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7)

如果說徐淩度的死是一起對死者抱有極大仇恨的蓄意謀殺,那麽邱冰容的死則更加謎團重重,她特殊的陳屍方式以及走出房間的緣由都讓夏落一籌莫展。更重要的是,在這棟被暴風雪孤立的別墅內,有一個人便是這兩起血腥事件的罪魁禍首。不,現在就斷言凶手隻有一個人還為時過早。

在發現邱冰容的屍體後,夏落讓慕斯對現場仔仔細細地拍了照片,然後自己負責對屍體做初步檢查。目前雖然掌握到了幾條線索,但從中推理出真相的難度等同於將一幅純白的拚圖拚完整,夏落此時隻能對著完全沒有頭緒的一堆散片皺眉頭。

“邱冰容應該死於午夜十二點以後,屍體呈自然體位,表情安詳,屍斑呈鮮紅色,四肢也有鮮紅的色斑,體表沒有傷痕,推測是凍死。從屍體上的積雪厚度和今早的降雪量來判斷,凶手把屍體移到現場不超過兩個小時,也就是早上七點左右,所以雪地上才沒有腳印。可這個案件最不可思議的地方就在於,凶手為什麽要把屍體搬到那個地方?慕斯,你有沒有在聽啊?”

此時,夏落正坐在別墅客廳的沙發上,對慕斯放空的行為表示抱怨。其實慕斯也不想放空,但身處在連續發生兩起凶案的別墅中,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讓自己完全冷靜下來,便隻能讓自己放空來尋求短暫的安寧。

隻有夏落這種怪胎才能做到越危機越冷靜,還能一邊思考一邊往嘴裏倒零食。慕斯有時候甚至懷疑,夏落對那些活著的人到底有沒有報以感情,如果真的有,為什麽自己從來沒有在她身上感受過呢?“我好喜歡誰誰”這種話她可從來沒有說過。

也許對夏落來說,表達感情的方式並不一定要用語言。比如替睡著的慕斯蓋上毛毯,或者把熱好的牛奶遞到慕斯麵前,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她倒沒少幹。再比如她在分析事件的時候總希望慕斯能配合她的步調,否則就會像吃油條沒搭配豆漿一樣不自在。慕斯不解,明明在她沒有遇到夏落之前,夏落都是一個人調查的,沒有聽眾的夏落不也破了不少案子?

時間一久,慕斯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其實夏落很怕寂寞,就像離開了毛毯的貓那樣。

“夏落,我們繼續待在這裏真的安全嗎?”慕斯沒有心思聽夏落分析案情,也不想猜誰是凶手。連續兩起詭異至極的命案擺在麵前,慕斯和其他人一樣,首先擔憂的理所當然是自己的安全。

“對啊!不是你說待在房間裏就沒事的嗎?結果邱冰容還是死了!我不要再待在這個地方了!”章實川抱著頭,神情痛苦。

他是第一個發現邱冰容屍體的人,受到的打擊也比其他人大,甚至有點超過了徐淩度的死對他的衝擊。

之前和章實川大打出手的龔林傑這時倒沒有再指責他,看來邱冰容的死對他的衝擊也相當大。但與章實川不同,龔林傑的情緒裏更多的是對身邊人的恐懼,就好像預感到那個凶手正手持著滴血的刀子站在他身後一樣。他已經不單單把章實川鎖定為嫌疑人,甚至跟仇誠山、胡婭莉以及東雲鄉都保持了距離。這個行為太容易看穿,簡直如同在白紙上寫了黑字般,明確地告訴夏落,這兩起殺人事件發生的緣由百分百和他們登山社團有關。

“還是想辦法下山吧,我一秒鍾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龔林傑看向夏落,好像在向她求救。

夏落正在思考的事情顯然不是章實川或者龔林傑他們能夠理解的,但她並不想解釋,目前想通過講道理分析問題的方式來說服他們幾個顯然不可能。

“什麽都不要說了。相比玩幼稚的偵探遊戲猜誰是凶手,安全下山才是最重要的,何況食物也所剩無幾了。”一直靜觀其變的仇誠山終於說了句中肯的話,慕斯對此也十分認同,她看向夏 落……

夏落卻看了看站在一旁一直沒有任何表態的胡婭莉和小菲。

她覺得這兩個人並不關心其他人所做的決定,仿佛不管發生什麽都與她們無關似的,這種曖昧的態度不得不讓人在意。夏落暫時把對這兩人的疑惑放在心裏,問了最後一個人——東雲鄉的意見。

“我聽大家的。”東雲鄉說。

這個“大家”其實也隻包括慕斯、章實川、龔林傑以及仇誠山。

夏落其實希望能堅持到救援和警察到來,這樣方便調查取證,也可以避免給凶手抹去關鍵證據的機會。然而不管她再怎麽堅持,畢竟隻是她一個人的想法,就連慕斯也認為應該先下山,那她也不好再說什麽反對的話。

“那好吧,”夏落站起來,看向窗外說,“雪已經停了,我們試試看,能不能從被炸斷的山路那邊翻過去。”

“先別急著收拾東西,我們所有人都要在一起。”夏落又補充了一句。

這棟被孤立的冰霧山莊因為修建在山頂上,隻有一條山路能通往山腰的岔路,夏落和慕斯就是在那個岔路口撞毀了車子,然後遇到了東雲鄉。別墅的另外三麵都靠著懸崖峭壁,別說這些人隻是大學登山社團的成員,哪怕是專業級別的攀岩高手,想在這種惡劣的雪天從山頂爬下去也夠嗆。

所以夏落才決定從被炸毀的山路那邊找路翻過去,這樣才比較安全。

盡管大雪已經停歇,但天氣依舊陰沉,尤其在一片厚重的白色包裹下,山頂的眾人感覺自己就像被整個世界放逐了一般。這種對空曠和純白的恐懼,沒有經曆過的人也許不會明白,更何況誰也不知道那個潛伏在雪地裏的殺人狂什麽時候會突然鑽出來,對準下一個目標行凶。

夏落站在別墅的門口,觀察著皚皚的雪地,心情無比沉重。

可到了這一步,除了步步小心,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既然決定下山,首先需要的就是繩索這類東西。夏落掌握的知識遠超慕斯的預料,盡管她並不會登山,但也很清楚沿山壁翻過炸毀的山路需要做的準備。

“攀岩的裝備都放在哪裏?”夏落問道。

出乎意料的,被問到這個問題的眾人麵麵相覷。盡管他們都是登山社團的成員,但這次隻是來別墅聚會,並不是要登山,最多就是從山腳下走上來,所以並沒有帶齊裝備。如果沒有萬全的裝備還想從炸斷的山路上翻過去,那還不如和凶手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討論哲學。

“有個放東西的工具間,在別墅後麵,我剛來的時候去看過,好像有繩索之類的東西。”小菲第一個反應過來。

那個工具間就像遠離陸地的小島,位於別墅後院的盡頭,也就五六平方米大。邱冰容陳屍的地方其實就在工具間和別墅之間,不過夏落還沒來得及去調查那裏。

“你什麽時候來的別墅?”去工具間的路上,夏落問了小菲幾個問題。

“預定是比大家早一天來布置的,但我臨時有事,就給徐淩度先生打了電話,他說自己已經布置好了,讓我第二天早點來就行。”小菲回答道。

“你是怎麽上的山?”夏落掃了眼小菲,覺得她並不像是能一個人爬到山頂的樣子。

“本來應該徐淩度先生開車來接我上山,但既然推遲了一天,我就坐婭莉小姐的車上來了。”

“你和胡婭莉認識?”

“是她介紹我來打工的。”

“你在這裏做女傭多久了?”

“就這幾天,我打臨時工。”

眾人走到工具間,夏落看到門上沒有鎖,隻掛了一個門閂,防止風雪把門吹開。

“這裏不鎖嗎?”夏落問。

“平時有沒有鎖我真不知道呢。”小菲搖搖頭。

“以前也不鎖的,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不會有人來這裏偷東西。隻是插個門閂而已。要是上了鎖,鎖芯被凍住那才真的麻煩了。”仇誠山解釋道。邱冰容死後,他整個人都變得情緒低落,沒有心思再和夏落針鋒相對,安靜了不少。

打頭陣的仇誠山打開工具間的門,夏落在他身後打開手電來照明,其他人則站在外麵等。因為工具間最多隻能進三四個人,再多進去一個就成上下班高峰期的地鐵那樣了。

摸索了一陣,夏落和仇誠山各自抱了一堆東西出來,夏落手裏的是一套攀岩工具,而仇誠山則拿著繩索。

雖然準備好了裝備,隻是……夏落說:“仇誠山先生,我們要不現在就決定由誰第一個爬過去?”

仇誠山從工具間出來時,臉色和之前完全不同,他看著自己手裏的繩索,似乎想到了什麽,但他緊閉著嘴唇,隻有眼神中時而頓悟時而陰狠的神色透露出內心的一絲絲情緒。這非常細微的變化被夏落捕捉到,她馬上追問仇誠山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不,我隻是想到,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

“你想說什麽?”夏落不解。

仇誠山把繩索收到身後,做出一個“誰也別動這繩子”的動作,繼續說:“隻要有一個人能成功,不管是下山求救,還是幫後麵的人開路,都是可行的。這個計劃必須讓所有人都在一起,因為在不確定誰是凶手的情況下,把誰單獨留在別墅裏都十分危險。你這個提議,大家都同意了,對吧?那現在我們就麵臨新問題了,誰第一個去爬?萬一第一個人是凶手,丟下大家逃之夭夭了怎麽辦?就算我說一千次那兩個人的死和我無關,但我也始終還在嫌疑人的名單上。我也不想背上無端的罪名,所以,偵探小姐,如果你叫我去爬,我是絕不答應的,誰愛爬誰爬。”

仇誠山這一番話倒不是信口開河,其實夏落也擔心過這個問題,所以她才一次又一次地征詢所有人的意見,但包括慕斯在內,大家顯然都被求生欲衝昏了頭腦,沒有想到這個相當致命的細節。

對啊,誰都不能保證第一個爬出去的人不是凶手。退一萬步講,如果第一個人不是凶手,那留下來的不就是凶手了嗎?在這種沒有退路又無法躲藏的雪山山頂上,光想想就不寒而栗。

“那讓……我先來?”東雲鄉舉了手,隨即感覺到周圍的人看自己的眼神變得相當不友善。

聰明人馬上就能明白,在發生了兩起凶殺案的別墅裏,最想逃走的顯然不是餘下的幸存者,而應該是想要脫罪的凶手。如此想來,所有人都變得猶豫不決起來。

仇誠山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嘴角微微上揚。

“仇誠山先生,我不知道是什麽改變了你的初衷,本來剛才說要下山的,你也是其中之一。你這麽突然變卦,不能不叫人懷疑。能說說你的理由嗎?”

“明哲保身,這個道理誰都懂,我隻是不想警察找上門。”

仇誠山說著,轉過身,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手裏的繩索用力扔了出去,再往前幾步就是山崖,往下是深不見底的山穀。仇誠山把唯一能救命的繩索扔下了山,算是徹底斷送了大家下山的念頭。

章實川哀號一聲跪在了雪地裏,嘴裏不停說著:“你怎麽能這樣……我們都會死的……一定是那家夥……回來找我們了……”

“誰?”夏落敏銳地抓住了章實川話裏的關鍵,“那家夥”

代表的是凶手嗎?

“是……”章實川即將把答案說出口時,卻見仇誠山氣勢洶洶地撲到他身上,揮舞拳頭把他的胖臉打得青腫不堪。

仇誠山邊打邊罵道:“你這個懦夫!想死就自己從山崖跳下去!別在這裏丟人!”

龔林傑則是冷眼旁觀,既沒有幸災樂禍,也不覺得自己需要為此解釋什麽。當注意到夏落對自己投來懷疑的目光時,他索性白了她一眼,然後怏怏地走回別墅。

留在原地的幾個人中,東雲鄉正試圖將仇誠山和章實川分開。而胡婭莉和小菲,夏落注意到她們的眼中都閃過一絲鄙夷的神色。這些人完全不是夏落和慕斯最初看到的那樣融洽,不管是誰,心裏都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麵,每個人為了守住心底的秘密而拚命做出和心裏想法截然相反的表情。但在夏落眼裏,這隻是自欺欺人的可笑把戲而已。

夏落轉過身,望著這棟被孤立在雪山頂上的別墅,再一次感受到這房子的冷酷陰鬱。

而凶手,一定還在某個黑暗的角落裏,暗暗嘲笑一籌莫展的偵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