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山鬼老魅聚邪紋

倘若是別人聽到了這話,說不定立刻就給那青衣老道跪下了,不過我爹自視讀過一兩年書,又在外麵見過些世麵,曉得這些道士、算命先生、神棍之類的人物,在斷命的時候,總是先給你斷生死,嚇得你半死,然後再等著你求活命的法子,這叫“先抑後揚”。於是我爹梗著脖子,小心翼翼地說道:“道爺,你八年前去過我們家,當時不是跟我們說,這孩子跟了你的話,你是能夠給他改命的嗎?”

聽到我爹的話語,那青衣老道的眉頭便高高揚了起來,大聲說道:“改命?天下之大,想要改變命運之人何其多也,但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成功?不論是這扶抑、通關、調侯,或用神、或用理、或後天五行、或命理預測,以及這四柱扶圓,或者是那傳說中的金篆玉函,所做的都不過是小運而已,與命理無關。你家娃兒病入骨髓,非人力所能及也,自歸去,不要打擾老道我修真得果了。”

青衣老道大袖一甩就要離開,我爹有些愣住了,然而我娘卻不曉得哪兒來的勇氣,一下就跪在那青衣道人的麵前,抱著他的大腿便哭了起來:“道爺、道爺,求你救救我家二蛋啊,他才八歲,還沒有給我們老陳家傳宗接代呢!八年前你不是說要收他為徒嗎?你現在就收了他吧,求求你了!”

我娘不管不顧地抱著那青衣老道,他也走不脫,有點兒尷尬地看著我娘,摸著唇邊的胡子,好言相勸道:“呃,大嫂,你別這樣,先起來。”

我娘心係幺兒,也耍起賴來,說:“道爺,你收了我這兒子吧,讓他端茶送水,端屎端尿地伺候你——八年前你說過要收他為徒的,你可不能反悔!”

青衣老道哭笑不得,說:“八年前我幫著封了那個神魂,本以為是我的一個老友,收他當徒弟是因為以前被他耍得厲害,現在風水輪流轉了,圖一個心裏麵爽利而已。後來我發現你兒子就是一個‘山鬼老魅聚邪紋’的絕脈,這是個死結,天罰人受,硬著頭皮活下去不但害己,還會延禍家人,所以當時才想著帶他走。不過你們不答應,我也少了一份差事,樂得自在,現在嘛……勸你們一句話,這孩子是個禍端,早死早投胎,說不定還能投個好人家。”

那青衣老道說得一本正經,不但我娘崩潰了,就連我爹也跪了下來——他本來還以為這老道士看上了自家娃兒呢,結果人家根本就把這當作是件麻煩事,於是偌大的一個漢子哭得不像樣子,說:“道爺,我就這麽一個娃兒呢,求你救救他吧。”

我爹我娘兩個人在那裏哭得稀裏嘩啦,我倒是沒有什麽感覺,反而有點兒討厭這個青衣老道——雖然他剛剛救了我們,但是把我爹我娘弄哭了,就該死。

這時剛才被甩開的小猴子胖妞“嗖”地一下就跑了過來,爬上我的肩膀,仔細看著這個青衣老道,而我的心裏麵也憑空生出一絲不樂意,說:“爹、娘,人家不肯給咱治病,我們就回家吧。鬼才願意給他當徒弟呢,走、走……”

誰知道我還沒有說完話,正在那兒求人的我爹突然就扭過身子來,“啪”地一下,給了我一個大耳刮子。

我有點兒被扇懵了,直挺挺地倒在了草地上,耳朵旁邊“嗡嗡嗡”地響著,接著聽到我爹朝著我大聲喊道:“鬼崽,還不跟道爺道歉?趕緊跪下來,給道爺磕頭,求他收你當徒弟,要不然你就不要認我這個爹!”我聽到這話,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我長這麽大,跟別人家的孩子一樣頑皮,但是羅大根總被他爹吊在房梁上打,而我就沒有被我爹打過,沒想到今天他竟然下了這麽重的手。

不過哭歸哭,我爹一吩咐,我就骨碌一下爬起來了,跪在那青衣老道麵前磕頭,說:“道爺,求你收我為徒,求你收我為徒……”

我像一個磕頭蟲一樣,一個又一個地磕,然而那道人卻看也不看我一眼,而是輕描淡寫地對我爹我娘說道:“萬事皆講究‘緣分’二字,我當初跟你們家娃兒有緣,如今盡了,就不要再講了,這個……”話未說完,他突然眉頭一皺,一聲冷哼道,“好你個耍猴的,竟然敢在我的地盤撒野,真當我在這五姑娘山上是擺設嗎?”

他這一句話說完,身子微微一晃,突然就沒了蹤影。我愣住了,都忘記了磕頭,而我爹我娘也傻了,過了好一會兒,我娘才哭喊著推我爹,說:“你看看,人家道爺真是個有本事的神仙呢,可是當初你這也不肯,那也不肯,結果愣把我們家二蛋耽誤了,現在你看看,到底怎麽辦?”

我爹被我娘鬧得凶,要是擱以前他早就發火了,然而現在心中卻是一陣憋悶,緩慢地蹲下身子來,長長歎了一口氣,整個人仿佛就老了好幾歲,捂著臉,用一種近乎於哭泣的沙啞嗓音說道:“唉,這都是命啊……”

我爹是個鐵打的漢子,平日裏總是堅強地支撐起整個家庭,這兩天卻是哭了好幾回,一雙肩膀不停地抖,顯然是傷心到了極點。

我娘一把就將有些發愣的我摟入懷裏,哭著說:“我這苦命的娃哦,早曉得這樣,我當初就不該把你生下來受苦呢。”

我爹哭,我娘也哭,我卻沒有哭,隻是緊緊握著拳頭,咬著牙,心裏麵暗暗發誓:“我不信,鬼才信那個死道士的話呢,他說我要死了,即使過了這個坎兒,最多活到十八歲——我不但要活到十八歲,還要一直活到老,活到我牙齒也掉光了,頭發也脫完了,笑眯眯地,看他比我還要早死去!”

哭完鬧完,我爹把背簍裏麵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然後拉著我娘準備回家。我也要跟著回,結果剛剛一站起來,就被我爹一腳踹倒在了地上,他的臉有些猙獰,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給我跪在這裏,他一天答應你,就跪一天;三天答應你,就跪三天!”

我哭了,說:“要是他一直不答應我呢?”

我爹拉著我娘走開了,聽到這話停住腳步,肩膀抖得厲害,卻沒有回頭,而是從嗓子眼裏麵迸出一句話:“那就死在這裏算了。”

說完這話,我爹和我娘就走了,我因為跪在那裏的緣故,所以沒有看到他們離開的樣子。我爹我娘有多疼我,雖然當時我的年紀小,但是心裏麵卻啥都曉得,別的不說,我娘估計回去時得哭一路。不過我也來不及多想,腦海裏麵隻有我爹那句“絕情”的話,於是又繼續磕頭,朝著空氣一直磕——彎腰、額頭貼地、直起,複彎腰……

周而複始,我磕得頭昏眼花,小猴子胖妞沒有跟我父母一起離開,而是跪在我對麵跟我學,一人一猴搞得像是在拜天地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幾乎就要撐不住了,卻感覺麵前多了一個身影,抬頭一看,就瞧見那個青衣老道又出現在我的麵前。不過他的懷裏麵卻是多了一隻白色的小狐狸,臉很漂亮,但是身上有好多血。青衣老道詫異地問:“你在拜什麽?”

我想了想,恭敬地說:“拜天、拜地、拜父母!”

他點了點頭,說:“起來,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