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工人所在的村比我們現在的位置更偏遠,還在大山裏麵,那裏雖然也屬於青州,但山路更為難行。

他們這個村算是青州鎮一個行政村下麵的自然村,那是一個傳統的客家圍村,全村人都姓葉,所以也叫葉圍,村裏有一個獵戶,叫葉阿昌,如果算起來輩分來,葉阿昌和那工人在祖父輩上還是堂兄弟。

葉阿昌這一支世代都是打獵的,到了他這一輩兒,打獵的手藝是全都學會了,但人品就很差,人厭鬼憎,說穿了,就是村裏的二流子。

這葉阿昌從小在山裏長大,對山裏的彎彎繞繞清楚地很,他這一支打獵是祖傳的,擅長的是下套,傳到葉阿昌這一代,最厲害的是上山隻帶繩索和小刀,其他需要的工具就地取材,至於隨身的砍刀和火槍,那是開路和防身用的。

說起下套,這裏麵學問大了,怎麽尋蹤覓跡,怎麽旁生草木,處處都有說法。

比如說捕蛇,其他獵人都是找蛇窩,再出手拿住,可葉阿昌捕蛇,就是用套捕,這其中,還分“死拿”還是“生捉”。

如果要死拿,先是在山裏細察草木,正是“蛇有蛇行,鼠有鼠道”,蛇爬過的地方還會有蛇經過。葉阿昌找到蛇道,便會將刀片倒插在蛇道中間,隻漏出分毫。蛇的的視覺完全退化,捕食全憑感受溫度和觸覺,所以那插在路中間的刀片,它根本看不見;而蛇的習性又是遊走,遊走時肌肉緊繃,有蛇經過蛇道,刀片順勢便從蛇腹劃過,等到整條蛇遊過刀片,便是從頭到尾開膛破肚,等到蛇有了反應,已經變成一片兒了。

如果要生捉,那就有些玄乎了,葉阿昌家裏祖傳有一套迷蛇陣,據說他隻要在蛇道邊上擺上七顆石子,那蛇進了蛇道便再也出不去了,隻能在迷蛇陣裏遊走,直到葉阿昌過來,生擒活捉。

我聽得入迷,便問葉阿昌家裏的迷蛇陣到底是什麽樣的,那工人說他也不清楚,隻是很早前聽喝多了的葉阿昌自己說出來的,那時他們幾個同姓還在嘲笑葉阿昌吹牛,可他也不辯解,一副愛信不信的表情。

雖然相信有什麽迷蛇陣的人不多,但葉阿昌打獵的本事那真不是吹的。

幾年前,葉阿昌進山裏打獵,那座山是九連山的支脈,從山腳橫向看去,一層一層的,像是一座倒下的塔樓,所以當地人叫樓山。

樓山樹木茂密,附近幾個村的獵戶都在那裏圍獵野物,但是樓山最高的位置,卻很少有人敢去,那是因為樓山最高的位置有兩處極大的相連的深坑,從山頂向下看,像是一個葫蘆的形狀,當地人俗稱葫蘆坑。

葫蘆坑極少有人敢下去,是因為葫蘆坑四麵環山,地處低穀,水蒸氣在穀底無法蒸發出來,再加上植被相對原始,水氣混合樹葉以及動物屍體敗腐之氣,在葫蘆坑形成了的瘴霧,瘴霧不隻是容易使人迷路,更重要的是有“瘴毒”,早年間常有追蹤野物的獵人誤入葫蘆坑便再也出不來的故事。

可那天,葉阿昌在樓山上逛了小半天,毫無收獲,他也是窮急了,便想著進入葫蘆坑碰碰運氣。

他先是用隨身攜帶的布條沾滿清水,然後橫綁在鼻子上,用來過濾瘴氣,又拿出繩索在一棵緊靠坑壁的老樹枝幹上綁了一個“九尾金剛結”,把自己從陡壁上吊下去,然後順著坑邊,開始慢慢的深入穀底。

葫蘆坑長年累月不見人跡,所以毫無路徑可尋,葉阿昌隻能靠著自己的一把砍刀開出一條路來,那坑底下腐朽的葉子非常之多,加上鬆軟的土壤,踩上去暄暄的,能把人的腳麵都陷進去。

葫蘆坑葉阿昌也是第一次下來,完全不熟悉,所以走得特別小心。

他本想在這裏設幾個套,然後馬上出去,等明天再來看看有沒有獵物,可他還沒走進去多久,就聽見坑底裏有響聲,單聽動靜,怕不是個小物。

葉阿昌豎起耳朵,躡手躡腳的模過了去,等輕輕的剝開濃密的葛葉,便發現前方不遠處一頭野豬和一條白蛇正纏鬥在一起。

嶺南的野豬巨齒獠牙,肩胛高聳,背部有五道黃色的鬃毛,嘴巴要比一般家豬長上數倍,這種豬體型巨大,皮糙肉厚,是山林的一霸。

進山的老獵人都知道,遇到狼都不怕,就怕遇到落單的野豬,野豬一落單,性情便異常暴躁,什麽獵人都不敢碰,你一槍打不死他,它回頭就能拱死你。

葉阿昌再看那條白蛇,卻不過兩三米長,隻有自己的火槍管那麽粗細,通體雪白,那白蛇與野豬體型相差懸殊,但卻渾身披鱗,頭頸高翹,軀尾擺動,快速遊走,毫不示弱。

那野豬前頂後撞,跁足頓地,但卻奈何不了那條白蛇。

葉阿昌覺得奇怪,這野豬和蛇通常不會在一起爭鬥,況且如果鬥不過,蛇會迅速地沿著樹幹逃走,可他看到的那條白蛇明顯已經落了下風,但卻怎麽也不肯離開,硬撐著與野豬纏鬥。

葉阿昌眯起眼睛再仔細看去,才發現不遠處還有一條白蛇,不過那條白蛇已經直挺挺的,蛇頸部是斷痕,連蛇頭都見不到,想必是被野豬吃了下去,看樣子已經死掉多時了。

葉阿昌明白了,必定是那野豬發了瘋,咬死了另外一條白蛇,而這條白蛇出於報複,雖然已現敗像,但卻不肯離場。

想到這兒,葉阿昌心裏暗喜道,這正是河蚌相爭,漁人得利。

他找了個草叢藏了起來,往槍上上了上火藥和鋼珠,又墩實,瞄準了豬頭,一槍轟過去,隻聽“嘭”的一聲,這一槍正打在野豬的天靈蓋上,那野豬悶哼了一聲,晃了兩晃就倒了下去。

白蛇有了喘息的機會,慢慢的爬的遠了一點,葉阿昌看到白蛇對自己沒有什麽威脅,就走過去,拿出開山刀,去了內髒,斬了豬頭,一半埋了,一半拖回山下去,幾百斤的野豬都打了,一條白蛇他也不放在心上。

後來葉昌又進了幾次次山,把剩下的野豬肉拿下山,一起賣了個好價錢。

這事兒當時葉阿昌也沒覺得怎麽樣,但是後來再上山,他到是常進葫蘆坑,經常能遇到那條白蛇。

去的久了,葉阿昌還到了一條規律,跟著白蛇走,就能找到一些野物的洞穴。老林子裏這種稀奇古怪的事兒多,他隻當這是白蛇報恩

原本獵戶這個行當裏碰到這樣的事兒,是要“送”的,畢竟這老林子裏的古靈精怪邪門兒得很,可葉阿昌卻覺得,這樣既省時省力,又能獨享其,成何樂不為?

現在這世道,有些老板認為山珍是大補,喜歡高價弄些嚐個鮮,葉阿昌雖然知道這犯法,但是隻懂這門手藝,所以他還是經常偷著進山弄些野物。

本來打下來的野物換成錢,家裏還能應付得過去,可是葉阿昌這人有個惡習,就是好賭,手裏錢留不住,

人一旦攤上個“賭”字,有多少的錢都填不滿這個無底洞,尤其是在粵北山區,更是三公、金花、惠州莊和六合彩等等賭法,花樣繁多。

葉阿昌沒什麽文化,連麻將和紙牌都看不懂,所以單單中意下注六合彩。

六合彩本來是香港合法的彩票,是少數獲得香港政府準許合法進行的賭博,可這東西在中國大陸是非法的,非法歸非法,但在粵北山區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卻很多人玩的入迷,直玩到身敗名裂,傾家**產。

六合彩每逢周二、周四、周六和周日開碼,玩法簡單,一注兩塊,上不封頂。莊家都是熟人之間介紹,如果需要購買,開碼前電話或者短信告知莊家。等開了碼之後,贏錢的莊家賠付;輸錢的,你就要把買碼的錢轉給莊家,在這裏,賭徒跟莊家之間,就需要信用。

葉阿昌跟其他賭徒一樣,起初他買的小,一期幾十元幾十元的買,贏了收錢,輸了轉賬。

可慢慢地,他的胃口就大了,買的也越來越大,最後發展成每一期,都是上千元的買。

賭博這種事,十賭九輸,隻要一直賭下去,沒有人會例外。

終於有一次,葉阿昌聽信了《玄機報》,被迷了心竅,據說是曾道人透碼,一買必中,於是,他一期便下了幾萬元的重注。

收碼的莊家也是本村的,聽到葉阿昌下了這麽大的注,便好言相勸,叫他細水長流,可賭紅眼的賭徒哪裏勸得回,到是把莊家罵了一頓,又嘲諷莊家是不是中了碼賠不起?如果賠付不起,別擋了他的財路。

能做六合彩莊家的人,多少都有些背景,很多都曾經是道上混的,那受得了這種擠兌,於是當時就回:“買多少收多少的注。”

到了開碼那天,葉阿昌是求神拜佛,把滿天神明都拜了個遍兒,可晚上九點鍾碼號出來了,他一屁股癱在椅子上,毫無懸念,這回輸了個徹底。

這邊兒碼號剛出,那邊莊家的電話就過來了,莊家在社會上滾打了這麽多年,不會為了一點口角再去嘲諷葉阿昌,所以話說的很直接---付碼錢。

此時的葉阿昌早已是六神無主,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蠻橫,當時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討饒。

莊家是本村的同姓,還算是仁義,寬限了兩天,臨走撂下了一句話說:“兩天時間收錢,過了兩天錢不到賬,就收一隻手。”

轉眼間兩天過去了,這兩天葉阿昌把全村借了個遍,可無奈平時人緣太差,根本沒有人搭理,甚至有人等著看他的笑話。

他想趁著晚上逃跑,但剛出村,就看到莊家正坐在村口的酒檔帶著人喝酒,看來,莊家早就防著他這一手呢。

期限到的那天,葉阿昌嚇壞了,整天都窩在家裏不敢出去,可奇怪的是,莊家並沒有帶人過來。

這莊家葉阿昌太了解的,有仇必報,有債必討,從不過夜。於是他偷偷出去一打聽,這才知道,昨天夜裏莊家的父親喝了點泡酒,眼睛突然翳了,那莊家雖然是個惡人,但卻是個孝子,立刻帶著老爹到處求醫問藥,哪裏還有功夫來搭理葉阿昌。

這正是車到山前必有路,葉阿昌正心裏竊喜,可沒想到到了中午,莊家還是帶著人來了。

不過這次過來,他們不是過來討債的,按照莊家的說法,他老爹眼睛翳了之後,他立刻就找到了鎮上有名的中醫,那老中醫說他老爹是肝火過旺,又酒後中風,給他開了一味藥,說是吃了之後,能清火明目。

那藥正是白蛇的蛇膽。

這種東西可遇不可求,一時間上哪兒去找,於是莊家到處打聽,結果在村子裏一問,便有人就告訴他,葉阿昌在葫蘆坑裏養了一條白蛇。

知道這個消息,莊家就帶著人找到葉阿昌,拍著胸脯跟他說:“隻要能夠拿到白蛇的蛇膽,前麵的債一筆勾銷,可如果沒有白蛇,今天便就要剁了葉阿昌的一隻手。”

葉阿昌本以為躲過一劫,卻沒想到事情有變,到頭來還是逃不過這一關。

看著莊家帶過來的人手持利斧,殺氣騰騰,他一狠心,便答應下來。

莊家的蛇膽要的急,所以葉阿昌當天就帶了工具,上了樓山,這條路他已經走了多次,所以非常熟悉,還是在那棵樹上打了九尾金剛結,把自己從陡坡邊順了下去。他沿著以前進葫蘆溝的路,小心的摸了進去,進入葫蘆溝不多久,找到了那條白色的蛇道。

葉阿昌先是按照迷蛇陣的法子擺上石子,然後又把火藥槍裝上鋼珠。他剛剛收拾停當,就聽到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一抬頭,就看到那條白蛇正從一條樹杈上慢慢地垂下來。

葉阿昌雖然萬般不情願,可一想到莊家的利斧,還是拿起了槍,瞄著蛇頭,一槍轟了下去。

可能白蛇正在從樹上往下劃,剛好身形一扭,射出的鋼珠從蛇身旁擦了過去。

那白蛇顯然是不明白葉阿昌為什麽拿槍打它,但隨即就知道了,葉阿昌是想要它的命。

這一槍明顯激怒了白蛇,它從樹上垂下來,吐著信子,向葉阿昌爬了過來。

葉阿昌見第一槍沒有打死白蛇,趕緊抓著槍管又是上火藥,又是塞鋼珠,瞄著白蛇又是一槍。

這一槍直奔著白蛇的蛇頭而去,那白蛇好似有靈性一般,蛇身和蛇尾向後一弓,再向前一挺,就像是會飛了一樣,竟然一下子彈了起來。

這一槍又沒有打中,葉阿昌心裏已經怕到了極點,轉頭想逃,可白蛇落地的位置,剛好是他剛剛布下的迷蛇陣。

迷蛇陣這陣法確實管用,白蛇在這裏左右遊走,怎麽也逃不出七顆石子的範圍,葉阿昌看到這兒,拿起蛇皮袋,瞄準白蛇一下扣了過去,又紮緊袋口,背在後背上,順著剛才下來的路,一路小跑回到葉圍。

葉阿昌回到葉圍的時候,莊家還在他家裏等著,看到葉阿昌背著蛇皮袋飛跑回來,就知道事兒成了。

葉阿昌一把把蛇皮袋交給莊家,便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莊家卻不理他,當場解開蛇皮袋口丟在地上。

袋口一鬆,那白蛇迅速遊走出來,莊家叫人抓住白蛇,吊在旁邊的樹上,親手開腸破肚,取出蛇膽,然後又是一刀斬斷蛇頭,取下蛇身,看樣子是不想浪費,打算蛇膽入藥,蛇身帶回去打上一鍋蛇煲。

莊家拿著蛇身和蛇膽走了,葉阿昌心裏卻十分的不舒服,畢竟那白蛇沒有害過他,還帶著他打了不少野物。想到這兒,他湊上前去,想把蛇頭拾起,找個地方埋了。

哪想到他剛蹲下,那白蛇的蛇頭猶如活了一般,張開嘴巴一下子彈起來,一口正咬在他的前胸,等有村民路過發現的時候,葉阿昌已經倒在地上吐白沫,不省人事了。

山區的村裏就是這樣,經常有人遇到蛇咬,所以總有些急救的法子,後來葉阿昌的命算是撿回來了,人就不正常了,像是中了邪一樣,嘴裏留著口水;有的時候身體還**似的扭幾下;嘴裏發出嘶嘶的聲音;眼睛的瞳孔的也變了,像蛇眼一樣,變的細細的。

一開始村裏還叫人把他送去醫院,醫院說是犯了癔症,再後來請了道士,道士說中了邪,直到現在,葉阿昌也沒好過來,村裏是誰見了都躲著走。

那工人有些講故事的天分,說起葉阿昌的事了,連比帶劃的表情生動,我們一桌的人都被這個故事吸引。等故事講完,已經是晚上的八九點鍾了,我低頭看了一眼那鍋蛇煲,發現已經被分食的隻剩鍋底。

這一鍋蛇煲我沒吃幾塊,聽故事的空檔,不知是被誰夾了個幹淨。

吃完晚飯,有工人進來收拾碗筷,這時一路奔波的疲憊才越來越強烈,加上我又喝了點泡酒,連打著哈欠,眼皮發沉,劉總看我的樣子,也知道我是困了,於是安排住處。

就這樣,我在青州小鎮這個偏遠的山區林場裏安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