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畢業匯報演出的音樂會上,我彈奏了一曲《水妖》。

在如雷的掌聲中,我望著坐在台下第一排中間的那個人,我的老師餘知原。

墜樓的那一刻,任豔玲一直死死抱著他,無意中用自己肥胖的身體當了肉墊,緩衝了落地時的撞擊力,才令他僥幸生還,但也受了重傷。後來他身體一直不太好,飽受病痛的折磨,模樣也蒼老憔悴了許多。

一想到那個女人連死都不願放開他,我就覺得不寒而栗。

這樣的愛實在太偏執,太可怕了!

我曾經以為,溫紫涵就像水妖,愛上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然而現在我才知道,真正的水妖是任豔玲,她的愛既瘋狂又絕望,因為她愛的人從來沒有真正愛過她。

“餘知原就像她圈養的金絲雀,不能飛,也飛不走。”這是馮凱後來告訴我的一句話。

溫紫涵意外身亡後,他曾委托私人偵探調查過餘知原和任豔玲,雖然沒找到什麽有用的線索,卻也無意中知道了他們相處的一些細節。

據說任豔玲在平常生活中對餘知原照顧得無微不至,但是一切必須由她說了算,一切都得由她安排,就像一部精準的機器,不允許出現任何意外,也不允許有任何違背她意願的事。

有朋友去他們家做客。大熱的天,餘知原想吃片冰鎮西瓜都不被允許,硬是給他端了杯熱氣騰騰的綠茶。餘知原臉上剛露出不悅,就被她一個“這是為你好”的眼神殺得片甲不留,像一隻剛探出頭的金絲雀乖乖把頭縮回了籠子。

他看書的時候,她會走過來說,看久了對眼睛不好,該出去散散步了。於是她會攙著他的胳膊,在校園裏四處展示他們的恩愛。而他則像被愛綁架的囚犯,被她一路扶著慢慢走,就像是年事已高的老人。走一會兒她便說,別累著了,坐下歇歇吧!

……

從馮凱講述的一個又一個生活細節中,我慢慢拚湊出他們的相處模式。

由始至終,任豔玲都在用她的犧牲、她的付出脅迫他,不動聲色地,無所不在地,慢慢收緊她的網,一點一點地侵入他的生活,他的空間,他的一切,甚至他的靈魂。

她用她偏執的愛做了一個精致的牢籠,用她的“賢惠”在那籠上塗上亮閃閃的金漆。

在不知情的外人眼裏,他的家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安樂窩。然而隻有餘知原自己知道,這個家有時壓抑得讓他難以呼吸,他寧願長時間待在學校琴房練琴,甚至不止一次想過要逃離。

然而他終究未能逃脫!

演出結束後,我看見餘知原在一位女人的攙扶下慢慢離開了音樂廳。

那是他的現任妻子,在醫院治病時認識的一位護士。

她的容貌氣質都無法跟任豔玲比,唯一的相似之處就是極其勤快能幹,把餘知原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們新婚後不久,我和馮凱曾經去拜訪他們,發現自任豔玲去世後變得淩亂不堪的家,重新恢複到以前井井有條、一塵不染的狀態。

“老餘,別喝咖啡,對胃不好!”女人當著客人的麵,不由分說地奪下杯子,另外倒了杯牛奶遞給餘知原。

後者臉上掠過一絲尷尬的笑。

大家都在私下說,這位新娶的妻子和當年的任豔玲一樣厲害,把老餘管得服服帖帖。

或許一個人當慣了金絲雀,就會漸漸開始依賴籠子,最後失去飛翔的能力。

任豔玲死了,他依然住在金絲籠裏,隻是換了位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