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爭執的原因很簡單,他們都想離隊,跟著蔡炳炎的隊伍。

說穿了,就是想替死去的117名學員報仇,他們當然都知道,這樣的決定非常不妥,但這時都顧不得那麽多了。

那117名學員都是自己一手**出來,算是自己的嫡係了,還沒上戰場,就死在了途中,兩個人一個是軍事主官,一個政工幹部,都脫不了幹係。

他們都想讓對方帶著剩餘的學員,趕赴晉東南,自己隨著蔡炳炎的隊伍,追擊中原文俗特遣隊報仇雪恨。

這時他們誰也顧不上麵子了,黎炯光就說莫陝北是軍事主官,哪怕隻剩一名學員,也有責任把他帶到指定地點;而莫陝北的理由是黎炯光是文弱書生,雖然跟蔡炳炎有同學情誼,但上戰場殺敵,那是需要真本事的。

兩個人都知道他們中間必須有一個人帶領隊伍到晉東南,完成任務,並且報告中間經曆的事件始末,不可能同時離隊,所以爭得麵紅耳赤。

蔡炳炎的部隊要離開的時候,兩個人竟決定用最原始的方法,抓鬮決定。

結果黎炯光抓到了“東”,代表帶領學員繼續向東;莫陝北抓到了“西”,代表跟隨蔡炳炎的隊伍向西追擊。

蔡炳炎倒是對莫陝北的加入表示歡迎。

早飯過後,兩支隊伍各奔東西。

讓黎炯光和莫陝北想不到的是,這件事情成為兩個人前程的分水嶺,莫陝北此後再到達晉東南時,經曆的是無窮無盡的內部審查,在之後的曆次運動中,他都首當其衝。

黎炯光帶領剩餘的訓練班學員蒲津古渡口一路繼續東行趕赴晉東南屯留縣,先不去說。

莫陝北掉轉頭,跟著蔡炳炎的隊伍走了回頭路。

按照時間推算,他們和米敬堯的中原文俗特遣隊大致相距20公裏,這一帶山路難行,全力追上,估計要半天多的時間。

好在蔡炳炎從山西出來的時候帶了馬匹,人數又不多,而且畢竟是在自己的地麵兒上,不會像米敬堯那樣,有所顧忌,放緩行軍速度。

一路上,疾馳的馬蹄揚起塵土,在陝西的鄉道上激起一陣黃塵。

中午時分,蔡炳炎和莫陝北預計追上中原文俗特遣隊也就是在下午,於是一邊停下休整準備中飯,一邊派人出去偵查。

吃過午飯,蔡炳炎主動找到莫陝北,他想知道更多米敬堯部隊的細節,而莫陝北是唯一跟他們有過直接接觸的人。

可是不論蔡炳炎怎麽問,莫陝北都沉默不語。

蔡炳炎有些後悔,原想著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哪知道帶出來的人什麽有用信息都提供不了。

正在他失望時,莫陝北開口了。隻是一句話,就說到了問題的關鍵。

莫陝北把牙齒咬得腮幫子都支楞起來,悶聲說:“等追上了,你準備怎麽打?”

隻一句話,就把蔡炳炎問的無法回答。

“是啊,怎麽打?這是從山西一路出來,自己就不停在想的問題。”

這次事件突發,所以蔡炳炎沒有充分的準備,行動匆忙,自己手下雖然精幹,但畢竟隻有十幾個人;而米敬堯的隊伍卻有一百幾十號,這實力相差的太懸殊。

沉默良久,蔡炳炎突然想起莫陝北是西北抗日青年訓練班的軍事主官,所以反問道:“你覺得怎麽打好?”

莫陝北這時想到了抗大一分校六支隊軍事科一名教官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

對,人數上相差懸殊,隻能用奇。

蔡炳炎從衣兜裏掏出煙來,遞給莫陝北一支,莫陝北也不客氣,接過來點上,狠狠地抽了一口。

吐出口中濃煙,莫陝北接過話又說:“正麵交鋒肯定不行,要我說,先別想怎麽打,要想什麽辦法能拖住他們。”

莫山北這麽一說,蔡炳炎就聽出了門道。

這是在陝西,雖然不是他山西的地頭,但是隻要拖住,讓他們往前走一裏地都難,那後邊,機會就多了。

蔡炳炎剛才還在後悔,這個時候,倒有些慶幸。

“這莫陝北是個人才”,蔡炳炎心裏想。

隻是這麽一溝通的時間,兩個人就都有了點小默契,然後他們兩個就蹲在隊伍休整處旁的一個小黃土包上,猛吸著煙,商量著用什麽辦法能拖住米敬堯的部隊。

不多時,一個怪異但實用的作戰計劃就成型了。

望著黃土地上劃的溝溝坎坎草擬的作戰計劃,蔡炳炎得意起來,莫陝北臉上雖然還是陰沉沉的,但注意力已經從昨天自己部隊的傷亡上,轉移到了即將到來的戰鬥上。

日頭開始偏西的時候,派出去偵察的人回來,帶回了查到的情報,前方行進的中原文俗特遣隊,距他們隻有不到十公裏,對他們有利的是,前麵那支部隊隻派出了前哨,而沒有設後哨。

蔡炳炎一聲命令,整支隊伍上馬,偏離出鄉道,從野路上向前方疾馳而去。

日頭西沉,遠遠看去,像一個橙紅色的鴨蛋黃時,蔡炳炎的部隊已經超過了中原文俗特遣隊,趕到了一處叫陳梁的高地。

這是莫陝北他們之前路過的地方,是去合陽的必經之路,再往前,那就是一處便於宿營的荒村。

莫陝北推定,米敬堯的部隊必定會經由此處,在前方荒村宿營。

蔡炳炎命令手下將戰馬的馬口和馬蹄用布套起來,在附近的隱匿,自己則帶領隊伍在高地上埋伏起來,他要打一場不一樣的伏擊戰。

果然,埋伏下來沒多久,遠處一支部隊緩緩行進,他們身著國民革命軍軍服,莫陝北認得,那正是昨天偷襲自己的隊伍。

蔡炳炎很受閻錫山重用,所以人手一把20響盒子炮。

中原文俗特遣隊越走越近,快要進入伏擊圈的時候,蔡炳炎對自己人下了一道命令。

“每人兩匣20響,打時一定要瞄準了,40顆子彈打完就撤,隻是有一樣,一定不能瞄著大腿以上開槍,要對著小腿和腳打。”

這招太毒了,是莫陝北的主意,當年他還在碾子溝做獵戶的時候,就經常瞄著獵物的腿打,用這招掏獸窩,沒想到有一天這招還能用到戰場上,不過也沒所謂了,畢竟,對手和禽獸也沒什麽區別。

盒子炮後坐力大,槍口容易上跳,連發射擊時準確性不高,隻是衝鋒的替補火力,不適合連發射擊,所以在產地歐洲使用並不廣泛。

但到了中國軍閥和土匪手裏,盒子炮的潛能才被中國人的才智發揮出來。

最簡單的一個方法,是將盒子炮橫向或斜向展開射擊。

橫打使上下跳動變為掃射,大大地提高了命中率。

而另一種常見的用法,是將盒子炮獨有的木製槍盒頂住槍把,作為槍托抵肩射擊,有效射程可以達到一百五十米,性能就這樣大大提升了。

用盒子炮打這種伏擊戰,再適合不過。

蔡炳炎命令手下把槍套摘下抵住槍把,作為槍托,第一匣調成單發,瞄準了目標腳和小腿打;第二匣將槍體橫向放平,調成連發,瞄準目標變成掃射。

米敬堯的部隊漸漸地走進了包圍圈,他們兩側是黃土坡,所以行進的有些謹慎,部隊走到低窪處時,米敬堯心生警覺,正要提醒戒備,土坡上的槍聲就響了。

這些可都是華北方麵軍的精銳,聽到槍響的第一反應不是抬槍反擊,而是迅速各自找掩體,可是等他們找到掩體的時候,高坡上的槍聲卻停了,隻剩下低穀中間十幾個抱著小腿或腳哀嚎連連的士兵。

又過了一會兒,不見動靜,米敬堯派出了一支小分隊,側麵繞過去攀上高坡去看虛實,同時命人把十幾名受傷的士兵拉到掩體後麵。

正在等派出去小分隊的消息,米敬堯聽到一陣馬蹄聲,越來越遠的消失在高坡處。

派出去的小分隊回來,除了高坡上一地的彈殼,什麽也沒發現。

米敬堯再去看受傷的士兵,才奇跡般地發現竟然沒有一個人死亡,受傷的倒是有十幾個人,可奇怪的是基本上都是腳或腿受傷。

沒辦法,隻能現場包紮,打中小腿的貫穿傷還好處理,傷到腿骨和腳的就變成了麻煩。

米敬堯摸不清剛才伏擊自己的部隊是哪一部分的人,所以變得更加小心,每一名受傷的士兵,都有一人攙扶,一人警戒。

他們的行進速度變得更加緩慢,直到天色已經發黑,才找到了能夠宿營的一處荒村。

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果再往前走,在不熟悉的環境下深夜行軍,更不安全。

況且,他們還有十幾個行動不便的傷員。

於是米敬堯下令,“就地休整,依托有利地形輪流警戒”,同時,他放出了明崗暗哨。

這一切都被躲遠處林子裏的蔡炳炎和莫陝北看在眼裏,蔡炳炎開著玩笑地說:“你們八路軍這打法太毒了,打傷一個,拖垮兩個,等到了晚上,你又打算怎麽搞。”

莫陝北倒是沒接他的話頭,但眼神裏的寒光卻讓蔡炳炎打了一個激靈。

等兩個人快退出林子的時候,莫陝北才自言自語道:“等到了晚上,我讓他們知道,什麽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