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4)

慕斯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別墅客房裏,透過房門,她能聽到從樓下傳來的吵吵嚷嚷的聲音。她又看了看窗外,外頭呼呼地刮著大風,雪花好像要淹沒這個世界一般不遺餘力地砸下來。

這天氣異常到令人心裏發毛。

慕斯從小到大沒有遇到過這麽可怕的事情,哪怕認識夏落後經曆了一連串血腥恐怖的事件,也從來不曾有這樣深入骨髓的痛苦經曆。她強烈地想要把印在腦子裏的血腥畫麵趕出去,但越是抗拒,畫麵卻越發清晰。那殘忍到連十足的變態殺手都會大驚失色的地獄景象,竟然就這樣活生生地擺在一個柔弱女孩的麵前。

稍微回憶一下之前發生的事情,她就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像要凍結了似的。冰庫裏的畫麵衝擊力實在太強,竟然讓她直接昏了過去。就算到了現在,她還覺得雙腿發軟,胃裏也在不停翻騰。

果然,隻要跟著夏落,這輩子都別想有安穩日子過了!她簡直就是個會呼吸的死神,走到哪裏,哪裏就會發生慘劇!

盡管如此,慕斯依舊試著從**下來,搖搖晃晃走到桌邊倒了杯水喝。等腦子完全清醒之後,她又試著走到樓梯邊,沿著階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去。純木製的樓梯材質很好,踩在腳下不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也不會有硬梆梆的腳感。手扶著扶手,慕斯能清楚感覺到自己雙腿的虛弱。她想起自己小時候曾被一條大狗瞪視,嚇得腿軟了一天一夜都站不起來,之後就一直被其他孩子嘲笑膽小。慕斯一直認為自己長不高和這個經曆有直接關係,但她覺得,如果每個人都親身經曆一次直麵死亡的體驗,那麽誰都沒膽量發出那種輕視人的笑聲。

等一下見到夏落,如果她也用輕鬆的語氣笑話自己膽小,慕斯一定會生氣給她看,並且發誓在平安回到A市後,毫不猶豫地吃掉冰箱裏夏落買回來的全部點心,哪怕自己胖死也要這麽報複她!

慕斯走下樓梯,看到一條通往客廳的走廊。她剛到別墅的時候並沒有觀察過周圍環境,現在看起來,作為客廳使用的別墅大廳應該連接著兩條走廊,一條通往廚房和發生了凶案的冰庫,另一條則通向上二樓的樓梯以及一樓的書房。別墅設計很歐式,客房裏都是落地大窗,落地窗上還有一扇能打開四十五度角的小氣窗,能直接俯瞰山下的景色。

慕斯穿過走廊來到客廳,看到夏落似乎正等著她。

“慕斯,你醒啦?”見到慕斯,夏落鬆了口氣。這個小動作雖然微不足道,但也超出了夏落平時的反應。

這個就算天塌下來都會淡定地吃著東西的家夥居然還會為自己擔心?慕斯覺得自己一定是被嚇壞了才會產生錯覺,對,一定是錯覺!

“勉勉強強算是沒事吧……”慕斯有氣無力地說,“不過……到底是什麽情況?”

慕斯其實不需要誰來為她解答,放眼看去,客廳裏的人都是一副世界末日到來前的慌亂景象。

“一定是你對不對!每次都是你被捉弄,所以懷恨在心下毒手了吧!”

“別開玩笑了!你一直跟他借錢才是關鍵吧!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這家夥被放高利貸的人逼債!徐淩度不想再接濟你,你就痛下殺手!”

慕斯麵前是互相指責並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龔林傑和章實川。之前他們給慕斯留下的印象就是一個滑頭一個老實,不過有句老話叫“知人知麵不知心”,慕斯和他們都是第一次見麵,僅憑外表也不能斷定什麽。現在出了命案,這兩個人跳出來互相指責對方,還大打出手,這就和方才熱心幫忙的形象相去甚遠了。

不過,這種情形真是似曾相識啊,之前的案子也發生過嫌疑人互相攀咬的事情。客廳裏的家具翻倒在一邊,擺設也打碎了不少,慕斯似乎錯過了一場非常精彩的好戲。

再看看旁邊,徐淩度的女友邱冰容哭得臉都白了,同樣臉色發白的還有女傭小菲。倒是那個叫仇誠山的人,既不出來勸架,也沒有去安慰邱冰容,而是一直在打電話。他的臉色同樣不好看,但跟悲傷的邱冰容和嚇壞了的小菲不同,他似乎在擔心別的事情——比這裏發生了殺人案更可怕的事情。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慕斯沒見過的人,是一位很安靜的女性,全身裹在毯子裏,臉色紅得不正常,正安慰著邱冰容。

這就是之前提到過的一到山上就發燒的胡婭莉吧?還有,和她們一起來的東雲鄉不在客廳裏,是回房間了嗎?

慕斯知道夏落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她不會告訴慕斯任何線索。但作為大偵探的“聰明”助手,在案件發生時很不上道地直接詢問真相,也是她應盡的義務,所以慕斯完全放棄了思考,跳過過程去追求那個終極答案。

“你知道誰是凶手嗎?殺死徐淩度……嗯……是叫徐淩度吧?”慕斯壓低聲音,悄悄地問夏落。

夏落白了慕斯一眼,像是訓斥看電影時不停追問情節的麻煩精一樣對她說:“你怎麽知道死的是徐淩度?人都被切成一塊一塊了。”

“不是說他失蹤了嗎?現在冰庫裏有屍體,不是他,還能是誰?而且……不是有……”慕斯實在不想說那個字眼,猶豫了挺久才鼓起勇氣,好像要對曖昧了七年的摯友告白似的,艱難地開口,“不是……還有頭嗎……”

“頭是有的,他們不敢看,我自己拿了照片比對,應該是徐淩度。”夏落平靜地說道,如同在談論路口便利店的薯片正在半價促銷。

但慕斯無法忽視這個可怕的事實——夏落剛才曾拿起一顆死人的頭盯著看……

夏落當然注意到慕斯鐵青著臉不自然地往旁邊挪了一點,但她沒在意,而是繼續發表自己的看法:“不過,這種殺人案,沒有法醫鑒定我們是不能隨便斷定死者身份的。我見過很多拿別的屍體偷天換日的案子。我剛才試著拚了一下,屍塊確實能拚成一具完整的人體。隻能姑且認為,這是徐淩度被肢解了的屍體。”

慕斯不得不重新審視夏落,能麵不改色地“拚裝”屍塊,還能冷靜分析案情,這到底是多麽強大的心理素質!她認識的夏落明明是個會因為沒買到限量供應的芝士蛋糕而悶悶不樂一整天的人……

夏落一直靠在門廊上,置身事外地看著客廳裏吵吵鬧鬧的景象,她嘴裏含著一顆糖,漫不經心地在舌尖和齒間翻滾,她通過這樣的方式讓自己思考。有一個巨大的謎團正擺在她的麵前,同時有把關於真相的至關重要的鑰匙已經在她的手裏,隻是,她目前還不知道應該插進哪個鎖眼。

這一次,夏落並沒有急於參與進來,而是把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仔仔細細過濾了一遍又一遍。這不像平時的她,以往她總是第一時間跳進案情中,迫不及待地檢查現場,然後雷厲風行地盤問每個人。

“夏落,你怎麽了?今天的你不太對勁……”慕斯的細心也超乎尋常,這倒不是因為和夏落在一起久了,學會了察言觀色的本事,她隻是憑借女性的直覺,發現了身邊這個朝夕相處的人的不尋常。

慕斯內心其實是抗拒這一點的,不知不覺間夏落已經變成了她生活中至關重要的一個人,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她都看在眼裏。不,就算不用看,慕斯也能感覺得到夏落,通過夏落的呼吸,通過她睫毛的起伏,還有她眼神中的欲說還休。所以哪怕夏落會因為天冷而跑到慕斯的房間和她擠一張床,或者從浴室出來一絲不掛地在她麵前晃**,甚至完全不在意慕斯咬過一口的餅幹或喝過一口的飲料,搶過去就往嘴裏送,慕斯也從來不會說“別**啊”“害不害臊”“你不嫌髒嗎”這種話,因為她早就習慣了這一切。

如果是以前的夏落,聽到慕斯說她不對勁,多半會反駁說“你會這麽覺得是因為什麽什麽原因”,然後長篇大論一堆推理,或者直接不解釋,讓慕斯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去。然而這一次,夏落非常鄭重、非常嚴肅地按住慕斯的肩膀,對她一字一句地說:“慕斯,這一次你必須要聽我的,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我身邊,明白嗎?”

“到底怎麽回事?”慕斯不是笨蛋,一看夏落的臉色就知道她沒有開玩笑。這樣的夏落她從來沒見過,仿佛兩個人此時不是在雪山上的溫暖別墅裏,而是在風暴中馬上要沉沒的漁船上。

哪怕是求婚都不會用這種方式認真說話的夏落,實在令慕斯心裏不安。

“喂喂,你倒是說個明白啊?”慕斯追問道。

就在這時,別墅的大門被推開,一身雪花的東雲鄉狼狽地走進客廳,說:“這下完了,下山的路徹底被堵住了!雖然可以從旁邊很陡峭的地方爬過去,但這種天氣攀岩會把命搭進去的。這下我們全被困在山上了!”

“什麽?!”慕斯大為震驚,被困在山上是什麽意思?

龔林傑和章實川聞聲也停止了互相攻擊,轉而一起對東雲鄉大聲嗬斥道:“別開玩笑了!你看清楚了沒有?怎麽可能下不了山?”

邱冰容也被嚇得停止了哭泣,用絕望的眼神看著東雲鄉。

至於胡婭莉和小菲,這兩個人的臉上卻是另一種耐人尋味的表情。

“手機也打不通,暴風雪影響了信號。”仇誠山失落地說。

麵對災難,一千種人會有一千種表現,但不外乎都是為了自己。當求生意誌大於所有念頭的時候,哪怕前一分鍾麵對的是和自己勢不兩立的殺父仇人,下一秒也會放下情緒,好好說話。

當然,也會讓一個從來不敢捏死蟲子的人變成失去理智的野獸。

這些把登山當作一項生命中願意付出高昂代價的愛好的人,似乎比普通人有更強烈的求生本能。無法斷言這種意誌究竟是好還是壞,從生存角度來看,為了自己能夠活下去而放棄一切是無可厚非的,因為生命高於一切。但從道德角度來看呢?

“夏落,到底怎麽了?我昏過去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慕斯再次拉了拉夏落的袖子,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原因。

夏落歎口氣,說:“發現屍體以後,我們馬上就報警了,警方說因為天氣的原因可能需要幾個小時才能趕來。但沒過幾分鍾,外麵就傳來了爆炸聲,我們出去一看,通往這棟別墅的唯一的一條山路被崩塌的石塊和雪堆掩埋了,要到明天早上道路才能打通。現在暴風雪來了,據說會持續到明早,也就是說,救援要更晚才能來。所有不利的情形使這棟別墅孤立了。”

“爆炸?怎麽會有爆炸?”慕斯聽得毛骨悚然。

“你還不明白嗎?”夏落對慕斯說,“雖然暴風雪是客觀的天氣,但也能夠被預測到,所以包括這一點都算在內,炸掉山路也好,製造恐怖氣氛也好,有人想把我們困在山上。”

“為什麽?”明明知道答案,但慕斯還是本能地脫口而出這三個字。其實就算夏落不說,她也猜得到是怎麽回事,隻是,這個結果真的異常恐怖,她強烈地不願承認。

“為什麽?”夏落環顧現場的所有人,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把答案說了出來,“當然是有人不希望我們逃出去,他還想繼續殺人,而且……”

夏落頓了頓,把後頭的話咽了回去。

但慕斯依舊明白夏落想說什麽,她太了解夏落的說話方式了。那句現在還不方便對所有人說的,關於這起事件的無比可怕的事實——

“……而且很明顯,這個心懷強烈惡意的殺人凶手,就在我們幾個人當中。”

夏落一定是想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