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矮騾子的逆襲

第一章 奶奶故去,千裏奔喪

2007年8月末,我的外婆去世,我匆匆趕回了晉平,結果遇到了改變我一生的金蠶蠱。

2008年10月初,我的奶奶也故去了。接到電話後我立刻交代了手上的事情,跟雜毛小道匆匆告別,帶著我堂妹小婧乘車前往東官厚街汽車站。在那裏,每天中午兩點鍾有直達晉平的長途汽車。我本來想過年的時候再回家,去見黃菲一麵,好決定終生,然而命運好像轉盤一般,不知下一秒停在何處,沒想到身體一直健康的奶奶,就這麽突然走了,沒有給我留下一點兒心理準備時間。

我在故事最開頭的時候曾介紹過我母親一家的情況,對我父親這邊卻說得比較少,這是為了行文的簡潔流暢。然而論起關係的親密程度,還是我父親這一邊要近些。

陸家在晉平是一個大姓,我曾經看過我父親壓在箱子底的一本族譜,林林總總的名字和分支,組成了一個很大的房族。遠房不說,光我爺爺就生了四個兒子兩個女兒——我大伯住在鄉下,我爸排行老二,三叔在我家大敦子鎮最近的村子裏,小叔住縣城,是林業局的職工,兩個姑姑都嫁到了本市(州)。

這格局,竟然和雜毛小道家的情況一模一樣,要不怎麽說我們倆有緣呢?

我奶奶一直在我大伯家住著,帶她的兩個重孫子。她去年過年的時候還被我大伯家的堂姐帶著去海藍旅遊了一圈,身體向來很好。我最近一次見她,是在外婆的葬禮上,那時候忙得頭昏腦漲,都沒有跟她老人家講上幾句話。後來又是各種事忙,除了偶爾想起來打打電話外,還真的沒怎麽掛記她。

沒承想,現在竟然陰陽兩隔了。

躺在長途汽車臥鋪上,我不斷地回想起小時候奶奶在我家帶我的事情,許多原本已經淡忘的細節又一點一點地浮上了心頭。那是一個穿開襠褲的小屁孩和一個一臉慈祥的小老太太的塵封已久的故事。沒有什麽驚心動魄,隻有淡淡的溫馨。

和始終一臉嚴肅的外婆不一樣,我奶奶是那種很傳統的家庭婦女,一輩子田間地頭地操勞,忙忙碌碌,勤儉持家,從來沒有跟別人紅過臉、拌過嘴,整天笑眯眯的,慈祥得很。所以我從小,喜歡奶奶多過外婆。

然而,她們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相繼離開了我。

我突然有些痛恨起自己來:竟然連奶奶死前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著,我是何等的不孝?上次我還記得奶奶跟我說過,讓我趕快娶個媳婦,然後生個大胖小子,她來幫我們帶。可是……當我們擁有的時候,覺得平淡無奇,唯有失去,體會到揪心一般的疼痛,才會想要去珍惜,去想念別人的好處。

比如奶奶,比如……小妖朵朵。

頭天中午上車,到了第二天淩晨五點多才到達晉平縣城。這時候天還沒亮,正是一天中黑暗最濃鬱的時刻。小婧暈車,吐了一路,下車後,我帶她到車站的公廁洗漱一番,然後拉著行李箱,在昏黃的路燈下,慢騰騰地沿著濱江路,朝我小叔家走去。

走到半路,我路過一個巷子,忍不住地往裏麵看了一眼,黃菲家就在巷子裏的第五家。

我心中的傷感被衝淡了一些,然後又沒由來地一陣心慌。

這裏麵有一個姑娘,是我名正言順的女朋友,然而半年多沒有任何聯係,我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她。到如今,我發現自己已經對她沒有任何了解了:現在過得怎麽樣?是否還惦記著我?是否還愛我?所有的疑問都浮上了心頭,我望著巷子裏在暖黃色路燈下搖曳的樹影,心中一點兒底都沒有。

黃菲的父親果然是老狐狸,所謂的一年之約,其實就是一個陷阱。

當熱戀進行了冰水一般的冷卻之後,還剩下什麽呢?

我不得而知。心下生起不顧忌那勞什子一年之約,去見黃菲一麵的衝動。我心頭所有的疑問,我很想立刻得到答案。小婧見我停住了腳步,問,左哥怎麽了?

我搖搖頭,歎息一聲,說沒事,我們回去吧。

到了小叔家,小嬸已經起來了,正在等著我們。我小叔不在,他昨天早上就趕回鄉下大伯家去了。因為急著回去奔喪,我也沒有多做停留,喝了一口水,便想趕緊回鄉下去。小嬸說去新化鄉(我大伯所在的鄉,大敦子鎮再過去一點)的班車最早要八點多鍾才有,先等一等。

即使到了鄉場上麵,再轉往我大伯所在的村民小組,也需要找車。我想了一想,掏出手機打給在公安局的好友楊宇,跟他借輛車。這時候還不到早上六點,楊宇接到電話有些懵,不過當聽出我的聲音後,很驚喜地問我在哪裏?我說我回來了,然後把我家裏出的事情跟他講了一下,說想跟他借輛車,這幾天跑跑。

楊宇一口答應,說十分鍾後十字路口見。

我跟我小嬸說我要回去了,問她們去不去?小嬸說家裏麵還有些事,而且到時候還要發訃告,縣城需要有人,讓小婧先跟我去。因為我在南方照顧小婧的緣故,原來橫眉豎眼的小嬸對我的態度好了很多。

我又提著行李和小婧來到十字路口,沒一會兒,楊宇便開著自己的那輛越野車過來了。久別重逢,兩人緊緊握手,他問我近來可好,怎麽好久沒有我的消息了。我說過得不錯,反正沒死。兩個人說了一陣話,我問這車開走你方便不?他說沒事,反正出任務有公家的車開,誤不了事的。

我急著回去,讓他幫我跟馬海波問好,便準備走了。

楊宇表情變得有些古怪,欲言又止,我問怎麽了?他嘿嘿笑,說你和黃菲是不是散了啊?怎麽對人家一點都不關心?我說沒有,不過……說來話長,等忙完了這幾天,我再跟你聊吧。楊宇見我眉上有悲色,知道我心情不好,拍了拍我的肩膀,說節哀吧,兄弟。

我坐上駕駛位,與楊宇揮手告別,載著小婧離開了縣城。

小婧坐在車上,看楊宇還在後麵揮手,羨慕地說左哥,你還認識這個警察啊?我說是啊,怎麽了,你也認識?小婧猛點頭,說她今年六月份的時候,楊傑他們打群架,結果警察來了,他們全部都蹲在地上。後來這個男的就來了,聽警察們都喊他楊隊,好威風的咧。

楊隊?照理說小混子打群架,一般出麵的不是派出所就是治安隊,難道楊宇換到治安隊,而且升職了?半年前他還是一個刑警,現在一下子就混成隊長了,這小子還沒跟我說。不過想一想,楊宇的後台也大,工作幾年了爬到這麽一個位置,說實話也算是低調的了。

小婧看我的眼光都有些發亮:“左哥,想不到你在我們縣城這麽吃得開啊?”

我搖了搖頭,笑。小叔是個嘴嚴的人,不會把我的事情跟別人亂講,而且我小嬸他們幾個又有些城裏人的清高,所以會瞧不起我,向來如此。當然,我也不太在意這些東西。

一個人自己看得起自己,足矣。若再有三兩意氣相投的好友的話,則幸甚。

回家的路曲曲折折。山路蜿蜒,路況並不是很好,雖然是越野車,我仍舊開得很小心,將近兩個多鍾頭,才到我家。我父母都不在家,都去我大伯家操辦喪事了,我沒有鑰匙,所以也不停留,又驅車前往新化,終於在九點多鍾,到了我大伯家。

遠遠看到場院裏蓋起了個黑塑料皮頂的木頭棚子,周圍一堆人,我心中頓生酸楚:七年前,也正是這麽一個時間,我爺爺也是剛剛走。七年後,奶奶也尋他而去了。

我們總是不舍得自己的親人離開,但是卻不得不麵對這樣的事實。

我和小婧的到來立刻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很快,我所熟悉的麵孔全部都出現了。在母親的帶領下,我來到靈棚裏,奶奶已經入殮了。靈棚正中間放著一口大黑棺材,前麵掛著奶奶的遺像,這個蒼老的、枯瘦的、一頭白發的小老太太,正慈祥和藹地看著我,微笑。

我的眼淚在那一瞬間就掉了下來,感覺心被擊打得分外疼痛。

我覺得這笑容實在太刺眼,讓我無地自容。

將頭一磕到底,我伏在草蒲團上麵低聲地哭泣著:奶奶,陸左回來了,你最疼愛的陸左回來了……靈棚裏香燭縈繞,有一個音響反複地播放著佛教音樂《大悲咒》。

靈棚裏燈光昏暗,這個時候朵朵也從我懷裏的槐木牌中浮現出來,乖乖地跪在地上,給棺材裏麵躺著的老太太,磕頭。當然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夠看見她。但是她磕得很認真,小臉上滿是嚴肅的悲容。

我感覺自己的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抬起頭,隻見我的父親站在我身後。小半年不見,我一直都在生死邊緣掙紮,此刻見到父親那已經蒼老的麵容,忍不住站了起來,緊緊抱著他和我旁邊的母親:“爸、媽,我想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