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6)

將時間倒回兩個小時前,邱冰容的屍體還沒被發現的時候。

時間大約在早晨七點,女傭小菲輪流敲響各個房門。

“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因為內線電話無法使用,她隻能一個一個房間敲過來。為了不打擾客人休息,每個房間她隻提醒了一次。盡管她的臉上滿是疲憊和不安,但份內的工作依舊好好地在做。

夏落前一晚睡得非常死,聽到小菲敲門才迷迷糊糊地醒來。

她從來沒有這麽累過,雖然經曆了車禍、爬山路,再加上恐怖的變態殺人事件,但她自問也不至於疲憊成這樣,除非是……“慕斯,醒醒!”夏落推了推睡在身邊的慕斯,因為小菲的房間隻有一張床,她們隻能將就睡一起了。慕斯的狀態和夏落也差不多,她掙紮著睜開眼,眼球上布滿血絲,同樣顯得很疲憊。

夏落一看時間,早上七點過十分,再看看窗外,因為室內外溫差的關係,窗上霧蒙蒙的,什麽也看不見。於是,她就去推落地窗中間的氣窗,費了些力氣才推開結了冰的窗戶,看見天氣已經轉好。雪還在下,但不再如前一晚那般讓人寸步難行。

“救援行動應該能夠進行了。”夏落想。

“夏落……餓了。”慕斯軟綿綿地說道。她醒來第一句竟然不是“早安”,實在稀奇。一般來說,早上一睜眼就說肚子餓的都是夏落。

“洗漱一下,下樓吃早飯了。”夏落對慕斯說,接著又像是想要確認什麽重要的事情,換了認真的語氣問慕斯,“昨晚,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嗯?你有打呼嚕嗎?”慕斯邊穿衣服邊隨口回答。

這句話換來了夏落掐她腰肉的報複。

“哎喲!好吧,我什麽都沒聽到,昨天真的太困,好像一爬到**就睡著了。”

“我也是……這不正常……”夏落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喂喂,那要按正常的情況該怎麽樣?”慕斯斜著眼睛看夏落,臉上露出不放心的神色。

“當然是……”夏落這個偵探做得實在敬業,對於慕斯的疑問,她不惜親身示範給予解答。她爬到**,像一隻企圖偷腥的貓,小心翼翼地靠近慕斯,直到兩人的臉近得快要貼在一起。她看著慕斯的眼睛,從後者的眼神裏讀到了慌張的情緒。

夏落盯著慕斯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壞笑著說:“你扣子扣錯位了,我幫你扣好。”

“哎?”慕斯眨眨眼,夏落已經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慕斯的上衣重新扣好。

最後她笑眯眯地問慕斯:“你剛剛在想什麽啊?”

枕頭大甩臉——這就是慕斯的回答。

梳洗完畢,穿戴整齊,夏落和慕斯從二樓走到餐廳。此時,小菲正把早餐端上桌。

“你好些了嗎?”夏落問小菲。

“謝謝,我已經沒事了。”小菲點點頭,把夏落的早餐端到她麵前,盤子裏是很簡單的土司、煎蛋、色拉,還有牛奶,依舊沒有肉。

“看來心理陰影不是說忘掉就能忘掉的。”慕斯小聲對夏落說。

“今天救援會到嗎?我們能吃的東西不多了……實在不行就隻能去冰庫裏……”說到後麵,小菲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真的不想再去碰那扇冰冷的大門。

發現屍體以後,除了夏落勘察現場進去過一次之外,沒有人再去過冰庫,因為屍體本來就已經凍成冰坨了,不用再擔心放太久會怎麽樣,所以夏落隻是關上冷庫的門,再在門外象征性地拉上警戒線而已。正因如此,別墅裏的人隻能吃冰箱裏僅存的食物。一兩天沒關係,雪再下個不停的話,可就要斷糧了。到時候會演變成怎樣難看局麵,可真不敢想象。

“會的,我們昨天不是聯絡過嗎?等雪下得小一些之後,再試試能不能打通電話。會好起來的。”夏落一邊安慰小菲,一邊轉頭四顧,問道,“其他人呢?”

在餐廳裏吃早餐的隻有龔林傑、東雲鄉和章實川,沒看到邱冰容、胡婭莉,還有仇誠山。

“可能還在睡吧。”龔林傑嘴裏含著食物咕噥著,也不在意在場的女性是否會露出不愉快的神色。

“婭莉小姐還在房間裏,我等下把早餐給她送過去。冰容姐和仇誠山先生我就不清楚了,我敲門的時候他們沒有回應……”

“不會有問題吧?”龔林傑雖然這麽說,但他的語氣和神態並非是在擔心他們兩個,反而有種巴不得他們出點什麽事情的感覺。

夏落看在眼裏,故意不去追問緣故,而是問他:“昨晚有聽到什麽聲音,龔林傑先生?”

“我一向睡得很死,偵探小姐。”龔林傑在“偵探小姐”四個字上刻意加重語氣,擺明著想挑釁夏落。

“那你呢?”夏落又轉向東雲鄉。

“什麽都沒聽到啊。”東雲鄉的表情不像龔林傑那麽討厭,但因為不知道夏落這麽問的用意,反問了一句,“這個和之前的殺人案有關?”

“不。”夏落搖搖頭,“就是有一些在意罷了。我認為凶手不會就這麽簡單地收手,否則也不會這麽大費周章把我們困在山上。”

“也許這個家夥就是個變態,想要玩弄我們呢?殺人犯的心思我們普通人哪兒猜得到?”

雖然東雲鄉說得沒錯,但夏落認為凶手絕對不是瘋子或者心理變態,他把每一步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甚至考慮到了天氣的因素,然後精密地實施殺人計劃。唯一的意外就隻有她們兩個不速之客而已。這樣的家夥,做每一件事都一定有他的理由,不可能這麽隨便。

“章實川先生,你昨晚睡得怎麽樣?”夏落轉而問章實川。

“睡得很死,要是有發出聲音我估計也聽不到吧。說也奇怪,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居然還能睡得著,真佩服自己的適應能力啊。”這個看起來老實憨厚的男人還沒吃早飯就已經抽了兩根煙,顯得非常焦慮。他和龔林傑兩個人刻意坐得很遠,但是一直沒有停止過眼神交流。

這頓早餐的氣氛並不愉快,外麵依舊雪花飛揚,天氣就好像眾人的心情一般,完全看不到放晴的跡象。

與此同時,在別墅二樓最裏麵朝南的房間裏,胡婭莉吃過小菲送來的早餐,正坐在床前發呆,手機屏幕的亮光映著她的臉,手機沒有任何信號,可胡婭莉還是出神地看著。她神色變幻不停,看起來心事重重的,也不知到底是在害怕,還是在心煩。

“燒倒是退了,不過還需要多休息啊,婭莉。”之前稱呼她“婭莉小姐”的小菲,現在卻突然改口喊起了昵稱。

“小菲,你……害怕嗎?”胡婭莉問小菲。

“看到那家夥的屍體時確實被嚇到了。不過……”小菲輕鬆地笑著,和之前那個被嚇壞的楚楚可憐的小女傭簡直判若兩人,“我又不是沒見過屍體,這種程度還能接受啦。”

胡婭莉對此並不懷疑,又問她:“那個夏落你怎麽看?”

“是個麻煩……沒想到她竟然是個偵探。不過不用擔心,她應該看不出來我是喬裝成女傭混進來的。”

“小菲,我們還是收手吧……我怕……”胡婭莉看上去很不安,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來。

“ 婭莉! ” 小菲突然正色起來, “ 相信我, 不會有問題的。”

“可我不想你為我這麽冒險……”

“那婭希姐的仇就不用報了?”小菲突然提起讓胡婭莉不願回首的往事,“我們來這裏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我……”胡婭莉想要解釋,卻發現任何解釋都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懦弱。最終她放棄了勸說,堅定地點點頭,“你說得對。那些害死姐姐的人,我不會放過他們!”

小菲臉上的嚴肅退去,又變成那個人見人愛的美少女。她走到胡婭莉床邊,輕輕攬住她,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胸口,枕著心跳,一下一下,好像在把自己心裏的想法一點一點傳達給對方。

“是的,我們說好的,絕不會放過他們……”

一直到早上九點,夏落才見到仇誠山下樓。他的樣子簡直就像剛跑了一場馬拉鬆,疲憊異常。

“你一夜沒睡嗎?”夏落問他。

“是睡得太沉了!昨天的事情真折磨人,我連安眠藥都不敢吃,怕那個凶手趁我睡覺的時候溜進來殺我。”

“結果還不是睡過去了,還一睡睡到這麽晚。”慕斯暗暗想。

“隻要你鎖好門,凶手應該是沒有機會的。”夏落告訴仇誠山。

“應該沒有機會就意味著還是有可能有機會咯。”仇誠山又挑著刺,蔑笑著看向夏落,這種挑釁的態度誠心是想給這位大偵探難堪。

自從夏落表明自己的身份,仇誠山始終沒給過夏落好臉,好像他天生排斥偵探這種存在似的。又或者,其實他是在害怕夏落?所以才如同一隻張牙舞爪的豪豬,愚蠢地對她豎起了尖刺?

“你說得確實沒錯。”夏落點點頭,她既沒有氣也沒有惱,泰然自若地對仇誠山說,“我遇到過很多案子,凶手總是有各種辦法通過反鎖的房門,將裏麵的被害人殺死,事後再大搖大擺地離開。這些人把自己的聰明用在犯罪上,真令人感到悲哀。但世上不存在完美犯罪,凶手再怎麽精密計劃都會留下蛛絲馬跡,我也都是憑借對這些線索的緊追不舍,最終才能把真相解讀出來。

通過不在場證明來為自己開脫的經典案子尤其多,吃早飯的時候我和大家分享了一些。仇誠山先生一個人睡到現在,錯過了不少好故事,如果你有興趣,在救援來之前,我們可以找時間再聊一聊。”

夏落在“一個人”和“睡到現在”兩個詞上加強了語氣。

仇誠山不是笨蛋,什麽不在場證明,什麽一個人,他一聽就明白,這是夏落在反擊。如果這時候真的再死個人,一直在房間裏的他肯定會成為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偏偏,他又無法反駁,隻能裝聽不懂。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仇誠山擺擺手,也沒興致再吃早餐,轉身想上樓。

“ 仇誠山先生, ” 夏落叫住他, “ 你看到邱冰容小姐了嗎?”

“沒看到!”

仇誠山這時的表情不太自然,神情也和先前同夏落打嘴仗時稍微有些不同。每次提到邱冰容,他總表現出一些厭惡的情緒,就好像因追求未果而懷恨在心。

“慕斯,我們去看看邱冰容吧。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夏落說罷,也站起來。

與此同時,東雲鄉、龔林傑和章實川也紛紛站起來,生怕自己落單會有個三長兩短似的。他們也不想一想是誰一大清早一個人起來做早飯又穿過走廊一一叫他們起床,這幾個人的膽子連個小女孩都不如。

二樓的房間整齊地分布在走廊的兩側,一側朝南,一側朝北。夏落和慕斯睡在朝南的第一間,也就是女傭小菲的臥室,對麵是儲物間。邱冰容的房間是走廊盡頭的主臥,和胡婭莉的房間相鄰。這點大家並不奇怪,既然她處處以女主人的姿態自居,睡在主臥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徐淩度已經死了,她一個人在那房間裏,難道能睡得安穩嗎?

夏落他們走到主臥門前,仔仔細細檢查了門鎖,確定是鎖上的,沒有什麽異常,夏落才敲門喊道:“邱冰容小姐,你起來了嗎?”

回答她的隻有寂靜的空氣。

“邱冰容小姐!”夏落又重複了一遍。

依然無人應門。

這時候,小菲從胡婭莉的房間裏走出來,她手裏端著餐盤,看到大家聚集在主臥門前,臉色微變。

“出了什麽事?”小菲怯生生地問道。

“小菲,你早上來叫門的時候,學姐起來了嗎?”東雲鄉問她。

小菲思索了一陣,微皺著眉,告訴大家:“冰容姐沒有回答我,我不知道她起來了沒有。”

“那昨晚呢?你睡在婭莉小姐房間裏,有沒有聽到隔壁有什麽動靜?”慕斯跟著問。

小菲的臉莫名紅了一下,但她並沒有說多餘的話,隻是搖搖頭。

“不行,無論如何都要確認一下。”夏落麵色凝重起來,轉身對身後的龔林傑和章實川說,“能不能請兩位把門撞開?”

“撞門?”龔林傑和章實川麵麵相覷,一時間無法做出決定,畢竟這是人家的別墅,這麽做實在不妥當,“說不定邱冰容其實安然無恙,隻是剛好在洗澡才無法應答呢?要不先等等看?”

“不能等了,如果真的是誤會,所有後果我來承擔,現在請你們把門撞開。要知道,我們現在還沒有脫離險境,一刻都不能大意!”夏落嚴肅地警告大家。

龔林傑看看章實川,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豁出去了!”

這兩個大男人自然也不想被困死在這別墅裏,如夏落所說,現在真的是有一點風吹草動就讓人提心吊膽的。徐淩度被人殘忍殺害,身為他女友的邱冰容可能也有危險。雖然徐淩渡和邱冰容平時為人不錯,可曾經發生過的某件事,他們都撇不開幹係。如果這次的殺人事件真的是因為過去的那次慘劇而起,那邱冰容可就真的非常危險了。

木板門當然承受不住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的一再撞擊,龔林傑和章實川把門撞開以後,夏落把他們攔在外麵,自己一個人進了房間。聽到這麽大動靜,在自己房裏的胡婭莉和仇誠山也出來看個究竟。

這時,別墅裏的人都聚集在主臥門前,但站在臥室裏的夏落臉色非常難看。

“邱冰容不在房間裏!”

**有人躺過的痕跡,但床鋪是冰冷的。浴室有使用過的痕跡,但顯然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房間內沒有任何搏鬥掙紮的跡象,邱冰容的衣物、房間裏的拖鞋都整整齊齊擺放著。門鎖也沒有被撬過,甚至房門鑰匙都好端端地放在梳妝台上。偏偏邱冰容不在房間裏!明明前一晚剛發生了殺人案,夏落還再三警告所有人都不能走出自己房間,除非邱冰容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自己在半夜走了出去,不然實在無法解釋!她總不可能平白無故在自己房間裏消失了吧?

“快!分頭找人!”夏落話音未落,已經率先衝到樓梯口那間儲物室去了。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了,馬上加入了搜尋。但所有人把別墅上上下下都翻了個遍,也沒有發現邱冰容的身影。

“這裏還有地下室嗎?”夏落問小菲。

“沒有,隻有一間冰庫。”小菲說。

“去外麵找!”夏落立即決定。雖然聽起來不太合理,但在這種非常時期,不把這個山頭搜個遍,別說是夏落,其他人也無法安心。

最後,他們在別墅南邊的雪地上發現了邱冰容。

她穿著絲質的睡衣,靜靜地躺在雪地裏,眼睛張大著,瞳孔早已散開。那表情像是絕望中的恐懼,又像是懊悔的掙紮,可不管怎麽樣,她都已經無法將心中所想告訴在場的人們了。

“又死了一個……”第一個發現屍體的章實川一屁股癱坐在地,他的腦子裏嗡嗡直響,不敢上去查看,而是大聲叫來了所有人。

見過冰庫裏那慘烈的景象之後,又見到邱冰容這樣詭異地躺在雪地裏,任誰都會認為這一定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小菲緊緊靠在胡婭莉身邊,龔林傑眉頭緊鎖,仇誠山焦慮得胃部抽搐,東雲鄉喊著邱冰容的名字想要上去查看,卻被夏落攔住了。

“你們不要亂動,讓我來。”夏落說。

她先拿手機對著雪地拍了照片,再小心翼翼地盡量沿一條直線走到邱冰容身邊,她心裏的疑問比其他所有人加起來都多。

那些人,包括慕斯在內,這時候想的無非是凶手是誰。可夏落明白,各種解不開的謎題簡直能堆成山了。邱冰容身上也沒有任何傷痕,她確實是死了,可既不是被人刺死的,也不是被人勒死的,而是活活凍死的。夏落沒有告訴過這裏的人,她甚至連慕斯都沒有告訴,她在給冰庫裏的屍塊做初步檢查時已經發現,屍體是死後遭到肢解的,而死因同樣是凍死。

兩個人死於一樣的方式,這顯然是凶手早就預謀好的,而且應該是帶有某種極端目的的謀殺。

更讓夏落頭疼的是,邱冰容身邊沒有腳印。她陳屍的地方距離別墅有七八米的距離,就算從二樓拋下也拋不到這麽遠。而這別墅位於平整的山頂,周圍沒有樹,也沒有圍牆,想要借助繩索把屍體吊過去也不可能。凶手到底是怎麽把她的屍體放在這雪地上的呢?凶手既沒有留下移動屍體的痕跡,在把她的屍體放在雪地裏以後也沒有留下離開的痕跡,好像這屍體是從天而降似的。

除了鬼神,人類根本不可能辦到這樣的事情,不是嗎?還有,凶手是怎麽將邱冰容從上鎖的房間帶走的?這些謎團如同越滾越大的雪球,轟隆隆地向夏落壓來。

這是密室——夏落回頭望著身後那排孤零零的腳印,在這落雪的山頂上,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骨冰寒,這是凶手喪心病狂的扭曲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