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記者的請求

鬥魏麵對鬆垮的防線做出了最後一擊,虛榮心永遠是人類天性中最不可磨滅的一種,更何況還披上了同情的罩袍。

把鬥魏送回位於新華路的報社後,安起民他們一路回到了局裏。剛一下車,安起民便火急火燎地安排起任務,諸如整理材料、聯係鑒定科要屍檢結果等。

中午短暫休整後,安起民召集刑偵大隊開了一次會議。除了這次的羅偉遇害案之外,還有另外兩起案件,發生在高賢縣的殺人案以及市區裏的出租車司機遇害案。幸運的是,另兩起案件的嫌疑人已經有了眉目。

“人手不夠,但現在來講,還是要以這件案子為重,畢竟影響十分惡劣,領導也重視。”安起民如此總結道,接著又從另兩個案件的小組各調了一個人配給馮旭。

“經偵科那邊如果有需要,我會跟局長說一聲。你先給他們倆說一下案情,在外圍分分工。”安起民對馮旭說道。

“好的,隊長。”馮旭撐著腦袋說道。

“至於內圍,還是炎宏你負責好吧?也沒啥,就是問一下他的家人關於他的一些東西,細致一些。你要是需要人手,我也給你配。”安起民利落地說道,“先這樣吧,晚上才是正經事,局長聽報告,你們倆用點心。”安起民雖然嘴上說的是你們倆,眼睛卻隻看著馮旭。

“哦。”炎宏應了一聲。

他不在乎人手的問題,因為他已經有了幫手,而且應該是個很厲害的幫手。

“正如你說的,你比我強,你起碼走在自己喜歡的路上,而我……”當時鬥魏在房間的床榻上,臉色有些難看。

“如果那句話傷到你了,我道歉。”

“不,恰恰相反,人不痛是不會清醒的。但我實在想彌補自身這種遺憾,所以我有個請求,這個請求也許會讓你為難。”

“確實會讓我為難。”炎宏已經大概猜到鬥魏的請求了。

“你應該知道刑偵隊內部有嚴格的要求,外人不得參與。”炎宏說道,而此時鬥魏的臉上又蒙上一層輕佻的微笑。

“老實說,我總覺著你不是那種墨守成規的家夥,事實上你也不是。你性格高冷,內心絕對有一套自己的準則,不會一味按照他人的規定做事。”

“那是兩碼事,無規矩不成方圓。”和第一次見麵一樣,炎宏想要起身離開記者的視線範圍。

“規矩是人定的,何況我的要求你還沒聽,我覺著並不過分,而且——難道你不想在隊長麵前風光一回?”

“我不是為了風光!”幾乎是在同時,炎宏吼著回道,但是內心並不那麽肯定。

“好吧,我也抱歉。”鬥魏笑著說道,“我會給予你很大的幫助,你會享受到和那些同事共事時完全享受不到的感覺,不想試試嗎?”

“但是有規定。”炎宏的防線已經開始鬆懈。

“我會幫助你找到凶手,而我要求的僅僅是彌補我的一個遺憾,沒人會知道。也許我這輩子都隻是個默默無聞的記者,再也沒機會從事我喜歡的刑偵行業。我不會觸及案件的核心,你隻需要告訴我你想說的就好,其餘的交給我。”鬥魏麵對鬆垮的防線做出了最後一擊,虛榮心永遠是人類天性中最不可磨滅的一種,更何況還披上了同情的罩袍。

炎宏沉默了幾秒,一聲歎息。他沒有給出明確的回複,也許隻是不想承認自己已經在這次交鋒中敗北,然後退出了房間。

晚上六點半,炎宏給老媽打電話說自己不回去吃飯了,而老媽在另一端又重複絮叨著老一套的吃點熱的、不要喝酒等等。掛了電話,炎宏望著燈火通明的單位,歎了口氣,其實他覺著今晚回去睡覺都成問題。

材料已經整理完畢,其實也沒多少內容,隻是將案情和了解到的情況匯總了一下。自然,打字是他的活兒,匯報就是馮旭的事了。老實說,炎宏很想試試在一屋子人麵前匯報案情並將自己的看法認真嚴謹地說出來的感覺。

局長下午就去市裏開會了,走得比較匆忙。炎宏猜想除了防汛之外,這起案件也會被著重提起,隻是等到局長回來不知道要幾點了。炎宏回頭看了看屋裏的其他人,全都無所事事地玩著手機。

羅雪的身影像潛在水中的調皮精靈一般,時不時脫離炎宏大腦的控製浮現出來,瞄一眼又潛回去。

炎宏搖了搖頭,像是要甩掉什麽。

局長泉海清回來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這期間炎宏又給老媽打了個電話,說要晚回去一會兒。一刻鍾後老媽又給他打了一個,叮囑他晚上回去時要慢些,卻被他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

“四樓會議室。”安起民站在辦公室門口,朝隊員們晃了晃手中的筆記本說道。接著便是一個個無精打采的身影像不倒翁一般晃**了出去。

“剛在市裏開完會,我在這裏長話短說。”泉海清將帽子放在一邊,露出銀黑相間的短發。

“一是防汛,市裏所有機關單位都要進入備戰狀態。這局勢你們也看到了,再下一陣絕對成災,到時候各局都要抽調人手維穩。再者就是安隊長你那裏的案子。”泉海清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市裏非常重視這起案件,希望我們下大力氣偵破,要用認真負責的態度對待。”

接下來便是匯報,炎宏將手裏的幾頁紙遞給了馮旭,馮旭捏在手裏做著準備。

“案情我們已經做了初步的了解與推斷,今天開完會確定好偵破方案後,明天開始入戶調查,到時我們可能需要經偵科協助。”說到這裏,安起民看了一眼經偵科的何隊長,何隊長笑著伸出了大拇指,而泉海清也說會全力配合。

“那讓馮旭來講一下案件吧。”安起民使了個眼神,馮旭站了起來。

“死者名叫羅偉,我市著名的企業家、慈善家。七月二十三日,景家鎮舉行企業文化交流會,羅偉全家應邀出席,並在二十八日會後捐出一百萬元善款用於該鎮修建學校。第二天晚上,也就是二十九日晚,羅偉在景家鎮未修建完畢的天德商場地下車庫遇害,死亡時間在二十九日晚八點三十分到九點三十分之間。另有一名叫粟林的學生一並遇害。兩人都是心髒中槍而死。從現場遺留的彈殼與傷口推斷,凶器可能是仿54式手槍。發現他們屍體的是巡視地下車庫的商場安保和另外幾名在商場樓上打掃衛生的保潔。由於鎮上的基礎設施比較簡陋,路口和車庫都沒有安裝攝像頭,無法查看監控視頻。現場的物品隻有羅偉的鑰匙、錢夾、手表以及粟林的雨傘。凶器和被害人羅偉的手機以及一個特地帶過去的行李箱等都被帶走。那個消失的行李箱我們已經問過家屬,就他們所知道的,裏麵應該有一些私人衣物和書籍。下一步我們準備進行地毯式搜查,對事發地點方圓五公裏以內的居民進行詢問,看看能不能有所收獲。再者便是要理清粟林與羅偉之間的關係,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們覺著粟林的死是一個意外,應該是凶手在對羅偉行凶時被粟林撞見,一並將其殺害滅口。”

“與會的人員都查了嗎?”

“查了,都記錄了兩份口供,前後比對沒有發現矛盾。”馮旭所謂的兩份口供,一份是自己本子上的,另一份則是炎宏嘴裏的。此時炎宏莫名地有些緊張,甚至懊悔,若是現在局長要看這兩份口供,隻怕自己要挨上兩頓罵。慶幸的是,泉海清在這裏一筆帶過。

“那這兩天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這個……”馮旭顯然沒料到局長在今天就要有價值的線索,而資料上炎宏自然也沒有準備,雖然他心裏有。

“算了,明天正式開始,一個月內抓緊時間,爭取早日破案。還有,現場務必保護好。”

“已經叫鎮上的人進行二十四小時保護了,並且勒令他們停工。現場照片也已經拍攝,就等屍檢報告了。”馮旭看了一眼小王。

“明後兩天就出結果。”小王推了推眼鏡。

“嗯,好,好。”泉海清整理著手邊的資料,說道,“不是還有兩起命案嗎?那個……”

“已經鎖定嫌疑人,隻是追捕可能還要費些時間。這之後會集中力量到這個案子上。”安起民搶先說道。

“嗯,抓緊時間。”泉海清再次強調,接著就其他工作安排布置了一下,而後便散會了。自然,大會後安起民也要來一個小會,直到十一點四十,炎宏才穿著膠鞋,付了比平時多一倍的錢打了輛車回到家中。

“回來得這麽晚。”老媽責怪道。

“我以為今晚都回不來了,能回來就不錯了。”炎宏說著。

“再吃點?”

“不了,累了,睡覺。”炎宏擺了擺手,向屋裏走去。其實炎宏所說的累,是一種迷茫或者疑惑再加上少許工作壓力形成的混合物。

他沒有將煙頭的事寫進報告,也沒有將自己對粟林之死的疑惑寫進報告。他不知道這樣對不對,但他就這樣做了,而且沒有一絲猶豫,就像要堅守什麽獨屬於自己的珍貴東西一樣。他曾經對記者說他不是為了出風頭,但真的是這樣嗎?連他自己也搞不清了。也許他不適合當一個警察,更適合當一名獨來獨往的偵探。

八月一日,異常忙碌的一天。鑒定科的小王在將屍體解剖的事宜交代下去後,跟著馮旭二度回到案發現場進行再次勘查,而炎宏剛踏進辦公室的大門便被安起民打發去羅偉的家中。

“天晴了,但還是有積水,就別騎車了。打的去打的回,回來報銷。名仕華庭A棟一單元201。”

“現在去?有點早吧?”

“到那裏估計就九點多了,不早了。”安起民拍著炎宏的肩膀說道,“問一些有深度的問題,每個問題之間要展開聯想。以後啊,要有一個工作態度……”

炎宏順手拿了一本新的筆記本和一支碳素筆便徑直走出了單位大門。

依然是雙倍的車錢。九點十分,炎宏出現在這片T市最高檔的小區門口。除了猶如巴黎凱旋門一樣氣派的出入口以及一輛輛熙來攘往的豪車外,最讓炎宏吃驚的便是在門口的馬路牙子上讀著什麽東西的鬥魏。

“你家住這裏?”炎宏徑直走向鬥魏。

“是啊,我還有輛卡宴在車庫沒開出來。”鬥魏笑著說道,同時撥了撥自行車上的鈴鐺。

炎宏撇了撇嘴,問道:“到底來幹嗎的?”

“你應該很清楚。既然答應了我,讓我輔助,那就應該給我充分的行動權。”鬥魏笑著回道。

“但問題是你怎麽知道我會來這裏?”

“你負責內圍不就這意思嗎?跑跑腿,記記東西。我隻要知道羅偉住在哪裏,一大早等著就行了。”

“不用上班?”

“某些原因請了假。先不說這個,聊聊正事吧。你現在是要進去搜集情報吧?”

“沒錯,但是我不可能帶你進去。”炎宏盯著鬥魏毫不猶豫地說道。“不用你帶,我也不為難你,我自己有的是正當理由進去。”

炎宏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往小區去了;鬥魏則注視著他一點點遠去的背影,接著將腦袋轉向馬路對麵。

“201,就是這裏了。”炎宏站在門前先打量了一下,深紅色的防盜門前鋪著一張幹淨柔軟的白色毛毯,想必是薔慧回來後又收拾了一番。門上的貓眼也非常別致,不像是普通玻璃,外表的光澤更像是類似水晶的材質,甚至能看到異常晶瑩的光點流離。

炎宏輕輕地敲了敲門,同時將別著碳素筆的筆記本抓緊了一些。門裏傳來竊竊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質地很軟的棉拖鞋,接著門被打開。

“是你?”炎宏看著眼前的羅雪。

“你是?”

“炎宏,刑警。那天不是去賓館房間裏找過你們嗎?”炎宏試著勾起她的回憶,同時對在她眼裏自己竟然如此平淡而感到失落。臨別前的那一眼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

“哦,進來吧。”羅雪應了一聲,但絲毫聽不出她回憶起了什麽。

家裏的布置除了多出一張羅偉的黑白照片以及前方的兩個香爐外,沒有任何變化。

這有些出乎炎宏的意料。葬禮前的停棺儀式什麽的都不要了嗎?這樣的布置未免太省事了一點。

“你媽媽沒在嗎?”炎宏下意識地把這個再次失去父親的女孩當作了孩子。

“出去買東西了,喝什麽?”羅雪打開冰箱,回頭麵無表情地問道。

“不用麻煩,喝水就好。”炎宏說道,並往客廳的飲水機走去,但半道發現桶裏根本沒水。

羅雪先是用疑問的腔調應了一聲,然後又馬上恢複常態,掂起餐廳的一個電水壺往廚房走去,接著傳來嘩嘩的水聲。

“桶裝飲水器常年使用對人體不好,現在我們家都是喝廚房的純淨水。”

“麻煩了,麻煩了。”本想簡單一些的炎宏看到事情變得複雜,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係,反正我們自己也要喝的。”

炎宏心裏盤算著,雖說薔慧不在,對於詢問她和鄧輝之間的關係卻是個很好的時機。那天從鬥魏的屋裏出來後,炎宏查看了賓館的監控錄像。除了驗證每個人的時間軌跡外,還意外地發現那天羅雪剛好在自己離開101不久後出去過。也就是說,鄧輝那次進出薔慧的房間,確實隻有他們兩個人,而不是他一開始想的三人都在場,鄧輝待的時間還不短。當然這些不足以表明什麽,但是炎宏隱隱覺著有必要查一查。

“今天還要問什麽?”

“很多問題。可以說從今天開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破案調查,希望你們不要煩才好。”

“不會的。”

“那個鄧輝,和你們每個人的關係好嗎?我是說一對一的關係,每個人。”炎宏如此問道。若是單問他和薔慧的關係,總覺著有些說不出口,這樣問便顯得自然很多。

“怎麽?你是說他……”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這就是慣例的調查,你回答就好了。就是你覺得他和你爸、你媽以及你的關係如何,希望你能中肯一些。”炎宏再次解釋道,手上拿著攤開的筆記本。

“我對他,”羅雪停頓了一下,“有點對付不來。”

“為什麽?”炎宏問道,同時心裏想著對付不來八成就是討厭的意思。

“這和他的行為沒什麽關係,純粹是因為他的性格吧。”羅雪簡單地說道。

“那個家夥的性格挺隨和的,沒什麽不好。”炎宏笑著補充了一句,但羅雪沒有回應。

炎宏接著問道:“那他和你爸媽呢?”

“和他們的關係還湊合吧,沒什麽特別。”

“可不可以說具體些?”炎宏追問道。

“這個沒什麽可具體的啊,他很尊重我爸媽,我爸媽對他也不錯,有時會在我家吃頓飯什麽的。平時他就管開車修車之類,因為我爸對車一竅不通。”

“那他平時和你爸媽說話呢?有沒有俏皮或者開玩笑的時候?”炎宏恨不得單刀直入了。

“我沒見過。”羅雪肯定地回答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爸有一個挺好的朋友,瘦瘦高高的,腿腳有些不便?”眼看上一個問題沒有結果,炎宏改變了方向。

“不清楚。”羅雪依然幹脆地回答道。

隨後兩人安靜地坐了一刻鍾時間,直到大門傳來鑰匙的扭動聲以及男女的對話聲。薔慧拿著一些新到的刊物、強掛著一絲微笑走了進來,後麵跟著拎著大包小包的鬥魏。

“真是麻煩你了,還帶這麽多東西來。”薔慧微微偏著頭說道,臉上還是籠著一層愁容。

“我買早餐回來了,小雪,接一下。”薔慧衝客廳喊道,轉過頭看到炎宏,似乎有些詫異,但隨即恢複常態。

“哪裏,應該的。羅先生和我們社長是老朋友了,這次讓我過來看看能幫點什麽忙也是合情合理,過幾天他也會來親自拜訪的。”鬥魏笑著說道。

“沒什麽可幫的,我們也不打算舉行什麽葬禮儀式了,舉行了也沒親人可來。在家裏掛個照片,過幾天去選個好的公墓立塊碑,你叔叔這一輩子就圓滿了。”薔慧的語氣很平淡,似乎是在敘述中午的菜譜。

“舉行了也沒親人可來?”炎宏心裏默默地念著這句話,同時鬥魏將一箱純牛奶以及一件果盤放在靠近門口的地上,然後坐在了炎宏的左手邊。

“你們先坐,我去換下衣服。小雪,去給兩個哥哥拿飲料。”薔慧吩咐道。

“我喝水就好了。”炎宏說道。

羅雪起身先拿出一次性紙杯倒了杯水,又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咖啡,小心翼翼地將咖啡抵在紙杯的下麵,滾燙的水蒸氣舔舐著她的手心,炎宏和鬥魏都起身想接一下。

“水很燙,咖啡有些涼。”

兩分鍾後,薔慧從裏屋出來,直視著炎宏。

“還有什麽問題要問嗎?”她說道。

“正式的破案刑偵今天才剛剛開始,所以以後可能還要多多麻煩。”

“沒關係,說到底是為了他,”薔慧坐在沙發上,微微挪動了下身子說道,“那麽,開始吧,我會如實回答。”

“嗯,”炎宏思考著從哪裏問起,“這個月羅偉先生有什麽反常或者和以前不太一樣的地方嗎?”

“這個沒有。非要說的話,就是每天晚上七點多吃完飯後喜歡一個人出去散散步。”

“您陪同了嗎?”

“我這個人不太愛動,有時我陪他去,有時他一個人去。”“一般散步多長時間?”

“一個多小時吧。”

“那麽羅偉先生的身邊有沒有一個朋友,個頭挺高,並且腿腳不便?”

“這個,我還是那句話——這是我第三遍回答此類問題了,今後的回答也肯定是這樣。他在外麵和什麽人打交道、和什麽人有特殊關係,我真的一概不知道。為什麽你們這麽執著於他身邊的熟人或者朋友?難道你們有證據顯示是熟人作案嗎?”

“也算不上證據,因為當時羅偉先生手裏拿著一根煙。”

“這我知道,我聽鄧輝說了,”薔慧微微垂下頭,“我也很奇怪這點,他戒煙很長時間了,身上不會放煙的。”

“對,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覺著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較大。畢竟要勸一個戒煙成功的人吸煙可不怎麽容易,而且一般人也不會隨便接受陌生人敬的煙。”

“但是如果是這次的與會人員,他應該也不會拒絕吧?雖說他們還不算太熟,但是幾天的交情下來……”

“他們沒有作案時間,我們已經查過酒店的監控視頻了。所以我們有理由懷疑,當天晚上您的先生到那種偏僻的地方是和某個熟識的朋友因某些糾紛或事情約在那裏,而且內情不便讓你們知道。在此過程中他們兩個起了爭執,他的朋友拿出攜帶的手槍殺掉了您的先生和那個很有可能是目擊者的高中生,然後逃之夭夭。”

“這種可能性……很大嗎?”薔慧問道。

“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釋。”炎宏信心十足地說道。

“那……”薔慧瞥了鬥魏一眼,小聲說道,“您可以進來一下嗎?我有東西想給您看。”

兩人來到主臥,薔慧反手將門關上。這間房間的主色調是亮黃色,床也好,梳妝台也好,衣櫃也好,統統是亮黃色。說得俏皮些,這金光閃閃的一片似乎很符合羅偉的身份與家世。門口的衣架台上摞著一遝遝的報紙和雜誌,上方掛著幾件衣服。而雙人**現在隻堆放著一個繡著鳳的枕頭和一席雙人被子,偌大的空缺讓這張雙人床變成了一個殘缺不全的世界。

“請您看看這個。”薔慧打開床頭櫃最下麵的一個抽屜,拿出幾張白紙遞給了炎宏。

“這是……”炎宏有些震驚。

那些白紙上貼著一串被剪裁下來的字,諸如:“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勾當!”

“我在盯著你!”

“你的女兒真是漂亮,最好保護好她。”

其餘的幾張內容也大致如此。炎宏拿起一張舉過頭頂,那些被裁下的字背麵似乎都被塗抹成了黑色。

“這是從兩三個月前開始的,有的塞在我們的報箱裏,有的是在車門上發現的。”薔慧壓低聲音說道,顯然是不想讓外麵的羅雪和鬥魏聽到。

“就是那輛奧迪?”

“對。”薔慧憂心忡忡地回道。

“那就你所知,你先生和誰有過節?”

“這個他更不會和我說了。”薔慧搖著頭說道。

炎宏想起鄧輝和他說過,羅偉曾經覺著有人跟蹤他。

“這些東西,”炎宏也壓低了聲音,盡管他的聲音本來就很小,“羅雪知道嗎?”

“沒敢告訴她。”

“那麽,羅偉先生這一段時間情緒穩定嗎?”

“還行吧,隻是因為關閉公司的事情,他可能有些累。”

“就是那個他自己辦的獨資企業?”

“對。因為他對企業管理實在一竅不通,竟然把商業愣生生地做成了慈善,又是送技術,又是送果苗,同時要操心公司上下的事情,所以倒不如直接關掉,專心致力於慈善。”

“冒昧問一下,羅先生生前有交代過他過世後的財產分配嗎?”

“沒有,但是這似乎不需要額外交代吧?我和小雪是他唯一的親人。”薔慧站了起來,向房間門口走去。

“羅偉先生在前往景家鎮之前是否進行了一次采購?”

“對,前一天出去采購了一次,開著車。”

“還去別的地方了嗎?”

“他在途中有沒有去別的地方我就不知道了,應該是采購完便回的家。”

“這就對上了,行李箱裏新買的訂書機與書釘,另外那件正裝上衣看起來也是剛買不久。”炎宏暗自想道。

“這些威脅信可以給我一封嗎?”

“可以,你如果需要,可以全部拿走。”薔慧說道。

炎宏隨著薔慧走出屋子,發現鬥魏與羅雪正聊著什麽。鬥魏的聲音中規中矩,但羅雪的聲音低沉得不像話,如同從微微蠕動的嘴唇中冒出的一縷青煙,隨即便消散在空氣中。他們在討論電影明星——周星馳以及周潤發。

“那麽,”炎宏瞥了一眼鬥魏,又問道,“您知道他買了些什麽嗎?”

“我隻能說出幾樣,例如枕巾、暖貼和一些運動裝等。他當時大包小包地進來,我沒有全部查看。當天是他自己收拾的行李,他買的東西也是自己歸置的,包括他的衣服,我也沒有翻他行李箱的習慣。”

炎宏拿筆在筆記本上記著。

“有沒有什麽特別重要的東西?”

“不知道,起碼他沒有對我說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薔慧說道。

“謝謝,今天打擾了,”炎宏站在客廳裏笑著對薔慧說道,“以後可能還要麻煩您。”

“沒關係,你們也是公事公辦。”

鬥魏瞥了一眼炎宏。自從薔慧從屋裏出來後,他就不自覺地停止了和羅雪的聊天。

“那我也告辭了,阿姨。”鬥魏站了起來,笑著說道。

“嗯,你們路上慢點。”

炎宏和鬥魏賠著笑走到門前。

“對了,羅雪,”炎宏剛將右手放在大門把手上,突然回過頭看著身後起身相送的羅雪問道,“聽說你剛剛旅遊回來?”

“對。”

“你每次出去旅遊,羅總都很支持你嗎?”

“他好像沒什麽理由反對,我這麽大了。”

“包括這次?”炎宏問到了重點。

“嗯。”羅雪百無聊賴地回道。與此同時,炎宏望了一眼薔慧——這個風姿綽約的女人依然麵帶微笑。

出了門,炎宏觀察到鬥魏的臉色不是太好,眉頭皺著,右手也撫在肚子上。

“怎麽了?”

“老毛病又犯了,沒關係。”鬥魏剛說完,臉色猛然一變,猛跑了幾步,揮著手說道,“你別過來了。”接著在小區的綠化帶角落停下腳步,俯下身子似乎要嘔吐。

“還挺看重形象啊。”炎宏心想。

大概兩分鍾後,鬥魏慢慢直起身子,卻見炎宏從一旁的小區超市走出來,手裏拿著兩袋牛奶。

“熱的。”炎宏一邊喝著牛奶含糊不清地說道,一邊將另一袋牛奶遞給鬥魏,“就是因為這個請的假吧?”

“嗯,在賓館那幾天吃得不太習慣,回來就難受了,剛才那罐咖啡也幫了不少倒忙。”

“胃不好還喝涼咖啡,自找的唄。”炎宏雖然說著風涼話,眼睛卻不自覺地打量起周圍,心想這個有著超市的小區會不會碰巧也有家藥店。

“都給我拿過來了,看她端水的勁頭,不好意思再麻煩她換了。”鬥魏咬開了牛奶袋子。

“我看你是怕累著人家吧?那小妹妹長得不錯,對吧?對了,你是單身還是……”

“能不能別挑這個時候談這個?”鬥魏的臉色沒有緩和多少,接著問道,“你們在屋裏談些什麽?”

炎宏停下了腳步,這個位置,斑駁的光線穿過稀疏的枝葉後剛好遊離在他的餘光處。

“這可以對他說嗎?薔慧把我叫進屋不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嗎?而且,這也算案情中比較機密的內容。”

這些念想在炎宏腦中一閃而過,對鬥魏來講卻有些漫長,尤其是炎宏停滯的腳步和看向地麵的猶豫眼神,似乎將時間拉長了。

“抱歉,我剛才沒反應過來,讓你為難了。我也隻是好奇而已,你可以不說。”

“確實有些為難,但是……”炎宏看著臉色依舊難看的鬥魏,有些語無倫次。

“哈哈,”鬥魏忽然笑了,“這樣吧,你看到小區大門了嗎?以那個門為界,在走出那個門之前,你告訴我我就聽,走出那個門後,你就算想告訴我,我也不會聽了。這樣就自然多了吧?”鬥魏邊說邊從口袋裏拿出耳機插到手機上,眼睛直直地盯著前方——離大門還有一百多米的距離。

“不過就算你不說,對我們之間的關係也沒影響,把這當作一個遊戲好了。”鬥魏補充道。

形狀如凱旋門一般的小區大門默默地矗立在那裏,上麵雕刻著精致的花紋,一旁的門衛室內,兩個門衛圍在一起,似乎在做著什麽……

在打撲克……

不是兩個,原來是三個,還有一個被擋在後麵……

被擋在後麵的那個家夥不是門衛,因為沒穿門衛的製服,應該是居民吧……

四張牌?扔了個炸彈嗎?

那個門衛手裏拿著的水杯竟然是搪瓷的,好複古,上麵印的是……

毛主席和五顆紅星……

大門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