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經過了昨晚的事情,劉太太早有了提防心理,一路隨著“蛇芬”小心的來到左船舷。

到了船舷,“蛇芬”問的到真的是唱戲的事,劉太太便從“開臉兒”說到唱腔,又從唱腔講到身形。

漸漸地,劉太太覺得是自己是多疑了,於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蛇芬”這時又說,要帶上粉藍假彩花髻,試試長平公主的扮相,讓劉太太給個指點。

劉太太不疑有他,摘下花髻交給“蛇芬”。

當講到“盼得花燭共諧白發,誰個願看花燭翻血浪”時,按戲理上身子應該向後仰扭。

劉太太這一扭還沒有回身的時候,“蛇芬”突然就問道:“聽說姐姐出身下四府,不知會不會遊水。”

這話問的沒頭沒腦,劉太太下意識的回道:“姐姐雖然出身小門戶,但家教極嚴,哪會那些玩意兒。”

說完立時感覺不妥,眼神向“蛇芬”撇去的時候,突然發現“蛇芬”的眼神冰冷陰毒。

劉太太渾身一涼,這正是她在戲台上感覺有人盯著自己後背的感覺,但要回身已經來不及了,“蛇芬”雙手猛地一推,隻聽“咚”的一聲,劉太太墜入江中。

劉太太在江裏手腳亂抓,想叫卻被江水一口口的灌入,隨著江水吸入肺部猛烈的咳嗽,口中嗆入了更多的江水。

不多時,劉太太感覺自己失去了意識,然後她覺得自己像是飄起來了一樣,逐漸飄到了船艙上方,能看到“一線貞”的身體不斷下沉,“蛇芬”則站在左船舷,凶狠狠的盯著她的身體。

劉太太想要開口說話,卻怎麽也叫不出聲,然後她就聽到“蛇芬”自言自語道:“貞姐,你也不要怪我,要不是你,誠哥又怎會離開我?”

“蛇芬”說完,摘下戴在頭上的花髻,繞過船尾,走到右船舷,把花髻猛的向江中遠處拋去,然後指著浮起的花髻大喊:“不好啦,貞姐墜入江裏了。”

船艙一陣嘈雜,不多時,紅船子弟湧了出來,有些水性好的一個猛子紮入江中,向著花髻的方向遊去。

畫麵忽地一轉。

劉太太看到“一線貞”與趙蘭誠告別的碼頭上,趙蘭誠不停的眺望,一艘紅船由遠及近的駛了過來。

等紅船穩穩地停在碼頭邊,船中雜役放了舢板,趙蘭誠立刻迎了上去,掌班卻拿著粉藍假彩花髻從內艙走出來,麵色悲傷。

他把花髻交到趙蘭誠手裏,附耳向趙蘭誠說著。

趙蘭誠一下子呆在那裏,過了好一會兒,才突然號啕大哭,直到哭的泣不成聲,才抱著花髻抽泣的道:“原想著有朝一日能在紅船上,聽阿貞你親口唱一曲《香夭》,怎料一別數日,竟生死相隔。”

趙蘭誠說完,劉太太突然覺得像有一股吸力向下拉一樣,一下子把她從空中拉下來,她怎麽掙紮也掙紮不脫,最後竟吸到花髻之中。

掙紮間,劉太太感覺身體一鬆,一下子坐起來,看了一下周圍,自己正大汗淋漓地坐在客房的**,她這才發現天已經蒙蒙亮了,自己又做了一場大夢。

吃過早飯,劉太太就給我電話,將夢中發生的事情,向我仔細說來。

我掛了電話,問過張道長的意見後,當天下午就驅車從深圳趕到廣州,劉總夫婦早在家中等著我。

按照張道長所說,這是“一線貞”的冤魂心願未了,附在粉藍假彩花髻上,他本來也可以強行超度,讓“一線貞”的魂魄早日離開,但這樣做卻對“一線貞”的下一世卻很不利,所以最後商定,還是要想辦法,完成她的心願。

至於“一線貞”的心願,就是趙蘭成抱著花髻時說的,“在紅船上,聽阿貞你親口唱一曲《香夭》。”

這事說來簡單,但卻有兩個麻煩,一是趙蘭誠早已不在人世,如何能夠再登紅船;二是現在這年月,上哪裏去找紅船戲班。

雖然麻煩,但是事兒總要解決,於是先是劉太太問了自己的父親,老人家想破腦袋,終於回憶起,當年趙蘭誠的“金塔”是奉在從化江埔街下羅村,這事兒就交給了劉總和劉太太去辦。

可是紅船戲班到哪兒去找?這卻真是讓人頭疼。

這天下午劉太太和劉總去了從化,我則留在他們家裏想辦法。

劉太太的家裏又聚集了一些往日的“大佬倌”,他們依然爭論一樣的聊著天兒,打發著老人時光。

這時有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隨口說道:“明天紅船重新開,你們聽說了沒有?”

一聽到紅船,我耳朵一下子就支楞起來。

有些老人便道:“聽說了,聽說了,明天六月初六天貺節,聽說是什麽‘粵劇十大工程,紅船再現珠江’。”

這些老人說的都是白話,我聽得懂,但卻不會講,實在是沒法溝通。

於是我趕緊拿出手機,輸入關鍵詞百度。

第一頁就搜到了《‘天貺節’盛況再現,粵劇傳承重見珠江》的新聞。

點進去一看,內容是“粵劇十大工程落地,紅船將再現珠江,船上不隻可以夜遊珠江、品美食、聽南音,更有粵劇票友小戲班,輪流獻藝。”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正想著,電話就響了起來。

劉總和劉太太竟真的在江埔街下羅村的莊館找到了趙蘭誠的金塔。

我也將我這邊的情形告訴了他們。

他們立刻在莊館辦了手續,將金塔帶了回來。這些金塔存放時間已久,館方早就想辦法要處理,有人來領,當然求之不得。

對劉太的父親,我們沒敢說實話,怕驚嚇到老人。

等他們晚上回來,劉太太就跟老人家說:“突然來了戲癮,想著上紅船當回票友,看父親有沒有原來的門路。”

一說到戲,老人家就精神了,幾個電話打下來,一些老班友聽說他的女兒想登台,十分熱心。

畢竟這是票友的私下獻藝,又不是正兒八經的登台表演。

這一夜,劉太太睡得十分安穩。

第二天,農曆六月初六,劉太太養足了一整天的精神,我們三個人在海心沙遊船碼頭登上紅船,劉總把趙蘭誠的金塔藏在挎包裏,而劉太太,如約進了後台。

這種票友的私下活動沒有那麽正式,票友是隨到隨唱,不多時一陣鑼鼓閃錘,就見到劉太太換了戲裝,踩著鼓點走了出來。

隻一開腔,嘈雜的大廳立刻安靜下來,聽戲的大多是票友,這些人懂戲。

劉太太在台上哀怨地唱的韻味十足,那邊的票友聽得也過癮,隻有我和劉總知道,其實台上唱戲的根本不是劉太太,是“一線貞”。

不多時,一出《妝台秋思.香夭》唱罷,下麵聽戲劇的票友紛紛叫好,要求返場,有些人已經在交頭接耳的打聽著台上的到底是哪位名家。

畢竟關係到“一線貞”的轉世,所以劉太太哪敢久留,轉身返回後台。

等劉太太再從後台卸了妝找到我們,我們按照張道長的吩咐,將粉藍假彩花髻放入金塔,封好蓋子。等船到江心的時候,小心的放入水中,金塔在江麵上打了幾個旋兒,很快沒入水中,不見蹤影。

隱隱的,我們聽到江中有南腔忽遠忽近傳來,“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鴛鴦侶相偎傍。泉台上再設新房,地府陰司裏再覓那平陽門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