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3)

等終於站在別墅跟前的時候,夏落和慕斯已經身心俱疲。從她們撞車的地方走到這山頂上的別墅,山路雖然並不險峻崎嶇,但出乎意料地遠,遠到兩個人發誓這輩子絕對不要再參加遠足之類的活動。

走在前頭充當向導的東雲鄉倒是顯得很輕鬆愜意。由於帶著防風鏡,夏落和慕斯並沒有看清這人的容貌,自我介紹後才知道東雲鄉是個在校大學生,年紀應該和她們差不多。慕斯高中時就積極投身了演藝事業,大學也隻是進去混了個文憑;而夏落呢,壓根看不起所謂的高等教育,所有自己感興趣的專業學科都是自學完成的。這兩個人雖然才二十歲,但實際都已經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許多年。所以,她倆看東雲鄉這個“在校大學生”,多多多少少有些“現在的年輕人啊”的意思。

當然,這並非是惡意,她們隻是感歎:現在的年輕人啊,體力真好!

“我在大學裏參加了登山社團,像這樣的山路,我們經常徒步走的,還可以欣賞沿途的風景,體驗非常棒。要不是因為兩位沒什麽經驗,我一定會走那些更有風險的捷徑,會節省很多時間。”東雲鄉這麽對夏落和慕斯說。

所以說,現在的年輕人啊……

“這座冰霧山莊是登山社團一位前輩所有,其實這整個山頭都是他家的財產。雖然我是自作主張,不過應該沒有問題。”為了讓夏落和慕斯不至於太在意路途遙遠,一路上東雲鄉始終和夏落她們說著這樣那樣的事情來分散她們的注意力。這個舉措確實有效,既打消了夏落和慕斯心頭的疑慮,同時也迅速和她們熟絡起來。

慕斯想,東雲鄉在學校裏估計挺有人氣——朋友眾多,到哪兒都吃得開的那種。

在前往冰霧山莊的路上,東雲鄉告訴夏落和慕斯,山莊的主人名叫徐淩度,是東雲鄉就讀的大學的登山社團的前輩,畢業之後也一直和社團的後輩們保持聯係。徐淩度是當地某個地產企業的繼承人,也就是所謂的富二代。一般提到這種從小衣食無憂的富二代,人們往往會聯想到品性惡劣的紈絝子弟,但據東雲鄉說,徐淩度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如果要用什麽來比喻的話,可能就像偶像劇裏那種會被窮鬼男主角搶走心愛之人的悲情男二號,有錢有勢,有樣貌,也有能力,不會到處顯擺或惹是生非,非常平易近人。所以東雲鄉才自作主張地邀請夏落和慕斯一起上山,想必也是料定徐淩度不會拒絕兩位“遇難”的漂亮女孩。

而這座冰霧山莊則是徐淩度家的財產,一直都是他在使用。

徐淩度還在大學的時候,社團除了慣例的登山活動就沒再辦過其他活動,於是他便提議每年的夏季和冬季各舉辦一次派對來增進大家的感情。當然,為了體現登山社團的精神,從山腳到山頂禁止借助任何交通工具,隻能徒步上山。

這也是為什麽東雲鄉會在岔路口和夏落她們相遇的原因了。

實在是機緣巧合。

總而言之,慕斯和夏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站到這棟別墅前——明明被叫成“山莊”,實際上和修建於鄉間的豪華別墅並無兩樣。慕斯內心第一個想法就是:“好像住宅區樓下的小便利店非要取名‘××超市’似的,這位主人家是有多愛打腫臉充胖子啊……”

終於爬到山頭的夏落和慕斯可沒有什麽征服山川的成就感,更沒有站在山頂上高喊豪言壯語的心情,她們早就遠遠地看到了別墅聳立的煙囪,所以現在隻想趕緊衝進去,躺在壁爐前什麽也不管,先把凍僵的身體烤暖和了再說。當然,如果有一杯熱飲就更棒了。

然而,在靠近壁爐喝到熱飲之前,先迎接她們的並不是別墅的主人徐淩度,而是女傭。

經過上一回喪鍾館恐怖的殺人案後,夏落和慕斯心裏對有年輕女傭和管家的別墅充滿了陰影。這回開門的女傭給人感覺就像高中生玩角色扮演似的,不但穿著西式女仆裝,長相也挺可愛,十有八九會讓人聯想到別墅的主人有什麽惡趣味。

“三位是……”女傭不認得夏落和慕斯很正常,但不認識東雲鄉就有點奇怪了。不過很快,客廳裏傳來的興高采烈的聲音解除了這個年輕女傭的疑惑。

“是雲鄉啊,你是最後一個到的,大家都在等你哦。”一位打扮頗時尚的女性迎了出來。她雖然不至於像伊諾那樣如同走下雜誌的時裝模特,但第一眼絕對讓人印象深刻,齊耳短發,給人一種幹練的印象,佩戴的首飾看上去也價值不菲,一看就是那種在派對上所有男性都會找機會跟她搭話的漂亮女人。

“各位學長學姐,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東雲鄉很規矩地對聚集在別墅客廳裏的幾個人打招呼。

“雖然是一年級的新人,可也不用這樣認真嘛!”打扮時尚的女人取笑道。

“不能這麽說啊,邱冰容學姐,禮貌還是需要的。”

慕斯覺得這樣的女人能夠獲得全世界的關照,走上人生巔峰應該隻是時間問題,而夏落的判斷則更加直接,如果這間別墅的主人徐淩度還沒結婚的話,這個叫邱冰容的女人應該就是他的女友。

何以見得?

她戴的首飾雖然珠光寶氣,非常搶眼,但並不適合這種相熟很久的朋友之間的輕鬆聚會,看上去像在故意彰顯自己的特殊性。再者,這些首飾光澤黯淡,要麽是假貨,要麽就是長時間沒保養了。前者並不符合她一身名牌的裝扮,所以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麽這些首飾應該是別人贈送的,而且戴膩了還能再得到新的,所以才沒有刻意去保養。此外,這群人坐在沙發上聊天,每個人麵前擺著茶杯,茶盤裏的茶壺是靠近邱冰容的,茶壺的握手正對著她,這表示茶端上來之後並不是由女傭負責倒茶給在座的人,而是由邱冰容親自倒——完全是一副女主人的姿態。但她左手無名指並沒有戒指,所以應該還是在交往當中。另外,她正在減肥,也許再過不久就要穿上禮服了。

“連減肥你都推理得出來?”慕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同樣是女人,連這麽明顯的事情都看不出來,我才覺得你很不可思議。”夏落吐槽她。

“雲鄉,這兩個是你朋友?”邱冰容看向東雲鄉身後的夏落和慕斯。

“她們在山下的岔路上撞壞了車子,雪天裏兩個女孩子待在那種地方不安全,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帶她們上來了。”東雲鄉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明原因。

“那可真不得了。”

邱冰容並沒有不歡迎的意思,對夏落和慕斯這兩個陌生人,她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

在場的其他人也人露出在意的神色,他們請夏落和慕斯到壁爐邊坐下,又給她們端上熱茶。對於遇到困難的人,他們真的是非常熱心。邱冰容還關切地問道:“聯絡救援了沒?人有沒有受傷?我讓小菲去拿藥箱過來。”

“小菲”是那個女傭的名字,雖然年輕,做事情卻很麻利,沒等吩咐已經抱著藥箱過來了。

“還有什麽需要就吩咐我吧。”說話的聲音也十足可愛,這個女傭從裏到外都透露著“好想要抱回家養著”的氣息。慕斯覺得如果她不做女傭而去做偶像,一定能大紅大紫。

其實慕斯最近因為重回演藝圈希望渺茫,生出了“幹脆當經紀人算了”的心思,培養幾個知名的偶像,自己再出個書什麽的……她自然不想一直做夏落的助手,整天圍著屍體轉悠是絕對交不到男朋友的!夏落似乎從來沒憂慮過這樣的問題,她對男性最感興趣的時候,是那個人正處於胸口被刺穿躺在血泊中早已死透的悲慘境地的時候。慕斯有時候忍不住會想,夏落難道不寂寞嗎?明明處在最合適談戀愛的年紀。

思緒再回到當下,其實兩個人都沒受傷,隻不過撞車受了些驚嚇。一杯熱茶下肚,四肢百骸都舒展開來,那種瑟瑟發抖的感覺就像陽光下的露珠一般蒸發不見了。慕斯這才開口向好心收留她們的人道謝:“謝謝各位能這麽幫我們。”

“別這麽客氣,大家都會有困難的時候。”邱冰容親切地說,“我們幾個都是大學登山社團的,登山尤其講究團隊互助,一個人無法征服大自然,但是一群人相互幫忙,再高的山也能登頂,不是嗎?”

夏落本以為邱冰容隻是個利用自己美麗外表攀龍附鳳的膚淺女人,但她的這番話意外情真意切,讓人頓生好感。慕斯對邱冰容的話也很動容,覺得心中有一腔熱血跟著沸騰,眼淚都快出來了,世界上果然有很多好人。

人一旦放鬆下來,很多情緒便無法隱藏,這是放下戒心的一種表現。一句小小的關懷,或者一個溫柔的舉動,都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心。慕斯和夏落受到了熱情的款待,那種原本小心翼翼的態度一下子被打消了,坐在溫暖的壁爐前,手中捧著熱茶,在這群陌生卻熱情的人的環繞下,她們慢慢放鬆下來。隨之而來的,便是夏落毫不掩飾的咕咕的肚子叫喚聲。眾人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

夏落覺得這是人之常情,倒是慕斯尷尬得紅了臉,壓低聲音叫夏落收斂點,她覺得自己的這位同伴實在很沒禮貌。

“嗬嗬,兩位在山裏迷路,一直都沒吃東西吧?我們這裏也沒什麽東西可以招待,不過飯是管飽的。”邱冰容說道,轉向那個叫小菲的女傭,“小菲,麻煩你去準備一下晚餐吧,從冰庫裏多拿些牛排出來。”

“我馬上去準備。”女傭小菲點點頭轉向廚房,走了兩步又似乎想起什麽來,再轉身問邱冰容,“那,需要把二樓的胡小姐叫起來嗎?”

“婭莉她身體太弱了,一上山就發起燒來,讓她再休息一會兒。要是吃晚飯的時候還沒有起來,你就送些吃的到她房間去。”邱冰容說。

“是。”小菲點點頭,去了廚房。

不管是使喚別墅裏的女傭,還是安排各種工作,邱冰容真的是一副女主人的姿態。

不過有件事讓慕斯有些在意,她第一次聽說這樣的別墅裏會有冰庫。一想到之前那棟喪鍾館莫名其妙設計安裝了一架老舊的電梯,還被用來作為殺人的工具,她就不寒而栗,但願這別墅的冰庫裏別出現什麽屍體才好。

這時候,夏落突然說:“能得到你們的幫助,真的非常感激。我聽說山莊的主人是徐淩度先生,我想當麵謝謝他。請問他在哪裏?”

夏落問“在哪裏”,而不是問“哪位是”,也許在別人聽來並沒有什麽特別,但慕斯明白,夏落一眼掃過就已經對在場的幾個人有所了解,這裏並沒有別墅主人。

邱冰容當然沒有慕斯那麽敏感,她隻是無奈地笑了笑,然後說:“今天到這兒後,一直沒看到他人,打電話也沒有人接。真希望別出什麽事了才好……”

“學長沒來?”東雲鄉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怎麽可能?今早明明接到他的電話了啊。”

“這事很蹊蹺,”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插話道,他方才自我介紹叫仇誠山,帶著圓邊的眼鏡,眼神總是遊移不定,看上去並不像很愛說話的人,“以前淩度總會在聚會前一晚親自打電話通知大家,可這次是邱冰容給大家打的電話。”

邱冰容皺著眉頭,解釋道:“淩度前一晚打電話給我,聲音怪怪的,他說他感冒了,要我來通知大家聚會的事情。這樣一講,我也好幾天沒見到他了。”

“會不會是惡作劇啊?比方說突然跳出來嚇人的整人遊戲?

以前在社團裏,學長就很喜歡和大家開這樣的玩笑啊。”接話的是一個身材結實的男人,他叫章實川,其他人都叫他“阿川”,麵相老實忠厚,或者更確切地說,他長得“很好欺負”。他這麽說的時候,臉上完全一副“絕對如此”的表情,想必吃過不少“惡作劇”的苦。

“他才不會這麽無聊,真要是惡作劇,也不至於連邱冰容也一起耍啊,除非……邱冰容,你也跟著他在演戲,對不對?”雖然說話語氣讓人有些煩,但也並非信口雌黃,正在發表看法的這個人叫龔林傑,看上去挺輕浮,像是那種很愛玩的男人。他提到徐淩度和邱冰容時的口氣,根本不像一個後輩。

夏落沉思著,她心裏隱約覺得這些人的關係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和睦。

“現在說什麽都無濟於事吧,還是想辦法聯絡上學長吧。”

東雲鄉焦急地說道。

“等晚飯後,如果他再不出現,我真的要報警了。”邱冰容無可奈何地說。

氣氛由方才的和樂融融一下子陷入了尷尬的局麵。這一切的導火索,應該就是夏落的提問。然而作為破壞氣氛的始作俑者,夏落可沒有半點自省的打算。她心裏那種不安越發強烈了,上山前就盤踞在心頭的那朵陰雲越來越大,快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了。

突然,一聲驚人的尖叫響了起來,一下子撕裂了屋內沉悶的空氣,夏落心裏的不安也如同定時炸彈一般被引爆。

“出事了!”夏落第一個反應過來,跳起來直奔發出尖叫聲的方向。

慕斯馬上跟著夏落跑過去,其他人隨後才跟上來。

那是一種怎樣的情形?用語言不太好形容。

夏落循著尖叫聲從別墅的客廳跑到後邊的廚房,在通往廚房的過道上看到了正趴在地板上瑟瑟發抖的女傭小菲。小菲一邊哭號一邊吐得稀裏嘩啦,似乎被什麽超級恐怖的東西嚇沒了魂,她的正前方和廚房的出入門相對著的地方就是冰庫所在。此時冰庫的金屬門大開著,夏落在門口站定的瞬間愣住了。

是什麽?

是什麽能讓麵對任何慘狀的屍體都麵不改色的偵探夏落臉色發白?

到底是什麽?

慕斯想走近點看個究竟,卻被夏落大聲喝止:“不要過來!

不要看裏麵!”

人就是這般不可理喻,越不能看的東西,越會被好奇心驅使去探個究竟。

慕斯不顧夏落的勸阻,當真探頭看了個清楚,隨即就被那巨大的恐怖擊暈過去。

在失去意識之前,慕斯記得很清楚,那是自己這輩子都未見過的慘狀,乃至將來的人生都必定會被這揮之不去的可怕夢魘糾纏,不停地在黑夜中驚醒。

她在冰庫裏所見的,是像垃圾一樣被隨意棄置的肉塊,不是豬肉,也不是牛肉,是人類的被肢解的屍塊。除了屍塊和冷凍食材外,還有一眼就叫人終生難忘的血色。大片大片已經被凍成冰渣的發黑的血液,噴濺滿整個冰庫,就仿佛——他們置身的不是人間,不是有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正在度假的山間別墅,而是腐臭、肮髒、長滿蛆蟲、充滿怨恨的惡魔屠宰場。

“暴風雪要來了……”夏落發出了沙啞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