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隨遇而安

寧子鄢的生活很簡單,每天傍晚準時失蹤半個時辰,其他時間基本都在房裏。沒什麽事情的話,她可以一個人在房間裏一個月,偶爾開門看到安隨遇,也不怎麽說話。

安隨遇覺得這個師父並不那麽喜歡自己,不知道她當初為何執意要收自己為徒。難道是看出自己天資聰慧,適合修仙?想到這裏,他開心了些。

這一次,安隨遇抓到了機會,趁著自己打完水、寧子鄢吃完飯的機會,去敲她的門。

“進來。”還是那個仿佛一百年都不會變的冷淡聲調。

安隨遇決定用苦肉計,一進去就跪下了,哭喪著臉問道:“師父,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了?”

寧子鄢道:“沒有啊,你每天都能按時打完水,很好。”

安隨遇看到了希望,忙問:“那你為什麽不教我仙術?”

寧子鄢道:“你想學?”

安隨遇心中腹誹一句:廢話!嘴上無比真誠地說道:“我不想學的話,為什麽要留在這裏啊?”

寧子鄢道:“要學術,先得正心,為師是在磨練你的心智。”

安隨遇道:“徒兒的心智已經被磨礪得很好了!”

寧子鄢看著一臉認真的小徒弟,心中還是非常猶豫。她原本隻是想把安隨遇留在身邊看管,讓他平平凡凡過完這一生,但他立誌要學習仙術,若自己不教他,他也總會想到別的辦法。

寧子鄢決定,最後試探一次。她看著池中遊魚,說道:“我明天早上想喝魚湯,就用這池子裏的魚,做得好喝,我明天就開始教你。”

安隨遇震驚地看著寧子鄢,難以置信地問道:“這些魚?這些不是你養的嗎?你不是吃素嗎?”

寧子鄢道:“我養來就是為了吃的,前一年我在閉關,今天出關了,可以吃葷。”

安隨遇急道:“可是我每天都見到它們,和它們打招呼,我們是……是有感情的!”

“感情?你和魚講感情?”寧子鄢看著安隨遇,“學仙術之前,七情六欲要先放下,你的感情要是太多,我教不了你。”

安隨遇怔在原地,看著寧子鄢轉身進屋、關門,心中起伏不定。

多年的願望眼看就要實現,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吧?不就是幾條魚嘛,我又不是沒吃過魚!

安隨遇狠狠心,出去找了個網兜來,一兜下去,就撈起來一條紅尾巴魚。

他記得這條紅尾巴,第一次給它們喂食的時候,第一個跳起來的就是它,每每安隨遇走近,第一個遊過來的也是它。

“好吧,不吃你。”安隨遇把它放下了。

他兜起另一條,這回是條通體漆黑的魚,安隨遇還給他取過名字,就叫小黑。

小黑是安隨遇看著長大的,剛來的時候它隻有小指頭大小,怎麽看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好不容易長這麽大,安隨遇還是不忍心。

把小黑放回去後,安隨遇幹脆扔了網兜。

他氣衝衝地回到自己房裏,開始收拾東西。

安隨遇氣寧子鄢不近人情,也氣自己優柔寡斷,看著窗外的天色一點點暗下去,他覺得十分心酸,不由得抹了抹眼睛。

算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大不了去瀛洲列島找顏玉,那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師父呢!

安隨遇下了這個決心後,就開始等天亮。

這一夜十分漫長,他很多次都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終於等到天邊露出一絲光來,他從**跳起來,拿著包袱就去敲寧子鄢的門。

“師父,徒兒來跟您告別了。我想了一晚上,覺得自己還是不適合留在六合山上。多謝您這大半年時間的照顧,但從今以後,我就不再是您的徒兒了!”

門內許久沒有動靜。

安隨遇想:難不成還睡著?我剛才說話那麽大聲,總能把她吵醒的吧?

正在安隨遇猶豫著是再說一遍還是轉身就走的時候,門開了。

寧子鄢站在門口,看著衣服破破舊舊的安隨遇,目光帶上了幾分柔和,道:“去換身衣服,今天開始,為師教你仙術。”

安隨遇愣住了,張大眼睛看著寧子鄢,以為自己聽錯了。

寧子鄢道:“昨晚是對你的最後一次考驗,驗證你的善心。”

寧子鄢對安隨遇的身世終究是心存芥蒂的,所以試探他能否對與自己相處了許久的小生命報以善心。如果他今天能為了修仙的目的殺生,他日也能為了別的事情殺人——這樣的魔君後人,寧子鄢當然不敢留。

此刻,安隨遇心中是歡喜的。他不會知道,如果今天早上他真的端了魚湯給寧子鄢喝,寧子鄢會二話不說,立刻殺了他。他對魚兒們的惻隱換回了自己的一條性命。

寧子鄢看著安隨遇,認真道:“隨遇,為師對你沒有別的要求,隻希望你無論何時何地都要留著你的慈悲心,對任何生命都是。”

安隨遇點點頭,道:“徒兒謹記。”

掌門的親傳弟子終於開始學仙術了,這讓六合山上曾經對他嗤之以鼻的弟子們又紛紛靠了過來。

辰字輩的辰玥、辰禮和辰兮真因為與安隨遇有著“挑水情誼”,安隨遇與他們走得更為近一些。這三人都是安之城的弟子,而安之城又是寧微的弟子。他們比安隨遇學得早,安隨遇還要隔三差五地跟他們請教。

六合山上女孩子少,十個手指就能數過來,辰兮真是其中之一,她與安隨遇同年,頭上綁著雙平髻,長得十分水靈。

這一日,辰兮真悄悄對安隨遇道:“你要多小心安之洵和安之燭兩位師叔。”

安之洵和安之燭都是寧錚的弟子。

安隨遇道:“他們怎麽了?”

辰兮真壓低了聲音,說道:“之前兩位長老想讓掌門退位,改立寧錚師祖為掌門,但是計劃失敗,而今大半年過去,聽傳言說,他們又要有所動作。”

安隨遇聞言大驚,道:“他們會對我師父不利?”

這可是安隨遇不願見到的事情,雖說他對寧子鄢還沒有什麽師徒之情可言,但作為弟子,與師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寧子鄢要是有什麽事情,他也好不到哪裏去。

辰兮真道:“是兩位師叔的弟子說話的時候,我不小心聽到的,是真是假不知道,但你還是要多注意啊,就怕他們明著失敗了,來暗的。”

安隨遇想了想,道:“我要去告訴師父!”

辰兮真道:“你以為掌門人不知道?我一聽說這事,就去稟告了師父,我師父自然會和寧微師祖說,但以掌門人的性子,這種話聽與不聽都沒什麽區別。”

安隨遇一想到寧子鄢那萬事不急、萬事不驚的模樣,心裏就更急了,這樣的人當初是怎麽從神魔大戰中活下來的啊?!

寧子鄢正在房內和寧微說話,話題不外乎掌門之事。

寧子鄢道:“兩位長老既然都覺得我不適合做這個掌門,退位讓賢又有何不可呢?”

寧微怒其不爭,道:“什麽賢與不賢?師父當年傳位於你,難道不清楚我們各自的能力嗎?難道沒有預料到今日的局麵嗎?”

寧子鄢問:“那師父為什麽要這麽做?”

“師父當年將魔君鎮壓在六合山下,意圖就已經很明顯了,我們這一輩的任務,在守不在攻。”寧微道,“寧錚喜好結交,凡事總要以自己的意圖為先;我是個閑散慣了的人,一直在山上待著也待不住;隻有師姐你,答應了師父要守著魔軍結界,就真的每天都會去查看。”

結界的入口在後山的一片竹林中,以指天劍鎮守,除了寧子鄢,任何人一旦靠近,格殺勿論。

寧子鄢自從受了師命,每天都會去後山打坐半個時辰,心無旁騖,十多年來從未有過一日間斷。光從這一點來看,寧微就對寧子鄢十分敬重。

寧子鄢道:“寧微,要不我把掌門之位傳給你吧?後山之事,我會負責到底,但是山上的其他事務,日後你多費心。”

寧微急忙反對,道:“師姐,不管傳不傳掌門之位,日常那些瑣事,我不都幫你處理了這麽些年嗎?再說了,寧微誌不在此。”

寧子鄢道:“那傳給寧錚不是最好不過了嗎?”

寧微道:“他現在都容不得你了,日後真成了掌門,又豈能容?”

這下寧子鄢沉默了,她不知道這樣的事情應當如何處理,隻覺得人心實在是複雜難測。

兩人正相對無言之際,安隨遇回來了,敲開寧子鄢的門,見寧微在,禮貌地問了好。

寧微一看安隨遇的衣袖和褲腳,對寧子鄢道:“你這徒兒都長個子了,做師父的怎麽不知道給他準備件合身的衣服?”

寧子鄢怔了怔,看看安隨遇長手長腳的模樣,才恍然意識到是自己失職了,應當為徒兒準備兩件像樣的衣服。

又過了幾天,安隨遇去跟寧子鄢問安的時候,就看到桌上放了一套幹幹淨淨的衣服。

安隨遇頓時熱淚盈眶,那僅存的一點師徒情分就在此刻冒了出來。他衝到寧子鄢麵前,感動地說道:“師父,我看到您親手給我做的衣服了!謝謝師父!”

寧子鄢麵色如常,淡淡說道:“下山買的。”

安隨遇無語。

一個月後,六合山傳出消息,掌門寧子鄢再度閉關,將山上事務交給寧微和寧錚協同管理,二人名義上為代理掌門。

如此一來,至水和至心再也沒有理由去指責寧子鄢的不是,也不再逼著她讓位給寧錚,隻是一直想置身事外的寧微卻被拉進了這場漩渦之中。

顏玉再見寧微的時候毫不掩飾鄙視之意,道:“早些年讓你跟我去瀛洲做個逍遙的島主,你不願意,說不願意牽扯這些俗世糾葛,現在可好,成了六合山當家的了。”

寧微道:“隻是為了牽製寧錚和兩位長老,權宜之計而已。”

“權宜之計?那今後呢?”顏玉一副好奇的樣子,看著寧微,“你還指望以後寧子鄢能再接手?”

寧微道:“過些年,安字輩總能出一兩個可用之人。”

顏玉雖然是瀛洲列島的人,但對於六合山的事情,知道得也非常清楚,笑道:“安之洵和安之燭,完完全全是得了寧錚的親傳,這兩個人肯定先排除了,剩下是你的三個徒弟,安之釗、安之榆、安之城,你最看好哪個?”

寧微道:“你還漏了一個人。”

“你說方塹?啊,現在應該叫安隨遇了。”顏玉有些驚訝,“那還是個毛頭孩子呢,你還能知道他三五年後什麽樣子?”

寧微道:“聽子鄢師姐說,此人秉性不壞。”

“光秉性不壞,就相信他可以管理好六合山?”顏玉擺擺手道,“寧微啊,現在說什麽都為時過早了些。不聊這些沒譜的事情,你隨我到山下走走去吧。”

寧微道:“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顏玉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他,道:“就兩個時辰。”

寧微不語。

顏玉繼續說道:“你以後肯定越來越忙,這會兒借我兩個時辰用用,也不為過啊!”

寧微道:“一個時辰。”

顏玉商量著:“一個半?”

“就一個。”

“好吧,一個。”

安隨遇總是懷疑他和寧子鄢八字不合,看人家師徒相處都是其樂融融的,但寧掌門她老人家永遠給安隨遇擺著一張冷漠臉。

細細一想,幾個月的時間相處下來,安隨遇都沒有見寧子鄢笑過,於是他決定逗寧子鄢笑一笑。

有了這個想法之後,安隨遇就開始各方打探寧子鄢的喜好,最終的結果卻差強人意:寧子鄢的生辰,未知;寧子鄢的喜好,未知;寧子鄢喜歡的食物,未知;寧子鄢喜歡的顏色,未知;寧子鄢最討厭的人,未知;寧子鄢最想做的事情,未知。

總的來說,關於寧子鄢的一切,沒有人清楚了解。

安隨遇忽然有些同情起他的師父了,這麽大個人,看似高高在上的,其實活得十分無趣啊。

他知道寧子鄢每天除了吃飯睡覺,還有一個習慣就是日落時分去後山查看指天劍鎮壓之下的魔軍結界。

安隨遇十分好奇那傳說中的指天劍長得什麽模樣,於是這一日,趁著寧子鄢去後山的時間,他悄悄地尾隨了過去。

六合山從正麵看去,光禿禿得毫無生氣,但是後山卻草木繁盛,長滿了參天大樹。

這裏沒有正兒八經的道路,隻有一條小徑,彎彎曲曲地通向前方,應當就是寧子鄢的常去之地。

安隨遇順著小徑往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前麵的路漸漸看不見了,但身後,卻傳來了奇怪的腳步聲。

安隨遇回過頭一看,隻見身後不遠處有一隻長相奇怪的動物,隻有小狗般大小,似馬而非馬,通身虎斑,頭上頂著一撮白色絨毛,尾巴卻是紅色的。

安隨遇心道:這後山少有人來,難不成是什麽妖精鬼怪?

這小家夥看到安隨遇停下來看著自己,也不怕生,慢慢朝他挪了過去。

安隨遇覺得有趣,蹲下身看著它,伸手示意它過來。

正當安隨遇摸到了那白白的小絨毛,小家夥在他手裏歡快打滾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輕斥:“誰讓你到這裏來的!”

寧子鄢看著安隨遇,麵色微怒。

安隨遇一手抱起小家夥,看著寧子鄢道:“我有一處心法想不明白,想來找師父問問。”

“後山禁地,擅入者格殺勿論,再有下次,我不會留情。”寧子鄢看到安隨遇手中的小家夥,微微驚訝,“這是從哪裏來的?”

安隨遇道:“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我走在路上,它自己就出來了。”

寧子鄢走近幾步,道:“這是鹿蜀的幼體,一種性子溫和的魔獸,魔軍曾用來當坐騎用的,魔軍被滅之後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了。”

鹿蜀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開心地叫了兩聲。

寧子鄢說著抬起手,正欲一掌拍下去,安隨遇忙阻止道:“師父,你都說了,它性子溫順,為何還要殺它?”

寧子鄢道:“魔軍之物,不得存世,恐有禍患。”

“怎麽會有禍患?你看它這麽可愛!”安隨遇揉揉鹿蜀的腦袋,又對著它的臉擠出一個表情,“你看啊師父,它很喜歡你的!”

寧子鄢衣袂一翻,鹿蜀被摔到地上,疼得叫了一聲,一臉委屈地看看寧子鄢,又看向安隨遇。

寧子鄢手中一道紫光閃出,朝著鹿蜀而去。

鹿蜀年幼無知,也不知道閃躲,隻是用烏溜溜的小眼珠子看著安隨遇。

安隨遇心中著急,一咬牙,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將鹿蜀抱在懷中,以後背擋住了那道紫光。

“啊!”安隨遇大叫一聲,隻覺得整個後背像是裂開一樣疼。他倒在地上,有一瞬間覺得身體仿佛已經散架了。

鹿蜀此時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麽,蹭蹭安隨遇的腦袋,又對寧子鄢齜牙咧嘴地怒目而視。

對於安隨遇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寧子鄢也很震驚,她剛才並未用多少力氣,但也知道安隨遇挨這一下是吃足了苦頭的。

寧子鄢道:“你為了它可以連命都不要了?”

安隨遇一張口,猛地吐出大口鮮血來,他擦了擦嘴,道:“師父,你不是一直教育徒兒,說萬物皆有靈性嗎?你用幾條小魚試探我是否有善念,我沒有讓你失望,那麽你呢?對這小小鹿蜀,難道沒有善念?”

寧子鄢被問得愣在那裏,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自從有記憶開始,就知道仙道為正,魔軍為邪,可如果殺生為孽,那他們對魔軍所做的事情難道不是惡?

寧子鄢被自己的想法所驚駭了,她看著安隨遇的眼神有些恍然,道:“這個鹿蜀,你想留便留著吧。”

安隨遇笑起來,一邊咳嗽一邊欣喜道:“謝謝師父!”

寧子鄢道:“雖說準許你帶它回去,但這種擅作主張之事,為師還是要罰你。回去後到屋外練習倒立運氣,一個時辰。”

“是!”

回到山上,安隨遇安頓好了鹿蜀,就脫掉鞋子,去屋外倒立了。這一回,他倒是沒有埋怨寧子鄢冷酷無情,反而對她的讓步心生感激。

寧子鄢沒有告訴安隨遇,讓他倒立運氣其實是為了療傷。她很多時候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這個徒弟,嚴厲了,他似乎委屈,但不嚴厲,又怕他太親近。

從安隨遇身邊走過的時候,寧子鄢看到他腳底有一抹深紅色,上前兩步,問道:“這是什麽?”

安隨遇的腳底下有幾瓣花瓣,雖未長全,卻也可以看出,是半朵蓮花的形狀。

“這個是胎記,出生時候就帶著的。”安隨遇一說話就岔了氣,從牆壁上倒了下來。他隨意抓起自己的腳,往腳底下看了看,這一看卻是把自己嚇到了,驚呼道:“它……它怎麽又長了一瓣!”

寧子鄢問道:“又長了一瓣?它在生長?”

安隨遇道:“我記得最初隻有兩瓣,剛來六合山的時候又長了一瓣,可這會兒都四瓣了!這第四瓣是什麽時候長的啊?”

安隨遇說著,搓了搓腳底心,但那抹紅色的花瓣還是固執地長在那裏。

“師父,我是不是生了什麽怪病啊?”他一臉忐忑,擔憂地看著寧子鄢。

寧子鄢見他這模樣實在可憐,安慰道:“我沒有見過這東西,但應當不是什麽怪病,你不用擔心,再有變化,隨時告訴我。”

安隨遇從未見過這麽溫和的寧子鄢,呆愣愣地點點頭,得寸進尺道:“師父,我很害怕,一害怕就沒力氣、犯困,我現在能不能先去睡一會兒?”

寧子鄢的麵色再度冷了下來,道:“不行。”

安隨遇在心中長長歎了口氣。

有了鹿蜀的陪伴,安隨遇覺得生活多了很多樂趣。

鹿蜀比他想象得還要聰明,極通人性,當辰兮真養的小狗把她的房間弄得一團亂的時候,鹿蜀已經學會自己出門解手。

安隨遇十分自豪,想著等鹿蜀長大後就可以騎著它耀武揚威,那場麵簡直太讓他期待了。

六合山的生活很安逸也很隨意,沒有嚴格的出入規定,所以很多時候,安隨遇會被幾個辰字輩師侄拉著一起下山。

這一日,辰兮真生辰,想下山去買個發簪,辰玥和辰禮便叫上安隨遇一起去。

恰逢上巳節,山下十分熱鬧。辰兮真十分挑剔,一個個鋪子看下來,最終才選了一個花花綠綠的簪子。

辰玥偷偷問辰禮:“你覺得好看嗎?”

辰禮壓低了聲音道:“師兄,你看就得了,女孩子的喜好我們哪懂?”

安隨遇聽到他們嘀咕,忽然想到一事,問道:“女孩子都喜歡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嗎?”

辰禮指指辰兮真,道:“你看她的表情不就知道了。”

安隨遇看了一眼,確實,平日裏動輒張牙舞爪的辰兮真,此刻看著分外的嬌俏可愛。

於是安隨遇做了一個決定,挑了一個最花哨的發簪,讓掌櫃的好好包起來。

辰玥好奇地打聽道:“隨遇師叔,這是要送給誰?”

安隨遇道:“我師父。”

辰玥看著那發簪的樣式和顏色,隻覺得安隨遇勇氣可嘉。

這一日,寧子鄢從後山回來,便在門口看到了安隨遇。

“怎麽站在這裏?找我有事?”

安隨遇雙手遞上從山下買的發簪,道:“今日是上巳節,徒兒下山看到這個,覺得很適合師父,就買下來孝敬你。”

寧子鄢道:“我什麽也不缺。”

安隨遇道:“師父,徒兒知道你不缺什麽,但這是徒兒的一點心意。”

於是,寧子鄢把安隨遇的心意打開了。

她有些錯愕,問道:“隨遇,你真覺得這個很適合我嗎?”

安隨遇真摯地看著寧子鄢,更加真摯地使勁點頭。

正等待著寧子鄢誇獎自己一番的時候,寧子鄢淡淡說道:“你繼續練倒立,兩個時辰。”

安隨遇瞪大了眼睛,簡直難以置信。

“現在嗎?”

“就現在。”

安隨遇不知道自己怎麽又招惹到寧子鄢了,隻能乖乖從命。

轉眼三年。

十六歲的安隨遇比剛剛來到六合山的時候長高了不少,以前他看寧子鄢需要抬起頭仰視,現在已經和寧子鄢一樣高了。

鹿蜀也長大了,遠遠看去像一匹高頭駿馬,但因為安隨遇養得太胖,它走起路來有些吃力。

所以安隨遇眼下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幫助鹿蜀瘦下來。

他語重心長地說道:“鹿蜀啊鹿蜀,你瘦下來之後就是天下最英俊的坐騎了,知道嗎?”

鹿蜀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它自己也意識到確實長得太胖了。

安隨遇規劃著路線,道:“以後你就和我一起上下山,開始幾天,一天就……五個來回吧。”

鹿蜀退了兩步,眼神絕望地看著安隨遇。

安隨遇無奈道:“好吧,三個來回。”

鹿蜀勉強答應了。

持續了半個月之後,鹿蜀確實瘦了一圈,它為此有些驕傲,開始不按照安隨遇設計的路線跑了。

安隨遇開始也由著它去,但漸漸的,他發現鹿蜀喜歡往後山的方向跑。

難道是魔獸,所以鎮壓魔軍的地方對它有種吸引力?

安隨遇這下有些擔心了,若是被寧子鄢知道,可了不得,他認真道:“鹿蜀,後山是禁地,除了我師父,誰也不能去的。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差點就死在那裏了!”

鹿蜀用鼻子噴噴氣,表示自己小時候就在那裏長大的,憑什麽不能去,規矩是給人定的,又不是給它定的,它想去就去!

於是乎,鹿蜀撒開腿,往後山跑去。

安隨遇跟在後麵追,大喊:“站住!鹿蜀,你再跑,我就不要你了!不給你飯吃!”

鹿蜀隻當安隨遇是在跟他玩耍,跑得更歡。

安隨遇有些後悔帶它跑山路了,它現在越跑越快,自己根本追不上。

眼看著鹿蜀越來越遠,安隨遇放棄了,決定在原地等它回來。

他看看四周,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麽地方。前方隱隱傳來水聲,安隨遇放慢了腳步,見前方出現了一條小溪。

有一個穿著白衣,與安隨遇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在小溪邊洗腳。

她側對著安隨遇,長發披散著,蓋住了小半張臉,但安隨遇還是看到了她玲瓏的眉眼和小巧的鼻子,那一瞬間,他幾乎屏住了呼吸。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驚慌失措地往後退了兩步。

女孩子聽到聲音,回過頭來,看見安隨遇,有些詫異地愣了愣,繼而對他笑起來。

安隨遇原本緊張得耳紅心跳,她這麽一笑,他的心情也緩和了下來。

那女孩鎮定自若地穿上鞋子,依舊衝著安隨遇笑,對他揮揮手道:“我叫綽衣,你叫什麽名字?”

“安……安隨遇。”

“安、隨、遇,”女孩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是隨遇而安的意思嗎?”

安隨遇點頭,道:“是我師父取的名字。”

“師父?你是六合山上的人?”

“是的。”

六合山上,安字輩的人屈指可數,安隨遇原本等著綽衣問他是誰的徒弟,好在這個女孩子麵前表現一番,可她偏就沒有問,好像對六合山上的事情也並不熟悉。

安隨遇看著綽衣,覺得怎麽也無法移開眼睛,她清澈得像是一抹天地間半透明的白色。

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極快。

綽衣問道:“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我來找我的坐騎,它跑得太快,我沒跟上,就在這裏等它回來。”安隨遇想著這裏既然是六合山的禁地,她一個女孩子還是趕緊離開為好,便道,“你是怎麽到這山裏來的?這兒危險,還是快點走吧。”

“危險?”綽衣詫異道,“我家就在山腳下,我自小就進山來采藥的。”

安隨遇道:“你能上山采藥?”

綽衣點頭道:“是啊,以前是在半山腰,但現在那裏的藥材少了,我就往上走了些。”

安隨遇好心提醒道:“這裏是六合山的禁地,鎮壓著魔軍的,你以後還是……別上來了。”

綽衣有些擔憂,道:“可我不上來,怎麽采藥?我父親是大夫,很多人找他看病的。再說了,這山是自己長在這裏的,為什麽你們可以來,我就不可以呢?”

安隨遇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想了想,還是說道:“我師父每天日落時分都會來這裏。這樣,你以後若要上來,就避開這個時間。這裏除了她,也不會有什麽人來了。”

綽衣道:“謝謝你!”

二人正說著,鹿蜀回來了,喘著粗氣,看來鍛煉得很累了。

綽衣一見鹿蜀,驚訝道:“這就是你的坐騎嗎?長得好特別啊!”

“是,它叫鹿蜀。”安隨遇覺得,養了這麽多年,鹿蜀終於給他長了點臉,頓覺高興,“它很溫和的,你若是喜歡,可以摸摸它的腦袋。”

綽衣剛伸手,鹿蜀就十分配合地把頭伸了過去。

白色的絨毛觸手生溫,綽衣笑起來:“真好玩!”

安隨遇道:“我們經常在這附近玩的,以後你再上來采藥,說不定我們還能遇上。”

綽衣道:“一定會的!”

安隨遇沒意識到,之前還告誡人家這裏荒僻危險,現在又說自己常來,簡直漏洞百出。看著綽衣一臉歡喜的樣子,他才不想去考慮這些。

年少的安隨遇一連好幾天都睡不好覺,他覺得自己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願意為她付出一切,心情十分激動。

情緒激動之下,難免就會做出一些欠考慮的事情,比如在吃飯的時候,他突然問寧子鄢:“師父,我能成親嗎?”

寧子鄢一口飯剛放到嘴裏,莫名地看著他。

安隨遇道:“我是認真的,師父。當然,成親後我依然會孝順你的。”

寧子鄢道:“你喜歡上哪家姑娘了?”

“沒有。”安隨遇笑笑,“我就是隨便這麽一問。”

寧子鄢道:“那就等有了再說吧。”

安隨遇笑了笑,繼續吃飯。

之後的幾天,安隨遇每天都偷偷溜去後山,希望能再次見到綽衣。但事與願違,近半個月的時間,他們都沒有再相遇。

安隨遇盤腿而坐,看著身邊的鹿蜀,道:“你覺得她會再出現嗎?”

鹿蜀鼻子裏噴著熱氣,看著它的主人,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

“哎,或許她沒有想再見到我啊……”

安隨遇長這麽大,認識的女子屈指可數,乍一見綽衣,隻覺得驚為天人。可是,少年心事,說過去也就過去了。幾天之後,他就已經很少再想起這個人了。

安隨遇把更多的時間放在研究做菜上,嚐試著各種寧子鄢也許會喜歡的口味。

他們同桌吃飯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原本,寧子鄢的飯菜都是廚房的小童做好了直接送過來的,但安隨遇為了討好寧子鄢,特意學了做菜。

開始的時候,他險些就把六合山的廚房給燒了,但久而久之,他就可以像模像樣地做幾道菜了,如今已經可以每天變著花樣地給寧子鄢製造一些驚喜。

當然,這驚喜隻是安隨遇單方麵的想法,在寧子鄢看來,吃什麽都一樣。

安隨遇提醒道:“師父,你不覺得今天這蘑菇做出了肉的味道嗎?”

寧子鄢道:“我不吃肉。”

“就因為如此,我才想辦法讓你嚐嚐肉的味道啊。”安隨遇夾了一塊蘑菇放進自己嘴裏,一臉得意洋洋道,“真是太喜歡自己的手藝了!師父,你就說好不好吃吧!”

“是很好吃。”寧子鄢道,“但是你不用特意花心思在這上麵,其實我吃什麽都覺得差不多。”

“怎麽會差不多呢?”安隨遇笑,“我上回在湯裏放了香菜,你一口都沒有喝。”

寧子鄢道:“嗯……除了香菜。”

安隨遇道:“多花心思也是好的啊,指不定以後能在山下開個小館,就叫六合小館好了。哦不,叫‘沒有香菜’!憑我的手藝,一定能賺很多錢!”

寧子鄢道:“這倒是個好主意。難怪你都想著要成親了,以後找個好姑娘,安安穩穩過一生是最好不過的了。”

安隨遇忽然就有些落寞了,道:“師父,你這麽快就想讓我走啊?我還沒有出師呢,想著跟你多學仙術,日後除暴安良呢!”

寧子鄢道:“我隻希望你一生平安順遂,遇到的人都對你好,不要有什麽波折。”

安隨遇看著寧子鄢,眼眶微微發熱,忽然就有了這輩子不下山、不娶媳婦、永遠給寧子鄢做飯的想法。

寧子鄢看他眼睛微微紅了,笑道:“真是傻小子!好了,我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

安隨遇覺得,他這也算是成功把寧子鄢逗笑了。

安隨遇道:“哎師父,你不知道,你笑起來可好看了!以後應該多笑笑啊!”

寧子鄢沉下臉:“吃你的飯。”

安隨遇隻得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