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邂逅重逢事不休

天剛蒙蒙亮,一個少年的身影就出現在官道上,他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袱,頭上纏著白布,腰間係著麻繩,這個少年便是聶靖天。師父猝然撒手人寰,教聶靖天那一夜仿佛過了十年那麽久,埋葬師父後,他呆呆坐了半宿,頭腦一片虛空,所有思緒連同悲痛哀愁一並沉墜到心底,唯獨應承師父的那件事清晰浮現出來:“我要下蜀道,去茂州,上岷山!”

白一勺很少外出,即使有也不帶聶靖天同行,所以聶靖天除了隱泉鎮和方圓數十裏的郊野,從未到過其他地方,這趟遠門該怎麽走,他自是毫無頭緒,不過聽師父以前說起蜀地大約是西南方向,於是聶靖天決定向西南走,打算邊走邊問,一路上總能碰到些走南闖北的人,他們中也總有人曉得去茂州該怎麽走。

隱泉鎮地屬文水府,文水府毗鄰汾河,《山海經》載:“管涔之山,汾水出焉。西流注於河。”這汾河源頭在寧化管涔山,流向乃是自北向南折西,最後與黃河交匯,聶靖天恐夜裏迷路,就沿著這汾河走,走了三天三夜,抬頭望見前方一座高聳的城門,原來已到了汾州。

進了汾州城,聶靖天才明白什麽叫做大世麵,車來人往那份熱鬧,在隱泉鎮也就隻廟會可與之媲美,時值晌午,他走得有些餓了,便從懷裏摸出幾個銅板,從臨街一處食攤上買了幾個燒餅,邊走邊啃,走到一座酒樓門口,聶靖天見這酒樓門庭宏偉,便好奇向裏麵張望了幾眼,見臨窗桌前,一個年輕人正在獨自飲酒,聶靖天一見這人側影,愣了片刻,衝到裏麵衝這年輕人叫道:“章大哥!怎麽你也在這裏?”

那年輕人正是章正閔,他一見是聶靖天,也有些意外,見聶靖天披麻戴孝,便更是驚訝,問道:“聶兄弟,你這是……?”

白一勺的去世,叫聶靖天幡然發覺自己已然舉目無親,不過他自知當下並非恣意悲痛的時候,便強捺心緒,仿佛在滾燙的水麵上覆一塊厚厚的堅冰,內裏再如何煎熬,麵上平靜如初,這幾日他晝夜兼程,都是這般支撐著過來的,此刻見到被自己當作生死之交的章大哥,又被他這麽一問,那塊堅冰如同被從上麵潑了一桶熱油,頃刻消融殆盡,連日的積緒似要噴薄而出,卻被聶靖天死死咬住嘴唇忍著,但眼淚終究還是遏抑不住,一半順臉頰奔流而下,一半倒灌入喉嚨口,哽得他半個字也吐不出。章正閔見狀忙拉他坐下,給他倒了一杯茶,心裏已明白了八九分,聶靖天與他師父相依為命,如今他孤身來到汾州,又披麻戴孝,定是白一勺出事了,撇下這個少年孤身一人。

聶靖天一口氣喝下熱茶,默坐了片刻,對章正閔微微一笑:“章大哥,我沒事,是師父他老人家……突染重病去了。”聶靖天本想實言相告,念頭一動,又將話咽了回去,正如師父所言,江湖已是恩怨雲集,何苦再將局外的章正閔牽扯其中?

“白師傅身體一向康健,怎會突然……?”章正閔好生吃驚,但見聶靖天神情複雜,眉頭顫動,知他有難言之隱,也不再多問,歎了口氣道:“人有旦夕禍福,白師傅既已仙去,兄弟你就節哀順變罷,唉!”

聶靖天輕輕點了點頭,道:“章大哥,你不必為我擔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如此甚好,聶兄弟,你日後有何打算?”

對此問話,聶靖天早有準備,沉思片刻,答道:“聽我娘說,我有個遠房表親在鹹寧,此地我已無親無故,正盤算去投奔那房親戚,日後也可有個照應。”若非答應了白一勺,聶靖天本不忍對章正閔講假話,不過山西之往四川,定要途徑陝西,他曾聽白一勺說,鹹寧地處陝西中部渭水河畔,自己此去茂州,興許也會前往鹹寧落腳幾日,這麽答話,也不算完全不落邊際。

“此去鹹寧有數千裏之遙,還須翻山越嶺,兄弟孤身一人……”

“章大哥不必擔心,單身行路,倒也自由自在。”聶靖天笑著打斷章正閔道。章正閔見他神色堅決,便收住了後麵的話,回想當年聶靖天勇擋暗器的義舉,以及後來在傲雲莊的言行,覺得這個少年年紀輕輕,卻處變不驚,膽識過人,長途跋涉應也奈何不了他。

聶靖天見章正閔麵色凝重,便拿過茶壺,將他和自己的茶杯斟滿,岔開話題道:“章大哥,你怎也到了這裏?”

話一出口,聶靖天便曉得自己失言了,章正閔凝重的神色此刻已變得黯然,他目不轉睛望著手中的茶杯,沉默半晌,緩緩道:“聶兄弟,你可知在這世上什麽事情最令人傷心?”

聽到“傷心”二字,聶靖天頓時想起了親娘和師父,心頭一陣痛楚,還未答話,聽得章正閔又道:“我本以為,家破人亡,至親永逝,世上留自己孤獨一人,應是最傷心的事,其實不然,這些可教人悲痛欲絕,卻無法讓人心灰意冷,而被知己好友猜忌,那是何等的摧心裂肺!我先前所承受過的苦痛,竟都不足與其相比!”

聶靖天小心翼翼問道:“章大哥,你說的那知己好友,可是皇甫莊主麽?若大哥信得過我,能否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麽事?”

章正閔長歎一聲,道:“聶兄弟,你我那晚在傲雲莊不過第二次見麵,自始至終卻堅信我是清白的,你這般信我,我怎會信不過你?我七歲那年,突逢家破人亡,若不是皇甫老莊主救我,我早已死在亂刀之下,之後他便帶著皇甫風和我漂泊江湖,直到建起傲雲莊,方才安定下來。皇甫風與我同歲,長我幾個月,從那時起我們便相伴玩耍,親密無間,除了未曾共同學藝,衣食住行都在一起。再後來,皇甫老莊主臥病在床,皇甫風執掌傲雲莊,我便成了他的屬下。”

章正閔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呷了口茶,繼續道:“我雖是皇甫風的屬下,心中早已將他奉為知己,他也待我如同骨肉兄弟,那晚毒醋一事,我自知百口莫辯,本不應有任何怨艾,可我卻萬想不到,他竟鑿鑿認定我是元凶,無絲毫回轉餘地,二十年來的相處,他還是不知我的為人麽?”

聶靖天輕拍章正閔的肩膀,不知該怎樣安慰他,聽得章正閔又道:“當晚皇甫風將我押在後院,入夜時分,又著人來放了我……”

聶靖天忍不住插嘴道:“這麽說,皇甫莊主還是信你的。”

章正閔苦笑著搖搖頭:“我本也這麽以為,可事實並非如此,他……他原來是喜事臨近,這才赦免我,他心裏,恐怕從此認定了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誰也勸服不得。”

“於是你便離開傲雲莊?章大哥,就這麽走了,你舍得麽?”聶靖天對章正閔的原初印象便是從對傲雲莊的忠誠不二開始,此刻讓他把章正閔與傲雲莊分開來看,覺得頗不習慣。

章正閔又苦笑一下,沒有回答,忽然他轉身對店小二道:“小二哥,拿壇上好的汾酒,再添四個小菜!”店小二連連答應,手腳麻利地捧上酒和酒盅,章正閔對聶靖天笑道:“兄弟,既然來了汾州,怎能不飲汾酒?你我能在異鄉再次聚首,端的緣分難得,今天大哥作東,你我就開懷暢飲,那些閑愁雜緒且拋到腦後,莫教它們壞了咱倆飲酒的興致!”

聽章正閔這麽說,聶靖天登時也豪氣上湧,他搶過酒壇,撕開封紙,倒滿兩個酒碗,道:“大哥說的對,今日我們就飲個痛快!”說著便咕咚幾口將碗中酒喝了個幹淨,這汾酒是小二直接從窖內取出,帶著寒氣,一飲而下後,聶靖天隻覺得一道冰涼直入肚腹,緊接著一股熱流又奔騰而上,熨得肺腑暖暖的,甚是舒服。在此之前,聶靖天隻偶爾陪過白一勺小酌片刻,這般大口飲酒還是頭一遭,章正閔見聶靖天這等爽快,也不甘示弱,待小菜上齊,那壇酒已喝得見底,二人酒興正濃,索性又叫了兩壇,酒碗推開不用,徑直端起酒壇對飲。

飲至酣處,幾縷絲竹之聲傳來,聽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似是酒樓二樓某處,那樂聲悅耳輕柔,迂回轉折處也聽得清晰。聶靖天心下大奇,凝神聽了起來,章正閔見他停下不飲,神情專注,便問道:“聶兄弟,酒還有很多,為何不喝了?”

聶靖天輕聲道:“章大哥,樓上那曲子彈得美妙得緊,你可聽到了麽?”

章正閔側耳聽了片刻,奇道:“曲子?這樓上安靜得很,哪裏有人彈琴?”聶靖天卻沉吟道:“這曲子,好似兩人齊奏,所用的樂器也不同呢,我在隱泉鎮可從未聽過如此好聽的樂曲。”

又聽了片刻,聶靖天忍不住喚店小二過來,問道:“小二哥,這樓上是何人在奏樂?”

店小二還未答話,掌櫃已走過來,笑容可掬道:“公子真是好耳力,小人為招徠生意,新近請了兩個彈琴的女子為客人奏樂助興,不過今日她們閉門謝客,說是調弦,二位公子若想聽曲,請隨我來。”

聶靖天探詢地望了章正閔一眼,章正閔起身笑道:“既是店家好意,我們又何必客氣?”

兩人一前一後跟著掌櫃走上二樓,來到最深處一間廂房,掌櫃推開房門,悠揚的樂聲撲麵而來,掌櫃躬身一揖,將二人請了進去。進門時,章正閔和聶靖天都發覺到這門的門板有三寸厚。“難怪我聽不到這樂聲。”章正閔恍然大悟,卻又有些詫異,為何聶兄弟卻能聽到?章正閔哪裏知道,聶靖天這些年來練功逼毒,心無旁騖,內力進境神速,功力遠在他之上,這些細微聲響,無一逃得出聶靖天的耳朵,也正因如此,當日在白一勺的小店裏,聶靖天方可聽得到石禮董天合他們的密語,才有後來的傲雲莊之行。不過這些,莫說章正閔不曉得,便是聶靖天自己也懵懂不知,隻道是自己耳朵略尖一些,無他異處。

兩人進了廂房,見這廂房裏套著個暖閣,暖閣圍掛著雙層絲簾,兩個素色人影端坐在內,一人撫琴,一人懷抱琵琶,都是年輕女子,麵目卻看不清晰。此時琴聲戛然而止,聽得彈琵琶的女子笑道:“二位公子的耳力不同尋常,我姊妹躲在此處練手,也被聽了出來。既來之,則安之,二位公子請上座。”

暖閣外一左一右放著兩把太師椅,章正閔和聶靖天上前各坐一把,聶靖天的椅子靠近那撫琴的女子,雖有絲簾相隔,彼此也不過兩步之遙,才一坐定,便覺得一股幽香直沁肺腑,便不敢看那女子,隻低頭一動不動坐著,雙手不知怎麽擺放,隻好互握著擱於膝蓋之上。聽得彈琵琶的女子又笑道:“這位公子,不過聽歌賞曲而已,何必如此緊張?你歡喜聽什麽且盡管說,我們姊妹定會讓公子滿意。”

聶靖天平日聽曲甚少,且都是無名之樂,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章正閔見聶靖天有些手足無措,便笑著打圓場:“二位姑娘不必客氣,隻須彈奏你們最拿手的曲子便是。”

彈琵琶的女子輕輕一笑,撥弄幾下琴弦,道:“公子這話說得輕鬆,卻是給小女子出了難題,我姊妹二人拿手的曲子多了去了,哪裏能在片刻琢磨出個‘最’來?不如這樣罷,讓小雲隨手彈個小曲,我陪二位公子聊聊話兒。”說著便喚那撫琴的女子:“小雲,剛才合的那曲子,你繼續彈下去便是了。”那位叫小雲的姑娘點了點頭,十指劃撥數下,聶靖天隻覺得一泓清泉在那纖纖指尖淙淙流淌,叮叮咚咚的,敲得他心也跟著跳快了起來。

隻聽那彈琵琶的女子問道:“敢問二位公子怎生稱呼?”

章正閔道:“在下姓章,名正閔。這位小兄弟……”說到這裏章正閔頓了一下,看了看聶靖天,聶靖天忙依樣接口道:“在下姓聶,名靖天。”

“章公子和聶公子豐神俊朗,真是名如其人,不象我們姊妹倆混跡風塵久了,名字也染俗了。小女子姓米,公子就叫我小米罷,這位小雲姑娘的名兒,剛才兩位公子也聽到了。”

小米的聲音婉轉動聽,與小雲的琴聲融為一體,聶靖天不禁浮想聯翩:“這小米姑娘說起話來,真是比唱得還好聽,不過小雲姑娘一直未開過口,她的聲音會是怎樣?”想到這裏瞥了小雲一眼,見小雲仍端坐那裏,粉麵微垂,除了手腕和指尖在輕輕抖動,整個人如同一尊玉雕,與小米的活潑靈動截然不同。

正在這時,聽得門外有人粗聲嚷嚷:“我道那兩個小娘們怎的三天沒出來給大爺彈琴唱曲,原來是被你藏在這裏!”接著房門被哐當撞開,數名彪形大漢簇擁一個人闖了進來,那人又矮又胖,一身綾羅綢緞,五官被滿臉橫肉擠得無處可去,隻好就地縮成幾個黑點,雖是如此,也能看出此人年紀,不過二十出頭。

聶靖天打量了來人半天,心道:“年紀輕輕就生得這副模樣,委實不容易;生得這副模樣還能這麽大的嗓門,便更不容易,這汾州到底是地麵大些,實在人才濟濟。”

酒樓掌櫃在一旁對那人陪笑道:“王衙內,並非小人有意得罪,而是……”

這酒樓掌櫃的話未說完,便被那王衙內一口啐在臉上,隻見王衙內指著酒樓掌櫃罵道:“你三張紙畫個狗頭——好大的臉麵!當初若不是我家老爺子照應,哪能有鳳儀樓今天這排場?現今你小子不知報恩倒識得擺譜了,還聒噪不休,來人,給他掌嘴!”說著肥手一招,登時兩個大漢衝上前,掄起巴掌將酒樓掌櫃打倒在地。

王衙內拍了拍袖子,轉身看到章正閔和聶靖天,便皺起眉頭,大約是未把這兩人放在眼裏,一句話都沒有罵,也隻擺了擺手,兩名大漢即刻向章聶二人逼去。王衙內自己則衝到暖閣前,裝模作樣作了個揖,笑嘻嘻道:“二位妹妹,三日不見,想煞哥哥了!”說著便要掀開絲簾。

小米冷笑道:“你若是個俊俏後生,姑奶奶便也認了,可偏偏是個矬冬瓜,端的不自量力!”

王衙內嬉笑道:“自古誰嫌男兒醜?為了妹妹,哥哥有得是力……”話未說完,便覺得後領被人抓住猛地一提,整個身子便飛了出去,重重撞到牆上,再摔落在地,直摔得他齜牙咧嘴,待他掙紮著爬起來,見章正閔袖著雙手站在他麵前,自己的那幫隨從已東倒西歪橫在地上,哎喲喲叫喚不停。

聶靖天在一旁嘿嘿笑道:“王衙內將下人**得有規有矩,連摔地上的叫喚都跟衙內如同一個模子鑄出來的一般,長見識啊長見識!”

王衙內那張酒壇一樣的臉已漲成了豬肝色,他跳著腳衝章正閔和聶靖天叫罵起來,不過大約剛才撞得狠了點,說話竟有些結結巴巴:“你、你們吞了熊、熊心……”

聶靖天笑道:“熊心腥膻得很,不如豬心美味,衙內這詞兒可得改改。不過豬心既然美味,定教人舍不得囫圇吞下,總得嚼嚼再咽,您瞅是不是這個理兒?”

王衙內的臉漲紅得似要爆開,手突然摸向腰間,聽得輕微的哢噠一聲,一道灰色的雲霧陡然彈出,直衝聶靖天射去,聶靖天愣了一下,聽得章正閔叫道:“小心!”聶靖天自知閃躲已來不及,下意識側過身去,忽見絲簾一掀,一道白光飛出,淩空一卷,將那灰色雲霧盡收其內,聶靖天愕然扭頭看去,隻見小雲一手微掀絲簾,一手執著白練,絲簾掀起之處正露出她瑩潤的手腕,那皓腕輕輕一抖,收回白練,絲簾就勢回複原樣,隻是微微晃動,襯得暖閣內的兩個人影更模糊了一些。

自以為厲害的暗器轉瞬即被輕巧收去,王衙內登時傻了眼,那些倒在地上的大漢已各自爬起來,王衙內衝他們咆哮道:“你們還杵在這裏做甚?還不快回府讓老爺子派兵出來踏平鳳儀樓?”這咆哮果然奏效,有幾名大漢立即唯唯諾諾離去。

“衙內饒命!衙內饒命啊!”酒樓掌櫃的臉剛才被打得腫起老高,這會忍痛從門外撲到王衙內腳下,苦苦哀求道:“小人家裏上有老下有小,全指望這鳳儀樓吃飯穿衣,衙內高抬貴手,放過小人吧!”

聶靖天見酒樓掌櫃抖如篩糠,便奇道:“掌櫃的,這矮胖子不過紙糊的草包,你恁地怕他做甚?”酒樓掌櫃慌得衝聶靖天連連擺手,卻不敢說一個字。

“掌櫃的不敢說,我來替他說罷。”小米開口道,聲音清泠,“王衙內口口聲聲的老爺子,便是他爹王守宗。王守宗一介小小知州,本不該有什麽大能耐,不過他出息得很,結拜了布政司做兄弟,從此便不可一世稱霸汾州,那派頭,怕是連皇上也不會放到眼裏。看這王衙內的模樣,便該曉得他爹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糊在他身上,這等貪官汙吏,早該株連九族,這世間才能清淨!”

“反了反了!不想你這個臭丫頭,竟敢出此狂言……”王衙內暴跳如雷,這時樓梯口腳步紛遝,數名官兵衝進房內,王衙內一看來了救兵,立時又得意洋洋起來,指著暖閣吩咐道:“把那倆小娘子給我拉出來,帶回府去,其餘人統統射殺,一個不許留!”

“放肆!”一直未開口的小雲忽然低聲喝道,聲音沉靜清婉,聶靖天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隻見小雲揮袖抖出白練,剛收來的那一蓬灰霧穿透絲簾,徑向衝上前來的數名官兵而去,那些官兵猝不及防,紛紛慘叫倒地,頃刻斃命。見小雲出手這般狠辣,聶靖天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此時才看清那暗器的模樣,原來是一根根牛毛細針,那針形狀無奇,顏色卻隱隱泛紫,頗為詭異。

“你……你……居然敢殺官兵……!”王衙內渾身哆嗦,口氣卻仍是強硬不下。

小雲冷笑一聲,道:“這針上淬了見血封喉的‘一步絕’,任誰碰上都是死路一條。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何敢與不敢?”

“好個狂妄丫頭!”聽得門口一聲怒喝,一個中年男子陰沉著臉走進門來,此人頭戴烏紗帽,身穿盤補服,隻是滿臉晦暗,抵了幾分衣著的光鮮,王衙內一見便急急躲到那人身後,不消多說,來人定是王守宗。

小米輕蔑一笑,道:“自己是和尚,卻罵人家是禿驢,論起狂妄,汾州有何人能比得上王知州你?如今看來你不盡是狂妄,厚顏無恥也是無人可媲!”

王守宗氣得麵色鐵青,對身後的皂吏吼道:“將這兩個賤人拿下!”幾名皂吏惡狠狠向暖閣撲去。

小米笑道:“王知州,一言既出,你可切莫後悔!”說著右指疾劃而下,膝上的琵琶驟然響起,竟如雷聲轟鳴,聶靖天覺得耳旁一震,心道:“這琵琶看起來薄巧,居然發出這般響亮的聲音,真是奇了。”那群皂吏則忙不迭捂起耳朵,小米又連彈數下,離暖閣近些的皂吏紛紛筋軟腿麻,進而站立不穩。

章正閔湊近聶靖天耳邊,道:“兄弟,這小米姑娘絕非尋常歌伎,她那琵琶也不是普通的琵琶,且她內功頗為了得,看似個有來頭的。”

聶靖天點了點頭,道:“我也這麽想,這麽說那小雲姑娘……”話未說完,隻見小雲抬手抹了一下琴弦,聽得颼的一聲,一枚暗器自絲簾縫隙穿出,直衝王守宗胸口而去,其勢勁急,王守宗究竟是個文官,見暗器冷不丁到了近前,頓時亂了手腳,慌忙抱頭趴下,隻聽他身後的王衙內慘叫一聲,癱軟在地,暗器隨後掉落地上,滴溜溜打著轉,此時眾人才看清,那暗器竟是一枚雁柱。

王守宗回身看見王衙內的模樣,不禁大驚失色,隻見王衙內倒在地上,原來那暗器正打中他的咽喉,將他喉骨擊碎,王衙內已臉色發紫,大口喘著氣,神情甚是痛苦。

“我不過使了三分力道,要怪便怪你隻顧自己。”小雲冷冷道,“你且放心,你這寶貝兒子一時還死不了,快帶他去瞧郎中,興許能揀回一條命。”

小米嗬嗬笑道:“小雲,你這手‘歪打正著’使得妙極!”言畢橫抱琵琶彈撥起來,錚錚之音須臾響起,卻不同先前,好似冰淩在高澗相擊,那一眾皂吏直聽得渾身發抖,更有甚者如癲狂一般手舞足蹈,聶靖天也覺得有些胸悶,他下意識向四周望去,發覺章正閔神情自若,心下自慚,暗想:“章大哥究竟是見過世麵的,定力比我可深得多了。”

那琵琶樂曲如浪尖一般愈拔愈高,章正閔突然促喝一聲,飛身向暖閣躍去,小米和小雲雙雙一驚,琵琶聲戛然而止。小雲見章正閔瞬間已到近前,便又擲出數枚雁柱,章正閔雙手撩起絲簾猛然一抖,雁柱被絲簾裹住,絲簾也墜了下來,眾人終於看清暖閣內兩名女子的容貌,二人都十七八歲的模樣,小米身著淡黃衣裙,鵝蛋圓臉,眉似彎月,眼如清泉,容貌豔美絕倫,體態嬌俏無雙,足可用國色天香來形容,隻是雙目微陷,鼻梁高挺,不似中土人氏;小雲稍有不同,她身著一襲米色衣衫,窄窄的瓜子臉,眉眼鼻唇仿佛精雕細琢一般,輪廓曲線無不恰到好處,隻是不似小米那般引人注目,聶靖天之前對她就有幾分好奇,便盯住她多看了片刻,發覺她顧盼之時,一股靈秀從雙眸中直透而出,讓聶靖天目光如被粘在了她身上一般,許久難以移去。

章正閔扯下絲簾後,腳步不停,疾行上前抓住小米的胳膊。“你……你要幹什麽?”小米驚叫一聲,掙紮了幾下,旋即被章正閔點了穴道,上身動彈不得,隻能對章正閔怒目而視,章正閔毫不在意,待製住小米,回身拉起聶靖天,敏捷縱身破窗而出,小雲見小米被抓,情急之下也飛身而起,緊緊追了出去。

聶靖天被章正閔拉著飛奔,隻覺得耳邊風聲呼呼,幾乎腳不點地,起初很是難受,漸漸有些習慣了,便想:“章大哥這般飛跑,自有他的道理,不過他又要帶著小米還要拉著我,恐怕不少吃力,我得能自力更生才好。”這般想著,便提氣凝神,甩開步子蹬蹬跑了起來,奔了幾步,卻又覺得章正閔慢了下來,漸漸好似自己在拉著他和小米在跑,這時聽得身後風聲嗖嗖,聶靖天知道有暗器襲來,情急之下猛推了章正閔一下,可章正閔這當口卻已鬆開聶靖天,停下腳步,手拔長劍回身一撩,聽得叮當幾聲,暗器落地,竟是幾枚銅錢。聽得小米哎喲一聲,原來聶靖天那一推沒碰到章正閔,卻正推到她肩膀上,將她推倒在地。

此時小米被封的穴道不知怎得卻解開了,隻見她翻身躍起,纖手疾揮,啪地打了聶靖天一個耳光,怒叱道:“你……你竟敢如此大膽!”

聶靖天被打得懵了神,正要解釋,小雲旋風般追到三人近前,見此情景,隻道聶靖天欺侮了小米,立時柳眉倒豎,雙袖齊舞,數道青光相繼衝聶靖天射去,聶靖天暗暗叫苦,隻好左躲右閃,無奈步法笨拙得很,躲了兩步,肩膀又撞到小米身上,撞得她向後踉蹌倒退幾步,這下便更捅了簍子,聶靖天見小雲和小米杏眼圓睜又要發作,慌忙叫道:“兩位姑娘息怒!我可不是有意唐突佳人,我是怕小雲姑娘的暗器傷了章大哥,卻不慎推倒了小米姑娘……”

小米怒道:“你還狡辯?剛才你分明是有意推我!”

聶靖天苦笑道:“姑娘若咬定我是故意,我也無語可辯。”

“米姑娘該感謝聶兄弟才對。”章正閔在一旁對小米笑道,“沒有他那一推,你的穴道這會還被封著呢。”

小米一聽此言,雙頰登時紅了起來,她轉而對章正閔喝道:“若非你多事點了我的穴道,我怎會被他推倒?”

章正閔袖起雙手,嗬嗬一笑,道:“若非我多事,憑你們兩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能從那群虎狼之眾裏脫身麽?”

小米眉頭一皺,正要開口,章正閔又笑道:“我曉得你想說什麽,你修煉的淵澄功確是數一數二的內功,可惜火候太過欠缺,雖可先聲奪人,卻無半絲後勁,我遲出手片刻,你的底細定暴露無遺,到那時,王知州這等貨色,會放過你們嗎?”

小米露出驚疑神色,問道:“你怎知道淵澄功?這乃是我自家秘籍,你是從何處曉得?”

“自家秘籍?”章正閔臉上也閃過一絲疑慮,他細細端詳小米片刻,問道,“敢問小米姑娘家在何處?師承何人?”

“我……”小米陡然語塞,她烏黑的眼眸轉了轉,嫣然一笑,道:“小女子以乾坤為家,以日月為師,章公子問這些作甚?”章正閔微微一笑,並不作答。

聶靖天看小米和小雲臉色已然緩和,懸著的心總算放下,看天色已近黃昏,便惦念著繼續趕路,於是對小米和小雲笑道:“我與章大哥結識二位姑娘,實在榮幸得很,隻是我二人還有事要辦,得與二位別過了。”

章正閔聽聶靖天這麽說,也拱手笑道:“今日實不湊巧,往後遇到二位,可多聊些時辰。”說著便挽起聶靖天,意欲離開。

“章公子這話,莫不是搪塞我姊妹二人?”小米忽道,“天下之大,重逢何其渺茫,出了這汾州城,你可還記得曾有那麽一對賣藝的姊妹麽?”

“這……”章正閔停下腳步,不知說什麽才好。

小米笑道:“小女子也無他意,隻是想尋伴同行。這汾州城畢竟是王守宗的地界,我們廢了他的兒子,他定不會善罷甘休,章公子身手了得,我姊妹二人隻求平安離開汾州,出了汾州,我們即刻離開,再不會多打擾公子一刻。”

章正閔哂道:“米姑娘這是說得哪裏話,二位姑娘肯與我們結伴同行,乃是我等的榮幸。聶兄弟,你意下如何?”

聶靖天聽得此言,竟隱隱有些歡喜,忙點頭道:“如此也好,也好,甚好!”

“難得二位這等爽快,那麽我姊妹倆也須更坦誠些。”小米輕輕一笑,“小女子不姓米,而姓鄔,小米是名兒,兩位叫我鄔姑娘也成,不過我聽習慣了小米這稱呼,就仍是喚我小米罷。”

“那麽這小雲姑娘……呃,尊姓?”聶靖天舌頭不小心打了個結,不過仍是將話問了出來。

鄔小米撲哧一笑:“瞧把你急的,小雲姑娘麽,尊姓便是雲,單字茉莉的茉,該怎生稱呼,公子自己瞧著辦罷。”

聶靖天撓撓頭,笑道:“這還不簡單,稱呼雲姑娘便是了,倒還省了一個字。”

“雲姑娘仨字聽起來累贅,你就稱呼我雲茉罷。”雲茉忽道,“天色不早,各位不如先尋個落腳地,再來斟酌彼此稱謂,如何?”說這話時,一絲笑意在雲茉原本冷冰冰的神色裏漾開,讓聶靖天頓覺黃昏的夕陽陡然明亮了許多。

“雲姑娘言之有理,不過天色不早,今日恐出不得汾州城,在城內投宿,不怕被王守宗的爪牙尋到麽?”章正閔問道。

雲茉道:“章公子不必擔心,王守宗同他那寶貝兒子一樣蠢,此刻他隻道我們會趁夜出城,定已集結官兵在各個城門嚴密把守,對城內則顧不上許多,這汾州城大大小小的客棧上百家,要尋到我們,談何容易?”言畢笑了一笑,嘴角兩個酒窩時隱時現。

鄔小米也笑道:“假若我和小雲兒扮成男子模樣,王守宗要尋到我們便更是大海撈針了。”她喚雲茉作“小雲兒”的時候,聽起來頗象“小魚兒”,話說完後,她拉起雲茉向一旁走去,走了幾步,回頭望著聶靖天詭譎一笑:“聶公子眉目也算標致,若是肯扮作女子……”

聶靖天被她看得發毛,忙道:“萬萬使不得,我這等粗手大腳的女子與二位嬌小玲瓏的男子走在一起,隻怕會招人疑心,到時候弄巧成拙,豈不糟糕?”鄔小米聽後笑彎了腰,雲茉也不禁莞爾。

兩人換裝頗為迅速,隻片刻便從天仙般的姑娘變為瀟灑的公子,眉目自是比真正男子要清秀許多,不過兩人似是對此變化甚為熟絡,神情步態也隨之改變,不細看竟不宜察覺“他們”有甚異樣。四人不多逗留,鄔小米在前引路,三人跟隨其後,穿街過巷,來到一處安靜的小客店。

一進店,鄔小米便丟給掌櫃一錠銀子,粗起嗓音吩咐道:“收拾最寬敞的兩件上房,再備幾樣你們這兒最精致的小菜和上好的汾酒送上去,把爺們伺候舒適了,後麵銀子少不得你的!”鄔小米這銀子足頂得了十人的房錢,掌櫃樂得嘴巴半天合不攏,慌忙招呼著收拾房間侍候四人坐定,然後準備酒菜,殷勤備至親自送進房來。

鄔小米要的上房臨近後院,屋內陳設簡潔,周圍也安靜,四人很是滿意。酒菜上齊後,鄔小米挽起袖子給眾人一一斟上酒,捧起自己那杯,笑道:“今日我和小雲兒與二位萍水相逢,又蒙章大哥鼎力相救,這杯水酒一為謝緣,二為謝恩,小女子先幹為敬!”說完纖指輕搖,櫻唇微啟,手中酒杯頃刻見了底。

章正閔也舉杯笑道:“小米姑娘的豪氣,便是將男子也比了下去。”說完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鄔小米道:“章公子,我們換了裝,您和聶公子也該改口了,再姑娘姑娘地叫,萬一隔牆有耳,豈不節外生枝?”

聶靖天笑道:“章大哥確是應該改口——不過鄔姑娘一口一個公子地叫,也見外了些,不如……不如……”他本想說“不如以長幼論稱謂”,卻不曉得雲茉和鄔小米的年歲,又覺得貿然詢問有些不妥,話說到這裏便隻好頓住了,下意識又開始撓頭。

鄔小米看聶靖天這副窘樣,忍不住輕笑一聲,問道:“敢問聶公子年庚幾何?”

聶靖天報出生辰八字,雲茉聽後臉色一變,隨即恢複常態,鄔小米笑道:“章大哥自是兄長,我們三個麽,我長你一歲,你日後可喚我作小米姊姊,小雲兒卻晚你半年,你喚她妹妹就行啦!”

聶靖天應著,壓低嗓音喚了聲“小米姊姊”,又輕輕喚了聲“雲妹妹”,雲茉抿著嘴將頭扭到一邊去,不過聶靖天從側麵看見她在微微地笑,臉也漸漸紅了起來,知道她是默認了,心下不由釋然。

這時聽得隔壁房間有人喚道:“小二,再添一個酒盅來!”聶靖天四人所在的房間一邊是鄔小米要的另一間上房,一邊是其他客房,本以為這房間沒有客人,此時卻聽見有人喊話,四人不約而同沉默下來,屏息聽著隔壁的動靜,先是小二腳步咚咚,匆匆來了又去,之後隔壁傳來落座和斟酒的聲音,聶靖天豎起耳朵聽了片刻,伸出三個手指頭,又指了指自己和章正閔,意為隔壁房間有三個男子,雲茉和章正閔先後會意,輕輕點了點頭。

隻聽隔壁一公鴨嗓子的男子笑道:“這些不過舉手之勞,兄台還恁般客氣做甚?”

另一男子嗬嗬一笑,道:“多摩門主自執掌迦羅門以來,我等還不曾賀喜過,此次先補償些個薄禮,還有更多孝敬您的金銀美女,待事成之後,要等您親自點收。”

那公鴨嗓子笑道:“好說好說,傲雲莊那檔子事,貴派就隻管放心,一切均已布置妥當,兩天後便可行動,有我迦羅門出馬,定是萬無一失!來,幹!幹!小二!再上兩壇酒!菜也快點上!”這兩人的嗓音一尖一亮,每字每句都穿透牆壁清晰傳到這邊四人的耳內。

聽那公鴨嗓子提起傲雲莊,聶靖天和章正閔對視一眼,臉上都現出驚疑的神色,雲茉在一旁輕聲道:“多摩?他怎會在這裏?”聶靖天看了她一眼,見她臉上也滿是疑雲。

章正閔碰了碰聶靖天,低聲道:“聶兄弟,你和二位姑娘在這裏,我出去瞧一瞧。”

聶靖天不放心,道:“章大哥,說話那兩人的聲音我聽著甚是耳熟,我也和你一起去,興許幫得上忙。”

雲茉輕哼一聲,道:“你半點功夫都不會,一起去可不是礙手礙腳?”

聶靖天被噎得半天無話,鄔小米見狀笑道:“小雲兒的意思,是想你倆帶她一起去,但是你們仨都走了,我一人在這裏也是無趣得緊,不如我們四個一起去罷。”

章正閔連連搖頭,道:“四人目標太大,稍有不慎便會被發現,還是我一人去的好。”

雲茉輕歎一聲,道:“章大哥打探動靜時,隻是藏身屋頂窺聽麽?若是這樣,即使一人前去也會被發現。”

章正閔一凜:“雲姑娘的意思是……”

雲茉微微一笑,走到門口,凝神片刻,猛然拉開房門,一把將正端著酒菜經過他們房間門口的店小二拉了進來,一手扶住他手中的托盤不致翻倒,一手旋即點了他的穴道,店小二不知出了什麽事,瞪著眼睛張著嘴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雲茉低聲對店小二道:“小二哥,我們兄弟想借你這身行頭一用,多有得罪!”說完向聶靖天遞了個眼色,聶靖天會意,上前麻利除下小二的外衣帽子,雲茉把**的棉被抖開,把店小二塞到裏麵,從頭蒙到腳,隻露了點發髻在外麵,又把帳子放下,弄成他在蒙頭大睡的模樣。做完這一切,雲茉對聶靖天道:“你扮成他的模樣,到隔壁房間送酒菜去!”

雲茉蹙眉道:“你不扮,誰來扮?多摩這個魔頭老奸巨滑,這裏除了你,恐怕無人能扮得了店小二,到時候被他瞧出破綻,豈不是憑空多事?”

聶靖天一想也對,白一勺在世的時候,自己一直都是店小二,不過他也有些奇怪,師傅的小店毫無名氣,這雲茉姑娘是如何知道自己做過店小二的?

這時聽得雲茉輕聲對鄔小米道:“小米姊姊,我們也換回那身行頭罷,過會這位小二哥去送酒菜,會問那些客官們要不要聽曲兒……”

“不論他們要不要聽,我們且進去坐上片刻,對不對?”鄔小米笑道。

雲茉點了點頭,又對章正閔道:“章大哥,待我們出去後,你仍舊藏到屋頂去,居高臨下,看得清晰。”

章正閔詫異問道:“剛才你不是還擔心此舉會被發現麽?”

雲茉還未回答,鄔小米已笑著插言道:“你若獨自一人爬房頂偷聽,人家當然會覺察,過會兒一個店小二和兩個姑娘先去周旋,他們能發現你才怪!”章正閔恍然大悟,點頭稱是。

聶靖天已換上店小二的外衣,端著托盤走出門去,心裏雖然七上八下,但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走到隔壁房間門前,擺上滿臉殷勤的笑容,然後篤篤敲了兩下房門,壯著膽子探身進去,道:“酒菜來了——!客官慢用。”接著熟門熟路擺上酒菜。聽得那被稱作“多摩門主”的公鴨嗓子問道:“咦?剛才那小二呢?”

聶靖天早想好了對詞,笑嘻嘻道:“客官有所不知,這店裏有兩個小二,剛才那個是小的堂兄,這會出去沽酒了,少時便回。”回話間正好把那公鴨嗓子的多摩門主瞧了個仔細,不瞧不打緊,一瞧卻渾身一個激靈,心裏暗叫:“怎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