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欲抹輕煙
傅中彥走進涼亭,走到石星朗麵前,石星朗比先前所見略消瘦了些,狂傲的神色依舊如初,從袖口隱約能看見他的雙手手腕,還纏繞著一層層白布。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次匆匆前來,所為何事?”石星朗把茶杯放到桌上,示意傅中彥坐下說話。
“三天前的那個晚上,有人在傅家堡用斷月梭殺了祁六叔。”傅中彥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石星朗的臉。
“祁六死了?被人用斷月梭?”石星朗眉毛一挑,“你在懷疑我?”
傅中彥沒有說話,隻冷冷看著石星朗。
石星朗又大笑起來:“傅中彥,我向來懶得澄清什麽,若你覺得是我做的,大可一劍殺了我,我保證決不還手——不是我不想反抗,而是這會子根本反抗不了!”
傅中彥歎了口氣:“我若能認定是你昆侖派做的,這事情便也簡單了,可惜,那天晚上的疑點太多,夜襲傅家堡的人的武功雖有幾分昆侖派的模樣,卻又與你座下弟子的功夫多有不同。石掌門,貴派的斷月梭,真的從未落到外人手裏?”
“你真的沒懷疑我麽?”石星朗眯起眼睛望著傅中彥。
“當然懷疑過,但現在越來越不能肯定,你隻是狂傲不羈,而非卑鄙無恥,否則,我傅中彥隻好自剜雙目以謝世人!”
石星朗微微一笑:“很好,你既然這般信我,有些事,也不妨向你解釋一下。”說到這裏,石星朗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淡淡道:“那日蓮花峰比武,襲擊你的那枚斷月梭,並非出自我手,否則哪裏那麽容易被杜老賊打落?那人想必是偷學了一星半點的昆侖掌門功夫,所以好歹能將斷月梭擲出去,可惜那功夫粗淺得很,讓杜老賊抖了把威風。”
傅中彥渾身一凜,那天他雖對石星朗手下留情,但對其偷襲一事還有些耿耿於懷,如今得知真相,自是有些欣慰,然而欣慰過後是強烈的震驚,這麽說來,斷月梭果真並非昆侖派一家獨有,且天下至少還有一人會用,那麽是誰能有這個能耐呢?
石星朗繼續道:“斷月梭乃本派獨門暗器,向來隻有掌門才有,然而本派前任掌門也就是先父年輕時,曾將斷月梭送給一名女子作為定情信物,可惜這名女子最終沒能成為昆侖掌門夫人,我爹後來娶了我娘,這女子也嫁了他人。這段風流債,我爹一直瞞著旁人,隻在傳位之日密告於我,如今這斷月梭既已化去,我也不瞞你。至於昆侖掌門功夫何時被人偷師,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也不好說什麽。”
“那女子現今何處?”傅中彥追問道。
石星朗哈哈大笑:“傅堡主啊傅堡主,枉你那般聰明,怎的在此事上糊塗了?我爹能將斷月梭送給那女子,那女子也能將斷月梭送給旁人,你一心追尋她有何用?仔細琢磨那枚斷月梭從何處來向何處去才是正經!”
“那枚斷月梭,難道就是蓮花峰頂被杜盟主打落的那枚?之後……”傅中彥心底泛起一陣涼意,石星朗冷笑不語,悠閑搖著手中的折扇,另一隻手用杯蓋慢慢撥著茶水表麵的浮沫。
傅中彥跌坐在椅子上,手捫額頭,紛繁的思緒在他頭腦裏忽而被擰成團,忽而被拆成線,比武那天的場景在他眼前漸漸清晰:他背後傳來風聲,正要閃躲,杜冠群已將他推開,同時將斷月梭打落地麵,於是這枚斷月梭左近除了自己還有兩個人,石星朗和杜冠群。眾目睽睽之下,石星朗不可能去收回斷月梭,之後他被自己刺傷,也無力收回那斷月梭。
那麽,那枚斷月梭究竟在哪裏?傅中彥努力回憶當時的細節,在石星朗被抬走之後,自己站在那裏發呆了片刻,這時一群人也簇擁著杜冠群離去,經過自己身邊時,杜冠群拍了拍自己肩膀,繼續在眾人簇擁下離開。他清楚記得,軒轅派眾人離去後,地麵幹幹淨淨,什麽異物都沒有。
傅中彥猛然站了起來,他盯著石星朗:“這兩天昆侖山可有外人來過?”
石星朗眯起眼睛:“如果你傅堡主算外人的話,就是第一個。”
傅中彥長歎一聲,轉身出了涼亭。“傅堡主是要去軒轅派麽?”石星朗在後麵問道。傅中彥停下腳步,石星朗好像並不需要他回答是或者否,隻自顧自笑道:“你既然要去,不妨順便幫我一個小忙,如何?”
上官顏翎小心放下轎簾,又屏息聽了聽四周,轎夫整齊的腳步和侍女零星的碎步交織在一起,讓她的心安定了一些,她從懷裏拿出一塊絲帕展開,絲帕散發著和她衣衫同樣清幽的香氣,上麵還有幾行潦草的字跡,她細細讀著,欣喜沿著唇角漸漸爬上眉梢。
“翎兒,你不舒服麽?”有人在簾外問道,上官顏翎慌忙把絲帕塞進懷裏,撥開簾子,轎外的杜冠群從馬上俯身關切道:“你平日那麽喜歡騎馬,今日天氣晴好,卻躲在轎子裏,爹擔心你是不是著了風寒。”
“爹,我沒事,隻是覺得太陽毒了些,不想多曬。”上官顏翎把轎簾輕輕合上,撫著胸口,絲帕的清涼隔著衣衫傳到她手上,讓她砰砰亂跳的心漸漸安定。絲帕是石星朗的,上麵有他的親筆題詩,昨天夜裏她突然醒來,發現窗戶虛掩著,微弱的燭光下,絲帕靜靜攤開鋪在桌上,上麵的字跡龍飛鳳舞,筆鋒蘊著逼人的狂傲,字如其人,絲毫不虛。
“死冤家,早知道你沒事,我何必牽腸掛肚這麽久!”上官顏翎恨恨地想,眼圈卻有些發紅,“虧得傅中彥拒婚,否則這把亂局非但收拾不得,驚動了我爹,你便是有一萬條性命也無濟於事!”
轎子劇烈震動了一下,周圍頓時響起鏗鏘之聲,上官顏翎急急從冥想中醒轉,輕挑轎簾向外張望,隻見一個綠衫蒙麵女子正與軒轅派眾弟子廝殺,這女子身形快如閃電,一交手便貼緊對方,如此近的距離,按常理,拳腳根本施展不開,可這女子卻能遊刃有餘,兩袖上下翻飛,指間的峨嵋刺閃著寒光,頃刻便傷了數名軒轅弟子,接著毫不停歇,徑向杜冠群逼去。
“你是何人?”杜冠群喝問道。那女子一言不發,隻管旋風一樣卷上前來,杜冠群袍袖一抖,使出一招“風火無形”,這招本是虛招,意在作勢磅礴,令對手以全力抵擋,然後尋對方破綻,以重招擊之。可那女子瞬間便已貼近眼前,這般情形下,即便是虛招也不得不轉為實攻,杜冠群兩袖微收,雙手分兩路疾推,此招為“百川怒瀾”,杜冠群內力深厚,掌風如萬鈞之力,更勝泰山壓頂,那女子看似躲避不及,可身形一晃,倏忽已在轎旁,左手微揚,峨嵋刺帶著尖嘯射向轎身。
在轎中窺視的上官顏翎見勢不妙,衝破轎頂躍出,薄色索就勢一抖,好似蟒蛇的信子驟然吐出,那女子早有防備,俯身前傾,幾個連環翻身,饒是那銀索輕巧靈動,對這已至眼前的女子,卻連半點迂回的工夫也沒有,上官顏翎略一愣神,隻覺得臂彎酸麻,薄色索落在地上,頸下微微刺痛,原來那峨嵋刺已抵住咽喉。
杜冠群見狀怒喝一聲,飛身向那女子奔來,那女子不言語,側目盯著杜冠群,將峨嵋刺微微向前頂了頂,上官顏翎痛得驚呼一聲,一道血線沿她白皙的脖頸流下,杜冠群怔了一怔,可腳步兀自不停,那女子哼了一聲,壓低嗓音道:“好一個道貌岸然的武林盟主,女兒縱然非你親生,也不必如此輕賤她的性命!”
聽到這女子開口,上官顏翎麵色微變,右手突然舉起一挑,那女子蒙麵黑布被揭下,此時杜冠群揮掌劈來,那女子側身閃避,同時迅速點了上官顏翎的穴位,挾著她一躍而起,藏進樹冠之間,有幾名軒轅派弟子吆喝著攀上樹杈,卻被那女子揮起薄色索紛紛打落樹下。
上官顏翎動彈不得,她恨恨瞪著那女子:“祁寒嫣,你若敢傷我一根毫毛,我爹定會踏平傅家堡!”