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記者的假設

炎宏臉上泛起一絲勝利者的微笑——這微笑的動力在於他看到鬥魏那一瞬間無奈的表情,看來他對這個洞察力和邏輯力出眾的記者的猜想是對的——鬥魏並沒有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你好,我叫炎宏,刑警。”炎宏注視著這個記者的雙眸,不自覺地伸出了右手。同時回想起來,他和安起民往這裏走的時候看到這個家夥正坐在一邊,無所事事地看著天空。

“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呢,我還以為這次活動又會像以前一樣,采訪、提問,回去寫一篇新聞稿就完工。人生還真是出乎意料。”鬥魏從說這句話,到拉開炎宏身旁的椅子坐下,表情和神態自然得如潺潺的清泉,好似在和一個久別的老朋友聊天。

“其實沒什麽,這種事情每天都在世界各地發生,誰也無法阻止。”炎宏看著鬥魏說道,心想似乎要和這家夥聊上一陣了,不過就當消磨時間也好。炎宏已經想不起上一次和父母之外的人聊案件之外的話題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果然是警察,看來已經自主適應並習慣這種事情了。”

“並不是自主適應,而是沒有選擇。”炎宏更正道。

“沒有選擇?這個說法很有趣。”鬥魏的雙眸注視著炎宏,“你的意思是說,就你做警察的經驗來看,這個世界還是比較混亂的,對嗎?”

“對,七情六欲這些東西隨時都可能從我們體內溢出來,變成犯罪的動機。”

“包括你和我咯?”鬥魏很自然地解開了POLO衫上的第二顆紐扣,也是此時炎宏才猛然發覺溫度確實有些回升,天空也開始放晴,而且一個男人竟然可以有那樣的鎖骨,像是被雕刻出來的一樣。

“我在問你問題。”鬥魏慵懶地仰躺在白色塑料椅上,眯著眼說道。

“對。”炎宏雖然語氣不緊不慢,心裏卻像被細而長的繩子猛地勒了一下。

“若是一個有十幾年辦案經驗的警察說這些話我還覺著可以,但是你……”

“我怎麽了?”

“你這麽年輕,一看就是新手,雖然有熱情,但是參與的案件應該不多,而且應該從來涉及不到核心部分。”鬥魏一邊笑著說道,一邊拿出兩片口香糖,“來一片?薄荷味的。”

“不用。”炎宏幹脆地回絕並將腦袋轉向別處。鬥魏則將兩片口香糖一同塞進口中,一臉戲謔地看著他。炎宏的餘光將那副戲謔盡收眼底。

“你不說話是默認了?”隔了三五秒,鬥魏截斷了那片有延伸趨勢的寂靜。

“不是。”

“在你們三個人走過來時我已經觀察過了,”鬥魏伸了個懶腰,猛然站了起來,在炎宏周圍踱步,“那個走在你們中間的應該就是你們的領導吧?雖然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但是他的身體和頭部一直是微微偏向你那個同事的。在就座時,他不但稍微繞了個遠坐到你那個同事旁邊,而且在交談的過程中,和你說話時隻是口頭交代,而和那個家夥說話時是口手並用,這說明他更加重視那個家夥的工作。而反觀你,在你們三個人並行時,你的身體是偏向另外兩個人的,這說明你想加入他們,也從側麵反映出,起碼在那一刻,你從心底覺著你是被他們排斥在外的。而在就座後,你的眼睛沒有看你的上司,而是一直盯著你的同事,觀察著他的表情,其間不時將眼神落在桌上,而且嘴角有上撇的動作。”說到這裏,鬥魏故意停頓了一下,瞟了一眼炎宏:“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炎宏不耐煩地呼了一口氣,他很想拔腿就走,但不知為何,這場對話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揪住了他身體裏最柔軟的部分,讓他無法掙脫,而鬥魏毫無疑問看出了這點。

“這意味著,你不但有些嫉妒你那個同事,而且說不定還懷有厭惡。在你的眼神下瞟、嘴角上撇時,可能就是在回想他令你討厭的那些時刻。”

炎宏皺著眉頭,從喉嚨裏發出一個連自己都聽不清的音調算作臨別的招呼,總算是掙脫了那種感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裏,並不是看不得別人自作聰明——恰恰相反。

“雖然是這樣,但你還是很熱愛你的工作,這僅僅從你觀察照片的眼神與思考的神態就能看出來。”身後的聲音追趕而來。

炎宏大步走著,想要甩開那聲音。意外地,那個人沒有追上來。炎宏雖然急於離去,但他覺著自己已經明顯地表現出不悅,那家夥起碼應該追兩步表示歉意才對,真是毫無禮數!

“炎宏同學,你剛才的某張照片裏說不定暗藏著破案的關鍵線索,這個你也沒興趣嗎?”

炎宏停住腳步。

兩人又坐回到桌旁。不過很明顯,氛圍並沒有緩解多少,尷尬、不耐煩的情緒一直在蔓延,隻不過全部在炎宏那一半空間裏,另一邊鬥魏的空間純潔得像他身上那件白色POLO衫。此時,鬥魏又將眼神移到那堆照片上麵,嘴角翹了翹,像是有什麽值得玩味的東西。

“看這種照片還能笑出來的人,你絕對是第一個。”炎宏平複了一下心情,勉強打開話匣。

“我笑和照片的內容無關,隻和照片帶給我的感覺有關。”

“什麽意思?”

“哈哈哈哈……”鬥魏突然大笑起來,右手小臂敷在腦門上,身體仰躺在椅子上笑著。

“抱歉,我有些興奮,類似於獵人碰到有趣的獵物。”鬥魏欠起身,笑著擺了擺手。

“獵物?什麽獵物?”炎宏不明所以地問道。鬥魏似乎完全冷靜下來,將一張照片捏在手裏——炎宏本來是想阻止他這麽做的,因為刑警大隊有嚴格規定,但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在自己身上停滯,他隻顧得上看鬥魏用一副恬靜的姿態捏起那張照片。

“仔細看這張照片,有沒有覺著什麽地方很有趣?”鬥魏身子前傾,逼近炎宏問道。

那是一張羅偉死在車上的近照,駕駛席和副駕駛席的所有擺設細節都囊括其中,隻是一片片鮮紅的血跡和黑色的色調糅合在照片裏後,比在現場還讓人不舒服。

“沒有,有話就說。”炎宏不假思索地說道,並且暗下決心,這小子如果敢耍他,就給他的單位領導打一個電話,讓領導罵他一通才解氣。

這思緒在短短三四秒內變換成走馬觀花般的默片,在炎宏的大腦中放映著。炎宏可以清晰地看到,或者說想象到眼前這個家夥一邊被領導嗬斥著不幹正事連這事都敢胡鬧,一邊點頭哈腰賠著不是。同時,剛才鬥魏針對自己的那番“尖酸”的推演也在火上澆油。

炎宏現在倒是有點巴不得鬥魏是在耍他。但結局有些意外。

“看看那個煙蒂。”鬥魏麵向炎宏舉著照片,食指精確地點在了那一根煙蒂上。

炎宏看去,那是一根落在羅偉左手下方的煙蒂,黃色的煙嘴,白色的煙身,還剩下一小截沒有吸完,而且煙身已經變得褶皺卷曲,在這之前炎宏卻沒有留意到。

“褶皺卷曲?”炎宏輕輕地說道,眼神飄向鬥魏。

“沒錯,褶皺卷曲。”鬥魏將照片放下,說道,“這根煙蒂起碼還有兩三厘米的煙身沒有抽完,煙身卻皺成這個樣子,這是在我們抽完煙把它在某些物體上摁滅時才會顯示出的特征。車裏應該有存放煙蒂的地方,哪怕沒有,正常來講,一般人也不可能抽完煙後彎腰在地板上摁滅,扔在那裏。所以,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羅偉是在抽煙時遇襲的,對方應該是一個他非常熟悉的家夥。在遇襲時羅偉本能地將還未抽完的煙蒂杵向對方進行反抗,而且很可能在凶手的身上或者衣服上留下印記。”鬥魏推了推眼鏡,嘴角微微翹起。

“單憑一支煙就能推斷是熟人作案?”

“自然。因為我在前兩天的采訪活動中得知羅偉早在半年前便戒煙了,自己身上根本不會帶煙。若不是熟悉的人,想必也勸不動他。”

“哦?”炎宏不自覺地發出一聲反問,也表明自己對這一番推論有了興趣。確實,在對羅偉的隨身物品進行檢查時,沒有找到香煙。

“這可不隻是理論上的推測,而是有很大的可能如我說的那樣——那根煙蒂在凶手身上烙下了記號。”鬥魏笑著說道。

“如果真是這樣,事情倒是好解決多了,”炎宏說道,“他所有的親人都還住在這裏,要找到活動儀式上所有的來賓也易如反掌,隻要檢查他們的身上……”

“不,不隻是身上,”鬥魏突然打斷道,“死者遇害當天上午是募捐儀式,儀式後有一張工作人員拍攝的合照。除了檢查身上,還要讓每個人拿出死者遇害當天他們穿的衣服,也就是照片中所穿的衣服,檢查有沒有燒痕。因為我們不確定羅偉拿煙頭的那一擊是否真正觸到了凶手的皮膚,還有……”

“哎。”炎宏打斷了鬥魏,就好像將一根木棍塞到旋轉速度越來越快的齒輪中,讓他猛然卡了殼。

鬥魏茫然地看了炎宏一眼——那茫然顯然來源於過於熱情的副作用。

“我才是警察,不要‘我們’‘我們’的。但對於你的建議,我表示感謝。”

“哦?就這樣表示感謝?”鬥魏變得有些盛氣淩人。

“說實話,在我們局子裏,也許隨便換一個人,都會對你讚賞有加。但是不巧,你遇到了我。”

“就是說你比他們厲害得多,根本不把這些推理,包括我對你的分析放在眼裏咯?”

“如果沒有你的打擾能好好觀察一陣照片,再結合當事人提供的羅偉戒煙的信息,我也會推理出這些的。”炎宏將那一堆照片整理整齊,直起身來。

“那你覺著你討厭的那個同事能推理出來嗎?”鬥魏緊接著問道。

炎宏身子頓了一下,說道:“不知道。你別誤會,我剛才說比他們要強不是隻體現在這一個案件上。他們會不會推測出某個案件的關鍵點我無從得知,我唯一確定的是我比他們要強。”

“你有些自負啊。”鬥魏對正準備離去的炎宏說道。

“那也比你強,起碼我走在自己喜歡的路上。”炎宏毫不猶豫地回了一句,臉上泛起一絲勝利者的微笑——這微笑的動力在於他看到鬥魏那一瞬間無奈的表情,看來他對這個洞察力和邏輯力出眾的記者的猜想是對的——鬥魏並沒有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那你覺著我們兩個誰更強?”當炎宏踏開步子時,鬥魏再次問道。

炎宏將頭轉過去,麵無表情地說道:“如果你非要在兩者之間要一個答案……我。”

刑警迎著院裏的朝陽大踏步走掉了,而陰涼下的記者點了點那離去的背影,又掏出一片口香糖。

臨時的詢問工作在當天午飯前便開始了,這是因為考慮到有些人在午飯後會有午睡的習慣。在沒有確鑿證據前,每個人都有理由拒絕詢問。如果強行錄證詞,那得到的證詞八成會有問題。十點半時,安起民在清靜的一角已經將工作流程告訴了馮旭他們。

“先掌握一下大概的情況,這裏就不分內圍外圍了,每個人都要問,包括對死者的了解,等等。晚上返回市局後開調度會,再確定一下刑偵方案。重點放在死者在這裏的人際關係上,至於不在場證明,也可以問一下。”安起民如是說道。

馮旭點了點頭。領導已經布置任務,自然要公事公辦。炎宏也點了點頭,甚至還嚴肅地“嗯”了一下,但他可不打算隻按照領導的命令行事,他要按照自己的劇本來。

“那你們去吧,還是基本原則。所有人你們倆都要過一遍,最基本的問題也都要問,然後比對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矛盾。”安起民著重指出。

兩人走出322號房間,馮旭整理著筆記本和資料,扭頭看著炎宏。

“走吧,據說一層的單號房都是這次企業交流會來賓的房間,你從東頭開始,我從西頭開始,過一遍。”說著馮旭準備扭頭就走。

“你先問吧,你問完了我到晚飯前再問,這樣中間隔著點時間效果還好些。”炎宏頓了頓,“而且我還得想想問點什麽,畢竟這方麵的經驗不足。”炎宏笑著說道。

“哦。”馮旭瞥了炎宏一眼,沒有異議,獨自先往一層走了。

直到十二點多,馮旭才回到自己屋裏,將那本別著碳素筆的筆記本甩在**,仰身躺了上去。

“你不問問怎麽樣?”五六秒的沉寂後,馮旭看著一旁觀察照片的炎宏問道。

“反正也不可能直接抓到凶手。”炎宏連視線都沒有改變。馮旭歎了口氣,將手臂覆在眼睛上,讓黑暗包裹住自己疲憊的身軀。

隨後是午飯時間,其間安隊長又零碎地交代了一些內容,接著便各自回屋抓緊時間休息。直到五點一刻,炎宏行動了起來。

“又不拿本?”馮旭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反正隻是問問簡單的問題,我記得住。”炎宏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一間,101。住戶:薔慧,與死者為夫妻關係;羅雪,與死者為父女關係。

炎宏輕輕地敲了敲門,接著沉悶的應答聲和腳步聲猛然逼近耳蝸。

“你好。”炎宏看著眼前這個穿著休閑裝的少婦,佯作輕鬆地打了個招呼,同時注意了一下她**在外的肌膚——沒有燙痕。

“你是?”薔慧問道。

“刑警。”炎宏將警察證掏出來示意了一下,但薔慧似乎連看都沒看。

“上午不是來過嗎?”

“哦,那個不是一碼事的。”

“那請進吧。”薔慧將身子側在一旁,將炎宏讓了進去。

裏麵的格局和自己的屋子並無二致,但是有些淩亂:**的床單被褥一看就是潦草地應付堆疊了一下,上麵還散落著兩件體恤,床頭櫃上散放著一些零食包裝袋。

也正是隨著此時的目光,炎宏才不經意地看到了靠近門口的**的羅雪。她此時仰麵靠在左邊的**,睜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烏黑的齊腰長發如瀑布般垂直落在一旁,閃出耳垂上一小抹雪白,修長的雙腿搭在床沿上,微微晃動著。迎著依然璀璨的陽光,此時的羅雪看起來宛如畫中之人。

“有什麽問題請問吧。”薔慧略帶疲憊的聲音將炎宏的思緒拽了回來。

“就是想問一下您的愛人在這個地方的人際脈絡,或者……就通俗點吧,和哪些人最熟。”炎宏慌亂中說出的語句有些冗雜。

“這個問題剛才那個人問過了。”

“抱歉,您可能會覺得煩,我也過意不去,但這是例行公事,請您就像第一次被提問一樣回答……好嗎?”

炎宏其實沒想著加最後兩個字,以顯得強硬一些,但是在觸碰到薔慧的眼神時,心還是軟了。

“他在這裏的人際關係我的確不怎麽清楚,實際上在我眼裏,他對他的生意夥伴和那些結交沒兩天的有權有勢的人都是一個樣子,我分辨不出來。”

“那羅總昨晚出去幹什麽,您知道嗎?”

“不知道,他和鄧輝住在一個屋,他們兩個出去的時候沒有和我說。”

“也就是說,昨晚隻有鄧輝和您的先生一起出去,對嗎?”

“應該是的,我聽到他們一起出門的聲音。”

“嗯,好吧,”炎宏略微思索了一下,接著艱難地開口道,“發生這種事情誰也沒想到,尤其還是那種天氣。昨晚你是和……嗯,這位小美女一起在屋裏睡覺嗎?”炎宏向後看了一眼,羅雪也扭了下頭望向這邊。

“昨晚我一直和她在屋裏,沒有出去過。賓館也有攝像頭,您可以去查。”薔慧自然明白這是在含蓄地向她確認不在場證明。

“哦,這樣。”炎宏手裏捏著那張活動儀式上的合照,上麵的薔慧穿的是一身白色的紗裙,“請問,方便讓我看一下您的這件衣服嗎?”

薔慧瞟了一眼那張照片,點了點頭,接著從行李箱中抽出那件紗裙,完好無損。

“最後一個問題,請問您先生是左撇子嗎?”

“不是。”

“打擾了,謝謝。”炎宏笑著起身,順便扭頭看了一眼羅雪——她此時穿的衣服正是照片中那身淡紫色的休閑T恤,同樣完好無損。

第二間,103。住戶:鄧輝,死者司機;羅偉,死者。

“打擾了,兄弟。”炎宏敲開屋門後對著眼前這個弟弟輩的家夥隨和地說道。

“沒事沒事,進來吧。”鄧輝倒是幹脆,將炎宏讓了進來,臉上掛著笑容,但炎宏看得出來他在強顏歡笑。

“抽煙嗎?”炎宏從兜裏抽出一包未開封的雲煙。

“不抽的。”鄧輝規整地擺了擺手臂。因為穿了件深棕色的秋衣,炎宏無法看到其臂膀上是否有傷痕。

“和你老板一樣愛惜身體呢。”炎宏看著鄧輝,不自覺地想開開玩笑,因為眼前這個家夥太隨和了,“昨天晚上是你和他一起出去的嗎?”

“對,他在晚上七點多的時候說要去那裏一趟,還拿了一個隨身帶過來的行李箱。”

“行李箱?”炎宏思索了一下,他很肯定當晚在現場沒發現什麽行李箱。

“對,”鄧輝點了點頭,“羅總平時很注意自己的生活質量,一般出門都會帶很多私人物品。昨晚我們臨走前,他急匆匆地隨便挑了一個行李箱便和我走了。”

“裏麵裝的什麽東西?”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鄧輝搖了搖頭。

“他說去那個地方,就是說他在走之前說明了目的地就是那個車庫對嗎?”

“嗯,對。”

“他說要去幹什麽了嗎?”

“我沒有問,他也沒說。在車上我們隨便聊聊,到了地方後他要我先回去,他要在那裏待會兒,說不定還要用車。這種情況之前經常發生,他是老板,我是員工,這很正常不是嗎?”

“也就是說,他要辦一些私事,而且你在不方便對吧?”

“呃……他是不是辦私事我不知道,但我的確被他支回來了。”

“那為什麽昨天晚上你能在警察來之前就知道羅偉遇害?”

“知道他遇害?”鄧輝似乎愣了一下,接著拉著長腔“哦”了一聲,“我隻是回去找他,但並不知道他已經……因為我和他一個房間,他很晚也不回來,所以我打了電話。但是他的手機一直無法接通,我心裏有點慌,就借了一輛車去那個車庫看看,然後就……”

“你們分開的時候那麽大的雨,你怎麽回來的?”

“臨走前他讓我帶著傘,大概晚上九點吧,走回來的。”

“那傘跟沒打一樣吧?那麽大的雨。”炎宏一邊笑著說道,一邊拿起那張合照,但沒有在上麵發現鄧輝的身影。不過也正常,這樣的合照,一個司機怎麽會參與進來。

“幹了嗎,昨天晚上的衣服?我可以看看嗎?”炎宏問道。

“還是有點潮。”鄧輝邊說邊從衛生間拿出那件衣服,是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

“嗯,沒洗洗啊?”炎宏接過那件衣服。

“這還洗啥,拿回來直接搭在衛生間裏晾的。”

炎宏接著問道:“請問在這次活動中,有沒有什麽人是和死者有著特殊關係的,或者關係比較密切的?”

“這……不好說,我隻是一個司機。”鄧輝笑著搖了搖頭,渾身上下散發著對這個問題最大的真誠和無可奈何。

“周圍呢?平時誰和他親近你總該知道吧?”炎宏不甘心地再次問道。

鄧輝想了想,依然搖了搖頭。

“你的老板是左撇子嗎?”

“不,不是。”鄧輝沒有一絲猶豫。

“那最近他有沒有反常的情況?”

“這個……前一段時間吧,他好像說過總覺著有人在跟蹤他。”鄧輝回憶著。

“跟蹤?”

“對,跟蹤,他是這麽說的,而且他坐車的時候會經常往後看。”

“他這種身份有仇家也不足為奇。”

“這個……我不好評價。”鄧輝右手抓著後腦勺。

“打擾了。”炎宏起身,笑著離去。

第三戶,105。住戶:陳奕,企業家;王棟,企業家。

“請進。”陳奕穿著正裝,將門打開,讓進了炎宏。

“誰啊,陳總?”王棟處理著領帶,掃了一眼走進來的炎宏。

“警察,和上午那個不是一回事。”炎宏說道。

接著,炎宏詢問了羅偉的人際關係,得到了一個意外的回答。

“我和他僅有幾麵之緣,不是太熟。”王棟擺著手說道。炎宏將目光移向陳奕,陳奕似乎在認真地回想著什麽。

“要說特別要好,這個我倒真不知道,你也懂的,我們這一行最大的本事就是套近乎和自來熟。”說著陳奕掏出一包中華,遞向炎宏。

“不抽煙,謝謝。”炎宏瞟了一眼,和車上的煙似乎不是一個牌子。同時,隔壁傳來了一陣開門關門的聲音。

“但要說他有沒有朋友之類的,我隱約記得有一次在一個飯局,他帶過去一個人說是他朋友,而那個家夥打斷道不是朋友,是鐵子。當然,是真的朋友還是隻是開個玩笑就不得而知了。”

“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隻見過一次,不記得了。”

“外形呢?”

“瘦高個,而且……嘶……好像腿腳有些不利索。”

“那你和羅偉先生的關係還好嗎?”

“隻是一般,見麵的話有過幾次。”

“也就是說,你見他的那幾次隻見過他那個好朋友一次對嗎?”

“對的,就那一次,之後沒見過,也沒聽羅總說過。”

“這次活動也沒見過他咯?”

“沒有。”陳奕斬釘截鐵地說道。

“嗯,謝謝,最後還得麻煩你們一下……”炎宏搔著鼻頭拿出了那張合照……

當炎宏來到最後一個房間111的時候才五點四十分,他不禁好奇馮旭為何花了那麽長時間。

站在門前,他輕輕敲了兩下,無人應答。這種情況當然在意料之中。

“六點開餐,隨便吃些便回來等,應該能等到吧?不過不知道住在這裏的是個什麽樣的家夥。或者現在去那個車庫和那個門崗大叔交代一下安隊長的意思再回來?至於晚飯什麽的倒是不打緊。”炎宏思索這些時發現對麵盡頭101的屋門打開,鄧輝從裏麵走了出來。

“你在看什麽,同學?”熟悉的聲音從側麵湧來,夾雜著薄荷的芬芳。

炎宏將目光稍稍撥正到聲音的來源,鬥魏從兜裏掏出門卡,捏在食指和拇指間轉動著。

“辦公。”炎宏回道。

“那麽,請進吧。”鬥魏將屋門打開。

屋內幹淨得讓炎宏有些措手不及,像是刻意畫出的一幅畫作。隻可惜夕陽西下,比之剛才羅雪的屋內,陽光已經不那麽燦爛。

“你有潔癖嗎?”

“我隻是比較勤快。”鬥魏笑著說道,“說吧,什麽事?”

這句話讓炎宏有些好奇,如果今天上午鬥魏見過馮旭,那他對自己到來的目的應該很清楚。

“問幾個問題。但是別誤會,所有參加這次活動的人都問過了,你是最後一戶。”

“這樣啊,那麽問吧,我一定配合。”

“其實你也提供不了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吧?畢竟你和他隻有一麵之緣。”炎宏心裏想著。

“昨天晚上九點左右你在哪裏?”

“真是直接。”鬥魏笑著說道,“當時我在家裏。”

“家裏?你家就在鎮上嗎?”

“不,在市裏,”鬥魏撇了撇嘴,“本來說這次采訪就是為了捐款和那個小女孩這兩個噱頭。任務完成後,我本以為完工了,就坐六點多的末班車回家了。誰知道當天晚上主編打來電話,要我堅持到散會,我今早又坐班車趕回來了。”

炎宏眯著眼睛說道:“我可是會向你的父母和領導求證的。”

鬥魏笑著將手機甩給了炎宏:“光向他們求證哪裏夠?父母可能會為兒子作偽證,領導也隻是給我打了電話卻沒看到我在哪裏。你應該去公交公司看昨天下午所有101路公交車上的車載影像,和市區街道的監控錄像。”

“真是專業。”炎宏笑了笑,“好,那再問一件事,103房間的那個司機你有印象嗎?”

“怎麽?”

“我隻是想問一下你還記不記得事發當天他穿的什麽衣服。”

“你果然很重視我提供的線索嘛!”

“請直接回答。”

“白色,有出入嗎?”

“倒是沒有,”炎宏思索了一下接著問道,“那你昨天穿的什麽衣服?”

“這條線索就是我提供給你的,我也要問?”

“自然,賊喊捉賊的事情還是很多的。”

“就這一件,連上相機筆記本,我的全部家當。”

“少了口香糖吧?”

“也算。”

“還少了煙和火吧。”

“你怎麽知道我抽煙的?”鬥魏歪了下頭,笑著問道。

“很簡單,看看你房門前那個垃圾桶就知道了,”炎宏說道,“今早我就發現樓道垃圾桶上那一層石子有濕的有幹的,所以好奇特地問了一下。保潔說濕的是因為有煙頭丟進去過,石塊染上煙灰漬,所以要清洗。我想你門前垃圾桶上潮濕的石子就是剛剛被清洗過吧?”

“即使有煙頭也不一定是我扔的啊,對門的110也有可能啊!”鬥魏笑著說道。

“對啊,但我隻想問你。”炎宏掏出那包未開封的雲煙,連著一個塑料打火機一起扔了過去,鬥魏收下。

“老實說,我很少抽煙,隻有在煩的時候才會來一根。”

“你上午沒在吧?早上不是還和我聊天?”炎宏還是問了這個問題。

“開始對我好奇了嗎,炎宏同學?”

“兩碼事。”

“這已經是案件之外的事情了,我上午確實沒在這裏,但是也沒必要向你匯報吧?”

炎宏愣了一下,撇著嘴準備離去。在剛才聊天的過程中炎宏已經打定主意:不去吃晚飯了,先給錢鎮長打個電話囑咐一下,接著到案發現場找門崗大叔把安隊長的意思再跟他說一遍,順便再檢查一下現場,回來後再調取賓館的監控錄像,查看剛才那些人的活動軌跡是否與所說的一致。

“剛才那一幕你也看到了吧?”鬥魏突然問道。

“嗯?哪一幕?”

“那個司機從女主人的房間裏出來。”

“你有點太八卦了。”炎宏說道,“你是想說他們之間有什麽不正當的關係?羅雪當時也在房間裏,他們最多感慨一下逝去之人。”

“我也沒有說他們兩個人之間有什麽不正當的關係,隻是想挑個話頭八卦一下而已。不過現在嘛,我隻是想和你說一件事,一件我們達成協議後可以雙贏的事情,前提自然是你要同意。”鬥魏看著炎宏說道。

第二天,鄧輝、薔慧和羅雪在被簡單地問了幾個問題後,將羅偉的行李撇給警方便離開了。想想看,一夜之間不管是否睡著過,但在天色初亮時猛然回過神來,哦,自己的親人已經那樣死掉了,好像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和他分享,喜歡吃的菜也好,喜歡看的電影也好……真是難以訴說的淒涼,而且這種淒涼會糾纏他們相當長一段時間吧?

起了個早的炎宏甚至還記得薔慧那一臉失魂的表情,在往車上走的時候似乎成了一隻牽線的木偶,一旁的鄧輝一手攙扶著她;而羅雪的表情有些僵硬平淡,不過她似乎往一旁的鄧輝和薔慧處望了幾下。

“挺有氣質的姑娘啊。”炎宏心裏想著,目光饒有興趣地追逐著那個背影。就好像心靈的共鳴一樣,那個背影在上車前竟然真真切切地往炎宏這裏望了一眼。

這一眼讓炎宏有了久違的心猿意馬的感覺。

“回去正式開工,現場那邊昨天縣裏的人已經保護起來了,你以後可能要多往這裏跑跑。”安起民拍著馮旭的肩膀說道,但臉色不是很好。因為他交代過炎宏把羅偉的個人行李物品保護起來,但炎宏忘了,直到薔慧他們走之前才想起來。所以安起民的臉色一直有些陰沉,說話也變了味道。隨後,炎宏和馮旭趕忙把羅偉剩餘的那一個行李箱取了回來,順便還向工作人員求證了一下,羅偉來時確實拿了兩個小的行李箱,一個藍色、一個黑色,而剩餘的這個是藍色的。

“回去後先把會上準備發言的資料整理一下,局長要聽,午飯在局裏對付一下就好了。”安起民不厭其煩地囑咐道,三人此時正並肩往那輛皮卡警車走去。

“隊長,能不能等等我一個朋友?”炎宏考慮再三,還是決定用“朋友”這個稱呼。

“朋友?”安起民斜著眼瞥向炎宏。

“嗯,一個記者,想坐咱們的順風車回去。”

“人呢?”馮旭往後看了看。

“這個……他說馬上就來的。”炎宏有些後悔沒有存那個家夥的手機號。

“等兩分鍾吧,都說好了。”炎宏小聲“建議”道。看著安隊長那陰晴不定的臉色,炎宏恨不得鬥魏來的時候能把凶手架過來。

“去他房間看看。”安起民說道。炎宏立馬照做。

“真是年輕人,這都忙成啥樣啦,還給自己攬活,真不知道咋想的。”

“估計在這裏剛認識聊了兩句就成朋友了,小年輕多建點人脈也正常。”炎宏身後,安起民和馮旭的交談聲緊追不放。

111的房門緊鎖,炎宏感覺自己的頭皮都要炸了,甚至覺著連走出賓館的勇氣都沒了,但終究還是要硬著頭皮走出去。也就是在那一瞬間,鬥魏從外麵走進賓館的院子,一路含笑,隔著安起民與馮旭的背影望著他。

炎宏趕忙向安起民指了指正相向而行的鬥魏,安起民轉過頭,似乎是鬥魏先打了聲招呼,接著鬥魏與安起民、馮旭握了握手,攀談起來。當炎宏走到跟前時,安起民與馮旭已經笑臉盈盈了。

“他跟我說的是你們上午十點走,我還特地提前十分鍾。對不住對不住。”鬥魏笑著說道。

“沒事沒事,你們記者可是位高權重,我們不擔待,你回去隨便寫點啥,我們可受不了。”

“哪裏的話,還不是你們保佑一方百姓平安,我們記者可比不了。”鬥魏雖然在奉承,表情卻坦**得很。

隨後四個人上了車,馮旭開車,安起民坐在副駕駛,鬥魏和炎宏則坐在後排。

“來的時候坐的市宣傳部的車,一車人都跟領導似的,太不習慣,還是這裏氛圍好。”鬥魏一邊爽朗地笑著,一邊說道。

“那是,領導永遠是領導。”安起民補充道。

“趕快學車吧宏弟,用得上的,將來談戀愛了或者有急事需要出去什麽的。”馮旭說道。

“哦。”炎宏嘴上應著,心裏想的卻是:學會了,好做你的司機嗎?

“眼睛又朝下看什麽呢?”鬥魏冷不丁地說道,意味深長。炎宏自然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也不知是不是控製不住,居然不屑地笑了一下。

整個路程,安起民跟炎宏、馮旭討論著案情,鬥魏則早早地拿出耳機聽歌。坐在一旁的炎宏隱隱聽到旋律,聽歌詞似乎都是外文歌曲,而且旋律非常舒緩平靜。

“真是**不起一絲波瀾的家夥啊。”炎宏瞥著鬥魏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