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立世煢煢幾許愁

皇甫風命令既下,數名莊丁奔上前來,兩名抓住本就不欲反抗的章正閔,其餘則惡狠狠衝聶靖天而來,忽聽嗖嗖幾聲破空之音,那些莊丁紛紛跌倒在地,倒地之後竟蜷成一團,半天爬不起來。聶靖天吃了一驚,順著聲音來的方向看去,見一個身影在窗口一閃,此時窗外月光正好照在那人身上,那人雖背向窗口,聶靖天卻看得分外清楚,這人正是中午在自家小店裏喝茶的鬥笠客,心裏說不出是感激還是好奇,竟拔腳向外追了過去。

“想跑?”祝達昌嘿嘿一笑,飛身擋在聶靖天麵前,伸手抓他的衣襟,聶靖天下意識抬手去撥,祝達昌瞥了一眼他的手,忽然閃身轉到他的背後,聶靖天覺得後背被人狠搡了一下,跌跌撞撞奔跑出門,不小心又被門檻絆了一下,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之後覺得一隻大腳踏上自己的背,隻聽祝達昌高聲笑道:“你這小子嘴硬皮厚,膽大妄為,留你在這世間何用?受死罷!”說著提起右掌衝聶靖天兜頭拍下。

聶靖天被祝達昌踩在腳下動彈不得,已是覺得受了奇恥大辱,見祝達昌要殺自己,便將眼睛閉上,心道:“士可殺不可辱,死了倒也幹淨,隻是死在這老白臉手下,實在委屈得很,日後做了鬼,一定要雙倍向他索討!”突然覺得一陣風撲麵刮來,地上的塵土灑了自己一臉,聽得祝達昌冷笑道:“老夥計,你終於肯現身了麽?”聶靖天扭頭一看,一個蒙麵老者站在不遠處盯著祝達昌。

“師父來救我了!”聶靖天一眼便認出這蒙麵老者正是白一勺,心裏一陣驚喜。白一勺端詳祝達昌片刻,忽然雙掌齊齊向前推出,祝達昌哼了一聲,躍到一旁,聶靖天覺得背上一輕,忙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側目細看兩人,見白一勺雙掌隻憑空一推,既無風聲也暗器,便在心裏納悶祝達昌到底為何躲開,此時又一陣勁風襲來,聶靖天隻覺得一陣頭重腳輕,原來自己被白一勺拎了起來,橫挾在腋下,在夜色中向莊外飛奔。

白一勺帶著聶靖天到了吊橋邊,立刻有數名莊丁吆喝著向他們包抄過來,白一勺見吊橋已被收起,身後又遠遠響起了追趕他們的莊丁的呼喝,便扶了扶挾在腋下的聶靖天,向離他最近的莊丁撲去,單手迎戰,幾下便奪了那莊丁手中哨棒,接著揮起哨棒東搠西掃,瞬間便撂倒了一片。白一勺把其中一名莊丁從地上提了起來,喝道:“快放吊橋!”

那名莊丁雖不能抵抗,卻有幾分硬氣,隻哼了一聲,將臉偏到一旁,不理會白一勺。白一勺嘿嘿笑道:“看你也算一條漢子,我也不為難你,隻問最後一句,你和你那些弟兄們都會水麽?”那莊丁一愣,下意識點了點頭。“好得很!”白一勺哈哈一笑,拎起那莊丁擲到河裏,接著麻利地手起棍落,將其餘莊丁也打落水中,隨後躍進河渠,踩著那些莊丁的身體,如同蜻蜓點水一般前行,片刻便到了河的對岸。

白一勺放下聶靖天,向對麵已追到岸邊的莊丁們抱拳笑道:“勞煩諸位快將水裏那些好漢們撈上來,天涼水冷,泡久了恐染風寒。”說罷便背起聶靖天疾奔。聶靖天隻覺得耳邊風聲呼呼,景物急速向後掠過,看著白一勺的白發在他眼前飄動,聶靖天鼻子一陣發酸,叫道:“師父,放我下來罷!他們已經追不上我們啦!”

“你懂什麽?傲雲莊那些小嘍羅,你師父我何曾放在眼裏?”白一勺疾奔如初,說話卻無絲毫氣喘,“我急著離開那裏,是想躲開故人。”

“故人?故人是誰?”聶靖天好奇問道,回應他的卻是白一勺的一陣沉默,又奔了數裏路後,白一勺才歎道:“這些麽,實在一言難盡。你年紀太輕,不知來龍去脈,還是莫問了罷!”

聶靖天向來很聽師父的話,師父說不要問,他便真的不問,隻將重重疑竇盡數積在心裏,教他的心更沉甸甸了一些。

燭光搖曳的窗前,皇甫風摩挲著煉石劍兀自出神,忽然窗外響起一陣輕微熟悉的腳步聲,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誰,甄紫婷睡前總要散步半個時辰,若是心情煩鬱,散步的時辰會更長一些。皇甫風微微一笑,把劍收入劍鞘,緩步走到門口,無聲無息推開房門,甄紫婷正背朝著他站在院內,側著頭,似乎在想心事。

“紫婷?”皇甫風輕聲喚道,慢慢走到她的身後,發現她正凝望著牆上攀爬著的已經枯萎的淩霄花,神色平靜,似在發呆,又似在思忖。

“風哥,這麽晚了,你還不去歇息?”甄紫婷雖開口說話,頭卻不回,仍盯著那一牆的淩霄花。

“紫婷,你在怨我麽?我今晚……”皇甫風有些不安,他最怕甄紫婷生氣,她生氣的模樣與尋常女子不同,不吵不鬧,出乎意料地安靜,這種安靜會漸漸變為寂靜,靜得另人窒息。不過他覺得甄紫婷有足夠的理由惱他,自己今晚與黛十四娘交手,又當眾製住甄紫婷,甄紫婷恐怕會認為自己乃是對她存疑才有如此行動,即便換成素昧平生之人,都會有些許恙怒,何況是自己的未婚妻?

“我不怨你。”甄紫婷幽幽歎道,“我沒料到師父會來,彼時彼地,你與她交手也是迫不得已。後來……你是怕我敵不過他們,才用那樣的法子替我解圍,對麽?”

皇甫風心裏一陣暖流湧動,暖流間卻夾雜絲絲愧疚。當時在廳堂之上,甄紫婷與鮑振奇交手時,他心頭不住閃過各種疑慮,出手製止甄紫婷時,心緒已是複雜到了極點,並未象她說得那麽簡單。可甄紫婷這般以君子之懷度他,讓他倍受感動,娶她過門的渴望也更是強烈。

“能娶到你,是我皇甫風上輩子修來的福氣。”皇甫風緊緊握住甄紫婷的手,把她輕攬入懷,“紫婷,我們的婚事……”

大概是因為夜色的緣故,皇甫風沒看見甄紫婷雙頰的緋紅,見她半晌沒有言語,便著急問道:“紫婷,五年前,你說未得到師父的許可,婚事暫延,如今你也見了你師父,她臨走前那番話,似已默許你我成婚,你還記得麽?”

“我……當然記得。”甄紫婷把臉埋在皇甫風胸前,低聲道,“七年前,師父要將我許配給師兄,我不肯,便偷偷逃了出來,誰想今日師父找到了我,不但不惱,還應允了我倆的婚事……風哥,我師父開罪了不少江湖門派,你……你會不會介意?”

“紫婷,你與我一起那麽久,竟不信我對你的真心?開罪江湖門派又怎樣,便是開罪了天王老子,我仍是要娶你為妻,誰能阻攔?”

皇甫風這短短幾句,卻教甄紫婷心頭熱了再熱,自忖當初顧念師門情麵,將婚期一再推遲,逶迤五年之久,皇甫風除了依順她外,並無一句怨艾。今日款待群雄的盛宴上,師父不期而至,與眾人大動幹戈,讓皇甫風折損了些許顏麵,且與師父結下梁子的江湖中人那裏,皇甫風須有所交代,壓力端的不小,雖是如此,對她的癡心也分毫不減,情堅至此,夫複何求?想到這裏,甄紫婷在心裏早已應允了他數回,可話到嘴邊,卻又突然想起另一樁事,便輕聲道:“風哥,婚事……你做主罷,不過,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皇甫風聽後不由欣喜若狂,他抱緊甄紫婷,迭聲道:“莫說一件事,便是十件、一百件,我也答應你!”

甄紫婷抬頭望著皇甫風,笑道:“我不如你那般貪心,我說一件事,便就隻有一件,即使有第二件,也是留到下次求你應允。風哥,你真的相信章大哥會投毒?”

皇甫風笑容微僵,他抬起頭望著遠處,道:“我不是不信他,可是證據確鑿,他嫌疑太重,不將他羈押,恐眾人不服。”

“證據這物,說它有便有,說它無便無。”甄紫婷輕輕推開皇甫風,“權且拋開證據不談,你捫心自問,章大哥自兒時就與你在一起,他的為人你最清楚,你覺得他會做出這等齷齪事麽?”

“紫婷,你太過善良,如今江湖險惡,人心叵測,我實在不敢枉下斷言。”

“江湖險惡,人心叵測。”甄紫婷低聲緩緩重複這八個字,末了輕輕一笑,道,“究竟是人心變得叵測,還是叵測害了人心,無人講得清楚。風哥,章大哥一直視你為唯一親人,他雖是你的屬下,你和他平日好似親兄弟一般,今日之事,我隻覺得是有人栽贓嫁禍。現下你對章大哥罵也罵了,關也關了,在那些江湖豪傑眼裏,你自是鐵麵無私,可在章大哥心裏,怕是涼透了底,數十年的兄弟情分,若是毀於一旦,你於心何忍?”

皇甫風沉默不語,甄紫婷見狀懇求道:“風哥,我求你信章大哥一次,莫再懷疑他了,也算是信我一次,好不好?”

皇甫風轉身背著手踱到牆邊,從牆上拔下一根枯萎的淩霄花莖,在指間慢慢碾成細末,甄紫婷目不轉睛望著他,下意識咬住嘴唇。半晌,皇甫風回頭盯著甄紫婷,默不作聲,又過了半晌,聽得皇甫風溫言道:“紫婷,就按你說的辦罷。”說著招手喚來一名莊丁,吩咐道:“放了章正閔。還有,關於今晚之事,誰也不準再提起!”

待莊丁離開,皇甫風笑著問甄紫婷:“紫婷,這件事我已應了你,那麽我倆何時成婚?”甄紫婷被問得耳熱心跳,還未開口,皇甫風又道:“若我沒記錯,五日後便是黃道吉日,揀日不如撞日,你意下如何?”

“五日之後?”甄紫婷急道,“恐怕太過倉促,還有師父她……”

“適才你還說,婚事由我做主,一忽而工夫便要食言麽?”皇甫風複將甄紫婷攬進懷裏,笑道,“你師父的行蹤變幻莫測,隻有她來尋我們,我們斷尋不到她,明日我便差人向各門各派廣散喜帖,你師父得到消息,自會前來賀喜。”

甄紫婷嗔道:“婚事由你做主不錯,可你也不必急成這等模樣,終身大事,倉促不得。”

皇甫風撫著甄紫婷垂到肩上的幾綹秀發,笑道:“急也不盡是壞事,不該急的時候,五年也等得;該急的時候,五天也等不得,急到極處,直恨不得今晚便與你成親……”

甄紫婷不等皇甫風把話說完,已羞得抽身掩麵跑開,回廊盡頭傳來她的聲音:“很晚了,風哥也快去睡罷!”

皇甫風望著甄紫婷的背影,微笑從嘴角漸漸蔓延開去,他手心還留著甄紫婷淡淡的發香,皇甫風把手湊到鼻尖,自言自語道:“五天,還有五天。”

“莊主這幾日,恐怕要度日如年了!”一個聲音忽然在皇甫風背後響起。

皇甫風沒有回頭,隻微微一笑,道:“祝員外大駕光臨,在下有失遠迎,敬請包涵。”

祝達昌拱手笑道:“莊主說的哪裏話?我來得不巧,險些衝撞了莊主的大計,該負荊請罪才是,豈敢受莊主的賠禮?”

“祝兄來得正是時候,衝撞從何談起?”皇甫風轉過身來,哈哈笑道:“若是早點來,興許還能助在下一臂之力。”

二人相視而笑,各自都清楚對方的一語雙關,可謂心照不宣。祝達昌輕拍皇甫風的肩膀,笑道:“今日群雄麵前,莊主力挑黛十四娘,委實抖了回威風,不少武林中人已對莊主您佩服得五體投地,可恨那小子運道逆轉,竟反客為主搶了莊主的功,否則群雄如今定是對你感激涕零,莊主的大計,更可錦上添花了!”

皇甫風收住笑容,沉吟片刻道:“祝兄,有兩事我不明白。其一,你在廚間分明點了那小子的重穴,為何他不出半個時辰便醒轉?”

祝達昌嘿嘿一笑:“莊主能這麽問,看來還是信不過我。其二呢?”

皇甫風笑道:“祝兄多慮了,在下純粹好奇,別無他意。其二,在廳堂之上,你為何欲置那小子於死地?莫非另有盤算?”

“另有盤算的怕不隻我一人。”祝達昌拈須笑道,“莊主不也一箭雙雕了麽?”

一陣微風掃過院牆,祝達昌這句話顯然勾起了皇甫風的心事,隻見他麵色微沉,輕歎一聲,祝達昌見狀笑問道:“莊主如今將抱美人歸,卻還要唉聲歎氣,究竟是不甘心,還是不放心?”

皇甫風轉過身去,淡淡問道:“此話怎講?”

“被迫放虎歸山,便是不甘心;那虎牙尖爪利,自讓人不放心。”祝達昌慢悠悠道,“有朝一日騎虎難下,是否要懊悔當初養虎遺患?”

“放虎歸山,是為了欲擒故縱。”皇甫風沒有轉過身,祝達昌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覺得他的聲音分外冷冽。

“究竟是欲擒故縱,還是舍不得讓甄姑娘傷心,隻有莊主您自己明白了!”角落裏有人笑道。那人慢慢搖著折扇從黑暗中走出,正是曾嶽然。

“我道何人悄悄躲在那裏,原來是曾大俠。”皇甫風轉過身來,“幸好您及時現身,否則在下定會貿然出手,得罪了尊駕。”

曾嶽然揮了揮折扇,微笑道:“說起得罪,是我得罪莊主在先,今日見到武林公敵黛十四娘,義憤難禁,便對甄姑娘有些出言不遜,莊主大人不計小人過,實乃君子海量,讓人佩服!”

“曾兄過獎。”皇甫風微一拱手,“曾兄深夜前來,怕不是特地來賠禮的罷?”

“當然不是。”曾嶽然哈哈一笑,悠閑搖著折扇:“在下前來,乃是為了一件關乎蒼生的要事。”

皇甫風一凜:“請曾兄賜教!”

曾嶽然慢條斯理道:“莊主是爽快人,我也不拐彎抹角。今日莊主邀各路英豪來傲雲莊好生款待,依我所知,遠非敘舊結交那麽簡單,可莊主卻隻字不提,在下揣測,莊主這麽做,一是覺得時機未至不便多言,二是擔心人多口雜泄露風聲,對麽?”

皇甫風沉默片刻,問道:“在下區區一介草莽,曾兄以為在下還有何打算?”

曾嶽然笑道:“莊主何必如此謙虛?您胸懷乾坤,誌存高遠,連同傲雲莊的英名遍播江湖,群雄雖不明問,各自心裏早就揣測得天昏地暗。今日席上,莊主智擒投毒真凶,又力挫黛十四娘的威風,大夥心裏,已將莊主佩服了十足十,莊主隻要振臂一呼,應者必眾,這般大好的機會,莊主不會輕易放過罷?”

皇甫風緊鎖眉頭,又陷入沉默,祝達昌笑道:“曾老弟似乎比莊主還急,話已說到這個地步,有何籌劃不妨直說,吞吞吐吐說半句留半句,反倒讓人覺得小家子氣。”

“有些話須得莊主自己說,我怎能越俎代庖?”曾嶽然收起折扇,不緊不慢敲著手心,“我所能告知的,便是如今眾心所向,莊主若有大計,不妨一舉。不過萬事具備,當下隻欠東風,莊主隻須稍作行動,大功唾手可得。”

皇甫風眼光一閃,緊緊盯住曾嶽然:“曾兄所說的‘東風’,可是指降伏黛十四娘?”

“莊主實在聰明過人!”曾嶽然哈哈大笑道,“黛十四娘心狠手辣,乃當今武林一大禍害,五嶽門派乃至整個江湖,都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莊主若將她翦除,五嶽門派定會感恩戴德,這五大門派如今雖元氣未複,但在江湖上還是響當當的角兒,他們一旦歸附莊主,其他門派不出幾日便也對幫主言聽計從,到那時莊主成了盟主,整個武林都成了您的麾下,任莊主驅使,豈不美哉?”

“如此美事,曾兄為何要便宜在下?”皇甫風冷冷道,“傲雲莊不過一處山野草莊,哪裏比得上沂山派藏龍臥虎?”

曾嶽然歎道:“莊主有所不知,那黛十四娘武功超群,又萬分狡詐,今日席上她捉弄眾俠和祝員外的手段,莊主也應見識了,莫說本門,即使五鎮聯手,也難以製伏這賊婆娘。不過麽,她似乎很疼愛她的徒弟,而她徒弟……”

“而她徒弟便是我將娶進門的妻子,我進可攻退可守,大義滅親也不在話下,曾兄可是此意?”皇甫風淡淡地問,可語氣卻漸漸透出淩厲。

曾嶽然那張粉白的麵孔微微沁出汗來,皇甫風不等他答話,繼續說道:“黛十四娘與武林各派的恩怨,與甄姑娘毫不相幹,無論誰膽敢傷她分毫,我定要取他首級!”

“莊主切莫誤會,曾某無絲毫對甄姑娘不利之圖!”曾嶽然慌忙道。

一旁的祝達昌嘿嘿笑道:“依曾老弟之意,大概是覺得可用甄姑娘引黛十四娘出來,而後群雄合力剿滅之?”

“你們忒小看我皇甫風了!”皇甫風“啪”一掌拍到身旁石桌上,桌麵登時裂了開來,“黛十四娘再如何不堪,她畢竟是甄姑娘的師父,也算是我的長輩,她與你們交手,我雖不會袖手旁觀,但也絕不會動輒以下犯上!”

“莊主對甄姑娘的深情,蒼天可鑒。”曾嶽然麵色恢複常態,冷冷道,“好男兒應義薄雲天,除暴安良,那些個兒女情長,每每總教英雄氣短。重情還是重義,莊主您就自己權衡罷!”說罷折扇一揮,人已躍出牆外。

“這家夥倒溜得勤快,大概是被莊主嚇沒了模樣。”祝達昌的右手輕輕撫著石桌,嗬嗬笑道,“莊主絕非重情不重義之人,自古情義難兩全,莊主隻要問心無愧便好!”說罷撣了撣衣袖,對皇甫風抱拳一笑:“我也得告辭了,莊主自行保重,如有吩咐,盡管向達昌樓尋我便是。”

皇甫風也抱拳回禮,目送祝達昌消失在園門外,也轉身欲回房,臨走前無意瞥了眼石桌,發覺上麵凸凹不平,忙低頭細細察看,隻見桌麵上被自己拍出裂紋已被祝達昌抹平,掌印隱約可見,抹平之處被他用指頭刻下一個“借”字,字跡清晰,嵌進桌麵約莫半寸。

“祝達昌的內功竟如此了得?還有這字……是讓我借什麽呢?”皇甫風揣摩著這個字,隻覺得一道冷氣漸漸騰上後脊。

白家小店後院,燈火如豆,一老一少的身影映在窗紙上,白一勺正為聶靖天號脈,聶靖天見白一勺眉頭緊鎖,便忐忑問道:“師父,我的毒……?”

“靖天,今日你與多少人交過手?”白一勺突然問道,似沒聽見他的問話一般。

“交手?”聶靖天抓了抓腦袋,有些憤憤道:“除了那個老白臉緊追我不放之外,沒有旁人與我交過手,如果師父再來晚一步,徒兒的性命就送在那老白臉的手上了!”

“那家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白一勺輕哼一聲,“靖天,你是怎麽惹上他的,他又是如何跟你交手的,一點一滴你都告訴我,不可有絲毫遺漏。”

“是,師父!”聶靖天深吸一口氣,從自己如何邂逅化裝的祝達昌開始,原原本本敘述起來,當講到黛十四娘現身的時候,白一勺眉頭一抖,打斷他道:“你確信那人是黛十四娘?”

聶靖天搖了搖頭:“我從未見過這位女前輩,旁人說是,便就是了。”

白一勺歎道:“能幾眼就看出我傳授給你內功的路數的,江湖上也無幾人,那人十有八九就是江湖上傳為神人的黛十四娘。你今日運氣不錯,碰到了這位高人助你打通經脈,省了不少力氣。”

聶靖天聽得有些糊塗,忙問道:“我不明白,莫非師父教我的內功,真的如那女前輩所說是倒練的麽?”

白一勺哈哈一笑:“傻小子,什麽倒練內功?不過是黛女俠騙祝達昌打通你經脈時說的話罷了!我教你的內功乃是地道的正門功夫,倒練內功這種邪法,或可取一時之巧,但絕非長久之計,內功倒練久了,經脈必傷,待嚐到苦頭時已欲罷不能,隻能眼睜睜等著渾身的武功損廢殆盡,這等得不償失的事情,明眼人誰會去做?”

聶靖天依舊滿臉迷惑,白一勺笑道:“我教你內功心法,卻很少與你細講緣由,難怪你不明所以——我教你的內功,乃是齊雲山的丹霞功,這丹霞功以飄忽不定著稱,若剛若柔,剛或柔取決於你所練的外家功夫,但在同一功夫中也有剛柔異同,好似天邊的彩霞一般變幻莫測。常人練武,總是內外兼修,使得功力互化,氣勁合一,以此法修煉的好處是穩進不退,練得越久,功力越厚,但有兼修必有互擾,內功外功齊頭並進,進境自然緩慢;而我隻教你內功,不教你外家功夫,可謂有功無力,有氣無勁,你修習以後,無外功分心,內功進境神速,祝達昌這等武功高手,以重手點你的穴位,你也才昏迷半個多時辰,不過你隻能讓內息在周身經脈往複遊走,若想向外施放,非得再打通幾處經脈不可。”

聽到這裏,聶靖天漸漸有些明白:“師父,您說的這幾處經脈,是否有‘四神聰’和‘神封’?這兩處便是被那老白臉打過的!”

白一勺拈須笑道:“不錯。丹霞功剛柔不定,不可脫離外功修練,否則內息互衝,經脈俱損,但你當日身中奇毒,經脈已受阻多時,本該瞎衝亂撞的脈息,到你身上就成了逼毒捷徑,毒滯功使其緩,功催毒令其出,有幾分以毒攻毒的意味。不過這般練丹霞功,雖可保得經脈完好,但內外不通,內息隻會散漫循經脈運行,最後都集中於膻中穴左近,即左右胸下神封穴處,若要打通內外經脈,須得避開十四經穴,從經外奇穴中尋門道。四神聰環繞百會穴,應為首選,祝達昌重擊你的神封穴,使你內息翻湧,接著向你的四神聰灌注內力,這內力與你自己的內息匯合後,經脈方得貫通。不過這小子運氣頗好,沒碰你‘四縫’、‘八邪’、 ‘鶴頂’、‘八風’這些穴道,這幾處若也被打通,你的內力必如決堤之水,他怕是要吃更多的苦頭。”

聶靖天吐了吐舌頭,道:“沒想到個中還有這麽多門道,師父,原來那黛十四娘是幫徒弟來的?起初徒弟還以為她來者不善哩!”

白一勺歎了口氣:“那黛十四娘隻從你胡亂出的一掌中看出你的內功根底,進而還知道如何打通你的經脈,這等奇人,江湖罕見!但關於她的傳聞五花八門,二十年前她的名頭已經不小,之後數十年突然銷聲匿跡,此人身份行蹤神秘莫測,究竟是正是邪,至今也無人定論,你日後見了她,還是敬而遠之為好。”

聶靖天嘿嘿一笑:“師父,我看那黛前輩是個好人,隻是性格乖僻些,日後若有機會,我還得謝她助我打通經脈呢!”

白一勺臉色一沉,道:“你小子恁地不知天高地厚!你也曉得那黛十四娘性格乖僻,仇家不少,見她不躲遠些,是想找禍上身麽?我問你,你有幾兩本事能保得住自己小命?”

“莫說幾兩,幾錢也是沒有。”聶靖天嘻嘻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黴運並非想避就能避的,不過師父大可放心,徒弟我天生福相,兩次死裏逃生,都蒙師父適時相救,日後……”

“咄!日後我還能跟你一輩子來次次助你死裏逃生麽?”白一勺哼了一聲,神情卻驟然一黯,沉默片刻,道:“我本不想傳你拳腳功夫,可你經脈業已打通,不練外功委實可惜,何況我已風燭殘年,總有一天你得獨自行走江湖。人在江湖,若無武功傍身,如何應付前路凶險?”

聶靖天見白一勺話語愴然,神色有異,心頭沒來由一緊,忙道:“師父,徒弟剛才不過胡言亂語罷了,您千萬莫生氣……”

白一勺歎了口氣,正要說話,忽聽嗖嗖幾聲,數枚暗器破窗而入打滅燭火,接著窗格喀嚓斷裂,幾條黑影躍進屋內。聶靖天隻覺得一陣冷風襲來,聽到白一勺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千萬莫出聲!”聶靖天還未回過神來,已被白一勺揪住後衣領淩空而起,須臾便踏上屋頂。

聶靖天雙腳站定,還沒來得及打量四周,那幾個黑影已跟著竄上屋頂。借著月光,聶靖天見來者四人,皆黑衣黑褲,黑布蒙麵,身形也相差不多,這四人上房後一言不發,直奔白一勺撲來,騰騰殺氣,讓聶靖天接連打了數個寒噤。

“靖天,你快走!”白一勺喝道,同時翻袖猛掃,勁風乍起,逼退了衝在最前的那名黑衣人,另三名黑衣人包抄過來,將白一勺圍於當中,霎時隻見拳影紛飛,刀槍錚錚。

“師父,要走一起走!”聶靖天叫道,但白一勺卻被三名黑衣人纏得脫不開身,其中一名黑衣人最為驍勇,此人的兵器雖是把普通短刀,卻舞得頗為怪異,時而如槍搠,時而如劍刺,偏偏不用慣常的劈斫,這等詭異刀法,白一勺似乎頗不習慣,有數次處於被動,險些負傷。

聶靖天雖不會武功,卻不肯丟下白一勺一人獨鬥,情急之下想起在傲雲莊誤殺那名莊丁之事,靈機一動,便極力將內息調於右臂,舉掌向那黑衣人背心拍去,那黑衣人覺得背後有風,便閃身一躲,不假思索將短刀向後疾揮,聶靖天笨拙一躲,隻聽嗤一聲,那刀劃破他的袖衫,與此同時,自己那一掌也拍中了他的手腕。那黑衣人略一踉蹌,看了看左腕上被聶靖天拍中的地方,忽然大驚失色,刀光一閃,斬下自己半條胳膊,鮮血濺了聶靖天一身,白一勺趁機躍出重圍,攥住聶靖天的胳膊,師徒二人連跨數條街巷,躲進一處黑暗角落。

師徒藏好身後,聶靖天氣喘籲籲問道:“師父,他們是什麽人?為何要殺我們?”

白一勺並不答話,隻看了看四周,塞給聶靖天一個綢包,道:“此去向東二十裏的隱泉山南坡,有一個孤雲居,你快帶著這信物去那裏尋我的師兄徐長卿,他武功蓋世,請他出山,定能打退這幫賊人!”

聶靖天一手接過綢包,一手拉住白一勺衣袖,急道:“師父,我們已經逃了出來,為何不一起去尋師伯?”話音未落,隻聽得腳步簌簌,由遠自近,忽高忽低,直衝他們藏身的巷道而來。

白一勺喝道:“你道這些人是吃白食的麽?怎會讓我輕而易舉逃跑?他們殺人不眨眼,隻是多半是衝我來的,暫且不會對你多加注意,你若現在不去求援,我們便都死在這裏,你還愣著做甚!”說著振臂一揮,將聶靖天推出巷道。

聶靖天踉蹌向前衝了幾步,回頭一看,見白一勺已躍上牆頭,那幾名黑衣人吆喝著將他圍在中間,頃刻又是一片刀光劍影,夜幕之中,單獨的身影已看不清晰,隻見一團黑影憧憧,間或寒光幾點,傳來呼喝幾聲,那些聲音中根本分不出哪些是白一勺的,聶靖天的心早已懸到了嗓子眼,但想起白一勺的吩咐,又不敢返身回去,原地呆立片刻,咬牙向東奔去。

出了隱泉鎮,遠遠便能望見隱泉山,聶靖天發足飛奔,一路幾乎沒有歇息,直到上了隱泉山山麓才略鬆一口氣,可他找遍了南坡,沒有看到半處房屋,連處象樣的草棚也沒看到,滿地都是灌木岩石,毫無有人居住的痕跡。

“師——伯——!徐——師——伯!”聶靖天大呼數聲,卻隻有林間夜風颯颯與他應和,冷風吹透了聶靖天單薄的衣衫,他下意識抱住雙肩,忽然摸到白一勺給他的綢包,腦內靈光一現:“師父教我拿這綢包做信物,那麽這綢包定與師伯有點關聯,那麽裏麵的東西興許可助我找到他。”聶靖天忙打開綢包,見裏麵是一卷薄絹,借著微弱的天光,看見絹首寫著“真武羅漢拳譜”六個大字,後麵便是招式圖形,每處圖形皆有脈絡走向,偶爾有文字注解,除此之外,再無旁物。聶靖天慌忙把薄絹包好揣回懷中,心道:“原來這是武功秘籍,萬萬偷看不得,還是找到師伯交給他是正經!”

聶靖天頂著寒風又在南坡上走了幾個來回,仍是尋不到半點人煙,莫非白一勺記錯了地方?或者師伯已經遷往別處?自己這些年來跟師父朝夕相處,卻從未聽他提起這位師伯……聶靖天頹然跌坐到一塊石頭上,一想起師父還在與那些黑衣人鏖戰,心裏就如煎似熬。

“尋不到救兵,那隻能回去,即使死,也要跟師父死在一起!”聶靖天深吸一口氣,決然站起,向山下走去。走出幾步,聶靖天無意回頭看了看自己坐過的那塊石頭,上麵隱約刻著字,他好奇返回察看,隻見上麵鐫刻著“孤雲石”三個大字,字跡陳舊,有些筆畫已不清晰。

“孤雲石?和孤雲居有關係麽?”聶靖天打量著這塊石頭的四周,發現石頭四周的野草跟山坡上的其他野草不同,約莫尺餘長,葉子長三四寸,狀如柳葉,隻是更窄些,眼下已入冬,這草幾近枯萎,但能辯出其根莖形狀。

“這……這是……”聶靖天顫抖著折下一根放到嘴裏嚼了嚼,眼中陡然迸出了淚花。“師父!師父——!”聶靖天猛然蹦起來,發瘋地向山下疾奔,下山的時候幾乎連滾帶爬,到了山腳後,又如離弦之箭一般向隱泉鎮衝去。

奔進鎮內,聶靖天放慢腳步,貼緊牆根悄悄前行,此刻的隱泉鎮卻是一片靜謐,令聶靖天大為驚訝,離剛才自己逃出的巷道越近,四周便越是安靜,離那巷道還有一條街的時候,安靜已變為死寂,一陣巨大的恐慌攫住聶靖天,他拔腿向那巷道奔去,幾乎腳不點地衝進巷去,才進巷口,一股濃烈的血腥氣便撲麵而來。“師父!師父!你在哪裏?師父!”聶靖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巷子裏摸索,腳下時不時踩到一灘灘滑膩膩的東西,他俯身蘸了點湊到鼻尖嗅了嗅,血腥味撲鼻而來。

“靖天……”在聶靖天急得幾欲昏厥的時候,從巷角傳來微弱的一聲呼喚,聶靖天循聲衝過去,此刻他已習慣巷道的黑暗,依稀看見一個人倚坐在角落,他撲到那人麵前跪下:“師父!師父!您的傷……怎樣?”

白一勺微微一笑:“若是輕傷,我會坐在這裏不動麽?”

聶靖天一聽便急了,拉起白一勺的胳膊:“師父,我帶您去看郎中!”

“你且坐下,我有話同你講!”白一勺低聲喝道,大概說話用力太過,弄得他連連喘息,聶靖天不敢多說什麽,隻乖乖坐在地上,等白一勺發話。

白一勺喘息稍平,望住聶靖天笑了笑,道:“你看著滿地的血,卻無一滴是你師父的,我受的內傷,縱然神仙下凡也治不得。我自知命數已盡,本不想讓你看到,可你……果然還是回來啦!”

聶靖天哽咽道:“師父,您說的孤雲居,其實是塊石頭,那徐長卿,原來是石頭周圍的草藥,您……您騙我去找這壓根不存在的師伯,是想保住我的小命麽?您就狠心留我一人孤苦伶仃在這世上麽?”

白一勺輕歎一聲,閉上雙目,似在積攢渾身的力氣,片刻後他睜開眼,道:“我時日無多,有些話,如今是非說不可了,你得聽我把話說完,期間千萬莫打岔,你可明白?”

聶靖天含淚拚命點頭:“徒兒明白!”

“你中的依蘿香毒,如今已逼出大半,府舍穴或許偶有疼痛,不過較先前境況是好得多了。我給你的那卷拳譜,乃是當年我的師父留下的,你既是我的徒兒,理當傳給你,你可依譜修習,日後行走江湖,總會用得著……隻是你經脈打通後,少許依蘿香被你逼進了右手太陰,若調集內息後出手打對方穴位,這便可令對方中毒斃命,此招傷人太狠,務必慎用才是,否則遺禍無窮!”

一口氣說完這些,白一勺不得不停下喘息,片刻後又繼續道:“我不姓白,也不叫一勺,這麽多年來為何化名,個中緣由一言難盡,日後自會有人對你詳告。這些話,我本以為這輩子也不會對你說起,誰想造化弄人,終究還是被仇家尋上門來,在劫難逃的命數,概莫能避。”

聶靖天下意識握緊拳頭,問道:“師父,您的仇家是誰?徒兒要為您報仇!”他自知此時不該插話,可又實在按捺不住,一想起那群黑衣人圍攻白一勺的情景,怒火就燒得心胸幾欲爆裂,牙根癢得讓自己直想將牙齒咬碎。

白一勺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靖天,這些你無須知道。我在隱泉鎮這十幾年,本已是偷生於世,一個在你出生前就該死去之人,卻又能苟活了這許多年月,還收了一個聰明的徒弟,蒼天委實眷顧得很,你若真念著我的好,便幫我去做一件事。”

“師父盡管說,不論什麽事,徒兒一定辦到!”

“師父吩咐的,就算赴湯蹈火,我也一定要辦到!”聶靖天斬釘截鐵道。

白一勺盯住聶靖天,神色陰晴不定,半晌緩緩道:“靖天,你還年輕得很,這世間很多事,並非豪情滿腔便可駕馭,所謂盡人事而順天命,該進時則進,須退時當退,當年你爹若能明白這個道理,也不至於……唉!”

“我爹?師父,您……您認識我爹,他……”聶靖天說不出是震驚還是別的,自他懂事以來,就從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有一次他無意中問了母親一句,母親沒有回答,那晚自己半夜突然醒來,看見母親坐在窗前抹眼淚,一直抹了大半夜,自那以後,他怕惹母親傷心,就再也沒有問過。後來母親過世,他跟白一勺一起生活,更是無從問起父親的消息,此時白一勺突然提起,教他又是渴望又是害怕,自己的父親究竟是什麽人呢?為何師父明明認識,這麽多年來卻隻字不提?

白一勺似是看穿了聶靖天的心事,他輕拍聶靖天的手背,道:“你爹聶山,也算是個英雄豪傑,可惜一時衝動,遭了奸人的暗算,他遇害之時,碰巧是你出生之日,你娘大概悲傷過度,沒幾年也隨他而去。這些事情,我也是輾轉才知道一點,這些年來未跟你提過,一是怕你難過,二是你年紀太小,尚未到背負血海深仇的時候。”頓了一下,白一勺一字一句道:“靖天,誰殺的你師父,你不必知道,但誰殺的你爹,你必須記住,他便是當今皇上身邊的紅人、錦衣衛的頭目史苒!”

“史苒,殺父仇人,殺父仇人,史苒……”聶靖天默默念著,已將這個名字牢牢印到了心裏,他猛然抬起頭,望著白一勺:“師父,您要我幫您辦何事?”

白一勺頷首微笑:“乖徒兒,乍聞父仇,難為你還記得我剛才的話,為師沒看錯你——蜀北茂州南邊有座岷山,你到山頂,將唐人王之渙的《涼州詞》刻於山頂最大的石頭上,之後迅速下山,切莫停留。一路上你無論遇到誰,都不得透露你所前往之處和你將做之事,也不許與任何人同行,記住了麽?”

“記住了,可是……”聶靖天覺得很是詫異,千裏迢迢下蜀道,便是為了刻一首詩麽?若真如此,師父暗示的難處又在哪裏?

白一勺看出聶靖天的疑慮,嗬嗬笑道:“靖天,好徒弟,很多事情,你會慢慢明白。還有,為師的真名,是叫傅沛全……”話到這裏忽然說不下去,隻見白一勺身子搖晃了一下,口中一道鮮血湧了出來,沿嘴角慢慢流下,聽得他斷斷續續道:“好孩子……那丹霞功……剛柔並濟……可如龜息蛇眠……我就這樣……騙他們離開……用僅存真氣……護撐丹田……等你回……交代後事……現在……該走啦……你……保重!……”話說著,頭已漸漸垂下,聶靖天跪行上前,緊緊抱著白一勺的身體,感覺師父的身體在自己懷裏慢慢變涼,悲至極處,竟流不出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