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接過黃銅八卦鏡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張道長是讓我照一照自己的臉,所以眼神上還是狐疑地盯著他,但眼角的餘光卻下意識的向黃銅八卦鏡上掃去。

隻是一掃,我的手就是一哆嗦,“鐺”的一聲黃銅八卦鏡子便掉在了桌子上。

我簡直不敢相信在鏡子裏看到的,但是又沒有勇氣再拿起來確認。

我在鏡子裏似乎看到一縷一縷像是活了般的黑氣在自己臉上纏繞盤旋,我的鼻尖瞬間就滲出汗水。

不過這畢竟還是白天,身旁還有一位道法高人,所以不多時,我便冷靜下來,但身體卻好像是被掏空了,有出氣沒進氣的一下攤在旁邊的竹椅上。

等平靜下來,我趕緊問張道長這是怎麽回事。

張道長死死地盯住我的臉又說道:“所以我剛才問你是不是惹上什麽陰氣重的東西。”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過來找張道長的目的,於是把黃家那扇門的前因後果複述給他。

張道長聽我描述完,想了半刻,卻忽然轉過身去,在身後的木櫃裏左右的翻找,最後才從最下麵的格子裏找出一張已經泛黃的半頁殘簽。

這半頁殘簽看起來一定有些年頭了,泛黃中甚至還帶些許裂紋,而且殘存部分的邊兒上有些黑焦色的痕跡,一看就被火燒過,殘存的部分看樣子也隻剩下了全頁最上方的三分之一。

張道長招了招手,示意我坐在他對麵,然後把殘簽放在桌子上,又推了過來。

我小心拿起殘簽,在手上仔細觀瞧,一看之下就“咦”了一聲,雖然這殘卷隻餘下三分之一,但是我敢肯定,它的完整內容和大背頭賣給黃老先生的門上人物圖案和文字一模一樣。

看來,我還真是找對人了。

我有些疑惑的問道:“這畫的和寫到底是什麽?為什麽上麵的文字這麽怪異難辨,人物也模糊不堪。”

張道長想了想道:“其實你也注意到了,那扇門左右一體,根本沒法兒推開,因為這門,根本就不是給人走的。如果沒有猜錯,那根本就是一扇鬼門,左側形象模糊的圖案叫做百鬼夜行錯;右側的文字叫做殄文,那是專門寫給鬼看的文字,而原來的那個殘廟,供奉的神主必定是陰山老祖。”

我對道門道法涉獵的也算夠多了,但卻從來沒有聽過有這麽位正神,於是更加疑惑道:“看門的製式應該就是道觀門裏常見的‘蓮花垂’,難道民間還有這樣的法教?”

張道長卻一口否認:“它根本算不上一個法教,因為從來隻有‘陰山法’,但絕無陰山教,這是一門隻有法脈流傳而沒有教統傳承的術數,所謂‘有法無教’,說的就是‘陰山法’。學有‘陰山法’的人把施法叫做放陰,而放陰的人施法卻與道家正教絕不相同,比如正教用符講究黃紙朱砂,而放陰人用的是縞紙碧水,等等如此,不一而足。”

我對“陰山法”聞所未聞,急急讓讓張道長講一講“陰山法”的來曆,看是否有辦法化解黃家的“邪門”。

張道長卻是先拿出一串“五帝錢”,讓我掛在胸前散陰解煞,然後這才給我講出一段道門秘幸。

卻說西漢景帝年間,“三茅”在北山修道濟民,這“三茅”披星戴月,采藥煉丹,風餐露宿,濟世救人,曆經千餘年,然後自成道統,繼而又分出上、中、下三茅。

有宋一朝,崇道抑佛,宋理宗淳佑年間,“三茅”中人提出“道可分南北,茅不分上下”,“三茅”分久亦合,被稱為“茅山宗”。

也就是在理宗年間,一名叫趙蟄的人拜身茅山宗門下,煉丹修行,這人是個道法天才,入門不多時,門內秘術,無有不精。

後來卻不知趙蟄從哪裏得了一些邪門秘法,竟將其與“茅山術”共修,“茅山宗”發現後,自是不允,那一代茅山掌教親自用了秘術,除了趙蟄“法慧”和“道根”,逐出宗門。

除去“法慧”和“道根”再難修行,本以為是清理門戶,哪成想趙蟄被逐出宗門後懷恨在心,幹脆舍棄道門正法,一心報複,專修邪毒之術,最終竟讓他獨辟蹊徑,自成一脈,修煉出一套被稱為“陰山法”的法術。

“陰山法”修煉方法與茅山術完全相反,茅山術斬鬼除妖,“陰山法”便養鬼供魔;茅山術修廟祈神,“陰山法”便建觀奉鬼,“陰山法”幾乎每一個法術都與茅山術作對。

雖然茅山宗後來一有發現修煉“陰山法”者,必定斬草除根,但其卻傳承不斷,又因“陰山法”第一代法主出身“茅山宗”,為免落人口實,宗內人等對此秘而不宣。

直到明末,“茅山宗”出了一位高人,遍觀曆代曾現世的“陰山法”,發明了一套專門針對他的數術,並記述成錄,在宗內流傳,這本書的名字叫《奎星食鬼錄》。

張道長講到這,又指了指那半頁殘簽:“你所看到的這份殘簽,便是《奎星食鬼錄》其中一頁,原本是我師傅的一位道友所藏,不過可惜了,上個世紀的那場運動,道門秘籍幾乎燒毀殆盡,這僅剩的半頁殘簽還是我師傅在焚毀秘籍時冒死踩在腳下,才能流傳下來。”

我一邊感歎,一邊問道:“令師可有流傳秘術,如何破解這‘陰山法’。”

張道長便可惜道:“聽我師父講過,黃老先生收的這扇鬼門,在《奎星食鬼錄》裏叫做眾鬼參奉,意思是引鬼叩拜,也難怪老先生收了門沒多久便性格大變,這是眾鬼纏身啊。”然後他又搖搖頭無奈道:“我雖出身天師府,有些拷鬼除妖的本事,但對‘茅山術’卻不甚了了,不過這百鬼參奉局是個陣法,說穿了,就是設陣招鬼,可你還別說,那個叫老貝的還真沒說錯,這百鬼參奉雖不是正教所用,於‘陰山法’而言,也確實是件法器。”

剛剛張道長說百鬼參奉局是個陣法時,我的心思突然一動,好像是想到了什麽關鍵,但卻怎麽也想不出這關鍵到底是什麽,那種感覺就像是從未經曆過的場景卻仿佛在某時某地經曆過的感覺一樣。

我想了好一會兒,想的頭都有些痛了,又看在張道長這兒也在問不出來什麽,便起身告辭,張道長也答應幫我問問他的朋友。

不知是陰煞邪氣入體,還是心理作用,從張道長家出來後,連續幾天我一直心神不寧。

回去後我問了身邊修道的朋友,他們的說法眾口一詞,“陰山法”中放陰手段過於邪毒,隻能找“茅山宗”的正宗傳人,可是我身邊確實沒有這樣的朋友。

大背頭這家夥,一直沒回複信息;黑子和尾巴也還沒有到蔚縣,這事兒我想破腦袋也不得要領,於是想著放鬆一天,緩解一下壓力。

這天剛好劉總回到深圳,邀我吃飯,我於是應約前往。

我們在月瀛開了一個小包間,剛坐下點完菜,他就問我,是不是最近什麽事兒不順,怎麽好像心事重重。

趁著菜還沒上來,我就把近幾日的遭遇跟他講了講,他聽了以後卻嗬嗬笑起來。

我很疑惑,劉總趕緊解釋說:“這事兒其實簡單,我覺得你們把方向都搞錯了。”

我就驚奇的問:“方向哪裏搞錯了。”

劉總卻說:“我不懂什麽捉鬼除妖,但是你們在邏輯上起碼有三點沒有想到。第一,如果這扇門真是鬼門,那麽為什麽會出現在河北蔚縣的一個小村莊,所以如果派人去河北蔚縣,要打聽打聽那個殘廟是什麽時候出現的,雖然可能年代久遠,但村子裏總會有些傳說或者故事流傳下來;第二,為什麽在河北蔚縣時這扇鬼門就沒有出過像黃老先生這樣的怪事兒,而是大背頭把鬼門賣到了深圳就出事兒了;第三,凡是門就肯定有鑰匙,這扇鬼門的鑰匙在哪兒?

他這麽一說,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在張道長家裏他說“眾鬼參奉”就是個陣法時,我為什麽腦袋中靈光一閃,卻又轉瞬即逝。

我當時一瞬間想到卻沒有抓住的,就是凡是陣,都有陣眼,找到陣眼就能破了“眾鬼參奉”的局,這陣眼,其實就是鬼門的鑰匙。

一想到這兒,我立刻拿起電話打給黑子和尾巴,讓他們到了河北蔚縣之後,先找到村長,了解的重點是那個殘廟的來曆,以及這扇鬼門上之前是不是有什麽鎮物?

想出了問題關鍵,我的心情立時好了起來,戲謔的笑道:“沒想到劉總進了一遭山,倒是得道了。”

劉總倒是咧著嘴一笑說:“其實有些時候,還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們更多想的是‘鬼門’的這個鬼字,而我想的卻是個門字。”

這頓飯算是來對了,一高興,我就和劉總喝了兩杯,吃完飯叫了個代駕回家休息。

第二天一早,我拿出手機,才發現黑子給我打了五六個電話,我喝了酒,晚上又睡得太熟,根本沒有聽見。

我趕緊回撥過去,估計電話那頭也在等我電話,一撥過去就馬上接通了,然後就聽見黑子很興奮的聲音:“照著黎哥昨天的吩咐,我和尾巴一到蔚縣就先找了村長,結果還真套出點話來。”

那座殘廟建造的具體時間,現在村裏已經沒有人能說上來了,但他們村裏卻有一個流傳下來的故事。幾百年前,有一個自稱姓趙的遊方道士路過這個村,那道士在村前屋後的轉了幾日,找到當時的族長,說是村子地勢高低不平,前後山形,各成虎狼,正是狼貪虎視之地,所以村莊人口一直並不興旺,若想破除,必須修建道觀,護村鎮宅。那時候的人對這些風水玄學之說深信不疑,於是各家各戶出錢,按照遊方道士的指點建了一座道觀。道觀建完不久,那遊方道士就離開了,沒成想之後村子裏人丁更加不旺,怪事兒也越來越多,無奈之下,村民請了有名的茅山師傅來看,那茅山師傅一看到村裏道觀就說,村裏這是被人放了陰,建了鬼門陣,怕是要吸幹陽氣。這茅山師傅本想除了鬼門陣,但怎奈自己道行不夠,於是便用法器掩鎮,讓夜行百鬼無法出來作祟,並交代隻要村子裏沒人動鎮物,便可保村民安枕無憂。

黑子一口氣講完,喘了口氣又說:“不過這村子現在都不把這個故事當回事兒,沒有人相信,你讓我們找的鎮物,我們也在村長家找到了,等下照片發到你微信上。”

我掛了電話不多時,微信叮咚叮咚就響了起來,拿起手機劃了下屏,立刻就看到黑子傳來的六張照片。

這六張圖片分別是從六個不同角度拍的,看形狀有些像是一枚印章,因為拍照時沒有放參照物,所以無法判斷印章大小。

印章材質應該是木的,但是估計沒有保管好,受了風雨侵蝕 ,所以灰暗無光。

印身上是人物雕刻,樣子像是一個天神怒目圓睜,腳踏一個小鬼,雖然雕刻手法粗陋,但人物表情卻刻畫傳神。

黑子用的是原圖發送,所以印麵上的字放大來看也非常清晰,印麵四周是雷紋,中間一個大大的“聻”字。

我一看,心裏就說,肯定是它了,於是讓黑子和尾巴一定想辦法把這枚印帶回來。

掛了電話,我自己就直奔張道長家,張道長看了我手機上黑子傳過來的照片,也很肯定,而且補充道:“這枚印應該是‘天王踏鬼法印’,看情形是‘茅山宗’為了對付‘陰山法’專門做的法印。”

張道長這一說,我更放下心來。

我本來想請張道長出山,但是他卻說這畢竟是是“茅山宗”的法印,按照他們的規矩,“天師府”的人是沒有權利用的,就算是用了,也沒有效果,反倒是沒有授過法職的人倒是可以。

看來隻能自己解決了,我心裏亂得將凡是記得住的漫天神佛和西方諸神念叨了個遍兒,讓他們保佑我馬到成功,全身而退。

臨走前,張道長想了想,還是叫住我,拿出他壓箱底兒的陳年老符紙放在案幾上,先是用咬破食指在老符紙上畫了個“蓮花頭”,然後一筆嗬成畫了一道符讓我貼身存放,又教我背了靜心咒,說是到時候用得上。

到了第二天,黑子和尾巴已經趕回深圳,我看過了他們帶回來“天王踏鬼法印”,給黃老太太回了個話,說想到一個辦法,要去試一試。

不多時,還是那輛小翅膀接了我們,我帶著黑子和尾巴再次來到生活新天地18樓。

說真的,我心裏還是有些發毛,畢竟是第一次,但是也沒有辦法,誰讓我答應了人家黃老太太,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我先是讓人把18樓的燈全部打開,給自己壯膽,然後叫黑子和尾巴跟在我身後,一手緊握“天王踏鬼法印”,一手拽著黑子和尾巴慢慢的走過去。

我心裏有抵觸,怕又著了道,所以走的很慢,速度近乎是一點一點往前挪,就這樣往前挪了一會兒,到是並沒有什麽異常的情形發生,可離鬼門還有十幾米的時候,我心裏正要放鬆下來,突然平地升起一股陰風,打著旋兒地在我腳邊吹來卷去,我雙腳趕緊躲閃,可那陰風像是長了眼睛,透著涼氣直往褲腳裏鑽,進了褲腿兒的寒意好似一把透骨鋼刀一般,吹得我頭皮發麻,頭發聳立,小腿骨一陣發涼。

黑子和尾巴已經有點嚇傻了,渾身打著擺子,兩條腿軟的像麵條一般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我一拽,他們一躲,拽了幾次,竟完全沒有抓住人,氣的我牙花子發癢,心說,真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跟大背頭出來混的沒一個能扛事兒。

不過幸好我身上畢竟有張道長的消煞黃符,我立定心神又往前撐了兩步,感覺這陣陰風我咬著牙還能扛過去。

再往前走,便離那扇鬼門更近了,我死命咬緊牙關,正撐著不讓自己崩潰,門上簷柱掛著的銅鈴突然叮當叮當地響了起來,鈴聲急促,攝人心魂。

我心說,真他娘的刺激,以後誰再讓我捉鬼我跟誰急。

既然來了,也是沒辦法,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定下心神,然後按照張道長教的,趕緊在心裏默念靜心咒,靜心咒一念,好像有一股清涼一下子注入心裏,人立刻變得清醒起來。再往前走,那扇鬼門便直直的聳立在我麵前,我在門板上用心的辨認,這才發現右側“殄文”的末尾處,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凹處,我拿起手上的“天王踏鬼法印”比了比,印麵和凹處正合適,於是看清楚法印上下,立刻對準凹處用力一懟,緊接著就看到門中間無端端的出現了一條由上至下的白線,然後“吱嘎”一聲,本來完整一體的木門,竟從中間就這樣開了。

我感覺身邊所有的陰氣突然之間好像被一股什麽力量吸入了門裏,雖然隻有短短的幾分鍾,但是卻好像耗盡了我身上所有的精力,不過看情形,我好像是成功了。

我癱坐在地上,感覺自己有出氣兒沒進氣兒地疲憊到了極點,突然感覺自己後脖子發涼,那慶幸就像是有個什麽東西趴在自己後背上喘氣,我嚇得趕緊往前躲,也不敢回頭,下意識地甩手反抽,緊接著就聽見“哎呀”一聲,等我躲得遠點回頭看去,就看到黑子正捂著自己的腮幫子蹲在呲著牙,我心裏一陣惱怒,暗罵一聲“活該”。

出了大樓,我給黃老太太打了電話,說門搞定了,讓她多留意觀察黃老先生這幾天的情形,是否有所改變。然後又讓黑子和尾巴這倆憨貨先回去,等我通知自己,自己一回到家便倒頭大睡。

大概過了一個星期,黃老太太回話了,聽她的描述,這一個星期,黃老先生好像又換了一個人,換回到原先的自己,看來老太太對我的工作是挺滿意,電話裏要了我的銀行卡號,也沒說要給多少的酬勞,我也是臉皮兒薄,沒好意思問。

掛了電話,一會兒的功夫,手機短信響起,我看到銀行的短信提醒,一下子跳了起來,蹲在沙發上掰著手指算了半天才敢相信,果然是大手筆,這筆錢實在是有些大,大到可以讓我在深圳全額購買一套房產。

我想了想,也跟黑子和尾巴要了他們的卡號,給他們轉了一部分過去,這兩個貨千恩萬謝的,還非說要跟著我繼續再幹幾票,我被這倆憨貨氣笑了,就擠兌道:“要跟的話你們還是跟老貝那個二逼,我廟小養不起真神。”

這回倆人到是學聰明了,知道我是拒絕,於是,一番又感謝,掛了電話。

說真的,我不是道法高人,還沒有不食人間煙火,突然收了一大筆的錢,心裏自是高興,又開始琢磨起這錢該怎麽花,哪裏想到這真是“私字頭上一閃念,萬惡都由心中起”,正是因為這一大筆錢,又生出了另外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