還能讓他們掙點錢,挺好的。”錢鎮長爽朗地說道。

“那個保潔隊在這裏做多長時間了?”

“兩三個月吧。”

炎宏點了點頭,將這些信息記錄下來。

“那之後呢?從天德商場出來之後去了哪裏?”

“之後就是晚上在賓館宴會廳舉行晚宴以及捐款儀式。”

“那二十九號呢?就是羅偉遇害當天他去了哪裏?”

“就是這裏,我陪他的,隻有我們兩個,”錢鎮長平靜地說道,“一直到中午,吃過午飯後我們就分開了。當時我把他送到賓館門口,臨別時我們還招了招手。沒想到再見到他時已經……”錢鎮長搖了搖頭,“兩三年不深不淺的交情,那天晚上也沒覺著怎麽樣,現在這樣細細一回憶還真有點……哈哈,見笑了啊,小兄弟。”錢鎮長的聲音有些哽咽,右手不自覺地揉起了鼻梁。

炎宏停下手中的筆,心中不由自主地冒出那句“不知道哪天你和某個人隨便說了句再見,就真的再也不見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親情也好,友情也好,愛情也好,似乎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得越來越經不起離別的敲打。往其中投入感情從來都是一場隻進無退的豪賭,越是投入,身後越是沒有退路,直到生死離別那一刻,也就如同墜下身後的懸崖,摔得分崩離析的軀體與鮮血會為你在這段感情中的付出算上一筆清晰而又深刻的總賬。

“這就是人生啊,沒辦法。”炎宏在本子上畫上一個句號,低著頭說道。

錢鎮長擺了擺手,幾秒的沉寂後,他將手從鼻梁處移開,深吸了一口氣。

“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這次的會議有需要各個參會者演講或者準備什麽材料的地方嗎?”

“演講倒是沒有,材料自然是必需的,不然怎麽深入交流呢?”

“是那種紙質的?”

“不,統一都是電子版,我們有投影儀,這樣比較方便。”

“這樣啊。那這幾天羅雪和薔慧夫人是一直跟著羅偉的嗎?”

“不,羅雪基本上都是跟著的,因為有報社和電視台的人在,可以宣傳宣傳。至於薔慧,好像隻是在那天晚上的捐款儀式上露了一麵,和其他的老板交流了一下,其餘時間好像都沒有跟著。”

“您當鎮長之後羅總和薔慧來的次數多嗎?”

“一年有個三四次吧,不過今年因為學校的事情多了一些。”

“來的時候薔慧總是陪在羅偉身邊嗎?”

“印象中薔慧對這種活動似乎不怎麽感興趣,來了就隻是一個人待在賓館或者在周圍轉轉,從來沒有和我們同行過。”

“謝謝,提供了不少信息。”炎宏若有所思地合上了筆記本。

“那我就不客氣了。”炎宏笑著說道。

應酬的飯局氣氛總是有些僵,作為被捎帶上的客人,炎宏除了在轉圈敬酒時說上兩句,其餘時間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由於開車,錢鎮長沒有喝酒——自然這也是好不容易擋下來的。炎宏則不必說,隻需亮明身份便省下了雙方不少口舌。

下午一點半多,飯局結束,其中幾個客人還客套地記下了炎宏的手機號。炎宏不知道人脈對於眼前這些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企業老板來講有多重要,但是那種尷尬的虛假讓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剛才看你臉色,好像不怎麽喜歡這種場合。”車上錢鎮長笑著說道。

“是不習慣吧,說不喜歡有些過了,”炎宏說道,“我無法了解這些走在創業路上的人是何種心態,也許他們隻是想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其中自然包括人脈,一場飯局換來幾個說得上話的朋友也無可厚非吧。平心而論,如果我是他們,我肯定也會這樣做。”

“對啊,我們都是這樣,無一例外。”錢鎮長感歎道。

回到辦公室,錢鎮長翻出電話簿,上麵有曆屆領導班子以及幹部的手機號碼,隻不過有些號碼年代太過久遠,早已聯係不到它們的主人。

“這樣吧,小兄弟,我給你叫兩個人過來把這個電話簿複印三份,你們三個各自劃定幾個人分別聯係,這樣還快點。我還有點事情需要處理,你們打完電話如果還需要我幫什麽忙,你再上來找我,行吧?”

“那有勞了,錢鎮長。”炎宏笑著回道。

在錢鎮長的安排下,兩名辦公室人員協助炎宏根據電話簿上的號碼逐一聯係。但就像錢鎮長一開始預計的那樣,這些號碼有些已經變成空號,有些已經換了使用人,少數幾個聯係上的也早已過了能說清1996年那場天災的年歲,更別說記著羅偉這個人了。所有號碼過了一遍居然一無所獲,炎宏想過最糟糕的情況,卻沒想到能這麽糟。

“沒有收獲?”辦公桌前的錢鎮長顯然對這個結果也感到意外。

“也許是我太想當然了吧,畢竟二十年了。”炎宏苦笑著說道。

“幹你們這行不容易啊,讓你白跑一趟。”

“習慣了,查案就是這樣,”炎宏笑了笑,“以前有一次為了一個失蹤的小男孩,我們聯合區局排查了一萬多個人。”

“找到了?”

“嗯,不但找到了,也打掉了一個拐賣兒童的小型團夥。其實我們這行拋開那些考試不談,隻要多點耐心、多點膽量,誰都能幹。”

“你是幹大事的人。”錢鎮長的目光直視著炎宏。

“力所能及的盡力而為。”

“能不能借我一輛車和一個司機,我想去當時那片礦區所在的山腳下看看那裏的村民,想看看會不會有什麽線索。”

“村民?”

“對,當時的村民,尤其是那個山腳下的。我聽說當時礦上招工絕大多數都是鎮上的本地人,那時候大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到現在估計也就四五十歲,我去山腳下打聽一下,也許會有線索。”

“這個好說,你等一下。”錢鎮長拽過座機打了個電話,不過十幾秒便撂下了,“去那輛皮卡旁邊等著吧,我已經安排一個司機陪你去了。”

“有勞了,錢鎮長。”炎宏再次重複道。

“哪裏。我也知道市裏催你們辦案的時間緊,自然要全力配合。案子辦完了,向上麵為哥哥請請功就行!”錢鎮長開玩笑道。

“一定。”

下午三點,炎宏在司機小劉的陪同下驅車來到了景家鎮的東南角,也是離那座蘊藏著礦產的高山最近的一帶居民區。那是從大道上分離出來的一條支幹路延伸而來的一片區域。比起鎮中央,處在角落的這片居住區看起來更加破舊,像是籠罩在一層黑紗之中。坑窪不平、布滿黃土煤渣的道路兩邊基本上都是一座座平房院落,每戶門口都飄出類似剩飯剩菜的古怪味道,偶爾一兩戶的屋頂上還冒著白色的炊煙,炎宏想應該是在蒸饅頭之類的東西。

**著上身的孩子揮著黑灰色的臂膀打著圈從炎宏身邊追逐過去,兩三輛自行車也響著鈴鐺在這片路麵上咯噔咯噔地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

“咳咳。”炎宏開始感到嗓子裏有些發癢。

“這種地方,其實早該拆遷的。”小劉也捂著嘴悶咳了兩聲。

“是啊,離山腳那麽近,揚塵煤渣都會飄下來的。”炎宏回頭看了看那幾個孩子的身影。

“都是自找的。”小劉搖了搖頭,停下腳步,“就從這裏開始問吧,這一片其實也沒幾戶人,早點問完早點利索。”

炎宏點了點頭,順勢走向右手邊的一戶人家,卻發現大門已經結了蜘蛛網,門把手也生了鏽,分明已經荒廢一段時間了,於是又前行到另一戶門前,敲了敲門。少時,一位三十歲上下的少婦從裏麵拉開門閂,後麵跟著一個**的四五歲男孩。

“你們找誰?”那少婦操著一口下縣音問道,右腿輕微地抖著,驅趕不時貼過來的男童。

“警察,”炎宏亮出證件,笑著繼續問道,“我想問一下您家裏有沒有二十年前在那座山上挖過礦的人?”

“那個啊,我公公以前倒是在那裏幹過,但是前年……”說到這裏,少婦右手一把將男童抱了起來,往上架了架,接著說道,“去世了。”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是嫁過來的,這裏的事情不太了解。”

“那你的丈夫在家嗎?”炎宏問道。他覺著既然父親在那裏幹過,兒子應該多少了解一點。

“出去打工了。”

“那打擾了。”炎宏擺了擺手,少婦退了兩步,將大門緩緩關上。

炎宏往前走了幾步,輕輕叩了叩門上的鐵栓。

“來嘍!”一個老伯的聲音傳來,聲如洪鍾,透過這聲音就能感覺到這老伯精神頭十足。

“誰啊?”吱啦作響的拉門閂聲後,一位滿頭白發的老伯探出頭來。

“警察,想了解一些事情。”炎宏打量著這位老伯,覺著可能會從他身上打探出什麽消息,而結果也沒有讓他失望。

“記著,那哪能不記著呢,幹了那麽長時間,發那麽大水。要不是工作環境太惡劣,真的想在那裏一直幹下去,真掙不少啊,兄弟。”院子裏的葡萄藤架下,炎宏和小劉被罩在一片瑩瑩的翠綠色之中,品著一杯不知名的散茶,而這位名叫史政的老伯就像是茶樓裏的說書先生,坐在一張搖椅裏,右手攥著一把白瓷小茶壺,一邊聊,一邊往嘴裏灌著。

“您還記著當時礦上有一個叫羅偉的嗎?”

“羅偉?哪能忘!忘了誰也忘不了他!”老伯的嗓音高了一個台階,身下的搖椅吱吱作響。

“他已經死了,被人殺的。”炎宏提示道,他希望這句話能讓這個老伯意識到對一個已經死掉的人應該做出適當貼切的評價。

“死了?”老伯的臉色有些驚訝。

“對,就死在你們鎮上那棟新建的商場地下停車場裏。”

“我說呢,難怪你們找過來。”老伯恢複了平靜,滋滋地喝了兩口茶。

“能詳細說說嗎?關於那次洪災和羅偉本人。”炎宏攤開筆記本。

“唉,其實啊,那個時候都不知道挖礦能挖出來個啥,也都沒文化,就知道老多老板招工一天能掙不少,還管飯,那人還不烏泱烏泱地去啊。尤其是我們這塊,去的人更多。那時候我四十多歲,你們大娘那時候還在呢,也勸我反正沒個正式工作,在那裏能幹幾天幹幾天,掙點現錢也不錯,我也就去了。當時我們那個礦主叫劉雄,記得挺清楚。那時候規定最短的聘期就是三個月,我就開始在那裏幹。結果真不行。哎喲我的天,那下麵的環境真是糟賤人。三個月一過我就對你們大娘說不去了,多少錢也不去了。一張嘴煤渣子就往裏飄,就跟在嘴裏和了一碗煤渣麵似的,啥也沒身體重要,你們說是這個理不?”

“是是是,”炎宏終於抓到了一個插嘴的機會,“就是……大爺,您能不能直接講羅偉和……”

“對。”

“那這兩件事就要一起說了。為啥呢?因為要不是那場水災,還真認識不了羅偉這個人。”老伯將微微直起的身子又猛然靠了下去,接著說道,“那是1996年的七八月份吧,雨淅淅瀝瀝的,連著下了四五天,真的就沒斷過。夾著那煤渣灰塵啥的,落你身上就變泥湯子了。出事那天雨突然就大了,就好像天上扣了個盆子,嘩嘩地倒,看得人心裏直發麻啊,小夥子,那真沒有誇張,我都想拉著老伴往外跑了,生怕山上發水直接衝下來。我當時輪完工在家吃飯,眼見著這雨大起來了。

“雨勢小下來是兩三個小時後,當時我就聽著外麵吵吵嚷嚷的,出去一看,一大夥子人哭著喊著往山上跑呢,嘴裏還嚷著‘死了人啦’‘出人命啦’之類的,我一聽有事就跟著去了。到那裏一看,你猜怎麽著,小夥子?還就是你說的那個羅偉羅老板的礦上出了事,聽別人說是礦裏淹死三個人。他當時的那片礦特別小,聽著好像是說要設施沒設施還是無證辦礦啥的,總之給他安了一連串的罪名。”

“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誰去管那個啊,咱也不是官,對不對,小兄弟?”老伯嘬了口茶水。

“那後來呢?”

“後來就是一群人天天穿著白大褂舉著花圈圍著鎮政府鬧,讓賠錢啥的。最後什麽結果我也不知道,反正兩邊都挺不好看。”

“如果是真的違法開礦導致工人意外死亡,這可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小劉在旁邊說道。

“哪啊,最後鬧歸鬧,人家的礦照樣開。”老伯招了下手說道,“依我看,這裏邊的貓膩可是不少,這些人啊,要放在四幾年五幾年的時候,那可是要吃槍子的。”

“老大爺,那我向您打聽一下,您知道當年死的那三個人家住在哪裏嗎?”

“就知道有一戶就住在南邊那條路上,一個大的紅色鐵門,姓陸的一家。你到那裏可以問問,應該能問出點什麽。”

“哦,那謝謝大爺了,真是幫了大忙了。”

“嗨,沒事,我這人也閑不住。那個小同誌,剛才那些話咱們也就在這裏說,出了這個門可別和別人講,也別說是我說的啊,包括你一會兒去找姓陸的那一家。”老伯抬著茶壺說道。

“我懂。”炎宏笑著起身,將筆記本合上。

“走了?”老伯問道。

“嗯,走了。”

“唉,走吧,年輕人忙點好。我啊,也是悶得慌。”老伯直起身子,把地上的拖鞋蹭到腳上,“小同誌,剛才廢話有點多,你們可別往心裏去,我也不是故意要耽誤你們時間。隻是你大娘走了以後也沒個人說話,你們一來我就控製不住。”

“沒關係,大爺,看您身子骨挺健壯的,沒事出去走走就好了。還有,不行就換個地方吧,可惜了您這一架好葡萄藤,在這種地方。”炎宏抬起頭望了一圈。

老伯一直將兩人送出大門,嘴裏喃喃著:“走啦,淑琴,他們都走嘍,咱們聊吧。”緩緩縮小的大門縫隙中,逐漸模糊的身影愈發佝僂,直到與那片綠蔭融為一體。

“走著去吧,姓陸的那家。”炎宏回身說道。“為什麽不開車?這地方可不適合散步。”

“我不是想散步,”炎宏緩緩地走著,仰著頭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我隻是想感受一下在這種地方生活是什麽感覺,散步也好,聊天也好,喝茶也好。”

“感覺如何?”

“糟糕透了。”炎宏搖著頭說道。

到達陸家時,迎接他們的是一位五十歲上下的主婦,皮膚黝黑,精瘦精瘦的,兩隻眸子似是鋼刀的尖刃,閃著別樣的光芒。

“幹啥?”主婦倚在門邊,手心捏著一把瓜子,一顆顆往嘴裏送。

“警察,”炎宏再次亮出證件,“我們想找你們了解一些情況,關於二十年前的那場水災以及當時一個叫羅偉的……”

“你們和他啥關係?”主婦收回了伸向嘴邊的右手,一臉機警地打斷道。

“警察,來辦案的。那個叫羅偉的前一段時間遇害了,我們想走訪一下,了解了解情況。”

“哦,那你們就在這裏說吧。”主婦又恢複了無所謂的態度,嗑起了瓜子。這讓炎宏和小劉暗暗皺了皺眉頭。

“聽說二十年前您有一位家屬死在了羅偉的礦上?”

“哦,我老公的兄弟,死的時候剛三十整。”

“您了解當時的情況嗎?”

“怎麽不了解?”主婦憤憤地說了一句,將手中的瓜子皮甩了出去,“就羅偉那一個礦上就三條人命,每人賠了一萬就算了了,人家該掙錢掙錢。呸!什麽東西,官官相護。”

“那最後羅偉除了賠錢之外,沒有受到其他的什麽……”

“不知道、不知道,你們趕快走吧,我這裏有事呢。”婦人突然不耐煩起來,雙手幾乎要推搡過來,多虧小劉大聲喝止,這才沒碰到他們。

“您老公在嗎?我想……”

“不在,趕緊走。”少婦拍了拍手,轉身走進院中,將門關上了。

“這號潑婦,還嗑什麽瓜子!還不趕緊買點藥補補腦子。”小劉皺著眉頭,似乎是故意提高嗓門,要讓院裏的人聽到。

“也許是問了敏感的問題吧,再加上你這裝扮可能讓她想起當年受過哪個官老爺的氣。”炎宏笑著說道,回身看了一眼。隻這一眼他發現,這一戶姓陸的人家院門和台階似乎是整條街上最為氣派的。

“你的脾氣,真不像一個警察。剛才你想找她老公談直接進去便好,還問什麽?她推你的時候大聲吼她一嗓子,看她還老不老實!這一趟不是白跑了嗎?什麽也沒問出來。”

“可我剛剛明明看到有個男人光著膀子從屋裏出來!”

“嗯,這還真是一個值得人深思的問題呢。”沉默幾秒後,炎宏笑著說道。

回到鎮政府,炎宏再次對錢鎮長表達了謝意,隨即告辭,此刻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本來說要調查粟林,看來隻能再額外抽一天時間過來。

“那我就不送了,小兄弟。”錢鎮長直起身子,笑著說道。

“不用客氣了,錢鎮長,今天的收獲已經不少了,真的不虛此行。以後可能還要來,到時候還得錢鎮長多多照顧啊。”炎宏覺著自己可能心血**,也“江湖氣”了一把,而此時兜裏的手機傳來短信息的聲音。

“怎麽?領導催呢?”

“不是,”炎宏拿起手機瞥了一眼,笑著說道,“那我走了。”

“讓小劉送送你?”

“不用,陪我半天了,這點腳力我還是有的。”炎宏擺了擺手,在幾句客套聲中離開了二樓。

“收獲不少啊,像是一個個的零件。而我,要一邊把你們合理地拚裝起來,一邊再去找其他零件,直到破案。”炎宏摩挲著筆記本想道。

回到單位時已經快要下班了,安隊長和馮旭卻不見蹤影,看來羅偉公司那邊又是一大堆煩瑣的排查工作要進行。

炎宏坐下,將筆記本攤開,在那盆君子蘭旁邊整理起今天的收獲,直到二十分鍾後才起身拿出手機離開辦公室——他打給了老媽,告訴她今晚不回家吃飯了。

晚上六點半,警官與記者兩人如約相聚在“有客來”。雖然與上次一樣賓客滿座,但是那更甚的喧囂聲似乎在已經飽和的範圍內彰顯著這個地方的生意火爆異常。炎宏甚至在門口看到五六個在等待空位的男男女女,由於餐廳內沒有多餘的椅子,他們隻能站著。

“這一次倒是來得挺早。”穿著短袖T恤的鬥魏嘴裏嚼著一片薄荷味的口香糖,目光打量著就座的警官。

“過獎了,鬥大記者。”炎宏回道,“別廢話了,開始正題吧。服務員,點菜。”

似乎是一個新來的女服務員,掛著那副似乎再活上一萬年都不會改變的謙恭的表情遞上了菜單。

“這個月我們搞活動,消費滿一百五十元送精美涼菜三份,滿兩百元再增無限續杯的飲料。”女服務員俯身柔聲說道,雖然隔著一些距離,炎宏卻覺著那張臉快要貼上來了。

“一會兒再說吧,先點菜。”炎宏縮了縮身子。服務員應了一聲便直起身來,將原子筆咯噔按了下去,停在本子上方。

依然是每個人兩道菜,炎宏點的“百舸爭流”、“寧為玉碎”,鬥魏點的則是“紫氣東來”和“大浪淘沙”。此外一碗米飯、兩個全麥饅頭以及一紮鮮榨橙汁。

“一共一百二十元。”

“一百二?倒是便宜。”炎宏點著頭說道,鬥魏卻示意服務員再將菜單遞給他。

“怎麽?你不會真想點滿一百五或者兩百吧?兩個人可吃不了那麽多。”

鬥魏沒有回應,隻是隨手翻看了幾下便還了回去。服務員離開了兩人的卡座。

“真是奇怪。”鬥魏搖著腦袋。

“怎麽?”

“生意這麽好,菜價居然越來越便宜,我們這次點的菜比上次平均每道便宜五元。而且,你看看贈的那些東西。”鬥魏抬了抬下巴示意道。

炎宏順勢向周圍望去,剛巧有兩桌正在上贈送的涼菜以及免費續杯的飲料。一眼看去,那些涼菜也異常精致,應該價格不菲,而飲料也不是炎宏一開始想象的兌了水的果汁,竟然就是商店裏那些罐裝與瓶裝的飲料,甚至還有黑啤。

“感覺有些虧啊,五個人的話,每個人三瓶飲料或者幾瓶啤酒也是一筆不小的消費,居然就這樣送出去了?還有那些涼菜,原料有肉、有冰激淩,分量看著也足,這樣做生意不會賠嗎?”炎宏自言自語道。

“也許是一種營銷策略吧!菜品本來就不錯,已經吸引了相當多的客戶,再通過這樣的活動吸引更多的消費者過來。我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家店的老板可能想要擴建了,麵積起碼比現在的大上一倍。”鬥魏說道。

“嗯,可以建第二層。”炎宏望了望屋頂,上麵吊著的是那種伸縮式的吊燈。

“好了,來猜吧,我先來。”鬥魏小聲呢喃了一會兒接著說道,“‘百舸爭流’嘛,我就猜蛤蜊和蔥花吧,至於‘寧為玉碎’,我想應該有檸檬和冰塊。”

“那你的‘紫氣東來’我就猜紫薯和葡萄吧,紫色的食材還真是不多,至於‘大浪淘沙’,聽起來像是一種粥,猜小米和燕麥吧!”

一刻鍾後,結果揭曉。“百舸爭流”是兩排交錯的蛤蜊放置在混有粉絲的湯汁中,配著生青菜葉;“寧為玉碎”則是檸檬肉撒在冰鎮過的果凍以及碎碎冰上的一道甜品;“紫氣東來”隻是一堆牛肉放在盤子的邊緣,上麵澆著湯料;“大浪淘沙”是一道奶油粥品,裏麵有小米與碎肉粒,味道鮮甜,神奇之處在於,這道粥品端上來時看起來是滾燙的,還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但喝了才知道,其實是適中的溫度。

“其他的我都可以理解,但是這道‘紫氣東來’……”炎宏望著那堆牛肉,有些疑惑。

“這是一個典故,先生,”服務員俯身講解道,“傳說老子過函穀關之前,關令尹無意間看到有紫氣從東方來,知道將有聖人過關,果然少時老子騎著青牛而來,故比喻吉祥的征兆。”

“這樣啊,受教了。”炎宏點了點頭,動起了筷子,同時米飯和饅頭也被分別擺到了炎宏和鬥魏麵前。

“是這樣的,先生,”那服務員折身回來說道,“你們兩個之前來過,當時的米飯饅頭就是這樣分配的,我們便記下了。”

“你們?”

“對,我們。”服務員俯身,伸出右手,掃向整個大廳。

“拿什麽記的?視頻?筆記?”

“不,腦子。”

謙卑微笑的女服務員周圍,所有食客都在埋頭吃喝,說笑打趣,誇讚著飯菜,似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邊的對話,這個氛圍竟讓炎宏有些不寒而栗。

“若不是飯菜的原因,我絕不會來這裏,”炎宏說道,“你不覺著這鬼地方有些不對勁?”

“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不是已經觀察到了嗎?之所以詭異,是因為它在某些地方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但老實說,我和你恰恰相反,現在我對這家餐廳的好奇已經略微超出對它飯菜的好奇。”

“難道這裏是個異次元的空間不成?”

“確實有一個詭異的地方。”鬥魏仰著頭向餐廳洗手間的方向指了指。

“怎麽?”炎宏看了一眼問道。

“你一會兒就知道了。”鬥魏神秘地一笑,拿起饅頭往嘴邊送去。而炎宏也倒了杯橙汁,細細地品著有濃鬱香味的牛肉。

“對了,我們市局的微博已經申請好了,名字就叫‘T市公安局’。不但會實時更新各類案件的最新進展,公布案件有關調查結果,還會受理一些群眾反映的在我們職責範圍內的事情,例如盜搶團夥頻繁作案什麽的。”

“是嗎?那倒是要關注一下,我看看。”鬥魏掏出手機,操作了一陣,“弄得不錯,而且已經有兩起案子的通報了。”

“嗯,市內的出租車司機劫殺案和下縣一個村的命案,沒費多少腦力,光費腳力了。為抓這三個凶手,一共跑了五個城市。”

“挺詳細啊,還有案件說明,”鬥魏翻看著說道,“一個為了挽回原配夥同閨蜜殺死小三,一個為了錢劫殺司機。老實說,從某種角度而言,你覺不覺得前者所受的懲罰應該輕於後者?”

“那隻是從情感上來講罷了,但從本質上講,都是為了一己私利而奪去他人的生命,沒什麽區別。嗯,再來一杯橙汁嗎?”

“哦,謝謝。”鬥魏用食指關節將杯子推了過去,接著說道,“比起這種案子,你應該更喜歡現在這個吧?”

“以前是,不過……”炎宏猶豫了一下,哧哧笑道,“其實現在也是,但是現在我會認真對待每一起案件。”

“怎麽?有了什麽感悟?”

炎宏將杜鋒與賈誌和的事情轉述給了鬥魏,安起民說的最重要的那句話自然也沒落下。

“需要的是道德與秩序啊,這是比一個超級英雄更難得到的東西。若是自己都做不到這兩點,還怎麽去管教市民?”

“不,隊長說了,可以一個人,但是要先向他報告。”炎宏笑著說道。

“看來,案子比想象中的更有難度,”鬥魏抿了口橙汁,“進展如何?”

“幾個戰場現在都在鏖戰,羅偉也好,列傑也好,粟林也好,我打算縱向切割調查,三個戰場齊頭並進,再橫向聯係尋找突破口。”

“雖然聽不懂,但應該是個不錯的點子。”鬥魏笑著向炎宏舉了下杯子。

“嗯,絕對是。”炎宏吃完最後一口米飯,站起身來。

“去衛生間?”

“怎麽?想一起嗎?”

“這是你第一次去這裏的衛生間吧?”

“這有什麽特殊的意義?”

“剛才不是跟你說這家餐廳有一個挺怪異的地方嗎?就是和衛生間僅有一牆之隔的廚房。”

“那有什麽?”

“去了就知道了。”

炎宏聳了聳肩膀,往衛生間去了,自然沒忘記瞟一眼那扇棕色的廚房大門。出來時他望了一眼鬥魏,鬥魏示意他往門前走走,他照辦了,裏麵傳來模糊的交談聲。

“請問有什麽事嗎?”不知何時,一位女服務員已經悄然走至身旁詢問道。

“哦,沒什麽事,就是……”

“就是剛才我這位兄弟看你側臉挺漂亮的,想多看看而已。”鬥魏此時也踱步過來,笑著說道。

“謝謝。”服務員隻是禮貌性地回應了一下。

坐回去後炎宏問道:“沒什麽特別吧?”

“聽到什麽了?”

“就是一些聊天聲,除此之外……”炎宏將目光又移到廚房那邊,此時碰巧從裏麵走出一位端著菜的服務員。

“對啊,確實不對勁!”炎宏猛然醒悟過來:他剛才聽到的隻有模糊的聊天聲,卻沒有炒菜的動靜,像是一個空曠的屋子裏有兩三個人在閑聊。

“我當時也沒反應過來,”鬥魏小聲說道,“隻是聽到裏麵有人在恭維一個叫偉哥的家夥,出來之後不是還猜對了飯店換過老板嗎?回去的路上我才隱隱覺著不對勁。從這個餐廳的建築形狀來看,處於那個角落的廚房麵積應該不大,而且能聽到交談聲的話,按理說炒菜聲應該聽得更為真切才對,但是聽不到任何動靜。除此之外,從來到這裏我一直在……”

說到這裏,鬥魏的聲音戛然而止。一位服務員滿臉笑容地端著菜從他身邊走過又返回,鬥魏才接著說道:“一直在觀察廚房,有一個非常巧合的現象。當服務員進出那道門時,挑的全部是周圍沒有客人經過的時候。你說那扇門後麵到底有什麽?”

“我們可以進去看看,這應該沒什麽,這麽多人在這裏。”

“這可不是什麽好主意,”鬥魏支著腦袋說道,“總之我覺著那個廚房一定有什麽秘密。”

“萬一真有什麽危險,我可顧不上你。”

“我不是隻有腦子好用的,同學。”炎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橙汁。

結完賬是八點多,時間倒不算晚。兩人很有默契地放慢腳步,在斑駁的光影中默默走著。

“我想買塊手表,”炎宏抬了抬左手手腕,“有什麽牌子推薦?我喜歡黑藍色。”

“如果你想提升一下氣質的話,手表倒是個不錯的選擇。”鬥魏笑著說道,“但我對手表也沒什麽研究。其實我覺著除了汽車之外,男人對其他商品好像都沒什麽研究,能用、價格公道就好了。如果你想買表的話,得空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看看。不過在那之前,我覺著你可以先換個手機。”

“我也是這麽想的,在咱倆第一次見麵你說我的手機有些舊後,我就想著換了。工資也剛發下來沒幾天,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怎麽突然想要洗心革麵了?想要把全新的形象展示給某個人嗎?”鬥魏笑著問道。

“沒有,就是心血**而已。”炎宏避開了鬥魏的眼神,微微低了下頭。

鬥魏瞥著此時的炎宏,隻是笑笑,沒有再說什麽。吱呀吱呀的鏈條轉動聲遊**在兩人的耳畔。

“哎,按照規定,下一次你是要回請我的。”

“還怕我賴賬?”

“自然不是。”炎宏笑著撓了撓鼻子,“要不,去你家吃?”

“我家?”鬥魏停下腳步,看著炎宏。

看到鬥魏的態度,炎宏心裏開始琢磨這個要求是不是有些過分。但不知為何,他就是想去這個家夥家裏看看,他好奇記者的一切。既然好奇就要了解,這不是成為朋友的必然過程嗎?

“怎麽?不樂意啊?”

鬥魏注視了炎宏一陣,隨即笑了笑:“好啊,就這幾天,有空了,我約你。”

當晚回去後,炎宏的心情莫名舒爽起來。他感覺人生充滿了期待:戴上新手表的樣子也好,新手機的功能也好,拿著它們再次出現在羅雪麵前的情形也好,或者某一天來自記者的家宴邀請也好……他就在這樣那樣的期待中沉沉睡去了。

羅偉周邊同行朋友的排查依然在如火如荼地進行,馮旭他們甚至為了證實一句話就要打上三四通電話。至於羅偉的辦公室,在請來開鎖師傅打開門後,馮旭和安起民也進行了細致的搜查,卻沒發現什麽疑點。自然,炎宏要求的照片馮旭也沒忘,各種角度足足照了十五張。

“看看有沒有幫助吧,宏弟。”馮旭將照片遞了過去,手捶著脖頸。

“嗯,辛苦了馮哥,這兩天得請你吃頓飯才好。”炎宏笑著說道。

馮旭似乎愣了一下,然後爽快地答應了。

“你們累,讓隊長請你們去吃知道嗎?我們倆這是私交,刑警隊雙劍合璧,湊什麽熱鬧你們。”馮旭一把將炎宏攬住。

“精神頭不錯啊,保持下去,就用這精神頭去辦案。”安起民拿著一個檔案袋走了進來,跟隊員們打了個招呼。

“列傑可能要放出來了。即便這樣,也不能完全忽略他的存在。局長的意思是,列傑的指紋不會平白無故地被人利用,在完全破案之前,不能排除他與這件案子還有什麽隱晦的聯係,所以釋放之後也要派專人定期對其活動進行掌控。所以等列傑釋放後,咱們兩個人一班,每天去了解一下當天他的行動軌跡。炎宏一會兒打張表排下班,其他人下去集合。”

“等一下!”炎宏在眾人往門口走時突然喊道,“馮哥,能不能告訴我列傑前妻的聯係方式和住址,我有點事。”

“我抽屜裏那個黃色的牛皮本裏記著呢。”

“行,我自己找吧。還有,隊長,今天我想去列傑前妻和工作的地方了解一些情況。”

“去吧,正好以前我也跟你馮哥說過,時機恰當的時候去查查他的前妻和周圍的人,這一直也沒騰出空,正好你去走一遭吧。”安起民沒有絲毫猶豫。炎宏揮了揮手,便轉過身新建了一個excel,開始製表。

“變了吧?感覺到了嗎?”走廊裏,安起民輕聲對馮旭說道。其他隊員則零星地回應著其他科室人員的招呼。

“變了,確實變了,起碼對我的態度沒那麽冷淡了。沒看出來,還挺記仇的一個小子,”馮旭也笑著說道,“分明可以自己去羅偉辦公室調查,還非要我幫忙拍幾張照片。這小子還真知道給自己找台階下,幫他一個忙,再回請我一頓飯,這就算冰釋前嫌了。”

“是啊,現在也懂規矩了,挺好。”

“看來,那天早上給他講的杜鋒和賈哥的事情對他的觸動挺大。”馮旭的這句話刺激了其他幾個老隊員的神經,回頭望了一眼。

“你怎麽知道?”

“哭過的眼睛沒那麽容易消腫的,隊長。”馮旭笑著拍了拍隊長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