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和大背頭在貴州機緣巧合下認識之後,互相加了微信,他知道我身邊有一些道術高人,便有意結交,所以偶爾會將找到的法器通過微信拍照片給我,這樣既有請我鑒定的意思,也有些炫耀的味道。

我跟他認識大概一個月左右,有一次他來到深圳,約我一起吃飯,我們沒有互存電話,所以他是通過微信視頻撥過來的,我本來不想接,但之後他又撥過來兩次,我抹不開這個麵子,於是在他撥過來的第3次,我接通了視頻。

這年頭手機越做越高端,視頻成像也越來越清晰,再加上他撥過來的時候,我正連著家裏的WiFi ,所以視頻畫麵非常流暢,等視頻一接通,我看到屏幕裏他的大背頭,便知道他肯定遇上什麽事兒了。

視頻那邊的大背頭臉色暗黑,頭發像被風吹過一樣,很是淩亂,完全沒有了原來城鄉結合部鄉村企業家的光輝形象。

他一見視頻接通,忙不迭的道:“黎小哥,我到深圳了,有事想見麵聊聊。”

那天剛巧我手上事兒不多,於是便答應見麵,也隻當是給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閑。

我們見麵的地方是大背頭住的賓館附近,那是一個深圳老字號的飯店,過了羅湖關的香港人最喜歡去,那裏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芙蓉樓。

我按照大背頭發給我的微信信息,推開芙蓉樓包間的門,就看著大背頭正對著一碟兒花生米和一碟兒拍黃瓜,一臉頹廢地一個人嘬著古嶺神。

大背頭這個人是典型的沒心沒肺,天塌下來都能當被蓋,可現在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我心裏看著,當然很奇怪。

看到這樣的情形,我也是想活躍一下氣氛,走過去一坐下來便揶揄他,問他是不是參加同學會,遇到舊情人,想煥發第二春了。

我調侃他的時候,他正將一盅酒喝下肚,沒想到聽到我說的話後,他把小酒盅中往桌子上一頓,眼睛瞪得滴溜溜的盯著我,看得我心裏直發毛,半晌才伸出手指著我說:“你咋知道?”

我一腦門的黑線,心說這順嘴胡說,還能瞎貓碰到死耗子。但這種事開不得玩笑,我趕緊解釋,說自己是瞎猜的,他這才長呼了一口氣,接著又擰開瓶蓋給自己倒滿了一盅。

大背頭這小子,我平時就不怎麽待見他,看他這副德性,我便站起身作勢要走,一見到我起身,他連忙抓著我胳膊把我往座位上按。

我這人最煩別人說話吞吞吐吐,但是既然來了,總是想聽他把話說完,於是又坐下來,從包裏拿出一支煙點上,那意思是今天老子有時間聽你慢慢的吹。

大背頭先是叫我坐下,又叫服務員加了倆菜,看樣子那服務員也煩大背頭,一個包間就點四個菜,一瓶酒,其中還有倆菜是花生米和拍黃瓜,這換哪一個店家,人家都會不舒服。

我隻當是沒看到,叫服務員加一道鴨屎香的單樅,服務員態度這才好起來,等明爐暗火整套茶具端上來,水在爐灶上小火煮沸,茶具三篩三洗,兩杯極品烏崬請好,大背頭那一瓶古嶺神也見了底兒。

我把他那一隻茶盅推給他,他拇指和食指捏起茶盅,在嘴邊輕輕吹了一口氣,一口飲一下,又長出了一口氣,這才說出今天找我的原因。

其實大背頭找我的原因很簡單,他遇上事了,心煩,就是想找人傾訴,剛好在深圳他隻跟我熟,所以隻好約了我。

聽大背頭這麽一講,就知道沒什麽大事,也放鬆下來,讓他給說說,於是在芙蓉樓的一個包間裏,我一邊喝著鴨屎香單樅,一邊聽著大背頭講這幾天他的經曆。

大背頭祖籍在陝南的一個縣城,他18歲前基本上就是在這個縣城裏度過的,18歲之後,因為沒有考上大學,於是幹脆接了祖輩留下來的生意,闖**江湖,搜覓法器。

這一轉眼,他高中畢業有25年了,前段時間,那些個老家的高中同學就吵著鬧著說要高中同學聚聚,組織個同學會。這次同學會規模比較大,凡是在國內的,基本上都通知到了,就連大背頭這種平時在班級裏沒什麽存在感,畢業之後就沒有跟班級其他人聯係的,都被找出來。

大背頭從陝南出來也有20多年沒回去了,於是也想趁著同學會的機會,回去看看,當然,這隻是其中的一個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通知大背頭參加同學會的,是當年他在高中的暗戀對象。

人吧,年紀一大,總對以前的事兒多了一些念想,尤其是對情竇初開時的男女情愫,總是記憶猶新。

同學會舉辦得還算圓滿,大背頭也如願的見到了他的暗戀對象,本來在他心裏深處還期待著這次回去會發生點故事,可他那個暗戀對象,漂亮還是依舊那樣的漂亮,但卻是帶著老公一起來的,人家老公是個帶槍的,肩上扛的是3毛2,看到這,大背頭哪還有敢非分之想。

同學聚會活動滿打滿算不過一天,等人一散大背頭便琢磨,難得回來一趟,就想在祖籍好好轉轉,於是他在縣城裏租了一輛車,也沒有什麽方向,就是順著導航的山水路線,想看看風光,可沒想到的是,第一天上午就出事兒了。

大背頭是從縣道的一個岔路向著一座山上開下去的,開了沒幾公裏,便遇上一個村莊。中國村莊的道路大抵差不多,路麵狹長且窄,所以他車開的一路都非常小心。就在快要開出這個村莊的時候,前麵的路有些寬敞了,於是大背頭加了一下油門,但這畢竟是租的車,車況他不熟,所以這一腳油門踩得有些大了,大背頭嚇了一跳,趕緊輕點一下了刹車,可是還是慢了,路邊一戶人家正巧飛出一隻公雞,大背頭突然覺得車輪被什麽東西硌了一下,然後就聽見車窗外有東西撲撲抖了兩抖,一會便沒了動靜。

大背頭這次真是喝涼水塞了牙,倒黴催的。

過往的車輛在村裏壓到了活物被訛上的事兒他這幾年沒少聽說,他本來想溜,但這畢竟是在別人的村子裏,要是真跑被堵住了,那麻煩就更大了,於是他隻能踩緊刹車,又拉上手刹,從車裏出來,他剛從車上下來,那雞飛出來的院子裏已經走出來一個老漢。

大背頭走慣了江湖,當然明白,在別人的地界上不能耍橫,於是趕緊掏出煙發了一隻,又點頭哈腰的趕緊道歉,那出來的老漢走出院子看了看,自家門前一輛車,車底下是刹車印,然後自家的雞躺在旁邊,早就沒了動靜,便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眼淚登時就下來了,那模樣就像是要喊“小強,你怎麽了,小強”一樣。

老漢一出來大背頭就已經留意上了,他看著老漢的麵相還算是慈眉善目的,不像是什麽奸詐的人,於是他小心翼翼的抱著歉:“老哥,不好意思,兄弟開車沒留神,撞上了你家的雞,你看這事兒怎麽辦吧。”

那老漢嘴裏叼著大背頭敬過來的煙,好一會才止住眼淚,等他掏出火機點著,歎了口氣,才伸出自己的巴掌在大背頭麵前晃了一晃。

大背頭一看到這種情形,心裏就知道不好,老漢伸出巴掌,明顯是說他這隻雞的價格開頭是個5,可是農村自己的走地雞,怎麽也不可能賣到50元一隻,可如果說是500元,那就真是在訛人了。

大背頭心裏一陣的惡心,心說這老漢看著麵相忠厚,怎麽也會來“雞生蛋蛋生雞”那一套,不過這500塊錢對大背頭,不是什麽大的數目,所以他心裏邊已經認了,無非想的是早些離開。

可等他從包裏掏出500塊錢時,那老漢卻說自家養的這雞要5000塊。

老漢這一說,大背頭心裏的火就竄上來了,心道老子闖**江湖也20多年了,你這一套忽悠誰?還5000,惹急了老子連500也不給了,我到是要看看你一直公雞怎麽編出來“雞生蛋蛋生雞”那一套。

想到這兒,大背頭也抽出一根香煙來點上,雙手抱著膀子,對著老漢不住的訕笑,那意思是你這胃口開的太大了,可別閃了自己的舌頭。

可那老漢卻不著急,走上前一臉的無奈:“我說小兄弟,你別覺得我這是在訛人,我跟你好好說道說道。”

大背頭把眼睛往上抬了抬,瞄著老漢,也不開口,心裏想的是,你編吧,我看你能編出什麽花樣來。

那老漢卻道:“我家這雞,與平常人家的雞不同,我家養的雞,不是吃肉的,是能看病的神雞。”

老漢這一說,大背頭就感覺心裏有幾萬隻羊駝在奔騰,他心說:“哎呀,我去,現在這碰瓷兒的故事都能編這麽高端了?神雞,還他娘的能看病。”

大背頭心裏這樣想,臉上沒有表現出來,還是杵在那兒靜靜的聽。

那老漢接著又道:“如果你不信,你可以看看躺在地上的雞,是不是跟普通的家雞不同。”

老漢這一說,大背頭才想起來,撞了雞之後還沒好好看看撞到的是什麽。於是大背頭一臉的膩歪,極不情願地挪到右車前軲轆,他隻看了一眼,心裏就開始有些發蒙了,他撞死的確實是一隻公雞,可撞死的這隻又與市麵上賣的家雞明顯不同。

大背頭撞死這隻公雞,比平時市麵上見到的要大上2號,這會兒雖然已經躺在地上,可能那雞的雞冠卻是赤紅,紅的都有些晃眼睛,看那樣子,有點兒像雞冠子上塗了一層朱砂;再看那隻雞喙緣角鋒利,看起來就像金屬打上去的一樣;雞頸上胡也大的嚇人,烏黑烏黑的;再看那雞尾和雞爪,確實與平日所見大有不同。

大背頭看到這,心裏便打起鼓來,暗自揣度道:“難不成看走眼,這農戶人家養的雞確非凡品,可這5000塊畢竟不是小數目。”

大背頭想到這兒,就把車開到邊上停了下來,然後招呼老漢進了他家。

大背頭這麽做當然是有原因的,如果他當街跟著老漢討價還價,估摸不出一支煙的功夫,村子裏看熱鬧的人會圍的裏三層外三層,到時候真有旁人煽風點火,他還真不容易走脫,可是如果在屋裏頭談,那很多話就好說了。

等一進到屋裏,大背頭就開門見山:“老哥,你說這雞是能看病的神雞,總不能憑空亂講,神雞神到哪裏,總得有些由頭。”

那老漢不慌不忙道:“我這家裏,最值錢的就是我這隻雞,你要是不信,附近打聽打聽,我家這雞是出了名的引陽雞,凡是誰家生小孩難產了,把神雞抱過去,隻要三聲鳴啼,難產的嬰童畢定順利落地。”

這老漢講的篤定,大背頭心裏卻沒了主意,他這行當裏整天接觸古靈精怪的事兒,老漢講的雖然離奇,但他實在分辯不清真假。

於是他幹脆就坐在屋裏,想著這事兒該怎麽辦,等他隨意往農戶的院子裏一掃,心裏卻大吃了一驚,他看到這院落裏竟種了好多株桑樹,要知道桑樹俗稱鬼木,最能聚陰,所以俗語裏提到陽宅風水時都講“前不種桑,後不插柳”,怕的就是對主家不利。

大背頭的好奇心就一下子被提了起來,凡是有點常識的,誰也不會在家的院子裏種這麽多的桑樹啊,如果這麽做,照常理推斷,這戶人家家境必定有敗落的樣子,可眼前這老漢家窗明幾淨,看不出半絲家道中落的情形。

大背頭畢竟是闖**江湖經驗豐富,他心念一動,就琢磨莫不是這家裏請了什麽神主位和法器鎮著,一想到這,他就興奮起來,於是雞的賠償也不談了,滿院兒的走起來,結果就在院子的角落裏,發現了一隻破碗。

大背頭收法器是祖傳的,他又幹了二十幾年,所以識物斷金的本事自然不在話下,他遠遠看過去,這破碗是用來盛雞食的,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粘滿汙垢,所以分不清材質,可即便這樣,仍然擋不住碗裏散出來的陽氣,大背頭看到這兒,心裏有了主意,回到屋裏又跟著老漢攀談起來。

他隻說這錢可以給,但就想聊聊這隻神雞,問問神雞是怎麽個來頭,怎麽就神了,還能引陽。

那老漢見大背頭答應下來,話匣子就打開了,其實這老漢自己也不知道自家養的雞是怎麽神起來的。他本來隻是以為自己家的雞生的異種,所以體型稍大,也是機緣巧合,村裏以前有人難產,剛好遇上他家的雞鳴啼,這嬰童就順了下來,於是一傳十十傳百,附近幾個村上的人都知道,他家養了一隻引陽雞,這麽著,隻要是誰家的媳婦難產了,老漢便把神雞抱過去,鳴啼三聲後,嬰童自然能順下來,事後主家必定會封個紅包。

“所以收你5000塊,我還虧了。”

老漢一講,大背頭便更明白怎麽回事兒了,他腦袋裏迅速編了個故事,隻說這雞畢竟是神雞,雖然錢是花了,他是絕不敢吃,自己想著幹脆在山上把這雞埋了,也算做了件功德。

那老漢一聽,也連連稱是,大背頭又道:“這雞埋是埋了,但總要有些陪付,給它帶點東西,一起埋了,神雞走的才安心。”

那老漢正不明所以,大背頭便指向院子角落裏的破碗說,不如連這破碗一起給自己,他把碗和雞一起埋了,別讓神雞路上還做個餓死雞。

大背頭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真誠,說的那老漢眼淚都快又下來了,就這麽著,大背頭帶著一隻死雞和一隻破碗從老漢家裏出來,老漢送到門口的時候,大背頭又看似隨意地問道:“這碗看來有些年頭了,從哪裏搞的?”

那老漢也不防他,隨口回道:“以前破四舊的時候在廟裏撿的。”

大背頭一聽更明白是怎麽回事兒,於是不露聲色,趕緊上了車一溜煙兒的就跑了。

等跑的遠了,大背頭找了個沒人的地兒,先是從車上拿出小鏟子在路邊挖了個坑,把那雞給埋了,然後又從車尾箱搬出礦泉水來,用毛巾和刷子慢慢的把那破碗上的汙垢擦去,等了碗現出原形來,大背頭心裏這個喜呀,心道果不其然。

隻見那碗的外緣刻著一排小字,上麵寫的是“一聲雷令響,萬裏鬼神驚”,碗裏一個“生”字,碗底一個“煞”字,他果然沒有猜錯,這碗是件法器,而且是傳說中的五雷碗。

五雷碗這物件從來隻聽其名,不見實物,原因就是這種法器可遇不可求,必須是山上向陽的坡麵的棗樹,經過五次雷擊後,再截取樹幹中的樹心製作,又被道門高人祭煉而成,五雷碗是神宵派放在神主位上當做香龕引五方雷神用的。

想必被自己撞死的那隻雞從小吃五雷碗裏的米長大,雞類本就屬陽,又被五雷碗從小養大,時間一長,就有了引陽的功效,這物件兒隻要找對人,一定能賣出大價錢,所以大背頭開心極了,一路上哼著小曲開著車,直奔縣城旅館。

大背頭回到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他白撿了一樁生意,一時高興,晚上洗了個澡,又喝了點小酒,想著休息完第二天一早便趕回去找找買主。

到了半夜,大背頭突然被一陣刺鼻的煙味給熏醒了,等他迷迷糊糊醒過來,才發現自己房間的火光大亮,這一下把他的酒也嚇醒了,連褲子都來不及拿,隻穿著條紅色的三角褲就跑了出來。

等他從房間裏跑出來,便看到旅店裏的服務員拎著消防器迎麵而來,大背頭這時才想起來,房間裏還有一件剛收的法器五雷碗沒有帶出來,他反身向自己房間跑去,可房間裏火勢太大,那兩三個服務員拿著消防器左右開弓,可房間裏的火就是不熄。

就這麽一直折騰到了天亮,那旅店半層已經被燒了個精光,萬幸是沒有人傷亡,大背頭等火熄了進去,這才發現那五雷碗已經燒成一堆灰燼。

旅店起火,消防部門介入調查,消防部門出的火災事故鑒定報告上竟然寫的著火點是在大背頭的房間裏,過火麵積足足有300平米,結果大背頭作為那個房間住客直接被羈押了,好在那裏是他的祖籍,先是托了關係,又用錢打通了門路,這事兒算是大事化了,小事化無,總算沒有給他留下案底。

大背頭先是一件絕世的法器得而複失,然後是等他一出來百口莫辯,又賠了旅館一筆錢,真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直到現在,大背頭也搞不清楚,自己房間裏怎麽就著火了。

等他的這個故事講完,我的一道茶也喝的差不多了,便接口道:“想是那村莊附近原來有神霄派的法壇,破四舊的時候,大多數法器都被毀了,可這五雷碗他不起眼,卻偏偏留存了下來,也是機緣巧合,五雷碗被用來養公雞這等**,便有此一番造化,想那五雷碗生受了世間無數香火,陽氣大盛,塵世裏的三味真火,寺廟的香火是最難熄滅,所以你也隻能說是無福消受。”

大背頭都聽我這麽說,眼睛瞪得大大的,半響才道:“我操,難道你說那五雷碗..自..自焚了?這不科學啊,我沒有把它從村子裏帶出來的時候,它怎麽不自焚?”

我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道:“你不是都說了嘛,那農戶的院子裏種滿了聚陰的桑樹,而五雷碗集陽,陰陽相濟,剛好抵消了,所以呀,這事兒還沒完,你得想個辦法,讓那老漢一家把桑樹都砍了,否則不出幾年,那老漢一家必定家到中落,人丁凋零。”

我看見大背頭努了努嘴,就知道這孫子估計不願意去再花錢幹這事兒,於是又加了一句:“萬事因果,這事兒是你起的頭,如果不結好尾,那損的是你自己的陰德。”

大背頭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兒上,嘴裏嘟囔著:“這次真他娘的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