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六合山下一念慈悲,換來三界動**。

東南西北、四維上下,十方世界,無量無邊。

十方一念,不抵流年一寸。

佛問寧子鄢,可有悔意?

寧子鄢答,不悔。

化身為石。

關於這塊土地的傳說有很多。

一萬年前的洪荒之世,人與禽未別,三界六道的眾生混雜而居。

第一次神魔之戰後,人畜不分的洪荒曆成為過去,十方世界進入了人神共存、妖精鬼怪晝伏夜行的六合曆。

六合曆一千三百七十二年,人間出現了十大神器,魔君率軍從地底下一湧而出,三界大亂,第二次神魔之戰爆發。

這一戰持續了二十四年。

六合曆一千三百九十六年,第二次神魔之戰結束,十方世界,千瘡百孔。

人間對抗魔君的盟主是六合仙山的仙長朔方,他此時已經一百五十七歲高齡,將魔君打回地下之後,用最後的力氣在六合山上布下了結界。自此,人與魔相隔。

當所有人都長舒了一口氣的時候,忽然有人來報:“仙長,魔君的那個……那個女子,生下了一個孩子!”

所有人的臉色都為之一變。

朔方的目光沉了下來,道:“縱然孩子的母親是人,但終究還是魔君之子……留不得。”

眾人下山,來到之前安置那女子的茅草屋,母子二人卻已然離開。

朔方道:“他們走不遠,即刻分頭去追!子鄢、寧微、寧錚。”

他身後的三個徒兒同時應答道:“在。”

朔方吩咐道:“你們帶人,往東、西、南三個方向去找,一旦發現,立即處決!”

“是!”

寧子鄢帶著十餘個晚輩,一路往東而去。

她年方十五,卻因為輩分高,且同輩的師兄師姐們又都喪命於戰亂,倒成了朔方的首席大弟子。

春末夏初的時節,六合山下花木繁盛,若依照寧子鄢平日的性子,最好就是能躺在草地裏,曬著陽光暖暖地睡上一覺。可眼下,她還有任務在身。這人間好不容易有了太平下來的希望,絕對不能留一個魔君的遺腹子!

寧子鄢這般想著,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跟在身後的小師弟突然喊道:“師姐,這裏有隻鞋子!”

寧子鄢走過去,蹲下身一看,見是一隻女子的繡鞋,沾著許多泥濘,應該是在倉促逃跑的時候落下的。

“少了隻鞋子,應當走不遠的,”另一個弟子說道,“師姐,我們加快腳程吧,盡量在天黑之前找到他們!”

寧子鄢站起身道:“好。”

荒野上,枯藤雜亂無章地覆蓋著地麵,隱隱可見一行斑駁的血跡。

那是一個身著布衣、披著外袍的女子,隻穿著一隻鞋子,另一隻腳已經磨出了水泡和鮮血,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鮮紅可怖的印子。女子在一路跋涉中亂了衣衫和鬢發,饒是如此,也沒有遮擋住她秀麗的容貌和華貴的氣質,她臉色蒼白地看了看懷中的繈褓,道:“孩子,娘親隻能帶你走到這裏了。”

繈褓中的嬰兒啃著手指。這一路上不停顛簸,他卻一聲都沒有哭。此刻,他正用烏黑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娘親。

女子沙啞著聲音道:“對不起孩子,你的爹爹死了,都沒有來得及為你取一個名字,世人稱他為魔,說他無惡不作,毀天滅地,可是他們都錯了。娘親馬上也會離你而去,這世上將不會再有你的親人。可是孩子,你要活下去。”

她掌中托著一顆紅色的晶體顆粒,將其塞入了嬰孩的嘴中,嬰孩的脖頸中出現了一閃而逝的紅蓮圖案。

“這是一顆種子。”女子輕撫嬰孩的臉頰,“鴻蒙之初,善惡混沌,而今是非正邪看似涇渭分明,可何為善、何為惡,還不都是一部分人說了算的?這顆種子生於鴻蒙,至真至純,無情無念。他們既然自命為善,那就看看這顆種子在人世間最終會長成什麽樣子吧。”

她說罷,將嬰孩放在地上,脫下外袍蓋在了繈褓之上。瞬間,嬰孩與外袍消失了。

女子看著空無一物的地麵,說道:“這是你爹爹最後留給我們的東西。你有了鴻蒙種子的保護,應當可以平安長大。娘親不忍你爹爹獨自孤零,下去陪他了。”

第一輪月色籠罩下來的時候,寧子鄢帶著六合弟子找到了女子的屍體。她躺在藤蔓之間,麵容安詳。

寧子鄢走上前,看到她手中握著一把匕首,她的脖子上有一抹刀痕,鮮血流了遍地,已經幹涸。

“竟然自殺了……”寧子鄢喃喃自語,“那麽,那個孩子呢?”

有弟子提議道:“一定就在附近,我們分頭去找!”

見寧子鄢沒有反對的意思,眾人分散開來,在周圍尋找。

寧子鄢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永遠陷入沉睡的女子,她不明白,為什麽這一刻女子是麵帶微笑的。

身旁的巨石之後突然傳來一個輕微的聲音,寧子鄢一怔,慢慢地往巨石背後走過去。

她看到一隻手,嬰兒的小手,努力地想要抓住什麽東西。

寧子鄢頓時明白過來,原來那個嬰孩是被他的母親用隱身之物藏了起來,隻是孩子自己頑皮,將手伸了出來。

寧子鄢蹲下身,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那隻小手,溫暖的,柔軟的,和世間任何一個小孩子的手一樣。

“為什麽要讓我看見你啊……”她輕輕歎氣,順著小手,拉開了蓋在孩子身上的外袍。

那孩子轉著烏黑的雙眼,看著寧子鄢,咯咯笑起來,又把自己的小手伸進了嘴裏。

那一瞬間,寧子鄢鬆開了緊握著的劍柄。

她下不去手。

“如果魔在成魔之前是人,那為什麽後來會變成魔呢?”寧子鄢看著孩子的眼睛,“我不殺你,但是要將你的魔性封印住,希望你日後成為一個好人。”

她抬手,在孩子的額頭輕輕點下去,一道紫光轉瞬即逝。

孩子懵懵懂懂地看著她,隨即又笑起來。

寧子鄢從自己的褡褳中拿出兩個包子,塞在了孩子手中,又將外袍給他嚴嚴實實地蓋上了。

做完這些,她深吸口氣,轉過身,提起劍來,一刀刀割斷了藤蔓,將女子的屍體包裹其中,埋於樹底。

寧子鄢沒有再去看那個孩子,所以也不會知道,他的腳底下長出了紅蓮的第一片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