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鄉下酒席

我和小婧輾轉奔波了差不多一整天,路上基本沒吃過東西,我身體好,沒感覺到什麽,小婧已經蹙著眉頭,難受了。我二伯媽趕緊領我們去廚房吃油茶。坐在煙熏火燎的廚房裏,喝著油茶,我的心情才舒緩一些。喪事需要忙的事情很多,我父母雖然很舍不得我,但也隻是陪著說幾句話,便忙去了。

穿上了白色的孝服,我和小婧坐在廚房的矮板凳上吃著油茶,旁邊圍了好幾個親戚,有同輩的,也有上一輩的,問東問西。也有人問我車是哪裏來的,是我的嗎?我搖搖頭說是借的,小婧是小孩子心性,地說是左哥從一個當公安局隊長的朋友那兒借的。

旁人紛紛驚歎,說哇,還有這樣子的朋友呢……

我一個遠房堂哥遞了一支煙給我,我擺擺手說不抽,他嘿嘿地笑,說是不是嫌我的煙太撇(爛的意思)?我說不會抽煙,真不會,小婧也知道的。他仍舊疑惑,自己把煙點上,說你一個大老板,煙都不抽,忒省了點吧?然後就開始講自己如何如何難了,說下麵娃娃要讀書,上麵的老人又沒有養老錢,媳婦天天吵架嫌他沒本事……諸如此類的訴了一通苦,最後的意思是要我拉扯一把。

我點頭說莫得事的,能幫就幫吧——這個遠房堂兄是我二伯這村子有名的懶漢,盡想著天上掉餡餅。對於這種人,升米恩、鬥米仇,我也隻是說說而已,當不得真的。

我坐了一會兒,出來歇口氣。奶奶死了,來了好多親戚朋友,我們這房族大,各家各戶都來人,所以很熱鬧,場院裏擺著一張張的麻將桌,一堆人在那裏推起麻將來,煙霧繚繞,喧囂震天,大家玩得不亦樂乎。關係遠些的親戚和鄰居,臉上笑容滿麵,喜氣洋洋,感覺這不是葬禮,而是一場滑稽的聚會。我心裏麵很不舒服,然而這便是習俗,光憑我一個人是改變不了的。

我大伯過來跟我商量,說今天辦酒,明天出喪下葬,需要去采辦些東西,村子裏隻有一輛小貨車,讓我幫著也跑跑。我說好,開車來本來就是忙這個的。他很高興,拍著我的肩膀說有出息了。

中間我母親跑過來找我,把我拉到一邊,問我最近都幹了些啥?

我奇怪,說還不就是跟省屯的阿東在南方洪山那邊,合夥開了一家餐廳嗎?都是正常生意,不會給你丟人的。我母親抬起手給我腦門來一下,罵說你這小子長大了,翅膀硬了是吧?我問的不是這個,是你跟黃菲的事情。去年黃菲這妹崽還經常來家裏看我,今年自你上次回來過後,就再沒有消息了。到底咋回事,不會是人家姑娘家嫌棄你沒有正經工作,不要你了吧?

我母親雖是老來得子,但是並不嬌慣我,該打打,該罵罵,一點也不含糊。

我很無奈地說哪裏跟哪裏啊,你兒子現在是提供正經工作給別人,還愁這個?我和黃菲的事情,是因為她家人反對,所以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冷靜思考一下而已。我母親遞給我一個東西,我接過來一看,是一串鑰匙。母親說這是那個楊警官送過來的,讓我拿著,我的事情她管不著,但是總要讓她臨死的時候,能夠抱到孫子,要不然她活這一輩子,真沒個意思。

我忙不迭地點頭,說到時候給你生一群孫子,煩死你。

我母親就笑了,說你這死小子,你以為我不懂呢?人家是有工作的人,違反了計劃生育,國家不答應,要開除的。

接下來的時間我就忙活起來了。在農村參加過喪事的朋友都知道,訃告、迎接、采辦、哭靈、哀悼、花圈挽聯、墳地選址……亂七八糟的事情,繁雜得很。而且我們那裏還有一個“新風俗”,就是請一些草台班子來唱戲,不是傳統的唱腔戲曲,而是唱老一些的通俗歌曲,比如《母親》《媽媽的吻》以及時下流行的刀郎,圖個熱鬧。

這個東西也是近年來流行起來的,稍微寬裕一些的人家都會請,不然會被人說子孫混得太差,忒窮。當然,吹喇叭、嗩呐、打鑼的人也少不了。這是麵子和攀比的問題,我雖然極其不喜歡,但是仍舊忍受著這種惡俗的事情。

墳地是請了一個附近有名的風水先生看的。老先生早先是個小學老師,退休之後撿起了羅盤,憑著幾本易學雜談豎起了招牌。我去看過那墳地,選得中規中矩,不凶,但是說有多富貴發達,也純屬扯淡。我之前曾在家裏幹過這些,算是個同行,跟他說話,往往能夠一點就透,交流一番之後,他連連拱手求饒,說小先生你是高明之人,何必為難老夫?要早知道是您的奶奶,老夫就不接這單活兒,平添笑話。

我擺擺手也笑,說術業有專攻,風水堪輿之道,我也隻是略懂,相互印證罷了。

我在家鄉幫人算命看香的時間很短,隻有區區兩個月,但是影響卻很大,很多認識我的人見到我,都叫我陸先生、小先生,尊敬得很。鄉民們的文化程度有限,認識也淺薄,但有一點,認定你有本事,就畢恭畢敬,好得很。我忙了一下午,到了吃飯的時候,我大伯就來請我坐上席,不要忙活了。

晚上是喪禮的正酒,差不多有二十來桌人,所謂上席,就是我們這個房族幾個混得比較好的長輩和村裏的幾個頭頭在的桌子。我並不樂意跟一堆老家夥湊在一塊兒,而且我也有認識的朋友需要招呼,便推辭不去。正說著,不遠處來了兩輛警車,停到路邊的空地上。車門打開,馬海波、楊宇還有刑警隊的幾個人,都走了出來。

這幾個家夥的氣勢有點怪異,本來正準備開席的熱鬧場麵,一下子就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麵麵相覷,以為誰家小子犯事了,惹得警察來抓。

馬海波領人過來,我大伯看他們衝著我來,有些慌,說阿左,你莫是犯事了?正說著,馬海波走過來跟我握手,說要不是聽楊宇說起,哥哥還真的不知道你回來了。真是的,也不早點打聲招呼,害我們火急火燎地跑過來。哦,節哀啊……

我聳了聳肩膀,說剛剛回來,沒來得及呢。尋思著過幾天再去找你們。

馬海波說老人去了,總是要上個禮的。旁邊的楊宇和幾個我認識的警察都跟我打招呼,說這事情得告訴大家夥兒的。我大伯聽到這對話,有些驚訝,連忙幫著招呼。馬海波執意帶著楊宇等人去靈堂拜祭了一下我奶奶,然後又到負責登記收禮的桌子前把禮金給交了。

他們總共來了六個人,我大伯馬上給安排了一個裏屋的桌子,也不讓我去上席了,就陪著這夥朋友吃飯。我那邊也來了一些打小的朋友,跟他們打了個招呼之後,便過屋來陪馬海波他們喝酒。

其實馬海波等人會來我並不意外,都是朋友了嘛,然而讓我難過的是居然是六個糙老爺們,黃菲沒有過來。雖然有一年之約,但是我奶奶去世的事情顯然比她父親弄出來的限製要大得多,連馬海波、楊宇都來了,她卻沒有來,這個樣子,實在是很反常啊!

我有種不祥之感。

不過當著這些人的麵,我也不便細問,當下也隻是跟他們扯淡閑聊。楊宇升職的事情我也問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說過幾天單獨請我吃飯。鄉下地方的酒席十分簡陋,都是些雞鴨魚肉的大鍋菜,一盆一盆地煮好現舀的。酒是農家自釀的苞穀酒,又辣又上頭,喝了幾杯,幾個人都不說話了,馬海波拍著我的肩膀,咳了咳嗓子,說陸左,其實你這次回來,真正是巧了,我正想著去找你呢。

我一聽他這話裏的意思,便問是不是又碰到什麽棘手的案子了?

馬海波朝門外望了一下,有些猶豫,說,也不是案子,就是有些奇怪,還記得上次我們一起去青山界圍剿矮騾子的事情嗎?我說,記得啊,這咋能不記得呢。馬海波說,那你還記得吳剛得的那場重病吧?我腦袋裏頓時有些混亂,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不是緬甸那個向導吳剛,而是圍剿矮騾子時帶隊的武警吳隊長。

我說,他上次被死去的那個小胡鬼纏身,我還特意跑到湘南把那怨念超度了。到底怎麽了,突然提起這個來?

馬海波和楊宇他們幾個相互對視,猶豫著不說話。我用筷子敲了敲酒杯,發出清脆的響聲,說有話快講,有屁快放。今天哥幾個過來祭拜我死去的奶奶,是給我陸左麵子。是兄弟,就直接說。

馬海波點點頭,沉聲說道:“陸左,今天來找你,也是想求你幫忙。事情是這樣的,那次去圍剿矮騾子,吳剛手下有兩個兄弟後來莫名其妙地死了,就在前兩天。而羅福安——你還記得我手下那個胖子不?——他頭兩天也突然得了重病,送醫院治也治不好,說沒幾天時間好活了……”

楊宇十分不好意思地說:“你奶奶明天下葬,出殯的時候你這孝子賢孫肯定要在,可是羅福安再不救,隻怕就死了,所以,所以……”

我睜大了眼睛,一拍大腿:老子一回家就遇到這種事,這事情怎麽就這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