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三年後,我學成回國,與馮凱舉行了隆重的婚禮。

考慮再三,我還是在請柬上寫下了“餘知原”三個字。

過往恩怨都已隨風而逝,如今他隻是以老師的身份來參加學生的婚禮。

他是坐著輪椅來的。

聽說這幾年他飽受病痛的折磨,身體每況愈下,已經到了需要用輪椅代步的程度。

數年不見,他仿佛老了幾十歲,不再是儒雅瀟灑的男人,而是一個兩鬢微霜、舉止遲緩的半百老人。

我的鼻端微微有些發酸,扯了馮凱一起去給他敬酒。

“聽說你要開個人鋼琴演奏會了?”餘知原問我。

“是的。”我謙恭地回答,“到時候一定請老師光臨指教!”

“不錯,不錯……”

他微微點頭,似乎很欣慰的樣子,但我從他的眼神深處看到了不易察覺的惆悵。

我知道他如今已經不能再彈鋼琴了。

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大概就是他如此迅速地衰老的原因吧。

敬了一圈酒回來後,我媽好奇地問我:“坐在輪椅上的那個人是誰?”

“是音樂學院教我專業課的老師,餘知原。”

“餘知原?”我媽像突然想起什麽,說,“你讀大學那會兒,有位老師打電話到我們家來問過你的情況,他說自己姓餘,說不定就是這位老師。”

“他問什麽?”

“他說你的鋼琴彈得跟音樂學院一個死去的名叫溫紫涵的學生一模

一樣,擔心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所以找我們問問原因。我一聽他說溫紫涵,就想起了記憶移植的事,於是趕緊告訴了他,省得他瞎猜,萬一真以為你被鬼魂附身什麽的,對你的影響也不好。”

“媽,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沒早告訴我?”

“這件事很重要嗎?”我媽沒想到我的反應這麽激烈,詫異地看著我,“你老師讓我們不要告訴你他打過電話的事,說弄清原因他就放心了,不想讓你知道他曾經對你有過一些不好的揣測。再加上那時候我們還沒告訴你記憶移植的事,所以就沒跟你提過這個電話。”

聽完這番話,我皺眉,陷入了沉思。

餘知原竟然早就知道了記憶移植的事,為什麽他從來沒有提起過?為什麽他裝作對一切毫不知情?他應該知道,移植了溫紫涵記憶的我,遲早會想起那個晚上的事……

我的心“咯噔”一下,像突然觸碰到什麽危險的東西,卻又無法分辨那到底是什麽。

這時,一群人又圍上來敬酒,說一些祝福打趣的話。幾杯酒下肚後,我的腦袋便有些昏沉,再也顧不上去思索這件蹊蹺的事。

累了一天,回到新房,我幾乎是一沾枕便睡熟了過去。

黑夜無邊無際,像濃霧包圍著我,令我惶然不知所措。

突然,一道月光從天而降,照亮了我所在的地方。

我頓時嚇出一身冷汗,自己竟站在天台邊沿。

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蹬蹬蹬”地響起,我驚懼地回頭,目光掃過身後的男孩,他臉上怪異的神情就像一道可怕的閃電瞬間擊中了我。

伴隨著這道閃電而來的,是一聲驚雷般的怒吼:“溫紫涵,去死吧!”

一股大力從背後襲來,我驚叫著跌下高樓,黑暗像旋轉的激流,霎時淹沒了我……

“雨琪,雨琪……”

有人把我從噩夢中搖醒,我滿頭大汗地睜開雙眼,看到的是馮凱擔憂的麵容。

“你怎麽了?”

“做了個噩夢……”

我撫著激跳不已的胸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仔細回想夢中

情形—

“我想,是紫涵的記憶進入了我的夢中,讓我看到了她臨死前所看到的一幕……”

心髒那兒突然傳來一陣久違的疼痛,我不得不咬牙忍耐,冷汗從脊背大顆大顆地冒了出來。

“那真是噩夢般的一幕……難怪紫涵會把它壓抑在記憶最深處,再也不願想起。”

“到底是什麽?你看到的到底是什麽?”馮凱驚疑地問。

我苦澀地歎了口氣:“紫涵的死,或許並不像我們想的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