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合仙山

六合曆一千四百零八年,距離第二次神魔之戰結束已經過了十二年。

人間慢慢恢複往日的寧靜平和,但沒有人忘記,六合山腳下還鎮壓著魔王的軍隊,如同世間的邪惡一樣,他們無法被消除,隻能被壓製。

為了不讓魔軍複生,每三年都會有一支隊伍前去山腳下鎮守,他們的任務就是守護山下結界。

而人間立誌修仙的凡人也多了起來,基本上都是湧入兩大門派——六合仙山和瀛洲列島。

六合仙山曆史悠久,在第二次神魔大戰中立下首功。可也就是因為這樣,內損嚴重,人才凋零,就連掌門也隻是一個沒見過什麽世麵的年輕女子。

瀛洲列島地處大陸之南的一片海域,分為十八個大島、三十六個小島,六個島主各自分管三個大島。據說,每座島嶼上都雲霧彌漫、仙氣繚繞,雖然距離中原路途遙遠,卻成了修仙者最向往的地方。

十二歲的方塹,此次的出行目的就是拜師修仙。

他要去的地方便是瀛洲列島。

偏僻的山村酒肆中,幾個素不相識的年輕人在談論著。

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問道:“這裏去瀛洲列島還有多遠啊?”

坐在他對麵的人道:“到瀛洲海域還有七八百裏,至於到了海域,去島上的路,可就難說了。”

“為何難說?”

“據說那瀛洲海域凶險萬分,時而仙氣環繞,時而瘴氣密布,不懂仙法的人去啊,很多都是死在路上的。”

這麽一說,那書生似乎有些膽怯了。

旁人笑話他,道:“就你這膽子,還去修仙做什麽?回家多讀幾年書,考功名去吧!”

書生窘迫道:“誰……誰膽子小了!”

又有人慫恿,道:“讓店家再給你兩碗酒吧,喝了酒就有膽子,遇到瘴氣也不怕了!”

眾人哄笑。

“真是荒唐。”坐在最遠處的是一個貴公子打扮的人,此刻終於說話了,“瀛洲列島上近些年莫說是死人了,分明連隻小鳥都沒死過。”

此人衣著華貴,麵如冠玉,話語間還透著幾分嬌柔,雖是男子,舉手投足間卻魅氣十足。

離他較近的一個年輕人問道:“你知道得這麽清楚,可是曾去過?”

男子輕輕笑道:“何止去過。”卻也不接著往下說了。

酒肆中央,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突然對店家說道:“再來三碗酒!”

所有人都朝他看過去,隻見他獨自占了一張桌子,桌上已經疊著厚厚一摞酒碗。

那書生讚歎道:“小兄弟,海量啊!”

少年對他拱拱手,道:“我叫方塹,也是要去瀛洲列島拜師的,各位要是同路,就一起結個伴吧。”

“你要去瀛洲列島拜師?”那華衣公子突然站起身來,“那就拜我為師吧!”

方塹道:“我是要去島上拜島主為師。”

“我就是島主啊。”華衣公子走過去,“我叫顏玉,分管的是槐江島、斜陽島和定風島。”

在座所有人都將信將疑地看著他。雖說此人氣度不凡,但誰能想到,傳說中隱居於海島上的尊貴半仙會出現在這樣一個簡陋的酒肆中呢?

方塹道:“你如何證明?”

顏玉道:“你隨我去了瀛洲,自然能證明。”

方塹對這個人的身份還是不能全信,但既然都說了要去瀛洲,一路同行又有何妨。他當即應道:“好,那我們這就趕路吧!”

他說完,一口氣喝幹了碗裏的酒。

“好酒量,好酒量!”顏玉看著他大口喝酒的模樣,暢快地笑起來,“不過去瀛洲之前,你要先陪我去另一個地方。”

方塹心中頓時就認定,這人是個騙子。

“你要我跟你去哪裏?”

“六合山。”

方塹詫異道:“你不是瀛洲列島的島主嗎?”

顏玉反問道:“有規定說瀛洲島主不能去六合山?”

方塹懷疑起了這個人的身份,不打算再與他糾纏,說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

“這可由不得你了!”顏玉說完,一把抓起了方塹。

方塹就這麽被他輕輕鬆鬆地提了起來,頓時大驚,叫喊道:“你做什麽,放手!快放手!”

下一瞬間,方塹就發現自己已經飄在空中了。他低頭一看,自己和顏玉是踩在一個巨大的布袋子上。

酒肆中的眾人這下都相信了,顏玉這般能耐,剛才說的必定不是謊話了,一個個爭相求著要拜他為師。

顏玉並不理會,踩著布袋子和方塹遠去了。

方塹看著地麵離自己越來越遠,吃驚地問道:“這是仙法?”

“半仙畢竟不是神仙,也沒長翅膀,哪能說飛就飛?”顏玉指了指腳下的袋子,“這是乾坤袋,十大神器之一,有了它就等於有了通天的本領。”

方塹心中如驚濤駭浪席卷而過。他也聽說過遠古遺留下的幾件神器,最出名的莫過於指天劍,被上一任六合仙長朔方用以擊敗了魔君,現在還是六合山的鎮山之寶。

“你……你真的願意收我為徒?”

顏玉道:“收就收了,又不是什麽大事,我可是徒弟遍天下的。”

方塹萬分激動,當即跪了下去,道:“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他忘了自己還在半空中,腳下一滑,眼看著就要掉下去,好在顏玉出手及時,將他拉了回來。

“多謝師父。”方塹恨不得把這個新詞掛在嘴上,隔了一會兒又問,“師父,我們真的要去六合仙山?”

顏玉道:“沒錯,是六合山,不是五合山,也不是七合山。”

“為什麽啊?”

“去找人。”

“找什麽人?”

“找……”顏玉看了他一眼,“你的話怎麽這麽多?”

方塹閉嘴了。

乾坤袋載著顏玉和方塹穩穩地落到了山腳下。

方塹看著高聳入雲的山頂,問道:“我們為什麽不直接上山去?”

顏玉道:“你以為這是隨便什麽山嗎?登門造訪,怎麽著也得正門進去,和人家先打個招呼吧?”

方塹點點頭,心想:師父真是個正人君子啊!

山下很快就來了兩個小童,見到顏玉,非常恭敬。

“顏島主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請隨我們先去用飯吧。”

顏玉道:“不用不用,我直接上山就行了,找你們師祖有事呢。”

小童有些為難,道:“寧微師祖吩咐了,如果見著顏島主來,就……”

“就什麽?”

“就拒之門外。”

方塹又驚又怒,氣道:“這算什麽話!”

顏玉倒是半點不惱,隻道:“寧微這就不對了,就你們兩個,哪能拒得了我?”

小童道:“顏島主請不要為難我們。”

“不為難不為難,你們不肯帶路,我就自己上去了。”他說完,乾坤袋已經在腳下展開,“小徒弟,我們上山。”

二人踩著乾坤袋往山上飛去。

方塹問道:“師父,您剛才不是說,正人君子登門造訪要從前門進去嗎?”

顏玉侃侃道來:“正所謂,事緩則圓,急則生變。”

方塹點點頭,覺得很有道理,心想:師父真是一個善於變通的人啊!

乾坤袋落到了山頂上,四周雲霧環繞,氣象非凡。

方塹一抬頭,就看到前麵矗立著四根高大的白色柱子,一塊金色的匾額懸浮在空中,寫著“六合長安”四個大字。

顏玉完全不把自己當作客人,大搖大擺地就往裏麵走去。

方塹立即跟上。

這六合山沒有想象中的金碧輝煌、雕欄玉柱,但雲起蒸騰下,怎麽看都透著十足的仙氣。

“師父,瀛洲列島也像這裏一樣嗎?”

顏玉道:“哪有這麽寒酸?就拿我分管的三個島嶼來說吧,槐江島草木豐盛,遍地的花鳥魚蟲;定風島四季如春,最適合居住;至於斜陽島,最特別之處在於可以同時看到太陽和月亮,一天還能看三次日出日落。”

方塹臉上露出無盡的向往,看著顏玉的目光幾乎透出光來,他心想:這樣的世外高人竟然能收我為徒,一定是我上輩子以一人之力橫掃整個魔軍才修來的福報啊!

方塹這般想著,已經跟隨顏玉走到了大殿外。

看守殿門的小童看到二人,對著顏玉恭敬一揖,道:“顏島主,殿內正在議事,寧微師祖讓我轉告您,請去廂房少坐片刻,他忙完後便去找您。”

顏玉道:“都知道我來了,也不出來招呼,擺好大的架子!”

小童麵色訕訕,道:“顏島主恕罪,今日真的是有大事要處理。”

“大事?”顏玉並不理會,徑直往裏走去,“我倒是好奇,你們這一年都長不出一根草來的六合山能有什麽大事。”

小童大驚,忙去阻攔,道:“顏島主,您真的不方便進去!”

可轉眼之間,哪兒還有顏玉的影子,就連跟著他的傻小子方塹也已經不見了。

六合山正殿之內幾乎集合了所有人。

正中央的掌門之位上,寧子鄢身著一件淡紫色的外袍,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注視著前方。

她的左右兩邊分別是兩個師弟,寧微和寧錚。

自從朔方過世,手下的親傳弟子隻留了這麽三個,寧微和寧錚的年紀都長於寧子鄢,但寧子鄢是自小就跟著朔方長大的,所以位分上反而是最高的。

寧子鄢時年二十七歲,在尋常百姓眼裏已經是很大的年紀,但在修仙者看來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她自從執掌了六合山以來,就常年在自己的凝合殿中修行,不太過問外界之事,這便引起了兩位長老的不滿,在他們看來,通曉人情的寧錚更適合坐掌門之位。

寧錚出身名門世家,總角之年拜入六合門下,少時便靈慧聰穎,為同輩中的佼佼者,而今更是練達老成,深得六合山上下人心。

兩位長老都是朔方之上的至字輩的人,一名至水,一名至心,商議了許久之後,還是決定召開這一次的大會,意在更換掌門。

至水看著端坐在那裏的神情淡淡好似在發呆的寧子鄢,歎了口氣,說道:“六合山立派近千年,一直是仙道之統帥,可如今,眼看著就要被瀛洲列島後來居上……”

“至水,”至心提醒他,“不是眼看著就要,而是已經。”

至水點點頭,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無奈道:“沒錯,現在的人想要修仙問道,首先考慮的已經不是六合山了。我和至心年紀大了,再這樣下去,等到去見祖師爺的那日,真是無顏以對啊。”

寧子鄢看著二人,有些茫然,似乎聽了許久也沒聽明白這二人想說些什麽。

寧錚道:“二位長老切莫如此,你們身體安康才是六合山之福。”

至水道:“這掌門一日不換,我二人心中日夜煩憂,安不安康,隻能另說了。”

寧子鄢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們是想換六合山的掌門。

她的日子素來過得平靜,這樣的事情還是頭一回遇到,倒也不覺得生氣,隻是有些好奇,便問道:“長老覺得我做得不好,那是想換誰?”

至水和至心百般思忖,繞了半天,未曾想是繞到了一塊棉花上,被寧子鄢這麽直白又輕巧地一問,反而是有些尷尬了。

至水假意咳嗽了兩聲,道:“我們認為,無論從哪方麵來看,都是寧錚更適合接管掌門之位。”

寧錚聽了此話,心中如落下了一塊石頭,雖說這事情本就是兩位長老和自己事先商量過的,但真正當著同門的麵提出來,他還是覺得鬆了口氣。在寧錚看來,寧子鄢是個簡單到不需要花任何功夫就能對付的人,隻要長老的話一出口,這掌門之位幾乎就是他的了。

他正沾沾自喜,欲開口裝個樣子推脫兩句,不料寧子鄢卻在此時輕輕“哦”了一聲。

眾人都等著她繼續往下說,卻沒有後話了。

就一個“哦”?不生氣?也不反對?

大殿裏一片靜默。

半晌,寧錚開口說道:“二位長老厚愛了,寧錚自小長於六合,聆聽師父教誨,大亂之時便發誓會至死捍衛六合,但掌門之位,畢竟是師父臨終遺命,寧錚絕非不孝之人,又豈敢造次?”

至水說道:“朔方當日肯定想不到六合山發展至今會是這般的境地,事急從權,哪有不孝之說?更何況,你對六合的付出,我們也都看在眼裏,今年若非你從本家出資相助,山上這一年的開銷都會成為問題。”

殿門口傳來一個不太和諧的冷笑,微微諷刺道:“原來是拿了人家的錢財,才要出此計謀,不知六合山掌門之位售價多少,讓我也來出個價!”

此人正是顏玉,他避開守門小童,帶著方塹直接入殿,已經在門口聽了一會兒,隻是因為殿內氣氛緊張,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一直坐著沒有說話的寧微看到顏玉,不禁深深皺眉。

兩位長老長年深居簡出,自然不認識他,此刻又驚又怒。

至水質問道:“你是何人?膽敢闖我六合重地,還在此口出狂言!”

“重地?重地能連幾個把門的人都沒有?看來寧錚給的錢還是不夠嘛!”顏玉一邊說著一邊往裏走去,看著寧錚問道,“你們家出了多少錢?我出雙倍,掌門之位讓給我算了。”

寧錚氣得一手握住了拳頭,正要發作,寧微已經站了起來。

寧微看著顏玉,沉聲道:“顏島主,在下與你的私人恩怨,稍後自會清算,煩請先行離開。”

“顏島主”三個字一出口,眾人便都猜到了顏玉的身份,知道此人素來以不按常理辦事出名,簡而言之:難搞。

顏玉自顧自挑了個位子坐了下來,道:“依我看啊,掌門之位不過小事,你我之間才是大事。不如這樣,說個價格,我先幫你們把這小事情解決了,你好跟我去商量大事。”

至水一掌拍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怒道:“太荒唐了!”

寧微抿著唇,看著顏玉,卻沒有再說話。他一直是個閑散之人,時常四處遊曆,不太過問六合山上的事情,但現在兩個長老聯合寧錚想要逼退寧子鄢的形勢,他還是看出來了。他知道寧子鄢的個性,說好聽了是淡泊,說難聽了就是木訥,但他對這個師姐素來還是尊敬的,所以長老和寧錚的謀劃,他並不樂見其成。既然顏玉攪和進來了,那就幹脆放任他把事情攪黃了。

顏玉見寧微這般態度,越發得寸進尺,直接蹺起了二郎腿,道:“寧錚剛才自己也說了,不想做這掌門之位,你們何必逼迫於他?”

寧錚睜大了眼睛,萬萬沒想到,剛才的假意推脫倒成了顏玉反對自己的理由。

至心冷哼一聲,說道:“瀛洲列島的島主大駕光臨,難道就是為了來管我們六合山的家事?”

顏玉道:“你們的家事與我無關,但是這麽多人欺負一個小姑娘,本島主著實看不下去。”

方塹在心中暗叫:我師父真是太帥了!簡直人中龍鳳、風神秀徹!以後我跟著他,就能掃盡天下不平事!

他想著想著,愉悅的心情已經浮現到了臉上。

寧子鄢自顏玉他們踏入殿內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感覺到有一絲異樣,此刻看到方塹,想到十二年前的那樁往事,心中一動。

方塹感覺到寧子鄢的目光,也直直地看了過去。

寧子鄢也不閃躲,似乎看方塹看得更仔細了。

方塹覺得這個掌門人也怪可憐的,看著就木愣愣的,難怪要被人欺負了。

兩人對視了許久,終究還是方塹先收回了目光。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確定臉上真的沒沾什麽東西。至於寧子鄢為什麽總盯著自己,他隻能想到也許是自己長得太好看了吧……

寧錚被顏玉氣得恨不得要當場與他動手,但看著顏玉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又擔心自己不敵他,不敢輕易出手,隻好對至水說道:“我六合山的家事,自然是自家人來解決,既然顏島主一定要來做這個見證,我們也不攔著。”

顏玉微微一笑,道:“這麽快就**心跡了?一副全憑你做主的模樣,問過你們掌門人的意見沒有?”

“你……”寧錚看向寧子鄢,“師姐,那就任他如此,擾亂六合山的清淨?”他的言下之意是想讓寧子鄢出手了,若不出手,也坐實了寧子鄢放縱外人擾亂的名頭。

寧子鄢出了半天神,這會兒被拉回局裏,隻好出麵說話,道:“我覺得顏島主說得有道理。”

顏玉對寧子鄢拱了拱手,大笑了幾聲。

六合眾弟子雖然覺得這話聽著有些不妥,但寧子鄢畢竟還是掌門,掌門說話,他人豈有反對的道理?

至水嚴厲地看著寧子鄢,道:“此話何意?”

其實,寧子鄢並沒有駁斥長老和寧錚的意思,她的想法很簡單:“長老們要改立掌門,如果隻是因為缺錢,那解決了錢的問題,不就好了嗎?”

至水怒道:“你說得倒是容易!”

寧微此時已經坐回到位子上,一直微微皺著的眉頭終於鬆開了。他原本還擔心長老們要抓著寧子鄢不理世事這一點不放,眼下卻被三言兩語偷換了概念。他對至水道:“長老,六合的危機當由大家一同解決。寧錚師弟出資一事,我之前不知道,現在既然知道了,那麽他拿了多少,我和子鄢師姐便一樣拿出多少,這樣可合適?”

至水一時間愣住了,問道:“你們哪來的錢?”

寧微笑道:“我平素沒什麽愛好,就喜歡存錢,存了那麽些年,倒是有不少積蓄,師姐若是不夠,我也可以將她那份代出了。”

寧子鄢點點頭,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

寧微有那麽多錢,說出來是誰也不信的,但他既然這麽說了,別人也不好當場反駁。

此時,至水也意識到,當著所有人的麵來談論這個話題實在不好看,但要把話題再拉回去,也已經不合適了。

他站起來,道:“那就這麽決定了。”說罷甩袖而去。

六合山的掌門之爭最終因為顏玉的搗亂而以鬧劇收場。

兩個長老氣得吹胡子瞪眼,寧錚表麵平靜,實則恨不得把顏玉一手撕了,而另一個當事人寧子鄢,心思卻全然不在這上麵。

她問顏玉:“顏島主,你身後這少年是何人?”

顏玉道:“我新收的徒弟。”

“他資質很好嗎?”

“修仙資質?看不出來。”顏玉笑眯眯地看著寧微,“喝酒的資質倒是極佳的,上回我和寧微比酒輸了,這次專門找他報仇來的。”

方塹心中咯噔一下:原來師父收我為徒,是為著這個原因啊!

寧微剛鬆開不久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寧子鄢道:“那報完了仇,可否將這個徒弟讓給我?”

方塹心中一急,恨不得代顏玉回答不行。誰知顏玉隻是很隨意地擺擺手,道:“拿去吧拿去吧,我帶著也累。”

方塹的心都快碎了,委屈地看著顏玉道:“師父,您不能這樣啊!”

顏玉摸摸方塹的頭,道:“做徒弟的是不是該聽師父的話啊?”

方塹心中升起一絲希望,道:“我聽話!我一定很聽您的話!”

顏玉點點頭道:“好,徒兒乖,那一會兒喝完酒,你就去好好做寧掌門的徒弟吧。你看,寧掌門長得那麽好看,一定是個好人。”

“什麽!”方塹這回是真的心碎了。

方塹從小就知道自己很能喝,卻萬萬沒想到,日後瀛洲列島大名鼎鼎的島主顏玉會因為這一點收他為徒,而目的,也隻是為了和寧微比試一次。

俗話說,傷心之人容易醉。於是,原本千杯不醉的小小少年在六合山的小亭子裏喝得爛醉。

他抱著酒壇子,看著相對而坐的顏玉和寧微,大哭起來:“師父,師父,你不能不要我啊……”

顏玉覺得他煩,扔下他不管了,拉著臉色泛紅的寧微飄然而去。

方塹知道自己被徹底拋棄了,隻能繼續哭,哭得肝腸寸斷、傷心欲絕。

哭累了,他就抱著老樹根倒下睡了。

迷迷糊糊間,有人把方塹抱了起來,暖暖的身體,鼻尖飄來一股淡淡的香氣。

他把那人緊緊抱住,小聲呢喃:“師父……”

寧子鄢被酒氣熏得皺了皺鼻子。她伸出兩指,探了探方塹的額頭,一個紫色的小點慢慢浮現,又很快消失。

寧子鄢可以確定,她沒有認錯,這正是十二年前在六合山下,因她的一念不忍而留下的孩子,魔君之子。

方塹的手抓住了寧子鄢的衣袖,嘟囔道:“師父,別走啊。”

寧子鄢道:“我不會走,我會一直看著你,你要是做壞事,我就殺了你。”

方塹無意識地打了個飽嗝。

酒氣熏天。

寧子鄢差點就要把他扔到地上,想想還是算了,忍住了呼吸,將他往回抱。

寧微幾乎是被顏玉強行拽進乾坤袋的。

寧微進去之後發現,這個看似小小的袋子,內裏空間奇異,空間之大仿佛能容下萬物。

眼前所見竟是一處看不到邊的海域,海邊有一竹筏。

寧微道:“乾坤袋果然內有乾坤。”

“所以世人稱之為‘袋中天’嘛!”顏玉說著,拉寧微上了竹筏。

顏玉在竹筏上躺了下來,拍拍身邊的位置,道:“來來來,躺下看月亮。”

寧微在他身邊坐下,抬頭看去,巨大的月亮仿佛就掛在樹上。

“哎,寧微,我發現從這個角度看,你的下巴特別好看。”

寧微轉過頭,沒理他。

顏玉也不生氣,笑嗬嗬道:“我借你錢,你要怎麽還我?”

寧微道:“我跟你借錢了嗎?”

顏玉道:“你在大殿上那麽有恃無恐地說了,可不就是料準了我有錢嗎?”

寧微堅持說:“我沒有跟你要。”

“好嘛好嘛,是我硬要給你的,我錢太多了,花不完。”顏玉說著將頭擱在寧微的腿上,“脖子累,正好缺個枕頭。”

寧微覺得他一定是一開始就算計好的,可也拿他沒辦法,道:“你什麽時候可以矜持一點?”

“矜持?我已經很矜持了啊!倒是你,你什麽時候可以憐香惜玉一點?”

“你滿身酒氣,還好意思說自己是香的?”

“好好好,我臭,我臭。”顏玉恬不知恥道,“我不要你還錢了,以身相許好不好……哎,枕頭別走……”

“撲通”一聲,顏玉掉到了水裏。

“醒醒酒!”

方塹第二天醒來,頭昏腦漲,分不清自己睡在了哪裏。

這是一間不大的房子,但因為室內隻有一張床、一個櫃子和一張桌子,顯得有些空****的。

方塹爬起來,覺得渾身酸痛,伸了伸腰,推門出去。

外麵是一個光禿禿的院子,中間一池清水,盛開著幾朵蓮花,有幾條小魚在裏麵遊來遊去。

方塹自言自語道:“這樣子還算有了點生氣。”

院子對麵,幾步之遙,是另一個房間。

方塹見門微微開著,走過去推開一看,裏麵的陳設與剛才自己睡的房間一模一樣,隻是多了一個浴桶,裏麵的水還是熱的。

“真好,正想洗個澡呢!”

方塹欣喜之下脫了衣服,就爬進浴桶,舒服地躺在裏麵。

還沒舒服多久,房門就被推開了。

方塹嚇了一跳,轉頭看去,見是寧子鄢,忙鑽下水去,隻留了一個頭在外麵。

“掌……掌門早!”

寧子鄢微微皺眉,道:“我已經收了你為徒,今後叫我師父就好。”

方塹張了張嘴,還是從命了,道:“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我上去再拜。”

寧子鄢道:“你出來。”

“我沒穿衣服呢。”方塹尷尬地笑笑,“徒兒在洗澡呢,您不能讓我光著身子起來啊。”

寧子鄢道:“我沒說不讓你洗澡,但是你不該在我的浴桶裏洗,出來。”

“可我不能光著身子……”

方塹還沒說完,寧子鄢一揮手,放在桌子上的衣服“刷”地一下將方塹卷了起來,一股力量裹著他和衣服一同被扔在地上。

方塹被摔得渾身更疼了,剛想抱怨幾句,寧子鄢又是一揮手,把他扔回了水裏。

水花遍地。

她歎了口氣,道:“算了,都已經被你弄髒了。”

方塹看著濕噠噠的衣服,完全說不出話來。

寧子鄢道:“一會兒把地擦幹。以後這個浴桶給你,你下山去給我買一個新的。另外,以後每天去山腰的小溪打二十桶水上來。”

方塹頓時就傻眼了。半山腰?這麽高的山,一個來回最快也要半個時辰!那他一整天還怎麽做別的事情?

“二十桶……”方塹伸出自己的細胳膊,“師父,我還是個孩子啊!”

寧子鄢仿佛沒聽見,繼續說道:“你是安字輩的,為師為你取名安隨遇,今後你就不要再用‘方塹’這個名字了。”

“安隨遇?”方塹十分不滿,覺得這個名字比不上原來名字的霸氣,“能換一個嗎?隨遇這也太隨便了。”

寧子鄢麵無表情地說道:“你也可以叫安隨便。”

“師父,師父啊……”

寧子鄢已經出門了。

安隨遇很快就對六合山有了新的認知,從長老往下有四代人,論資排輩分別是至、寧、安、辰,當中跳過了已經在大戰中全部戰死的朔字輩。

寧字輩僅有三人,除了寧子鄢就是寧微和寧錚,寧字輩親傳的弟子為安字輩,再往下就是辰字輩以及沒有正式入門的在家弟子。

這麽算下來,安隨遇稍稍心安,覺得自己怎麽說也是掌門的親傳弟子,下麵有很多辰字輩和沒有入門的晚輩可以使喚。

但說到安字輩,安隨遇就納悶了,人家的名字是安之釗、安之榆、安之洵,安之燭,安之城……這一看就是按五行排的,說明師父在取名的時候還是認真思考過的,可為什麽到了自己就這麽隨隨便便?

安隨遇覺得自己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傷害,一整天都悶悶不樂。

而更加悶悶不樂的原因莫過於去半山腰打水。

剛開始的時候,安隨遇提起兩桶水,走幾步就開始喘,更別提爬山。他經常走在路上就一個不小心摔個跟頭,水打翻不算,還把自己摔得一身傷。可當他帶著滿身傷回去的時候,寧子鄢竟然毫不關心。二十桶水依舊一桶都不能少。

第一個月,安隨遇的人生就是打水,從早上睜眼開始就是渾身酸痛無力,打水,打完水,繼續渾身無力,此時天已經黑了,於是睡覺。循環往複。

第二個月,安隨遇已經練出了一身肌肉,酸痛感漸漸消失,上下山的步伐也加快了。

第三個月、第四個月……

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剛上山的小徒做的,為了鍛煉基本的力量和耐心,做上三四個月就可以開始學習入門仙術了。

可到了安隨遇,他不知道自己的盡頭在哪裏。

陪他一起打水的人,從辰玥到辰禮,又到辰兮真。

轉眼,安隨遇在六合山上已經大半年了。

可仙術是個什麽東西?他完全不知道!

六合山的眾人對他這個掌門親傳大弟子,從一開始的羨慕、尊敬,慢慢發展為同情、無視。

而最讓安隨遇傷心的莫過於寧子鄢冷漠的態度。

她對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今天的水打完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安隨遇暗自腹誹:真是個冷麵冷心的女魔頭!

更多的時候,他喜歡跟池子裏的小魚們說悄悄話:“難道她收我為徒就是為了打水?我活著的意義就是打水?”

魚兒們遊來遊去,不知憂愁。

安隨遇決定,他要找寧子鄢好好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