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我也有自己的煩惱。

“你到底喜歡的是我,還是溫紫涵的這顆心髒?”我噘著小嘴問馮凱。

“這……”

有了前幾次的教訓之後,這家夥再也不敢回答我的問題。

因為他如果回答喜歡我,那顆心髒就會很生氣,然後把暴怒衝動的血液壓向我的大腦,迫使我去教訓這個可惡的家夥,狠狠揪他的耳朵,這是溫紫涵最喜歡的方式。

但如果他回答喜歡溫紫涵,我就會很生氣地敲他的腦袋,這是我最喜歡的懲罰人的方式。

“你們兩個我都喜歡!”

有次他忍耐不住地大吼道。這下更捅了馬蜂窩了,我雙手並用,一手揪耳朵,一手敲腦袋。

哪個女人願意跟別人分享戀人的愛?

這家夥蠢得不明白這樣的道理,所以活該被雙重懲罰!

這樣幾次以後,馮凱終於學乖了。每次我問這個問題,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這個……對了,今晚有一場音樂會,國際鋼琴大師的獨奏,我買了票,咱倆一起去看吧!”

於是我就被成功轉移了注意力。

生活就在酸甜苦辣的調味劑中繼續著,有時我會覺得,自己在享用原本屬於溫紫涵的人生,她的音樂天賦、男友、父母的寵愛。

這一切,都是那次心髒移植帶來的。

然而我發現自己錯了。

當我越來越頻繁地回憶起與溫紫涵有關的一切,包括一些生活小細節,甚至不為人知的小秘密時,我終於忍不住產生了懷疑。

做過心髒移植手術的人那麽多,我卻從來沒聽說過,移植心髒能把別人的記憶一起移植過來。

我查閱過很多資料,也谘詢過不少醫生,像我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出現。

那麽,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到底該怎麽解釋呢?

有次在溫家吃飯時,我忍不住把自己的疑惑當眾說了出來。

飯桌上瞬間沉默了。

幹媽不安地看著幹爹,而他則看著馮凱。

後者僵硬了兩秒,終於說:“溫叔叔,吳阿姨,我覺得應該把真相告訴雨琪了。”

“真相?”

我剛吞下一口白灼蝦,瞬間就被這沉重的兩個字噎得喉嚨一緊。

幹爹神情嚴肅地放下筷子,對我說:“其實,移植給你的,不僅是紫涵的心髒,還有她的記憶。”

時間回到五年前,在決定兩個女孩命運的生死關頭,溫毅軒撥通了一位好友的電話。

“還記得上次你跟我提過記憶移植的事嗎?”

“是的。毅軒,你知不知道,最近我的實驗又取得了重大突破,我們剛剛把……”

“死者的記憶也可以移植嗎?”

“據我推測是可以的。人腦就像一台計算機,即使主機當掉,但我們用特殊手段,依然能從裏麵提取到所存儲的信息。”

“我女兒剛剛去世,她的心髒將被移植到另一位女孩身上。我想知道她死亡的真正原因,所以請你幫幫我!”

“可是我們尚未在人體上做過實驗……”

“求求你,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溫毅軒的聲音已經哽咽。

話筒那方沉默了片刻,才又問:“對方同意嗎?”

“我答應心髒移植的條件是要同時進行記憶移植,那女孩原本也活不了多久,她父母已經同意了。”

“那好吧,我試試。但我不能保證結果一定會如你所願,畢竟我們才剛在活人的記憶移植上取得突破,對死者進行記憶移植,這還是第一次。”

“萬事都有第一次。作為一位走投無路的父親,我願意冒這個險!”

“也就是說,我在移植心髒的同時,也被移植了記憶?”我驚訝地瞪圓了眼睛,“為什麽你們一直沒告訴我?”

“因為記憶移植之後,你從來沒想起過任何與紫涵有關的事,所以我們都以為記憶移植失敗了。為了不影響你的康複,不給你增加額外的心理負擔,就沒有告訴你這件事。”

“隻有一次,你說夢見自己穿著綠色晚禮服,在一個很大的音樂廳裏彈奏鋼琴。據你父母說,你已經學過幾年鋼琴,但彈得一般,並且對學琴一直很抵觸。但這之後,你就對鋼琴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這讓我們又看到了一線希望,於是你幹媽開始教你彈琴。當你考上這所音樂學院之

後,我也安排你住在紫涵曾經住過的宿舍,希望能讓你想起點什麽。對不起,雨琪,我知道不該利用你,如果你生氣的話,幹爹向你鄭重道歉!”

“我沒有生氣。”我急忙說,“我的生命都是紫涵給的,我很感激你們。幫她討回公道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雨琪,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希望紫涵的記憶不會對你造成困擾。”

“困擾?”

我偷偷瞟了一眼馮凱,看見對方一臉尷尬的笑,不覺掩唇偷笑。

最困擾的,恐怕另有其人吧。

“對了,幹爹,”我突然想起什麽,又問,“你明明懷疑餘知原跟紫涵的死有關,為什麽還要讓他留校呢?”

“因為我不想讓他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所以才要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等著看他們一點一點露出馬腳。”

幹爹的城府好深!我暗中咂舌。

“你幹爹這個人哪,就是這樣,什麽事都悶在心裏。當初我還埋怨過他,餘知原把咱們女兒害得這麽慘,為什麽還要給他參加國際比賽的機會,為什麽還要讓他留校。沒想到他打的是這個主意。”幹媽歎了口氣,“看餘知原現在的樣子,我倒覺得有點不忍心,誰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誰叫他當初幫著任豔玲隱瞞真相!”馮凱氣呼呼地說,“如果不是雨琪移植了紫涵的記憶,紫涵不是就會一直枉死了?”

“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了。”幹爹說著,又問我,“你移植了紫涵的記憶,該不會也對餘……有什麽想法吧?”

“這—”我瞟了一眼馮凱,看見他一臉緊張的樣子,不由得心中暗笑。

就讓你再多緊張一下吧!

我靈機一動,故作苦惱地說:“雖然偶爾我會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被紫涵的意識占據了,一度還害怕自己會消失。不過現在知道是記憶移植的緣故,反而放心了。紫涵的記憶確實對餘知原有好感,但記憶也是會改變的,經過這麽多事後,我們都知道,紫涵喜歡的那個餘知原隻存在於她的想象中,而真實的餘知原並不是她所想的那樣。更何況,還有我自己的意識……”

我故意停頓了一下,馮凱果然忍不住問:“你自己的意識是怎樣的?”

“我自己的意識嘛……”我的臉突然有點發燙,低頭撥著碗中的飯粒,聲如蚊蚋地說,“我不會喜歡餘知原,因為……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此話一出,我能明顯感覺到幹爹幹媽鬆了口氣,馮凱則露出一臉傻嗬嗬的笑。

晚餐在一片其樂融融的氣氛中結束了。

馮凱送我回宿舍,今晚的月光特別美,照得天地生輝,那種銀白的光芒就像梵音一樣聖潔。

明天的畢業典禮結束後,我就要離開這裏,前往漢諾威音樂學院繼續深造。一時間離情別緒壓得人心裏沉甸甸的,我們兩人都有些沉默。

進了校門後,馮凱沒有直接送我去宿舍,而是說:“去操場上走走吧,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們來到操場,在一棵黃桷樹下,他突然掏出一隻小巧玲瓏的首飾盒,打開後,裏麵是一枚光芒四射的鑽戒。

“雨琪,嫁給我好嗎?”

月光照得他的眼睛熠熠閃亮,裏麵有我熟悉的真誠和不熟悉的忐忑。

我微微一笑,突然伸出手,揪住馮凱的耳朵,以一種跟自己截然不同的刁蠻語氣說道:“你這個家夥,竟敢愛上別人!”

“紫……紫涵……”馮凱震驚地望著我。

“我回來了,你不高興嗎?”我繼續刁蠻地問。

“沒……沒有……”馮凱趕緊說道,我沒有忽略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雨琪說過,你偶爾會占據她的身體。”

“這次不是偶爾,而是永遠!”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我回來了,咱倆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那……雨琪呢?”

“她當然就消失了。”

“什麽?”馮凱一副如遭雷擊的樣子。

我心中暗笑,語氣卻更加強硬:“老實承認吧,你現在愛的人到底是我,還是陳雨琪?”

馮凱沉默半晌,終於說:“紫涵,對不起,我隻想知道,有什麽辦法

能讓雨琪回來?”

“有。”我俏皮一笑。

“什麽辦法?”他驚喜地問。

我閉上眼睛,甜甜一笑:“用一個愛的吻來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