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命裏十八劫難

這野獸灰不溜丟,長得像大狗,不過身形矯健,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脖子上麵的毛豎起來,嘴巴長又大,白森森的牙齒看著就瘮人,龍家嶺村民家裏養的那種土狗跟它根本就比不了。這東西一下子就衝到了距離我們十來米遠的地方,整個身子朝下低伏,一雙綠油油的眼眸子凝聚起來,有著駭人的凶光,我雖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感覺整個人就好像掉進了冰窟窿裏。

六月份的野林子裏麵又濕又熱,但是被這野獸盯著,我們一家人止不住地就打起了擺子。

“我的娘唉,是狼!”瞧見這畜生,我爹的聲音頓時就發顫了。他跟羅大根他爹攆山狗不一樣,是個地地道道的赤腳醫生,連家裏的農活差不多都是我娘做的,像老人家擺古時說的那些書生一樣,哪裏能夠應付得了這個?說來也奇怪,這五姑娘山雖然大,但是狼卻真的少見,我爹來麻栗山這十多年都沒有遇到過,哪裏想得到隨隨便便一句話,竟然還真的把那東西招了過來。

這頭灰狼停在我們前麵不遠,爪子刨著土,一臉凶相,喉嚨裏麵發出可怕的聲音,那身子好像繃起來的彈簧,隨時都有可能撲過來。

我爹這人其實膽兒並不大,龍家嶺稍微凶一點兒的狗都不敢惹,更何況是一頭狼。不過老婆孩子在旁邊,他也隻有硬著頭皮,拿著一把柴刀擋在我們麵前,而我娘也拿著一把柴刀,帶著哭腔喊道:“老陳,老陳,這可咋辦啊?要不然我們兩個擋著,讓二蛋跑開去啊?”

我娘六神無主,我也是被嚇到了,摟著肩膀上的小猴子不知所措。就在這個時候,從我們的身後又傳來了兩聲低沉的嘶吼,我們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看,卻瞧見又有兩頭身形稍微小一點的灰狼從我們的後路竄了出來,直接將路給堵上了。

還沒有等我們瞧清楚那兩頭剛出來的灰狼,便感覺身後一陣腥臭的風襲來,一扭頭,卻見前麵那頭大灰狼呼地一聲,直接撲到了我爹麵前。

我爹的精神本來就高度緊張,瞧見那一道黑影子撲來,下意識地就將柴刀揮去。不過這一刀根本就沒有砍到那頭灰狼,狼是一種十分狡猾的動物,虛張聲勢地一撲,結果提前落下,瞧見我爹這邊甩了個空,立刻一個騰身朝著我這邊咬來,猝不及防下,我一下子就被那狼給撲倒,一張腥臭的嘴巴幾乎就湊到了我的麵前。

我摔倒在地,隻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又腥又臭,連用手擋的工夫都沒有,就瞧見那白森森的牙齒朝我脖子咬來。

就在這個時候,在我肩膀上的胖妞突然跳到了那頭灰狼的腦袋上麵,唰地一下,伸爪去撓它的眼睛。

這小猴子別看沒多大,但是爪子卻硬得很,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一下子就撓到了這頭狼的眼睛上,這畜生一甩腦袋,我也就暫時脫離了被咬死的危險。

這個時候的我也已經反應過來了,伸手去推它的身子,結果別看這頭狼跟一條大狗般大小,但是卻重得很,死沉死沉的,我還沒有脫開,它就把那小猴子給甩開了,再次低頭下來要咬我的脖子。

我整個人被熏得暈暈乎乎的,這時才真正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也不曉得哭,心裏頭一百個念頭,一千個念頭,一萬個念頭,盡在想著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一聲尖利的叫聲如洪水般爆發:“啊、啊……救命啊!”

就在我心頭全部被死亡的恐懼所占據,不知所措,無可選擇,隻能無助麵對之際,突然間我整個身子隻感覺一輕,原先壓在我身上的灰狼竟然整個兒被憑空托起,接著“砰”地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而在遭受死亡威脅過後,稍微緩過神來的我眼珠子跟著瞧過去,卻瞧見灰狼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又猛地爬了起來,整個身子繃得緊緊的,一張腥臭的大嘴使勁兒地張著,對著空中一張緩緩燃燒、憑空飛舞的黃紙片兒發出了一聲淒厲到了極點的嚎叫聲:“嗷——嗚——”

而與之對應的,則是一道似遠又似近,滄桑而空靈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像是來自天際,又似是近在耳畔:“……若在鬼廟之中,山林之下,大疫之地,塚墓之間,虎狼之藪,蛇蝮之處,守一不怠,眾惡遠迸……”

被嚇得魂飛魄散的我本來被那灰狼嚎得渾身發麻,不過待聽到那空靈之聲時,不知為何,心中頓時竟變得一片安寧。

而那頭狼也並沒有再朝這邊撲過來,就連另兩頭稍微小一點兒的野狼也灰溜溜地跑到了它的身邊,嘴裏低嚎著,瑟瑟發抖。

微風一動,我才發現我的身旁不知何時竟多出了一名臉色冷峻、仙風道骨的老道士,一身青色的袍子,頭上挽著一個發髻,兩鬢斑白,唇邊有兩縷規整的胡須垂落下來,一雙手特別幹淨——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幹淨的手指,又長又白,比大姑娘的還要好看,像抽條兒的嫩芽茬子,玲瓏剔透。

剛剛跟那野狼搏鬥,我爹也是驚魂未定,待瞧見這青衣老道之時,我爹突然間變得無比激動:“道爺,道爺,您怎麽會在這裏?謝謝您救了我們全家的性命啊!”

那青衣老道一臉嚴肅,不過麵對我爹的熱情,還是勉強地揮了揮手,道:“我路過這裏,搭一把手而已,小事一樁。”

我在旁邊看著這青衣老道,心想這打扮,還有爹那態度,莫非我們這回進山來找的那個老道士就是他?

我小腦袋裏麵裝不下太多的事情,不過很是好奇剛才他到底是使了什麽法子,竟然把那麽凶惡的畜生給弄得憑空托起,又是怎麽突然一下就出現在了我們麵前的呢?

他跑得有這麽快嗎,連聲音都沒有?

青衣老道此時又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三頭瑟瑟發抖的野狼,隨後道了一句:“走啊,還留在這裏幹嘛,等著吃肉呢?”

那幾頭野狼似是能聽懂人話一般,頓時一聲嗚咽,夾著尾巴,跑得要多快有多快。

我看見那幾頭野狼跑開,臉上頓時一急,忙拉住青衣老道的衣角喊道:“唉,別讓它們跑啊,打死它們!”

青衣老道看了焦急的我一眼:“上天有好生之德,每一條生命在這個世界上都是獨一無二的,要懂得尊重,能不下死手,就不要下死手,這樣子手才幹淨,心也幹淨。”

我看著他那一雙幹幹淨淨的手,心裏麵不認可,說:“要是像你說的那樣,那狼怎麽又要吃我呢?”

青衣老道原本冷峻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笑容,說:“這狼要吃你,那是它的本性,因為不吃你它就要餓死了。不過你要打死它呢,是仇恨,跟生存沒有關係——因為仇恨而生起來的殺戮,這就是人們心頭上的魔性,要摒棄,這樣子你以後才會活得安寧、痛快,心裏麵也沒有掛礙。”

我聽得懵懵懂懂,感覺這老道士說得有那麽一點道理,但是卻又不知道道理在何處,一時間也不知再說些什麽。

而這時,一旁我爹見那野狼跑了,心中稍安,走幾步來到老道麵前,眼神之間激動難掩,指了指我,張口就要說話。

然而他還沒講呢,青衣老道已是一個手勢打斷了我爹,道:“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麽,也知道你們此行來的目的為何。”

隨後,他摸了把胡須,目光如炬地望向我,一字一句地說:“這娃兒印堂發黑,死氣縈繞,五行犯水。更重要的是命犯十八劫,活不過十八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