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氏秘聞

第一章

在我認識的人裏邊,大背頭可以說是一個另類。

他既稱得上是我的朋友,但是又不太招我的待見。

認識他是前幾年剛進冬的事兒了,有一次我去貴州的仙人洞拜訪那裏的主持,道觀位置不算太偏,又與主持相談甚歡,所以就盤桓了幾日。

下山的時候,我被秀色山川吸引,在半山的涼亭飽覽銀山林海的時候,就看見一個人搓著手,嘎吱窩裏夾著一個小皮包,凍的呲著牙搓著手,對我訕訕的笑。

這人是個中年人,掉了色的金黃大H腰帶勒在腰上,肚子墜下來,梳著一個大背頭,有點80年代末鄉村企業家的形象。

當時半山腰的涼亭就我們兩個人,大背頭笑的我奇怪,但又不認識他,過了半會兒,他還是咬著牙湊過來,先是道了聲:“兄弟辛苦。”然後又說:“自己是個收貨的,這荒山野嶺的,見到有一個人就想聊一聊。”

見麵道辛苦,必定是江湖。

我就跟大背頭閑聊了幾句,這一聊我發現,他在道學上的知識非常豐富,堪比專門研究道學的大學教授。

這麽聊也不是個辦法,不一會兒我準備下山了,但他不依不饒死皮賴臉的跟在我後邊,我又不能趕他,也是有些無語。

到了山腳下,肚子咕咕一響,他就非要拉著請我吃飯,這種無事獻殷勤,肯定不是什麽好事,我當然一口回絕,自己鑽進小飯館。

我進了館子掃了一眼菜單,便點了一碗牛肉粉,這是貴州的特色小吃,湯底用牛骨熬製,滑粉用清水燙過入碗,幾片鹵過的黃牛肉,再潑上一勺花溪麻椒油,再冷的天氣也能讓人渾身大汗淋漓。

一碗牛肉粉吃得我渾身冒熱氣,結帳的時候服務員說有人給我買過單了,順著他指的方向,我這才看到大背頭也坐在角落裏一邊吸溜著牛肉粉,一邊對著我嘿嘿的笑。

我實在是好奇,就坐過去問他到底有什麽事兒?

他就說:“老實講,我在山腳等你幾天了。”

我一下子就警覺起來,讓他長話短說。

大背頭又說:“其實我是個收古董的,聽山上的小道士說,你和住持崇闇道長很熟,自己知道崇闇道長手上有個貨,纏著道長問過幾次,人家都不賣,也不知道崇闇道長是真的不想出手,還是嫌棄價錢不合適,聽人說我跟他很熟,就想讓我做個中介人,給他牽個線,搭個橋,探探口風。”

我一聽就笑了,說人家既然不想賣,你強求什麽?

大背頭抹了抹頭上的汗說:“我也是沒辦法,受人所托,買家出了大價錢。”

我就奚落他道:“你也算是高人,一把銅臭就迷了眼?”

他馬上就笑出聲來:“兄弟,您還真是看錯了,我還真就是個收古董的。”

這麽一說我就奇怪了,於是問他一個收古董的怎麽道學知識這麽淵博。

他就嘿嘿的笑著說:“我家的古董品類,收的特殊,隻收法器。”

我還第一次聽說有人幹這個行當,於是就細問起來。

大背頭一口把牛肉粉底湯喝了個幹淨,長籲了一口氣,又點了根煙吸起來才道:“大千的畫貴吧,但不是孤品,總有個價格。法器就不同了,有些法器靈性特殊,稀缺性太強了,獨一無二。所以咱這行是一個真正‘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行當。”

雖然我對他的行當很感興趣,但確實不想摻和這個事兒,於是就一口回絕了,但是這大背頭是屬二皮臉的,死命拉著加了我的微信。

後來回到深圳,我一般也不主動聯係他,但是他時不常的會在微信上給我發幾張法器的圖片,發過來既有讓我幫忙鑒賞的意思,又有炫耀的意思。”

我對大背頭一直沒什麽好臉,時不時的擠兌幾句,就這麽一來二去,時間久了也算得上是一個朋友。

今年年初,我在深圳的一個朋友家看到了一個道家法器拷鬼棒,材質是雷擊棗木,有些年頭了,左側刻著‘打邪滅巫’,右側刻著‘行刑拷鬼’,是前幾輩傳下來的,一看就是個真家夥。

我這個朋友不知道這種法器的價值,我就估了一個價格,他一聽就驚到了,說如果能幫他出手的話給我個抽頭。

我就說水費免了,我幫你問問,於是就想起了大背頭。

大背頭這家夥,平時我給他發微信他都秒回,但這一次我等了他幾天,他都沒有給我回複,我就有些奇怪了,但是又沒有他的手機號碼。

又過了幾天,他給我回了信息,內容很簡單,“金盆洗手,洗腳上岸。”再問他,就說見麵聊。

又過了一段時間,他跟我說他到深圳了,於是我們兩個在一個叫月瀛的小館子碰了頭。

一坐下我就問大背頭這段時間去哪兒了?大背頭就一直搖著他的腦袋,晃的腮幫子上的肉亂顫。

直到兩杯古嶺神下肚,長出了一口氣才說,前段時間他一直在貴州,有馬探給他消息,說古藺縣有個叫沙溪的古村落,有上千年的曆史了,這村子再往山裏走,曾經有一座很大的道觀,讓他過去碰碰運氣。

古藺縣是四川瀘州下麵的一個縣,古藺這個名字沒什麽名氣,知道的人不多,但大背頭不同,他是靠“眼力”吃飯的,而這“眼力”,可是需要博聞強識才能撐得起的,他當然知道,古藺縣在秦漢時期的名字,叫夜郎國,夜郎自大的成語便出自那裏;而在近代,這裏的名氣,是因為四渡赤水中,有三渡在古藺;到了現代,古藺最出名的,便是郎酒了。

古藺地處川南,靠近貴州,新中國成立前,那裏都是五族雜居之地,其中有些山民甚至至今都處於原始狀態。

古藺以前一直由奢王世襲管理,明清“改土歸流”後,奢王土司雖然沒落,但奢氏畢竟流傳千年,時至今日,奢姓都是古藺的大姓。

收到消息那陣子大背頭正閑著,於是他想著全當是出去旅遊放鬆,哪怕再不濟,也能到山裏能淘一點老酒出來,所以他一點兒都沒猶豫,就帶了兩個幫手黑子和尾巴,直奔古藺而去。

古藺這個地方雖然曆史悠久,但山路崎嶇,交通非常不便,就是到了現在,仍然沒有火車停靠的站點,大背頭帶著黑子和尾巴先是坐火車到宜賓,然後轉大巴進入古藺,這一路上雖然辛苦,但大背頭卻暗自竊喜。

憑大背頭的經驗,越是交通不便的偏遠山區,信息越閉塞,能收到“油貨”的也就機會越大,所以這一路上,他都興致滿滿,哼著小曲兒,搖頭晃腦地閉目養神。

等到了古藺縣城,他們三個人穿上早就準備好的登山靴,套上北臉防風衣,又拿著登山杖,背上小包扮成驢友,打算先進村,探探虛實。

沙溪是古藺縣北麵的一個古村落,距離縣城有三十公裏,大背頭租下的的士把他們放在鄉道路邊便揚長而去。

出了鄉道,大背頭讓尾巴用手機一導航,才發現去沙溪古村還要翻過一座山,可最麻煩的是,那裏沒有硬底化的道路,翻過去基本上要靠在山區步行。

有道是望山跑死馬,再加上那山路崎嶇難行,等大背頭三人看到沙溪古村村口時,已經是雙手按著大腿,伸著舌頭喘著粗氣,像三條剛撒玩歡兒的土狗了。

等大背頭他們三個人進了村子,這才發現,沙溪古村是個漢民村落,大背頭隻看村裏的格局,就知道馬探說沙溪古村是千年古村一點不假,沙溪村落是由大小不等的圍屋組成的,古村的圍屋呈圓形,大門進去,正中深入便是祠堂,向左向右的兩邊是居所,每一座圍屋門前的空場地是曬糧的坪,坪前都有一個不大的風水塘,各個圍屋的風水塘又用暗渠連通,形成活水。

大背頭他們三個進了村之後先是自稱驢友,在村裏的小店買了些雜物,順便就跟店主攀起了交情,可是一打聽才知道,馬探給的消息有誤,店主說是山裏的那座道觀失修多年,早已隻剩殘垣斷壁。

千裏迢迢過來收貨,得到這樣一個結果,大背頭他們當然不甘心,於是硬是又爬著山路,實地走了一圈,這一看才知道,小店老板所言不虛,別說法器,連廟牆的青磚都沒剩下幾塊了,大背頭有些懊惱,不過這也是他這行常有的事兒,所以到也沒放在心上。

下山的路上,大背頭飽覽了著沙溪古村的風貌,這裏還沒有怎麽經過開發,所以山間是藍天碧雲,綠樹紅花;村落裏更是炊煙渺渺,犬吠蛙鳴,到是也別有一番景致。

回村的路上,大背頭想到自己這連年的奔波和江湖上的險惡,一時間竟生出了“洗腳上田”的心思,於是他決定帶著黑子和尾巴在沙溪古村住上兩天,既是養養精氣,也全當是散散心。

大背頭三人回村找到小店的店主,拿出紅綠紙鈔,隻說想了解沙溪古村的風土人情,讓他給自己找個向導。這古村的人倒真是質樸純厚,店主不但錢上沒收,更讓自己的小兒子帶著大背頭三個人在村裏轉轉,想著讓城裏人看看新鮮。

可沒成想的是,這一轉,卻轉出了名堂。

向導帶著他們在一處圍屋打轉借水的時候,大背頭發現這老鄉家祠堂的供桌上竟放著一柄很有靈性的法器,那是一把帝鍾,這器物也叫三清鈴,雖然常見,但有靈性的不多,況且這柄三清鈴銅料極好,一看就知道沒入過土,應該是經常被人把玩的,所以銅器上泛著一層烏亮泛黃的包漿,看紋飾應該是明朝的。

這樣的法器實屬難得,大背頭本來還想編個故事,可那老鄉什麽都不懂,大背頭絞盡腦汁編的故事竟把那老鄉雲裏霧裏的給說懵圈了。

直到最後,還是黑子看不下去了,從包裏抽出一張“紅票”,這回那老鄉到認了,竟忙不迭地點頭答應下來。

這一趟大背頭真所謂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於是就更決定在村裏多留幾天。

他借口說是原來隻想登山遊水,飽覽山川,但是被沙溪萬中無一的景觀所吸引,所以不想走了,要在村裏租個房子,多住幾個日,村裏人經不起忽悠,大背頭又出手闊綽,給的起錢,小店店主就熱情好客地留他們下來。

那店主給大背頭張羅的房子在村尾,屋子狹長,土坯壘的大通鋪,稍稍翻修收拾了一下,他們一行三人就住了進去。

這屋子一看就是個老屋,雖然後來又用水泥加固,但從**出來的牆體看,裏麵的磚都不是現代的紅磚,是以前的青磚。

安頓好住處,大背頭帶著黑子和尾巴按照原定計劃進山裏遊山玩水,想讓村民放鬆警惕。

夜晚擦黑的時候,大背頭帶著兩個幫手回到村裏,等吃過晚飯,他就想把三清鈴拿出來把玩一下。

可一拿出來,大背頭心裏就一驚,三清鈴還是三清鈴,但是一點靈性都感覺不到,原來烏亮烏亮的包漿也變得淡然無光,完全就是一個入過土的“憨貨”。

大背頭的第一反應就是“打劫的遇到程咬金”,小賊偷到賊祖宗頭上了。

於是他使了個眼色,就向門口走去,黑子和尾巴是老手,非常機靈,一個馬上站到窗邊,另一個手就擋在電燈開關上。

這意思是一有異樣,先關燈拔蠟,再從窗戶出去。

但是大背頭從門口走了一圈就“嗤”了一聲,表示安全,黑子和尾巴也回到桌子邊坐下。

原來大背頭這個行當經常走夜路,怕遇到鬼。彼此之間就發明了一套眼神和手勢,用來傳遞信息。

大背頭還參照古法,每次出門前都設幾個機關,這樣就可以清楚的知道他們走後有沒有人進來過。

剛才大背頭去門口,就是想看看他的銷器兒機關,結果看過才發現,他的機關絕對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也就是說從他們三個上午離開,到下午回來,這段期間沒有人進過房間。

三清鈴就擺在桌子上,怎麽看都不是之前的那個。

大背頭想了半夜,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於是估摸著是不是自己的行動都被人監視著,他的機關被人破了之後又放上去,想到這兒大背頭就有了計較。

三清鈴這麽一換,他損失就大了,決意要找到這事兒是誰幹的?

第二天一早,大背頭帶著黑子和尾巴,就去了沙溪旁邊的臨村,回來路上趁人不注意,就往自己腋下夾著小皮包裏塞了個磚頭,裝成剛收了貨的樣子。

回到沙溪,又在半個村轉了一圈,心裏想著,要是真有人偷梁換柱,那他就來個乾坤挪移,逼對方現身。

這一夜休息過後,大背頭三人吃完早飯就出了村。

說是出村,實際上是一路向著山頭,他早就找準了一個位置,可以觀察到自己住的房子的動向。

三個人在山頭上看了一天,也沒見到有人進過房間,這就實在想不通了。

大背頭覺得事情有些詭異,決定第二天帶著黑子和尾巴就離開沙溪。

傍晚睡下的時候,大背頭的心裏就突然不安起來,總覺得白天蹲在山坡上看那個房間,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到底是什麽地方不對勁。

睡到半夜,大背頭猛的一挺坐起來,叫醒兩個幫手。

黑子和尾巴睡的迷迷瞪瞪的,硬生生被大背頭拉醒。

大背頭嘴唇直發抖,上下牙齒打著冷戰磕磕絆絆地說:“你...你們...兩個都...都跟我上了山頭,說說我...我們住的這個房子像...像什麽?”

兩個人睡得迷迷糊糊的,還沒清醒過來。

大背頭突然把聲音放低,湊到兩個人耳朵邊上說:“你們覺不覺得我們住的這個房子像一口棺材?”

黑子和尾巴本來還在暈乎,可大半夜的一聽到棺材,立時感到渾身發涼,一下子就嚇醒了。

三個人在通鋪上坐成品字形,麵麵相覷。

這一回想起來,房間狹長,一高一低,一寬一窄,房頂還他媽有弧度,門是烏黑的,這活脫脫就是一口大棺材。

覺是別想睡了,大背頭隻懂得認法器,哪裏知道怎麽驅邪避妖,三個人嚇得連廁所都不敢去了,把各自身上帶的手串兒擼得哢哢作響,嘴裏更是把漫天神佛念叨了個遍兒。

黑子回來的時候水喝多了,後來實在是憋不住,坐在通鋪上手捂著襠,兩條腿夾著一抖一抖的,像是要尿噴一樣。

大背頭就說,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也別講究那麽多了,就在牆角尿吧,反正第二天我們也不住了。

黑子一聽,趕緊跑到牆角,腰帶一解開,就聽見嘩~嘩~嘩的的聲音尿了起來,這一尿就把牆上的沙土給衝開了,露出了**的青磚。

尿完尿,黑子打了兩個冷戰,下意識地向自己尿的地方看去,隻一看,眼睛便挪不開了。

大背頭等了好久,直等到尿的聲音都沒了,也不見黑子回來,他便覺得有些不對,於是向尾巴做了個手勢,讓他在通鋪上戒備,自己側著身輕手輕腳地摸了過去。

聽到大背頭過來的聲音,黑子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大背頭看牆角,大背頭順著黑子在牆上的尿跡往下看,就看到**的青磚上麵隱隱約約有幾個陰刻的符篆,再仔細辨認,才發現上麵赫然寫著“土府玉壙”。

一看到這幾個字,大背頭渾身的白毛都豎了起來,後脊背的冷汗瞬間就往下淌,路都走不動了,腿肚子直打嘚瑟,兩腿一軟就要癱下去。

黑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大背頭,大背頭這時已經嚇得話都說不囫圇個了,半天才擠出來一個字“走”。

黑子他們兩個跟大背頭混了這麽久,從沒見過大背頭這副模樣,立刻連包都不要了,一左一右架起大背頭,推開門在夜路上狂奔。

山區裏到了晚上,伸手不見五指,大背頭三個人一路跌跌撞撞,摔倒了再爬起來,憑著記憶在村道上狂奔。

直到天有些擦亮,他們才發現,已經跑到了縣道上,三個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好半天緩過神來。

黑子就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大背頭這才說:“那村民租給他們住的房子,根本不是陽宅,是陰宅,而且不是普通的陰宅,叫做鎮魂柩。”

“若幹年前,這個村落必定是受過天災或者人禍,橫死過很多人,按正常來講,這樣的村子冤魂太多,應該遺棄。但不知是哪路高人,用了鎮魂柩這一招來鎮住陰魂。這個辦法還有個說辭叫陰魂不散,是讓陰魂凝聚,又逃不出這個房子。具體施法是將橫死的屍體燒成灰,再施法,將骨灰與黏土攪拌,燒成青磚,這種青磚就叫安土玉符,一屍一磚,一磚一符,能鎖住橫死者魂魄,再選定聚陰風水穴,以青磚起屋,設上鎮物,這種屋子有個叫法,俗稱鎮魂柩,典籍上叫土府玉壙,咱們三個在哪裏睡了兩個晚上,其實每晚每一塊磚都有個一個橫死的人盯著咱們。”

“鎮魂柩最大的特點就是能吸收法器的靈氣,所以咱們收的三清鈴在鎮魂柩裏放了一夜,看起來像被人掉了包一樣,那是因為這鎮魂柩本身就是一個人為的大法器。”

說到這兒,大背頭又**了一杯古嶺神說道:“還收法器,老子差點被法器收了,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我這家底兒也足夠了,以後還是好好的過太平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