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病房裏的鬼水母
難怪我感覺馬海波這個人平日裏大大咧咧的,今天卻含糊得很,原來是因為這事兒。
不過說來也是,一般情況下這種忙我是毫不猶豫就答應的,然而偏偏現在不是時機:奶奶明天下葬出殯,我雖然不是長房長孫,不用端靈牌領路,但是今天夜裏我是要跪著守靈的,明天早上去出殯下葬,扛棺材的那幾個人裏麵,我也是要算一個的——這是規矩,不能不遵守。你不做,無論你混得有多好,就算你當了縣太爺,也會被別人戳脊梁骨,罵你不孝,什麽難聽的話都會傳出來。
我說過,在我們那裏,世界太小了,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話說得讓人頭疼。
我倒不打緊,左耳進右耳出,如清風一陣過。但是我父母卻常年在這十裏八鄉地來往,我這個當兒子的,可不能讓兩位老人家受這氣。我爸倒還好說,一輩子都老實巴交的,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此處絕無對他老人家不敬之意),拙於表達,也不擅溝通;我媽卻不行,她這當大姐的人,向來要強,最受不了別人的閑言碎語。
馬海波和楊宇將這意思說完,都沒再說話,滿臉期望地看著我。
我猶豫了一會兒,沒吭聲。
馬海波和楊宇算是老油條了,也沒有說話,倒是一個年輕小夥兒臉立刻就紅了,著急得眼淚湧了出來:“陸先生,你救救羅師傅啊……”——“先生”一詞,在我們方言裏並不是常用語,家裏麵向來是稱兄道弟攀親戚,實在不行就叫同誌,這個詞向來是對風水算命師傅的敬稱。這個小夥兒我也見過,在色蓋村碎屍案的專案組裏麵,還睡過一個房間。刑警隊是老人帶新人,看來這個是羅福安帶的人,有感情,所以才會如此著急。
這個時候我大伯和小叔過來敬酒,見氣氛有些僵,問怎麽回事?
馬海波將情況講給他倆聽。大伯看著我說,聽別人傳你接了你外婆的班,卻想不到你還有這本事。那去一趟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奶奶要是地下有知,也會得意的。我小叔說,這麽多個堂兄弟姐妹,不差你這一個守靈的,放心,你奶奶最疼你了,不會怪罪你的。楊宇和幾個警察也在旁邊附和著,特別是那個年輕警察,眼眶都紅了。我想了一下,現在晚上七點,如果來得及的話,我完全可以趕回來。
於是我起身前往靈棚,到我奶奶的靈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與馬海波等人離開。
借楊宇的車子因為要留下來接送親戚,於是我把鑰匙遞給小叔,乘坐著馬海波的車子離開。路上我問到底是怎麽回事?馬海波告訴我,吳剛手下那兩個武警,一個是突發性肺炎,一個是落水死亡,而羅福安則是病毒性高燒,醫院也檢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本來今天中午就準備轉院到市裏麵去的,但是聽楊宇說你來了,便想讓你來看看,畢竟你在這方麵,是大師……
我說,得了吧,咱們幾個人,沒必要這麽肉麻吹捧。
楊宇在後麵笑,說,還真不是吹捧,我感覺你這個人有靈性,氣場足得很。我昨天晚上做噩夢,又夢到我拉出了一坨全是黑色蟲子的屎來,嚇得一身冷汗醒了過來,結果你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坐在副駕駛的我扭過頭去含笑威脅:“看來你很懷念那種味道,要不要再試一試,當然,我的花樣越來越多了……”
楊宇嚇得又冒了一身汗,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
我們哈哈大笑,車裏麵有著濃濃的情誼。
原本有可能成為敵人的一夥人,現如今是親密無間的朋友,這便是寬恕和圓滑的作用,比暴力更有力量。當然,這些都是值得一交,而且足夠聰明的人。而某些混不吝,你越退讓,卻越蹬鼻子上臉,欺壓到你頭上來。一個男人的成長,就在於審時度勢,該惡的時候惡,該善的時候善,分清楚誰是你的對手,誰是你的朋友,這遠遠比財富要更加重要。
所幸我漸漸地知道了這些,同時我也更加明白一個道理:爭勇鬥狠,就會四處樹敵,無論你有多厲害,終歸有比你厲害、比你狠毒的人出現。所以,養蠱人的“孤、貧、夭”三結局,其實也與這個有關。
然而,遇到這世間的不平事,就忍了、就讓了、就無動於衷麻木了嗎?當做看客旁觀,可以嗎?
每一個血液未冷的人都不會這麽做。
我不是聖人。當我開始漸漸用另外的視角來看待這個世界,我驚恐地發現:無論我們怎麽掙紮,這天道都一直在我們的頭頂上緩緩運轉,從不偏移。命運的河流無論如何分叉匯合,最終都會流入大海,不可逆轉。
什麽是大勢?這便是大勢!
即使你知道會這樣,你看到了,但是仍然不可避免地隨波逐流而去。
羅福安在縣人民醫院住院部的三樓病房,門口守著他婆娘和一個柔弱得像豆芽菜的少女。
我們到病房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十月份有些秋涼,這娘倆擠在走廊的長椅上,瑟瑟發抖。馬海波走過去抱著羅福安七八歲大的女兒問,丫丫,怎麽都在外麵等著啊,進去啊?丫丫搖了搖頭說,裏麵好冷啊,不去。羅福安他婆娘在旁邊解釋說,剛才孩子鬧,說太冷了,結果就跑出來了,本來打算去裏麵睡一覺的,結果這妮子死活都不肯。
馬海波笑了笑,說,孩子嘛,總是不喜歡病房裏麵消毒水的味道,且由她吧。
我看這孩子一雙恐懼的眼睛,發亮,有種不自然的飄忽。於是我的警覺性提升起來,將右手中指放到唇邊,沾了一點口水,然後將手放在空中,有一種汗毛微涼的酥麻感;而當我的眼睛開始關注到病房裏麵的時候,一種陰森寒冷的詭異感覺,立刻從我心中浮現起來。
不對,這房間裏麵有古怪。
我伸手將後麵的馬海波幾個攔住,快速念了一段“金剛薩埵法身咒”,然後雙手結著外獅子印,一步一步地走近病房門。不知道是馬海波他們單位福利待遇好,還是羅福安的病情比較特殊,反正這是一間單人病房。透過門上的玻璃,我可以看見一個胖子正躺在**眯眼睡覺,因為怕打擾他的睡眠,所以關著燈,黑黑的。
在模糊的視線中,我看到一個古怪的東西正浮在羅福安的頭上。
這景象隻有通過朵朵賦予我的鬼眼,方能夠看清。
這是一個如同懸浮水母一般的東西,柔軟如同水中頭發一般的身體在羅福安的頭上逗留著,沒有顏色,所以一般人是看不到的。但是因為它的存在,所有的光線都不能夠融入那一團區域,所以顯得格外的暗。
這暗,便在視覺上形成了黑影。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鬼玩意兒,卻能夠看到有淡淡的能量從羅福安的身體中被吸取出來。
這種能量流動其實我還是熟悉的。一年以前,我曾經在每個星期六的下午,帶著朵朵蹲守在東官各大醫院的停屍房附近,就是吸收這種東西。它的名字叫天魂,古稱“胎光”,也有叫其主魂、元神的,是人從娘肚子裏麵帶來的先天元氣。人死後,這天魂遵守能量守恒定律歸天路。因有肉體的因果牽連,上升至空間天路的寄托處,暫為其主神收押。此謂“天牢”也。
死人天魂無用,活人天魂被吸過多,則陽壽頓無,談個毛的治病救人啊?我也管不得這鬼東西是什麽玩意兒,右手已經揣入懷中拿震鏡,左手打了個手勢,讓身後的人全部往後退開。通過真言的力量,我已經將自己的信心攀升到了巔峰,深吸一口氣,猛然將門鎖擰開,幾步踏到床前,高高揚起手中震鏡,一聲“無量天尊”喝出,頓時金光閃耀。
那團肉眼不能見的東西渾身一震,竟然浮現在了我的視線中。
我看到粉紅色猶如水母魷魚一般的生物浮現在眼前,渾身都是柔軟的觸手,密密麻麻地浮動著,最長的一隻,竟然直接黏在羅福安的後腦勺上麵。我趁它稍一凝滯,雙手便朝它抓去。這東西看似水母,滑溜無比,如同塗了一層潤滑油一般,幸好我好久沒剪指甲了,留得一手好爪子,反手一扣,將其緊緊抓在手中。
與此同時,朵朵和金蠶蠱同時出現,金蠶蠱直奔這鬼水母連接羅福安的那根觸角去,而朵朵則朝著那東西噴了一口寒氣。
這寒氣是朵朵煉化了魂玉中被蚩麗妹所收藏的部分精魄之後,根據《鬼道真解》中的法門,修煉成功的。
寒冰鬼火。
此火非明火,而是來自地獄的幽火——地獄是什麽,鬼才知道!當然,這是《鬼道真解》中所杜撰的,大家嗬嗬一笑吧。
被朵朵這一口寒氣噴到,這鬼水母頓時收回所有的觸角,瞬間變成了一個拳頭大的紅色肉團,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這東西就朝我直撲而來,如同一個包袱皮一般,將我籠罩住。
啊——
我頓時窒息了,如同淹沒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